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火灾。喂!喂!门怎么大敞着?”
一般来说巡夜更夫是不会这样大喊大叫的。
藤吉郎还是一个不知是否被留用的寄食者,而且同居的女人是个被识破的侦探。
藤吉郎若无其事地在院内巡视,如果松下嘉平次发现会大吃一惊的。
“小心火灾!喂!看门的,打瞌睡不要紧,要把门关好。战乱时期,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噢……辛苦啦。”
“小心火灾……不要让马把柴篱拉掉。小心火灾……”
大家都不知道藤吉郎这样作并非主人的旨意,各门门卫以及十二栋仓库的更夫都认真地向他鞠躬施礼。松下嘉平次为之大震,一大早便吩咐年轻武士,将在自己门外打扫庭院的藤吉郎抓来。
“早安。”
“嗯。”
套廊下拉开两扇套窗,嘉平次还没有洗脸,他从上到下打量了藤吉郎一番。
“听说你从昨天晚上开始自称巡更夫在宅内四处巡视,是真的吗?”
“是的,完全属实。”
“三天期限未到,是谁命令你这么干的?”
“没人命令我。”
“虽说这里是城堡,但和其它城一样,不经允许随意在别人的城内巡视是不可容忍的奸细、侦探行为。如果我下令杀了你,你以为如何?”
“这话有点莫名其妙。我还不是哪一个主人的家臣,因此更提不上接受谁的旨意。在哪儿生活就应该为那儿效劳以谢天地之恩,这是做人应尽的义务。良心命令我要干活,杀我是毫无道理的。”
“甚么?你的意思是说不必听从命令,可以随心所欲了。”
“是的,敞开心灵之窗一看,社会上必须有人做的事很多,别人没有发现的,或者虽发现而不愿干的活,我都愿意干,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关于这件事我不会让任何人报怨的。”
“哼!你太过分啦!你是说我家忽视了防火措施?!”
“是的,其他方面也有疏漏。如院内清扫得不彻底,仍有死角。过于重视练武,马匹到处乱跑,因此庭院内马粪随处可见。如不清理,夏天蚊蝇成群,人也会深受其苦。练兵习武表面上充满生机,如果内里疏忽大意,不可能训练出真正的强兵勇将。这是在下的人生信条。有缘在贵府生活,那怕是只待半天一天,本人也愿作一点有益的事。虽然无人吩咐,但我仍要坚持,请您不必干涉。”说着,藤吉郎故意从放门板的地方扫出一些马粪和垃圾。
“哼!”松下嘉平次再次低声发怒,原地不动转过脸来叫女佣人。“拿洗脸水来!”
后来,藤吉郎又被家臣能见八五郎从嘉平次住的正房屋顶揪着脖领拖下来。家臣怒目而视。
“莫名其妙的家伙!一个寄食者竟装模作样地爬上屋顶,观察城堡内的设施。绝不可放松警戒。”
“甚么?跑到我头顶上去了?”
“是的。屋顶野草丛生,而且茅草已经腐烂,我以盖屋顶工匠的身分告诉您,我爬上去完全是为了修理屋顶。”
“藤吉郎,真是这样吗?……”
藤吉郎又被拉到庭院盘问,他非常纳闷地叹息。
“这个宅院真是个古怪的地方。”
“你说甚么?为甚么要上屋顶?必须回答清楚。”
“你问为甚么吗?当然,在下是想观察一下城堡的地形,以防万一。如在寄食期间有外敌或野武士前来袭击,我也不必惊惶失措。这是寄食者应有的常识……好容易上去的,顺便把朽坏之处修理一下。不,因为我藤吉郎是盖屋顶的行家。请您到院子里去看看,修得多漂亮。”
“连茅草放在哪儿你都知道?!”
“是的。从米的需要量、孩子、女佣的人数、马的匹数、武器的种类大体上都知道。连这类事都不知道怎能算得上一个有用的人呢。”
“胡搅蛮缠!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这样作的?”
