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荷锄而作,汗滴落土。
三山关前,青山如画,艳阳高照。
在三山关前有一座小小的山坡,名叫千里坡,坡上有着几户草草结成的庐舍,几畦鲜翠可人的菜园。
天下大乱,西歧的周族部落联合天下诸侯大举反商,也将人间染上苦难的烽火。
但是在三山关前,此刻都还没有被战火波及,无欢在烈阳下拭去额上的汗水,暂时停下来遥望远方依旧湛蓝的天边,想着那几场他亲身经历过的惨烈战役,心中不禁有点茫然了起来。
不多久之前,他从幽冥之都回到已成废墟的佳梦关,得知了姜子牙等人和西歧大军已经节节进逼商朝首都朝歌,他在十绝阵之役后,对于战争一事更是萌生了深恶痛绝之感,因此便朝着西歧大军的相反方向而行,走了几日,便来到了位于北部要冲的三山关。
三山关的阵守大将是商朝的将军邓九公,也是一名极为勇猛的大将,当年北侯鄂崇禹在朝歌遇害之后,北侯之子本来打算举兵进攻朝歌,为父报仇,却在三山关被邓九公阻下,吃了个大败仗,西歧阵营对这个关口也相当的忌惮,还不敢前来攻打,因此三山关附近的居民生活尚能维持旧观,很幸运地并没有被连天的战火波及。
无欢到了三山关之后,便在山坡上找了块小小的废地,结起庐舍,建了几畦菜园,就在此地安居,几个月下来,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却也写意非常,整日只是看着青菜、萝卜由嫩转熟,由青转红,倒也是平凡中的极大乐趣。
但是无欢自己最爱的玄学之术却也没有搁下,农忙之余,他也常常在山谷间坐看风生水起,云山兴替,常常出现奇特的感悟。
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一生颠沛起落,注定不是那种在山间耕老终年的平淡命运,这样的恬淡生活固然可喜,但是却不会持续长久。
也因为如此,每当他在菜园田亩间耕种的时刻,每一锄下去,每滴落一颗汗珠,总是特别的珍惜。
晴空万里,天空湛蓝无云。
这一日,无欢的芦舍之前,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兵马喧闹声音。
“咻咻咻”的三声刺耳声响,从附近山林处射出了三支响箭,破空而出,在平野上传出阵阵的回音。
过了不久,树林内又是一阵吵杂声,便从林木间窜出一只只的野兽,那些野兽显然是为人所惊,四下奔逃,张皇不已。
然后,一只羽箭“呼”的一声破空而出,射中了一只獐子,那獐子悲鸣不已,跑了几步,翻身便倒。
紧接着,一群怒目魁梧的大汉骑着骏马从树林子中穿出,一个个大声喝叫,在那些惊恐的兽类后方不住追赶。
这样的阵仗,无欢在从前是见过的,他眼见那些大汉穿着的是藏青色的战袍,一看便知道这乃是三山关人马围猎的阵仗。
三山关地处北地,附近山上森林繁密,野兽众多,而关内的将士们更多的是捕猎的好手,平时操兵之余,也常常以这样的围猎阵容大肆玩乐,除了猎杀的快感之外,也颇能收到训练骑兵的功效。
不过,今天的人马之中,却还有一个一身纯白装扮的少年将士,在一式的藏青色大汉中显得相当突出,而大汉们对他的态度也相当的恭谨,总是将野兽赶在一处之后,才让那白衣少年单骑前去捕猎。
无欢看了一会,便摇摇头不再理会这群喝声震天的猎捕队伍。但是四下窜逃的野兽群中,有一只山猪突地发了狂似地脱离了队伍,便往无欢的菜圃方向冲来。
无欢皱了皱眉,他知道这种山兽的个头不大,但是跑起来的冲力却非常惊人,尤其在这种生死存亡的逃难处境,寻常人被撞了免不了要撞个筋断骨折。
那山猪不住地悲鸣,却没有一脚踩上无欢的菜圃,无欢看准它的来势,闪到菜畦之中,让那山猪带着奔跑的尘烟经过。
然而在那山猪的后面,此时策马跟来了一个三山关的大汉,那大汉不住呼叱,马蹄过处,却直直踩进无欢的菜圃之中,而且,他看见无欢楞楞地站在跟前,眼看就要被马蹄踩到,于是那大汉手一场,手上的马鞭便“咻”的一声往无欢的脸上刷去。
那马鞭的长度极长,但是大汉的手法显然极为纯熟,眼看鞭稍就要刷上无欢的脸,看见他这样的无礼举动,无欢就是再有修养也忍不住心中有气,他看准鞭稍的来势,便“啪”的一声抓在手中。
然后,他巧妙地使出一个带字诀,顺着大汉的来势,便轻巧巧地让他偌大的身形离马而去,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然后重重摔倒在地,落地处当然不在菜圃之中,而是圃外的黄沙地,还激起一地的沙尘。
那大汉哼哼唧唧在地上半晌爬不起身来,而那只死里逃生的山猪便趁此机会扬长而去。
无欢手上握着那根马鞭,还来不及回头,便听见后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声清脆的娇叱。
“大胆!”
