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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之内

        羽柴秀长发来的第一条消息传至位于大垣的秀吉的阵内时,正是二十日的正午时分。

        快马加鞭带来的消息是:“今晨,佐久间率八千兵力,由小道攻入,大岩山的濑兵卫陷入苦战。”

        使者们快马加鞭,速度非常之快。

        不一会儿又传来第二条消息。

        “柴田胜家率一万二千人的大军在同一时刻开始全面行动,以狐冢为中心,沿着北国街道,往东野山方面行军,布阵很不寻常。”

        当时恰好秀吉从吕久川探察涨水形势归来。

        从前天到昨夜,美浓方面狂下大雨,大垣和岐阜之间的合渡川跟吕久川都发起了大水。

        这个情况大大搅乱了作战计划。按照原计划,应该是昨天即十九日出发去岐阜城,一举发动总进攻。由于暴雨和吕久川洪水的阻碍,看来今天也无法渡河了,只能再待一两天。

        秀吉骑在帐外的马上,一只手接过第一个使者的急信,另一只手拉住缰绳。坐在马鞍上把信读完后,秀吉仅仅对使者说了句“劳累了”,便不露声色地回到帐内。他吩咐道:“由己,倒茶。”刚把茶喝完,第二封急报又到了。

        第三封急报是堀秀政派人送来的。秀政在信中详细地讲述了善战的中川濑兵卫的死,还有因为高山右近放弃防守而使岩崎山失陷等事。

        这些快马送来的急信都是在半个时辰以内相继到的。

        秀吉坐到了帐中的折凳上,叫来了几个幕僚,对他们淡淡地说道:“刚刚秀长派人快马送来这么封信……”此时堀秀政的详报送到,诸将神色紧张。秀吉收到濑兵卫战死的急报后,一下子闭眼叹道:“……可惜啊。”

        看到主帅的样子,诸将脸上升出一股杀气。“是否要马上为大岩山的濑兵卫报仇?”极度悲痛中,大家不约而同地问了这个问题。此等危机要如何处理?大家注视着秀吉,想尽力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些想法。

        秀吉此时说道:“濑兵卫被杀,令人无比痛心。但是,我们绝不能让他枉死……”

        秀吉提高了音调继续说道:“振奋起来,打起精神,就当是给濑兵卫送别吧。上天也在预示我们快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了。为什么?柴田向来潜藏在山路中不轻举妄动,让我们无计可施,可他现在自己从牢固的要塞中出来了,为打下的胜仗得意扬扬,把阵散布得那么远。胜家的运势可算是到头了。他们还没结成阵营时就被瓦解的话,撑不了多久。一决雌雄,成我心中大志,就在此时。就是现在啦!各位勿要懈怠!”

        秀吉的一番话,让原本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变成了指向明路的好消息。

        我们快获胜了。

        秀吉已把这话向诸将士明确说明了。接下来他开始接连不断地发出指令,受命的诸将士也是自言自语着“时机到了”,从主帅面前退下,飞奔回各自的军营。

        一时之间,人们原本只是感到了情势急迫得非同小可,这下又焦急地等待秀吉给自己下指令,“这场必胜的仗可不能不上阵啊”。

        除了左右的小姓近众,被传唤的诸将都退下为作战做准备去了。氏家广行、稻叶一铁等几位当地的武士和直属的堀尾茂助吉晴却还没收到任何指令。

        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氏家广行主动向秀吉请缨:“我愿带领手下士兵上阵杀敌。”

        秀吉答道:“不用。你留在大垣,给岐阜殿后。”接着又向堀尾吉晴命令道:“茂助,你也留下。”

        说完这些,秀吉走出军帐,高声喊道:“作内!作内!刚才吩咐你的飞脚怎么样了?人齐了吗?”

        “齐了!都在此等候。”加藤作内光泰立即把等候中的约五十名飞脚带到秀吉面前。

        之前秀吉命令光泰找五十名腿脚快的飞脚。

        秀吉直接对飞脚们说道:“今天,便是我们一生当中独一无二的日子。被选来打头阵的诸位可谓是运气极好的男子汉。诸位,快让你们平时训练有素的腿脚发挥作用吧。”

        他接着下令道:“二十个人去垂井、关之原、藤川、马上,关照我们要路过的所有地方的村民,让他们天黑之后在路间点亮火把。还有,让他们将挡道的辇车啊牛啊木材啊都搬开,让孩子们老实待在家里,此外,还需让他们赶紧修缮危桥。给我跑起来,大声通知他们。”

        “是!”

