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轻的吹,王嬷嬷的身形仿佛很细微地动了动。
不过,因为大伙儿的眼神是如此集中,也很可能只是长久注视下的错觉。
夷羊九也全神贯注地盯着王嬷嬷。
但是,真正让他诧异的,却是从身后传来的一阵“格格”声响。
他还来不及考虑是不是要回头,却听见竖貂“骨都”一声吞下一大口唾沫,然后又是“格格格”声响起。
原来那是他牙关打战的声响。
然后,只听见他低声喃喃地说道:“我……我的妈呀!小九……你看,你看那些卫国的军士……”
他的语声虽低,但是因为四周实在太过静寂,因此晋国众人也听见了。狐偃缓缓抬眼,望向王嬷嬷的身后,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卫……卫国的……”他失声大叫,情绪突然失去控制。“啊呀!他们……”
众人听见这个素来冷静的晋国豪杰之首如此惊惶,便纷纷看向王嬷嬷后方,一时之间,惊呼之声此起彼落。
“什么?”
“天哪!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他们到哪里去了?”
一时之间,那沉默到令人害怕的肃杀气氛陡然消失,继之而起的,是更令人不安的未知与恐惧。
因为,千真万确,方才还活生生站在王嬷嬷身后的一大群汉子,此刻却像是过耳春风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一大群人,便是要杀也要杀上好一会工夫吧?
即使是要让他们离去,也该有点蛛丝马迹。
没有。
什么痕迹他没有。这二十名大汉便像是空气一般,眼睁睁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夷羊九惊疑万分,一转头,便惶急地问着竖貂。
“你的眼睛最好,你看见了,对不对?”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仿佛不问出点端倪,下一个消失的便是自己,“说啊!你看到了什么?”
竖貂小小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喃喃地说道:“是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啊?你说啊!”
这时候,连晋国众豪杰也不自禁地向夷羊九等人的方位靠近,仿佛想要听清楚竖貂的回答。
也可能是多些人靠在一起,会比较胆壮一些。
只听见竖貂楞楞地说道:“我看到……我看到那条小蛇,老太太后面那条蛇,张开大口,一口便把那所有人吞了进去!”
便在此时,“蚍蛇句芒”王嬷嬷尖声嘻嘻而笑,她欢畅地笑道:“你们这些孩儿也真是的,不是说要来找我老人家的吗?那个谁谁谁啊……你们不是晋国来的小朋友吗?我可是知道你们是谁喔!”她说着说着,声音突然间拔高起来。
“魏牟!竖貂!云不害!赵叔盐!”
听见她陡然这样叫出名字,魏牟等人都是一怔,也不及细想,个性直来直往的魏牟、云不害和竖貂便直觉应了一声。
“是。”
此语一出,变故就在这一刹那陡然发生!
只见王嬷嬷身后的“蚍蛇”双眼神光一闪,张大蛇口,从内中绽放温润的土黄色光芒。
然后,便像是极强极快的“龙吸水”龙卷风一般,“刷刷刷”三声,魏牟、竖貂、云不害便像是幻影一般,整个人陡然缩成细束,速度之快,连眼光都跟不上,便被吸到“蚍蛇”的嘴里。
“咄”的一声轻响,那小小的“蚍蛇”合上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身量的大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魏牟等三人便就此失去了踪影。
而唯一幸存的赵叔盐却在极度的惊吓之下,眼见其他被叫到名字的三人在转瞬间消失,终于忍不住大叫大嚷起来。
在赵叔盐的叫嚷声中,狐偃和夷羊九却最先恢复镇定,狐偃微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的道理。
“不要回答她的话,她叫你名字,你一应就会被她吸走!”
吸入三个人之后,“蚍蛇句芒”王嬷嬷仿佛有些不满意,她桀桀地尖笑,又大声叫道:“狐偃哪!狐毛!还有赵叔盐、夷羊九!”
被叫到名字的四人有了前车之鉴,此刻便是打死他们也不敢回答了,只见四人立在原地,神情古怪,嘴巴闭得老紧,便是大力神复生,恐怕也很难将他们的嘴巴掰开。
四个人之中,只有赵叔盐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往“蚍蛇”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见那小小的“蚍蛇”又是眼中闪出光芒,嘴巴缓缓张开。
一看见那温润的土色光芒,赵叔盐心中一凛,只来得及在心中想着半句话。
“难道你连……”
然后,光芒一闪,整个人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同样好奇望上一眼的,还有狐毛、介子推,于是“刷刷”两声,又是两人被“蚍蛇”吸入腹中。
眼见得自家人又折损了三个,狐偃急道:“大家不要看她,不只是回答,连有任何反应都会被她吸走!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连耳朵也要捂住!”
现在,场中只剩下了夷羊九、易牙、颠颉和狐偃四个人。
王媛媛眼珠子一转,露出捣蛋的神情,又尖声叫道:“夷羊九哪!易牙、颠颉和狐偃啊!”
四个人紧闭眼睛,捂住耳朵,居然给她来个相应不理。
王嬷嬷暗暗好笑,看见四人掩耳盗铃也似的愚蠢对策,更是乐得笑开了嘴巴。
她缓缓走过去,看着四人闭着眼睛,脸上又是害怕又是痛苦的扭曲表情,便撩起衣摆,飞身纵起,砰砰砰砰一人一脚,便将夷羊九等人踹倒在地。
不管你原先眼睛闭得多紧,耳朵捂得多严密,当你被人一脚踹倒时,当然再也无法闭眼捂耳。
便在这一个空档间,那老太太王嬷嬷突然欢畅地大笑,声音却是粗豪无比。
夷羊九瞪大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那老太婆王嬷嬷,却看见“她”一把便抓下头上的花白发髻,露出晶亮的光头!