突然之间,无欢只觉得颈后一股森冷的气息,他也来不及回头,便就势身子一低,整个人伏倒在地,眼角只见寒光一闪,身边便掠过一个骑马的白衣身影。
那白衣身影掠过他时,无欢细看他的背影,发现他手上已经抄出一柄晶亮的弯刀,斜斜地拖在身后,无欢还来不及起身,一转头,却看见自己的几茎发丝飘扬在空中。
这白衣骑士下手居然如此狠辣,一出手便往无欢的颈后砍去,如果不是无欢闪躲得快,此刻说不定便已经身首异处。
那白衣骑士此刻更不罢休,马蹄过去一个转身,便拖着晶亮的弯刀又往无欢的方向冲来,这一次无欢决定不再忍让,他在心里虚念着当年姚笙教过的一招凌空步,看准那骑士的来向,左腿垫前,右腿虚踮。
“得得得”的马蹄声此刻越来越近,无欢凝神看着那骑士手上的刀光,等到两人靠到一定距离时,他一声暴喝,整个人便像是踩着一道不存在的阶梯一般,飞纵而起!
无欢的身法极快,一刹眼便已经飞跃至白衣骑士的眼前,那骑士的反应也是极快,看见无欢以这样奇怪的身法飞跃过来,还很机敏地手腕一翻,便往无欢的方向砍去,但是无欢的动作更快,两腿一纵便跨踩在骑士的肩上,足上一使力,便将那白衣骑士整个人跩向前去。
说时迟那时快,无欢一个弯身,两手也已经抓住那骑士的肩头,一个俐落的空中翻身,便将那骑士翻离马背,重重跌在地上。
而那匹空马便这样扬长而去。
无欢心中恼恨这骑士出手的狠辣,将他拽倒在地之后扬臂就要打他,但是手臂一抬,看见那骑士的模样整个人便陡地楞住,高高抬起的右拳虚握在空中,却没有重重地捶打下去。
因为那个倒在地上的白衣骑士此刻杏眼圆睁,一脸煞气,肌肤却白里透红,小巧的鼻梁,精致的红唇,却是一个容貌非常秀美的年轻女子!
无欢楞楞地看着那年轻女子的脸庞,整个人呆在当场,扯着她肩头的左手便有点松了。那女子看见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模样,脸上不禁一红,左手一场,便结结实实在无欢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无欢捱了这一巴掌,也被她打醒了过来,他心中一气,便重又将她制在地上,伸手便要打回那一巴掌,但是俯看着她秀美的脸庞,这一巴掌无论如何却打不下手去。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无欢的童心陡起,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狰狞的神情,右手高高举起……
那女子看见他狠恶的神情,心知已无幸理,眼睛便忍不住闭了起来,打算重重捱上这一记巴掌。
然而,无欢这一掌当然并不没有打下去,只是“啪”的一声,重重地弹了她小巧鼻梁一记。
便在此时,白衣女孩的同伴们也已经纷纷策马过来,几名大汉大声怒斥,抄出武器,便将无欢围在中间。
那女孩鼻头上被弹了这一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楞楞地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被大汉们围在中央的无欢。
突然之间,有个阴侧侧的声音在众人的上方响起。
“好身手!好身手!”
无欢一怔,循着声音看上去,却看见天空飘浮着一个头颅,那头颅虽然没有身子,口耳鼻却灵动一如常人,脸上还堆着可亲的笑容。
按理来说,一个飘浮的头颅陡地在眼前这样出现,是件非常令人震慑的奇事,但是此刻无欢细看了那人头之后,眼睛仍然睁得老大,却没有什么震惊的骇然神情。
就连那些大汉也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仿佛那是件天经地义的事。
无欢仰头看了那人头一眼,喃喃地说了句话,而那女孩却也在此时开口,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申公豹!”