        队伍右边的二十个人一齐点头。秀吉紧接着对剩下的三十个人下令道:“剩下的人要快,急速赶到长浜,跟城里的留守居民同心协力,吩咐城里的老人跟村里的百姓,在我们去木之本的沿路都放好兵粮。热水、火把、马饲料也吩咐一起放了。告诉他们,仗一打完会给他们奖赏。快去快去!”

        五十名飞脚立刻飞奔出发了。

        秀吉又向左右吩咐道:“我的马。”胁坂甚内牵来一匹黑马,秀吉骑了上去。这时,有个人走过来说:“主公,等一下。”

        是氏家广行。这位武士站在秀吉的马旁,正无声地哭泣着。

        氏家广行是大垣的城主,也就是当地武士的头目。把他作为岐阜的殿后留下,与其说是因为不放心,不如说是防止他跟神户信孝私通叛变,秀吉有此疑心。防范敌人,必然需要殿后。秀吉命令堀尾茂助和氏家一同留下来,不用说也是因为起了疑心的缘故。

        “我被主公怀疑了吗?”广行心中暗忖,他感到难过。

        而且,因为他,连堀尾茂助都要留下来,不能去千载难逢的决战主战场,只能作留守小组,这样的事怎么样都让人觉得难受。

        为了吐露自己的真心,广行走到秀吉的马前。

        “虽然主公不让我上阵杀敌,但是,请主公无论如何也要让堀尾大人随行左右。广行在这儿先切腹,以使主公无后顾之忧!”广行说罢,手中握住一把短刀。

        “你错了,广行。”秀吉挥鞭打了广行的手,“这么想去的话,就跟在后面吧,不过要等所有士兵都离开后再出发。不只是茂助,你也去吧。”

        “什么?我也能去?”广行一阵狂喜,回头往军帐那里大喊,“堀尾大人,堀尾大人!主公同意了!快出来谢恩!”

        堀尾茂助跑着出来了,两人一起跪拜在地。可秀吉并未理睬,他已经扬鞭驾马离开了。“出发!”

        听到这句话,侍从们措手不及。“不能落后!”“落后了可不行!”有的人徒步奔跑,有的人跳到马背上,争先恐后地追在秀吉身后,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此时正好是下午两点。从第一个飞脚赶到,到秀吉出发,其实才过了一个时辰。

        在这一个时辰之内,秀吉由江北的失利,判断出天赐良机,迅速定下全军的大方略,还往大路派出先遣部队。而此时在一万五千人大军的最前面疾驰的人,正是秀吉。

        羽柴大军有两万人,留五千殿后,有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跟随着秀吉。

        一马当先的秀吉的身后,跟着几个奋力追上他的人。旗奉行的石川兵助,军奉行的一柳市助、加藤光泰二人,小姓组的加藤虎之助、胁坂甚内、平野权平、石田佐吉、糟屋助右卫门等人,或徒步或骑马,追随在秀吉的身旁。

        长松、垂井、关之原……进入山中后,徒步的人跑不快了,反而是骑马的人赶了上去。

        但是秀吉的身影依然是在队伍的最前方。

        过了不破,远远超在前头的秀吉和另外七八个骑马的人的身影突然消失在路中。

        “咦?往哪儿去了?”

        狂奔而来的骑马的队伍和徒步赶到的武士们在玉村边的树林旁徘徊。

        “主公去哪儿了?”

        “好像没往这条路走。”

        “糟了,肯定是改道了。”

        “那么就是伊吹的山脚了。从玉村转弯去河边,过藤川、上平寺下、春照村,比走这条路要近四里。”

        “嗯,就是那儿了。往回赶!”

        “喂,往回赶!”

        “快掉头啊,后面的!”

        于是,刚刚赶到的人和掉头的人碰到一起,一阵骚乱。

        其间,有人不愿意浪费丁点儿时间,直接往北国街道扬鞭奔去,也有人从玉村的分岔路看到伊吹山的山脚,直取狭窄的小道,急急赶路。

        跟着秀吉的众多将士,拼命追赶着秀吉,同时也不让其他人超过自己,大家锐气相当,争着抢先。虽然是战国时代,诸将领经历过各处大大小小的战役,但像今天这么激烈的争先行为还是第一次。

        当时,诸如抢着立功、同伴间竞争的行为是违反严格的军纪的。但是今天,秀吉把平时的律例束缚全部解除,任由将士们意气用事。但他不是用言语或法令来表达的。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带领着一万五千军士。

        另外,不论是他决定的大方略,还是正赶往的主战场,今天一切的指挥都是在军帐中用很短的时间决定的,得其要领的人只有领导层。一万五千人的大军中大部分人都是光喊着“木之本!木之本”的口号,只知道“主公说此役会赢”,除此以外,并不知道为什么主公要这么着急,只是稀里糊涂地赶路。

        可是所有士兵都抱着这样一种信念:“主公要我们快,我们就快,死是命,生也是命。不管生死了,全力为主公效力。跟着筑前守前进!”