这“王嬷嬷”居然是个假扮女人的胖壮光头汉子!
这时候,一旁的狐偃也发现了异状,楞楞地看着眼前这人从一个鹤发的老太太变成一个精壮的大男人!
虽然说这不过是一般的易容之术,但是会有这样的行径,到底是个什么样心理的人呢?
看见夷羊九和狐偃诧异的眼光,那汉子呵呵大笑。
“看我干什么呢?不怕人家害羞吗?”他的形貌虽然粗豪,说起话来的用字却和小女孩一样,“人家不过是爱玩爱扮女孩儿罢了,这样也不行吗?”
夷羊九和狐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扭妮的娇嗔模样,不禁又是一阵背脊发凉。只见那光头汉子轻轻一笑,却又叫了个名字。
“易牙哟!”
胖子易牙此刻连眼睛都不敢张开,死命地再次捂住耳朵。那光头汉子又是尖声大笑,背后的蚍蛇再次精光一闪。只是,这回被吸走的,却是易牙身旁的颠颉。
明明叫的是易牙的名字,而且他连回答也没有,为什么吸走的却是旁边的颠颉呢?
狐偃楞楞地思索一会,便明白了个中的道理。
“你!你只是在耍人,”他怒声叫道:“你根本不用叫人名字就可以将人吸走,你只是在耍弄我们!”
光头汉子拍手大笑,神情天真可爱。“好厉害!好聪明!晋国的第一智士果然名不虚传!我便是在玩,我便是在耍你,你奈我何?”
说着说着,那自始自终都不愿张开眼睛,捂住耳朵的易牙也“刷”的一声被吸入蛇腹。
这时候,狐偃情知今日已然无幸,心中却萌起了一股怒火,豪气陡生。
“我知道你这元神无人可挡,但我狐偃便是不信邪!”他厉声叫道:“纵使化为厉鬼,我也要告诉世人,你这‘蚍蛇句芒’的弱点在什么地方!”
随着他的喊声,他的元神“玉磐”陡然出现,泛出月白的美丽光泽。
而就在月色初绽的一刹那,狐偃顺势一堆,便将夷羊九推出了几步之外。
“走啊!”他低声说道:“把今天这件事说出去,让我的同伴们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王嬷嬷”光头汉子桀桀笑道:“好一个‘化为厉鬼’!那你就先去学怎样托梦吧!可别忘了,我便是‘蚍蛇句芒’王孙鹰!”
夷羊九快步没命奔逃之际,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看见狐偃的元神“玉磐”泛起了月白之光,月白神兽张开血盆大口……
只是,这一切仍是徒劳,因为“蚍蛇”的吸食能力果然无坚不摧,“刷”的一声,连人带元神,狐偃和“玉磐”也被它吸了进去。
夷羊九长叹一声,转身便飞奔而逃。
像他的少年时代一般,也不知道自己能逃到什么地方,只能无止境地狂奔而去。
这一跑,几乎跑过了整个卫城,跑到心脏几要撕裂,一直跑到了城南一处小巷弄,这才停下来喘气。
这儿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因为地方偏僻,平时鲜有人至,从前每当和易牙他们几个惹了大麻烦,便会跑到这儿来躲避。
但是夷羊九一跑进巷弄的最深处,整颗心便跌入了最谷底。
因为在巷弄的最深处,施施然站在那儿的,便是“蚍蛇句芒”王孙鹰。
也不晓得他是如何得知这个所在的,也不晓得他如何能猜得到夷羊九的心思,后发先至,居然早一步便来这儿等他。
听见夷羊九的脚步声,王孙鹰哈哈一笑,转过身来。
“你来了,有点慢了哪……”
夷羊九冷冷地看着他,手上的拳头逐渐握紧。
要知道这“不要命的小九”打从小时候开始,便是一个绝不屈服的铁汉子,只要你压迫于他,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用加倍的力量反击回来。
眼前他知道这“蚍蛇句芒”的能力超越自己太多,即使前晚曾经和萝叶“心领神会”,但是真正面对“蚍蛇句芒”这样的顶级元神,自己的能力还是力有未逮。
也许在未来可以和“蚍蛇句芒”对抗,但却绝对不是现在。
不过,那“未来”二字,看来只是一场美梦罢了。
不用说未来,片刻之后,连是否能看得到这个世界,都已经没有把握了。
但是夷羊九的脑海之中,永远不会有“退缩”这二字,于是他眼睛圆睁,沉声大喊:“萝叶!”
一旁的元神萝叶应声而动,和夷羊九心神领会,便从身上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金光。
在以往,只要发出这样的金光,从来没有一个敌人不束手落败。
而且以夷羊九的进境,此刻萝叶发出的光芒比从前任一时候都还要更强!
只是不论多强,遇上了“蚍蛇句芒”却还是不够。
因此,萝叶的金光先是被“蚍蛇”全数吸走,接下来是萝叶,最后,连夷羊九自己也眼睁睁看着“蚍蛇”的眼睛闪出妖异光芒,张开嘴巴,发出温润的光。
然后,“刷”的一声,一切的一切,都陡地消失。
声音、光线、味道全数消失。
在那最后一刹间,夷羊九却有些不经心地想起一件事。
原来那日围猎前夕,在齐国街上见到瀛初的那次,果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最想对纪瀛初说的话,便是一声:对不起……
一切化为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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