原来,这个飘浮的人头便是当年无欢在昆仑遇见的道人申公豹!
那个什么事都是“姜子牙不好!”的申公豹!
只见申公豹的头颅此刻仍在空中飘浮,看见无欢却露出笑容。
“无欢老弟,”他欢畅地笑道:“好久不见!”转个头(他的头在虚空处飘浮,“转”起来更生诡异之感),他又对那白衣女孩笑道:“见过邓小姐。”
那女孩原来便是三山关守将邓九公的独生女邓蝉玉,此刻她秀美的脸上蒙起一层寒霜,怒目瞪着无欢。
那几名围住无欢的大汉看见申公豹的人头,便缓缓地退开,让出一片空地,而此时申公豹没有头的身子也缓缓走过来,身边却跟着一个个子极瘦极小的矮个子。
申公豹的人头哈哈一笑,轻飘飘地飞到自己身子的上空,“克”的一声对上颈项,便把头接起来。
这一招便是申公豹最擅长的离头之术,当年无欢便已经在昆仑见识过。申公豹对上头颅之后,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
“来来来,人家说不打不相识,我来给你们大伙引见引见,”他指着邓蝉玉说道:“无欢小哥,这位便是三山关邓九公将军的掌上明珠邓蝉玉小姐。”
又指着无欢说道:“而这位,便是当年和我盘算过如何对付那可恶的姜子牙的好兄弟,无欢小哥。”
听见他这样的说法,无欢心中不禁有点好笑,数年不见,看来申公豹仍然对姜子牙余恨未消,如果无欢没记错的话,申公豹应该是姜子牙的师弟,两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反目成仇,因此每当申公豹出现时,“都是姜子牙的错”一类的说法便时时出现。
只听见申公豹仍然叽叽呱呱地说个不休。
“那这位呢!那可就更厉害了,”他指着身旁那矮子说道:“这位乃是惧留孙的门下高人,土行孙,是土遁之术的顶尖高手,此番前来,便是要介绍给你爹爹认识的。”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邓蝉玉说的。
可是邓蝉玉却不再理他,只是狠狠瞪了无欢一眼,便转身上马,怒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她经过一株大树前之际,仿佛仍然怒气未息,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便扬手往大树掷去。
只见得一道五彩的光芒乍然出现,“轰”的一声,那东西却是威力极为强大可怕,也不见什么烟尘,那株大树却应声而倒。
申公豹脸上神情微变,却又笑笑道:“这大小姐人品是好的,但是却脾气大了那么一点,她那法宝‘五色石’可是厉害得很哪!连她爹爹也不敢随便惹她!”
那矮小个子土行孙却仿佛置若未闻,只是痴痴地看着邓蝉玉的背影发呆,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之上。
申公豹猛盯着无欢好一阵子,这才笑笑说道:“无欢兄弟。”
无欢扬扬眉:“什么事?”
“你……”申公豹眼珠子一转,有点莫测高深地笑道:“你没去投靠姜子牙吧?”
无欢摇摇头,他自己虽然和姜子牙、西歧中人有不少个中牵扯,却不想和申公豹多说些什么。
“那真是太好了!”申公豹高兴地笑道:“我这一路以来,已经邀集了许多奇人异士为成汤天下效命,你就跟我们一起,来三山关帮邓九公打姜子牙吧!西歧的大军听说已经快到了,有你的帮忙,我看那姜子牙还能得意到几时!”
无欢仍是摇摇头:“我不帮任何人,我只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申公豹还没开口回答,却听见身旁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只怕你也不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无欢和申公豹诧异地回头,看见发话的是一名三山关的大汉。
“我是邓将军的麾下先锋官太銮,”那大汉森然说道:“此番你得罪了我家小姐,今后就是要在这儿安身立命只怕也不可能了,要不就到我军处投靠。否则就凭你刚才对我家小姐的不敬之处,我的弟兄们只怕就不会放过你!”
无欢脸上神情突地一寒,回头看着太銮。
“你们恃强欺民,平白无故捣毁我的田园,”他一字一字沉声说道:“现在还说得好像是我得罪了你们什么,这样的道理,我是怎么也不会服气的。要说,我们就找你们的将军说去,看是哪一边有理!”