        这就是士兵们的气概,是他们真实的心情。他们丝毫不落后于骑马的将士,徒步与飞马比快。其中有很多步兵在路途中吐血倒地,更何况是如樱花花苞般年轻的秀吉近侍的小姓组的年轻人。

        “喂!喂!前面不会骑马的家伙,快闪开!不闪开可就危险了。”

        山下的小道很窄。前面的人只要稍偏离一下道路,就会被后面的人这么催促。不,即使没有什么原因,只要是赶上了,后面的人就会威吓前面的人,超过一个是一个。

        这样的竞争在连落后于秀吉片刻都觉得是耻辱的小姓组之中必然最为激烈。

        小姓们不瞻前顾后,只顾争先,时不时互相碰撞,多匹马惊得后腿直立嘶叫。

        “啊,马腿折了。”

        加藤虎之助掠过马头,跳下马来。他引以为傲的骏马因为一路跑得太过激烈,终于撑不住了。

        这匹马是势州峰之城攻城之际,他杀了敌方铁炮头近江新七立了功,秀吉赏给他的黑鹿毛。

        拜领骏马以来,虽然主公也已准许他骑马,可是他考虑到自己只是小姓组的小辈,同伴中有人还没有马,所以虽然装了马鞍却还没骑过,总是乐呵呵牵着马走。

        可是今天,他要让赏赐的马派上用场,驾马奔驰,始终不离秀吉左右,现在却不得不抛弃这匹马了。

        “喂,又藏,给我换匹马来,快!”他不停地催促着后面的随从。

        即使是这个时候,在马匹、人群的激流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而是风驰电掣般超了过去。

        虎之助沉不住气了。

        “喂!又藏!六助!快!”他大吼道,急得简直要顿足。

        这时,平日相识的谷兵太夫骑马奔来,差点撞上他。

        谷兵太夫一下子勒住马,满脸怒气骂道:“傻瓜!快给我躲到路边去!”

        虎之助也不甘示弱,回嘴道:“你要是控制不好马匹,就把这匹马让给我!”

        “你这黄毛小儿,胡说什么!”谷兵太夫回过头来,看了眼地上,“骑着这种路上会折了腿的马,说话就别这么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以后小心点!”

        说完,他打算继续赶路,虎之助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并说道:“谷将军,且慢!就算这匹马摔了,我的黑鹿毛也是好马。接下来,我要抢了敌人的名马给你瞧瞧。就算是比武,我也不弱于你。给我记着!”

        “少狂妄。”谷兵太夫挥鞭与马群会合去了。

        替虎之助扛长矛和牵着空马的随从总算赶到了,可是这刚换的马也没能撑多久。最后,虎之助大喝一声“麻烦”,便凭自己双腿之力飞奔起来。可是,盔甲太重,不便于奔跑,虎之助就把盔甲脱下让随从拿着,自己只穿着白底画朱蛇眼的披肩,像韦陀般跑着,不知不觉又追到秀吉近旁了。

        秀吉从大垣骑来的马也跑死了,秀吉不得不在伊吹山脚的一个叫马上的部落中途换马。

        秀吉换马的时候,当地的本愿寺宗的僧侣夫妇献上草团子:“军行辛苦了。”

        “是布施吗?感激不尽。”秀吉坐在马上边吃边问僧侣道,“这儿是什么村?”

        “此处叫马上村。”

        秀吉似乎是对答案不满意,便又反问道:“是叫马上寺村吗?马上寺村?”

        僧侣立刻意识到“MaKe”发音的不吉利,于是改口答道:“对,是叫马上寺村。”

        秀吉哈哈一笑置之,挥鞭往远处骑去,疾驰的马背被阳光笼罩着。秀吉一点儿时间也不舍得浪费。

        离开山底的小道,面前又是大路。原本山阴小道让人以为已经接近黄昏,可眼前这开阔的视野又让人感觉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的时间。

        “怎么回事?”秀吉问前后的大臣,“到刚才那边,沿路都是按照事先关照村民的那样周全地摆着的兵粮和火把,可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石田佐吉立刻回答道:“应该是这样,通知乡民的先遣部队都是徒步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永远赶在主公之前。看来我们已把他们甩在后面了。”

        “是吗?嗯,也许是这样。那我们一定要在路上通知乡民。”

