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汤姆·戴尔开车载着格雷厄姆·博伊德回到菲尔德曼家的时候,有两辆州警的汽车,闪着灯,朝路面粗糙的湖景路开来。他们转弯的速度很快,扬起了一片灰尘,沿着车道疾驰。六名州警从车里爬了出来。
格雷厄姆神色严峻地握了握戴尔的手,然后朝自己的卡车走去,顺手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戴尔朝威州州警夜巡队队长阿朗·坦纳走去,此人身材魁梧,留着个小胡子。他和警长曾经在一起共事多年。戴尔向他及其随行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坦纳说,“犯罪现场勘察组还有半个小时就到。这么说是要展开搜救行动了?”
“是这样,阿朗。我们从洪堡抽调了几队人,从加德纳来的五六个州警也正往这里赶。巴罗郡也会派一些人过来。”
“还叫起了我们的两个潜水员。他们正在路上。”
“我还不能肯定用不用得上他们。我们的那个警官很可能从那辆车里逃出来了,与受害者的一个朋友在一起。她们就躲在这一带的树林里。不过,我们非常肯定的是,那两个枪手正在追杀她们。”
这时戴尔的电话响了。从区号上看,是从科诺莎那个区域打来的。他皱了皱眉头。接还是不接?
见鬼。最好还是接吧。
“我是警长戴尔。”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警长,我是安德鲁·谢里顿……”听那口气,好像戴尔就应该知道似的。
警长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你好?”
“我是爱玛·菲尔德曼的同事。我刚才都听说了。”
哦。总算来了。发现尸体之后,戴尔就给那个律师所的助理打了个电话,知道了经常与爱玛·菲尔德曼有工作关系的几个合伙人的名字。他做了个深呼吸,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在那样的情况下,说话的速度自然很快。
“我很遗憾,先生。为你们所遭受的损失感到遗憾。”
“谢谢你,警长。”
他们又说了几句,戴尔把他所知道的,尽管还不是很多,都告诉了对方。谢里顿终于谈到了正题。“警长,这事让大家都不好受。但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得不问一下。是关于爱玛的那些文件。她带了些文件,对吧?”
“是的,先生。”
“你要把这些文件用作证据吗?”
“是的,这些文件是一定要作处理的。好像有人翻了这些文件。”
“什么?”谢里顿的声音显得警觉起来。“是谁?”
戴尔朝阿朗·坦纳抱歉地扬了扬眉毛。“很快就好,”他轻轻地说了声,然后,对着电话说,“我们还不能肯定,先生。”
“这么说,我们现在还不能拿回文件?”
“是还不行。不行。”
“你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吗?”
“现在还不好说。”
“那么我可不可以请你设法保证这些文件的安全?”
“作为证据,它们是要被封存起来的,先生。”
对方迟疑了一下。谢里顿最后说,“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们只是担心文件里涉及的一些商业秘密之类的问题。这你也明白。”
不,他不明白。不过他还是说,“我们会保证它们的安全的。”
“那好,谢谢你,警长。有什么事我能做的,不管是什么,尽管吩咐。”
好了,我该干活了。
他们挂了电话。戴尔很恼火,但又不能责怪人家。这个电话虽然很务实,但并不表明人家就不难过。就像戴尔一样,谢里顿也有活要干。
警长的对讲机又咔啦咔啦地响了起来。随即他听到:“又有人来了,警长。”
“是救援队,有拖车吗?”
“不是,是辆私家车。”
“看见车牌了吗?”
“威斯康辛。只看到这个。”
“好的。”
那辆轿车开得很慢,拐了个弯,朝湖景路3号驶来,这边的屋子里灯火通明,就像泰坦尼克号临终之前的那几个小时一样,戴尔心里暗暗这么想,这片子他与妻子刚看过没多久。他朝来车挥了挥手电,让汽车停下,请开车人出来。那是个三十五六岁的商人,他瞪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刻着深深的担忧。他从车里爬了出来。“出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坦纳等着戴尔发话。戴尔说,“我能看看你的证件吗,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阿里·帕斯克尔。”他把驾驶证交给州警队长,队长随手交给了他的一名手下去查验。
“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我是来和爱玛和斯蒂夫一起共度周末的。这是怎么回事呀?我给他们都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了,一直打不通。”
“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
“斯蒂夫和我是朋友。我们一起共过事。他请我来过周末。他们都没事吧?”