太銮大怒,仲手便要抓住无欢,一旁的申公豹看看气氛不对,连忙过来劝道:“大伙都是自己人,又何苦这样吵闹呢?依我看,我们先到将军府去,拜见一下邓九公将军,看他怎么说,好不好?”
太銮悻悻然地瞪了无欢一眼,便退了开去,领着几个大汉远远跟在无欢和申公豹等人的身后。
申公豹又是劝说了一阵,且说且行,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来到了三山关的关门之前。
几个人说明了来意,走入关内,便直接前往将军府。那三山关守将邓九公是个形貌粗豪的中年壮汉,看见申公豹回来也是高兴非常,申公豹向他引见了无欢和土行孙,言明两人都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也简单地解释了两人的能力。
邓九公看了看两人的形貌,而随后到来的先锋官太銮也悄然地对他说了无欢和邓蝉玉冲突的经过,邓九公是个豁达爽朗的军人,自然对这种小儿女争斗的事不放在心上,他看见无欢的气宇不凡,心底便有了几分喜欢,但是转眼看了看土行孙的猥琐模样,却又不太欢喜,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登时便有了高下。
几番交谈之后,邓九公便在将军府内大摆宴席,为申公豹等人接风。
而邓九公也特地交代独生女邓蝉玉一同出席,他知道这女儿性如烈火,脾气非常之倔强,有时发起脾气来,连他自己也拿她没有办法。本以为她和无欢这一番冲突之后,便会负气不愿参加大宴,但是侍女传了他的消息之后,回报而来的讯息却让邓九公略感讶异。
原来,侍女传了邓九公的命令之后,邓蝉玉果然暴跳如雷,怒气冲冲,但是几名侍女好言相劝之后,她想了一会,居然也勉强答应出席。
更令邓九公惊讶的是,大宴席间,这个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做男装打扮的女儿,虽然是一脸寒霜地出现在大宴之上,但是身上居然着了一身的女装!
几个家臣和侍女也看得呆住,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小姐虽然面容秀美,个性却像是男孩子一般跳脱率性,此番看见她穿了一身的女装,大伙更是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来。
席间,邓九公颇为开心,除了对申公豹四处联络的功劳大加赞赏之外,对无欢、土行孙的本领也推崇备至,酒过三巡,便有家将起闹要两人表演一番。
邓九公听见家将这样叫嚷,也兴致高昂地大声笑道:“来来来,今天我们三山关何其荣幸,有这样的奇人前来加入,真是咱们大伙的福气!”
他的笑声豪迈,喝得酒酣耳热之际,更是欢畅忘形:“就请咱们这位土行孙小哥来表演表演你的拿手绝活!”
那土行孙看起来相当的沉默,从无欢见到他开始,没听见他说过几句话,先前申公豹介绍过,说他是惧留孙的门人,擅长的是土遁之术。惧留孙这名号无欢听在耳中觉得有点熟悉,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后来听见土行孙擅长的乃是土遁之术,才想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他的名号。
当年回到狄孟魂埋葬的石窟时,姚笙曾经使用过一种奇妙的“穿石遁法”,带他穿透土石的空间,进入被万千巨石埋葬的石窟,而据姚笙说,这种奇妙的遁法,便是那位惧留孙指点她的奇妙技巧。
但是此刻邓九公等人对土行孙却没有什么尊敬之意,酒后起哄,也只不过是想要耍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矮个儿,让他出出丑。
只见土行孙仍然一脸的羞涩,站起身来,便走到席前的一片空地之上。
“各位将军,”他的声音也有点尖利,像是小男孩一样有些稚气。“我叫土行孙,我现在要表演的是土遁之术。”
三山关众人大声笑闹着,在笑声中,土行孙身子一扭,整个人便失去了踪影,连一片灰尘也不曾扬起。
在惊愕中,众人的笑声止息了下去,人人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口,久久说不出话来。
众人都是久经军旅战阵的见多识广之士,对于土遁、火遁、水遁之类的术法也多有所闻,但是大凡土遁之术都有一些瑕疵之处,有的人施起法来要念许久的真言,有的人则土遁时仍会激起一片沙尘,功力浅的施完术后还会灰头上脸,但是像土行孙这般迅捷俐落的遁法,则是前所未见。
在众目睽睽之下,土行孙小小的身形突然“波”的一下出现在消失处六七尺的地面上,神定气闲,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像是从花园中闲憩回来一般的轻松自在。
突然之间,有名三山关的将士忘形地叫了一声。
“好啊!”他叫道:“好功夫!”