        每次看到部落,秀吉在路过各家各户门前时就会用他天生的大嗓门吼道:“村里人听好了!我秀吉,今晚之内要打败柴田胜家,现有些准备要做,特此前来。各家各户,把大米和豆子都拿出来,煮成热粥,犒劳后来的武士。到了晚上,燃起篝火,点亮火把,方便武士们赶路。等战争结束,我会赏赐大家的;大米、豆子等开销,我也会十倍奉还。”

        就这样秀吉迅速穿过石田村、十条、南乡,没过多久,隔着树林就能看到湖了。

        “啊,长浜。”

        “快到长浜啦。”

        人们在马具和盔甲锵锵作响的激流中边继续挥鞭边互相鼓励着。

        长浜的街上人声鼎沸。这里离木之本和贱岳已经很近了,从今早以来,因为前线的崩溃,人心惶惶。但是,秀吉带着先头部队一到,极度慌张的人心就激动得沸腾了。

        “大垣的同伴都来了!”

        “筑前守大人就在最前面!”

        “太好了!可以放心了!”

        “真是神速!”

        看到秀吉的民众都激动到了极点,真切地哇哇大叫,都分不清是欢呼还是哭声,疯了一样朝军队挥手。

        秀吉带着先头部队进入长浜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后面的一万五千人大军,正源源不断地赶来。最后的人马离开大垣的时间也正好是这个时间,由此也可看出秀吉沿路命令乡民供给火把和粮食的用意。

        即使到了长浜,秀吉也没有懈怠,而是立刻开始做准备工作。

        千钧一发之际,秀吉不仅仅反应迅速,而且脑子机敏。川角道亿在一篇文章中生动描写了当时的状况:

        “秀吉亲自把所有的村长和百姓召集起来,并发出号令:‘把马食集起来混合在一起做糠,尽快把家里的大米拿出来煮熟了,快快!事后百姓自家出的大米我们会十倍奉还。赶紧的!’

        “米饭煮熟后,他让人们把空的米袋撕开,米袋的边不能撕坏。再把米袋切成两半,用蘸了盐水的木棍弄湿,把马食放进去。做完这些后,再把它们挂到牛马上,让它们驮着往贱岳赶路。

        “秀吉还下令在混合的糠上用树枝或纸做好标记。‘后面的军队赶到时,肯定有很多疲劳的人,告诉他们这是马食,让他们带在身上赶路。大家放心,肯定很多人会吃,可能还会有抢着吃的人,就让他们抢吧。任由他们把粮食放在衣服里、手巾里赶路吧。

        “‘抢走的食物只要是被带着赶路的,就算派上用场了。如果有人质疑说这是马食,就告诉他们这的确是混合马食做的糠,必要的时候可以吃,然后把食物给他们。’”

        这份细致,也抓到了难以把握的人心。在那个时代,军民真正同甘共苦是很难的。难以联合起来的舍身的将士和怀揣私心的民众,被秀吉在马上轻而易举地鼓动了。

        既然是战争,那么实际上就连秀吉也无法预料成败。可他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让士气高涨有如冲天之势,让民众们觉得仿佛胜利已经到了眼前。所有百姓都气势高涨。

        虽然只要求各家各户拿出一升米,可是百姓们却扛着五升十升的来了。虽然关照了老幼待在家中,可他们还是担柴送水的。百姓们都积极地给路过的武士递茶送食物。

        单纯而专情的女人们也很卖力地干活,特别是姑娘们用力挥动着的手和依依送别的眼神,更让年轻的武士们心中升起怜爱之心。

        篝火和火把照亮了蜿蜒的道路。火光从镇上一直连到村落,映照在湖畔的水面上,沿着山背山脚,在这日落时分形成一大美景。

        仅仅骑在马上吃了饭团,拿汤勺舀了水稍微解了渴,秀吉就急忙离开了长浜,继续往曾根、速水赶路。到达目的地木之本时,正好是下午八点,已经是晚上了。

        从大垣开始算,约过了五小时。这是因为他们是一鼓作气飞驰而来的,这在当时是极快的速度了。但关键却不在于速度有多快,而在于秀吉简单明快的统率和他灵活的方略决断。

        羽柴秀吉麾下的一万五千士兵聚集到了田上山。

        军队的一部分就驻扎在沿着东边山脚的一个驿站,在驿站外的一个叫地藏的地方搭起瞭望塔作为侦察敌人的阵地。

        秀吉突然停住飞奔的马,贴在马背上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地藏。”

        “就在木之本附近。”

        秀吉并不回应众人的回答,只开口说:“给我口水喝。冷水也行。”