“我将继续这样作。一个人做事受谁指使无关重要。假如你命令夺取天下,即使有人满口答应,服从命令听指挥,但他能办得到吗?!正如今天早晨说的那样,我藤吉郎还不属于任何人的家臣,因此能对我藤吉郎发号施令的不是人,而是天地神明。这一点请您认真考虑……请原谅,天生想做些有益的事,这就是我藤吉郎其人。”
在唇枪舌剑的藤吉郎面前,嘉平次面色苍白,全身发抖。
嘉平次怒火满腔,欲言又止……他更加固执武士气质。
“好吧,别让这个家伙溜掉。”嘉平次说:“不必等三天,让他留在这里,把那个女侦探从房里拉出来,我嘉平次要亲自裁决。”
嘉平次对家臣能见八五郎说完后,表情严肃地拿起大刀朝庭院走去。
藤吉郎这时有些惊惶不安。
松下嘉平次怒发冲冠,提刀朝庭院走去,凶相毕露,面色如土。
(似乎真的要动刀杀人啦。)
家臣能见八五郎去长房抓阿春,藤吉郎并不太担心。因为他了解八五郎的武艺,他绝不是阿春的对手。
“不许动!卑贱的东西!”
嘉平次抽出刀。藤吉郎直咂嘴,他突然盘腿坐在刀下,以示不进行反抗和挣扎。
如果藤吉郎确实是像他自己所吹嘘的那样,是奉天地神明之命,登上正房顶,全面地观察城堡内地形设施的,那么,即使面临斩首也仍会镇定自若。如果全身发抖,则说明自相矛盾,不攻自破。
“请您下手吧。”藤吉郎说:“城堡也算是城,城堡内是您的天下,因为我任意而为,要杀要砍,悉随尊便。”
人就是这么怪。越喊饶命他越杀你,越是让他杀,他反而越要三思而后行。藤吉郎就是利用了这一奇妙的心理因素。松下嘉平次终于怒不可遏。
“让我杀你?你算甚么东西!我嘉平次还怕杀你玷污了我的刀呢!”
“不敢当,给您火上加油了,我以为你真的要杀我呢。”
“越来越放肆。人一旦被杀头就别想生还了。”
“这是凡人的想法。”
“甚么?你不是凡人?难道你刀枪不入吗?”
“您说得对,刚才您不是说我卑贱吗?我的卑贱可非同一般。我是太阳之子,太阳可不是您想杀就杀的。你杀一个人、两个人、百人、千人,但世上的人仍不会减少。难道你这双手能把所有的人斩尽杀绝吗?不然的话,杀三五个人也无济于事。而且总有一天会遭报应,你自己也会掉脑袋的。”
“不可饶恕的家伙!”
“我不请求您饶恕,请您痛快地杀吧。在砍掉我头颅的瞬间,我的头会突然卡住你的喉咙。到那时请您谅解,不要怪我,一切都是太阳干的。”
藤吉郎之所以敢连珠炮般地斥责对方,是因为他胸有成竹。即使嘉平次的刀唰地砍下来,他也有防身之道,并可乘势猛烈反击对方。
嘉平次也不是一般的土着武士。今川义元能把这一地段托付给他,便表明了他的才能。往来的武林高手、名人自不待言,而且他能使高僧、学者、艺人投宿宅内,从中获取情报。藤吉郎自信的原因他也了如指掌。
因此,嘉平次遭到鄙视虽然深感懊恼,但不能轻易动手,玷污名声。
“要说的都说完了吧,无论是卡我的喉咙还是咬我的腿,请便吧,我现在就杀了你!”
“等等!……”
“说甚么?”
“刀下留人!”有人再次厉声喝道。
嘉平次猛然回头一看,说话人是琵琶法师。他是昨晚应尊夫人的要求,留住宅内为大家弹琵琶讲述的艺人。
“江湖艺人,有甚么资格出面阻挠?”
“不许杀!不,不能杀,把刀放下!”
琵琶法师六十岁。又长又白的眉毛向双颊下垂,头戴一块大黑方巾。法师挥着手,表现出一种奇妙的威严。
“与其杀掉不如留用,他肯定是个对你有用的人。”
“你怎么知道呢?”
“说穿了不太好吧!”
“少说废话。这个家伙是来刺探骏河内情的,不是越前就是甲州的侦探。我受今川阁下之命,决心杀掉他。”嘉平次恼羞成怒。
法师突然嘿嘿一笑,笑声略带轻蔑感。
“既然你那么想杀掉他,那就杀吧。在刀落下的同时,你的生命也会随之结束。”
“甚么?我的生命?”
说着,法师在空中挥挥手。与此同时,从庭院入口的欅树的树荫下突然传来叫声。
一个人手持匕首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原来那人是迎击能见八五郎的阿春。
“喂!阿春你……”
藤吉郎大吃一惊,不由得朝瘫倒在地的阿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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