就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般,众人这才跟着叫好,有的人还鼓起掌来。
在喝采叫好声中,土行孙兴奋地涨红了脸,仿佛受了极大鼓舞似地笑道:“却不知道小姐最爱哪儿的花朵?”
邓蝉玉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但是她身旁却有一名调皮的侍女,有心要为难土行孙,也觉得有趣,便打算开他一个玩笑。
“我们小姐啊!”她咯咯地笑道:“最爱的便是三十里外悬凤崖上的紫鸢花,却不知道你能不能为她摘一束花回来插?”
土行孙更不犹疑,一个扭身,又不见了人影。
邓九公有点骇然地笑道:“那悬凤崖是关外极险之处,就是骑马到崖下也要一阵功夫,小女娃儿不知天高地厚,这样拖累我的客人。”
众人正在讨论之间,申公豹突然笑道:“那惧留孙乃是天下土行之高手,调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不同凡响,将军且耐心等待,这土行孙人如其名,土行的功夫自然是不曾让你失望的。”
邓九公笑着点点头,正要答话,猛然间席前又钻出一个人来,手上果然捧了一束紫花,正是方才土遁离去的土行孙。
这三十里的路程,他居然须臾便到,没三句话的功夫,便真的为邓蝉玉采回来了一束悬凤崖的紫鸯!
而土行孙却也反应不差,一个伸手便将采来的花送到邓蝉玉的跟前。
“土行孙为小姐采得鲜花,”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但请小姐笑纳。”
没料到他有这样的本领,邓蝉玉也不好发作什么,她只是瞪了无欢一眼,却也不知如何拒绝,便将那束花收了下来。
邓九公呵呵大笑。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土行孙兄弟的土遁之术果然令人折服,今日你为小女采了这样美的鲜花,便值得咱们干一大杯!”
三山关众人欢声雷动,果然人人浮了一大白。
“今日土行孙兄弟为小女折了鲜花,”邓九公兴致盎然地说道:“却不知道这位无欢兄弟要为小女取来什么样的采邑,为我们助兴?”
听见他这样说,大家都开心地大笑,这一招不仅是单纯为邓蝉玉取得物品,也有着较量彼此能力的意味,方才邓九公从土行孙的采花之行中得知了他土遁的大能,现在却是要来称验无欢的能力了。
无欢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就听见空中陡地传来一声娇喝。
“我才不希罕哪!谁要他给我弄什么东西!”邓蝉玉突然杏眼圆睁,大声说道:“只要他敢拿来什么,我一定踩扁它!”
没料到这刁蛮的姑娘会在这时候发这么大的脾气,邓九公又是困窘,又是不好意思。三山关诸将久已习惯这泼辣小姐的脾气,只是人人面面相觑,想笑却不敢笑出来。
申公豹干干地一笑,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无欢却气定神闲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承蒙邓将军的厚爱,无欢愧不敢当,”他爽朗地笑笑,心下却偷偷地庆幸,陡然出现了个这样的台阶可下,“论本领,无欢是没有的,果然也没有办法为小姐取得什么样的采邑,有辱将军的期待,叨扰了这几杯水酒,多谢将军厚待。”
一言未尽,他居然翩然转身,一眨眼,便已经在好几步开外。
邓九公张大了口,却一下子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年轻人居然如此潇洒,说走就走,三山关大将邓公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率性之人,等到回过神来,想要呼唤无欢留下时,无欢的身影早已远去。
没料到有这样的情景出现,邓蝉玉也是楞了一会,紧接着又气又急,却不知如何是好,良久,这才“砰”的一声,将眼前的杯盏全数扫在地上,气急败坏地回房去了。
筵席之中,此刻像是场滑稽的笑剧一般,几个三山关的将士们杵在那儿面露苦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申公豹却仍然不在乎地嘻嘻而笑,拍拍土行孙的肩头,而土行孙却恍若未觉,只是痴痴地望着邓蝉玉消失的方向。
邓九公有点扫兴地举起酒来,一饮而尽,而申公豹却站起身来,凑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也就施施然地走出了将军府的大厅。
这时候,无欢一身轻松地走出了三山关的关门口,头也不回地往关口的相反方向而去,心中却像是扫掉了什么郁积的重担一般,陡然觉得轻松无比。
不管是西歧还是商朝,对他来说都像是过眼的烟云一般,丝毫不重要,前几次和西歧中人的交往,虽然也不是什么令人不快的经验,但是无欢的一生闲散惯了,总觉得和这些军旅部队的人交往有着许多的束缚,是种无谓的负担。
而上一次在十绝阵前,还中了姜子牙的一记暗算,更是个无妄的灾难。
“只要不要和任何人有所牵扯,人生便会顺畅地过下去。”这便是此刻无欢的心中奉之为圭臬的想法,经历了多次的生离死别,甚至还到幽冥之都走了一遭之后,此刻的无欢虽然不过二十来岁,却已经有了老年人的出世想法。
只可惜,世上之事未必能够尽如所愿,就像现在,无欢只盼自己能够头也不回地离开三山关,再也不要和任何军队阵营有所关联,但是身后却又出现了申公豹的呼唤声音。
这一个刹那间,无欢突然有点好笑地想起来,当年姜子牙便是不理会申公豹这样的呼唤,便被他记恨至今,如果现在自己头也不回地迳自跑掉,日后不知道申公豹会不会见人就说——“一切都是那死人桑羊无欢的错”?