        他拿过递来的长勺,喝了一大口水,总算缓过神来。

        驻扎下来的将士们跑到马匹前示意,可秀吉无暇顾及。与秀吉同时抵达的人也都下了马,其他人也都骑着马接踵而来,差不多同一时刻下了马。这附近全是一派军戎之色。

        秀吉走到塔楼下面抬头望:“真是高啊。”因为是野外搭的瞭望塔,连个台阶也没有,得沿着脚下排好的木头爬上去。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还是一名小兵时的时光。他把手上的柿团扇的绳子系到佩刀的环上,双脚开始登瞭望塔的雁木。小姓们一个个叠了起来,组成了人梯,在远处召唤秀吉:“啊,危险。”

        “请您快用梯子吧。”

        可是秀吉已经爬到两丈多的顶端了。

        那一夜,天气晴朗。

        尾浓平野战乱的余波也已消停,天上的星星静静地映照在如一大一小两面镜子的琵琶湖、余吾湖的湖面上。

        秀吉站在这里,刚刚在马背上还显得格外疲惫、瘦小的他一下子显得高大起来,此时他似乎只感受到乐趣而没有疲劳。越重的险情,越多的劳苦,反而让他觉得更有意义。战胜逆境后回顾逆境的快意是他从年少时就开始追寻的滋味。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凭自己的力量度过生死莫测的苦境。

        从这里看出去,近处的贱岳、大岩山一览无遗,秀吉的脸上满是胜算。

        可是秀吉比其他人多一倍的小心。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按照自己的习惯,闭上双眼让自己平静,把自己放在大宇宙之上,超脱在敌友之外,对照着天地的运行和人类的斗争,客观冷静地通观局势。不管士兵多少,不管自己的羽柴军如何,不管自己如何,超脱于自己的烦恼,把心放空,倾听上天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秀吉嘟囔了句:“很快就结束了。”他不禁微笑起来,“佐久间还嫩着哪……蠢货,做梦呢。”

        那天夜里,秀吉在瞭望塔观察敌人阵营时自言自语“很快就结束了”的当下,他对整个战局的把握已经胸有成竹。

        《武家事记》中记载了秀吉这句自言自语之后的情形:

        “……佐久间还嫩着哪。说着要大家打倒他,他跳了起来。尾藤甚右卫门、户田三郎四郎等人在下面,听到主人笑得高兴极了。”

        这里写到秀吉一贯的样子,高兴地跳了起来。

        书中说到的主人当然是指秀吉。诸位将士都能看出他“高兴极了”,我们能想象在瞭望塔望向敌阵的瞬间,秀吉大呼“太好了”拍手跳跃的欢乐情形。

        是什么事让他这么高兴呢?答案就在“佐久间还嫩着哪”这句话里。

        嫩的意思就是不成熟。佐久间玄蕃允冒着危险,一举攻下大岩山、岩崎山两座堡垒,在阵营里得意地挂上了“天下唯此公武略第一”的旗帜。这在秀吉眼里不过是一笑置之的不成熟的小孩把戏而已。

        兵法有九大纲要。这些纲要在“相”“体”“用”中各占三位,再分成三个等级,说明了兵法的九个长处、九个大忌、九个要点,所有兵法的微妙之处都包含在这里了。

        (相)……切……纷……位

        (体)……隙……凝……驰

        (用)……起……居着……尽

        至于玄蕃允,他在还没交战的时候,也就是跟敌人对峙的“相”的期间,抓住了秀吉的“纷”,把握住了“隙”,从而成功攻入,立下奇功。

        “用”就是用兵。在战争开始时的疾风迅雷的“起”这一点上他无懈可击,可是之后他不顾胜家派来的六个谏使,忽略了“切”,高傲地留守阵地不动,这一点正是犯了兵家大忌“居着”。

        秀吉看到这些,说:“蠢货,居然犯了‘居着’的大忌。”他拍手高兴的理由也正是这个。

        下了瞭望塔之后,他立刻让当地的一名叫美浓部勘左卫门的侍卫带路,爬到了田上山的半山腰。在那里他接见了羽柴秀长,做了指示,又马上下山,穿过黑田村,路过观音坂,到达余吾湖东面的茶臼山,这才以衣物箱代替凳子坐了下来。

        这时后面陆续赶上来的将士大约有两千人。

        秀吉坐在箱子上,衣服上满是一天奔波下来沾染的汗和泥土。他穿着红褐色的棉披肩,手里慢慢地扇着柿团扇,开始指挥作战。

        这时已是半夜,时间应该是亥时下刻到子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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