这样想法想着想着,申公豹的脚步来得好快,没几步便到了无欢的身后。
“无欢兄弟!”申公豹叫道:“唉!我在叫你啊!你是装作没听到是吗?”
人既然已到了身后,无欢只好笑笑回头,一回头,却看见申公豹更诧异地也转过头去。
在他的身后,这时急速地传来一阵马蹄声响,来路上扬起一阵沙尘。
在沙尘之中,出现了一道穿着雪白衣裳的纤巧身影。
无欢苦笑地看着申公豹,申公豹则是拍拍脖子,促狭地笑道:“我看这个邓家姑娘和你可是极为不对头哟……”他饶有深意地笑笑,“她这样子的急法,总不曾是要找我申公豹算帐的吧?”
只见邓蝉玉的来势好快,急切的清脆声音比人还快,虽然有点气急败坏,听起来却仍然相当悦耳好听。
“那个……那个叫什么无欢的臭小子,”她高声叫道:“你给我站住!”
无欢和申公豹哭笑不得地站在那儿,看邓蝉玉越来越近,马儿还没有到两人的跟前,她便一个轻巧巧地纵跃下来,落在两人的面前。
无欢有点无助地望向申公豹,却看见申公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早已踱了开去。
邓蝉玉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你……你这臭小子!”她在大怒之下,说话有点不太灵光,“你为什么要欺负人?”
无欢奇道:“邓小姐,你可要弄清楚,打人的是你,弄坏我菜圃的也是你,骂我的也是你,我可没有欺负人啊!”
邓蝉玉大声说道:“谁还在和你说这些,你欺负了人,就得向我道歉。”
遇上了这样的缠夹女孩,无欢也是满脸的无奈,只得说道:“好好好,虽然我不知道我要道歉什么,我还是向你道歉,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邓蝉玉大声说道。
“这样又不行?”无欢皱了皱眉。“那你要我怎样?”
邓蝉玉楞住,突然眼眶一红,掉了眼泪。
“我要你怎样?我要你怎样?”在这一刹那之间,她仿佛从一个叱吒风云的大小姐变成了个无助的小女生,不停地重覆说话,还不住地跺脚。
“我……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样叫了一阵之后,她突然一咬牙,手上马鞭便往无欢的脸上抽去。
无欢在不久前的冲突中便吃过三山关人马这样的苦头,此刻便已早在提防,如今邓蝉玉冷不防抽了这一鞭,他一个退纵,便轻巧巧地闪了开去。
邓蝉玉怔怔地将挥马鞭的手停在空中,眼泪流得更多,这样的姿势维持了一会,她这才一咬牙,回身翻上马背。
“从今以后,”她在马上这样哽咽说道:“你别让我再遇见你,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就这样扬长而去。
而无欢却也只是怔怔地站在那儿,目送她纤细的背影离去,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的一生之中,虽然仅仅和狐儿苏妲己浅尝过情爱滋味,但是对人世间的爱憎却有着超越年纪的领悟。此刻邓蝉玉的行为虽然激烈,看似难解,但是无欢却隐隐知道个中有着什么样的涵意。
只是,他已经决定要淡然地渡过这一生,想到情爱,想到狄孟魂和姚笙的千年痛楚,也想到自己和狐儿的往事,无欢还是决定要将自己的心门永远地封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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