戴尔瞥了一眼格雷厄姆,见他正盯着树林在看。这事真讨厌,警长心想。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州警在他警车的前座朝他点点头,意思是说,那人的驾照和车牌都查过了。戴尔压低声音说,“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先生。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凶案。菲尔德曼夫妇,唉,今晚不幸成了一起凶杀案的受害者。”
“我的上帝啊,不会吧!哦,不,你肯定是搞错了……我下午还跟斯蒂夫说过话呢。”
“恐怕是确凿无疑了。”
“不,”他喘着粗气说,“可是……不。是你搞错了!”他的脸色变得比先前更加苍白了。
戴尔担心他会不会歇斯底里大发作。这种事在这样的时候经常发生,即便是那些性格坚强的人也会这样,可眼前这家伙显然不是性格坚强之人。
“我很遗憾。”
“不可能吧。”那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在颤抖。“我还带来了他们最爱喝的啤酒呢。我还带来了新鲜的生肉香肠。我是说,我们总爱吃的那种。”他的声音沙哑了。“我是几个小时前才刚买了。我去了家……”他低下了头。他怯怯地又问了声,“你能确定吗?”
“我很遗憾,先生。”
帕斯克尔斜靠在汽车上,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房子。他在回想着往事,快乐的往事,那些再也不会重来的过去。
警官埃里克·蒙斯过来了。
“怎么回事呀?”帕斯克尔悄声问道,“谁干的?”
“我们也不知道。我是说现在,帕斯克尔先生——”
“可他们也不算是富人哪。谁会抢他们呀?”
“帕斯克尔先生,你知道这家的另外一个客人是谁吗?我们只知道是个女的,从芝加哥来,过去曾与爱玛共过事。”
他摇了摇头。“不认识,他们是说,还有个客人要来。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想你还是先回去吧,先生。要是太累了,或者心情不好,不想开车,就去找个汽车旅馆。走682号公路过克劳森的时候有几家。你现在在这儿什么事也做不了。”
他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眉头紧锁。
戴尔稍微多看了他几眼,对于证人他总是这样,给他时间,让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说起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他歪着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只是想起了点事。”
通常,平民的想法都是有点不可思议的。不过有时却直指杀手的命门。戴尔说,“接着说。”
“斯蒂文跟我说过一件事,是去年秋天吗?”
“接着说。”
“他说,他在这儿曾经与一个人发生过口角。在一个什么商店里。那是个大块头。当地人,斯蒂夫说。那是一个很愚蠢的事故,就是在停车场两辆车差点撞了。那家伙像发了疯似的,一直尾随他到了家,还威胁了他。”
“他还说了什么细节吗?”
“没有。只是说他就住在这一带,块头很大。有三百磅呢。”
蒙斯看了一眼戴尔,摇了摇头。“似乎不像是那个罪犯。他们有两个人,但两个人的块头都没那么大,这从脚印上可以看得出来。他跟你说过名字或做过什么描述吗?”
“没有,这只是他说的那些事中的一件:这种吓人的事情我也碰到过,知道吧。但是他显得非常不安。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是说,那个大块头径直来到了他家的大门前……今晚这儿如果不止一个人,那也许是他另外还带了个朋友来。”
如果戴尔对停车场里每一次差点酿成暴力冲突的事件都要收一美元的话,那他早就发财了。他问,“你能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吗,帕斯克尔先生?我们也许要问你几个问题。”
帕斯克尔正在看着那辆车,车里放着他专门为他的朋友买的东西,这些东西很快就要扔掉了。他扔的时候心情是愤怒,还是绝望?尽管此人看上去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但在戴尔看来,他是一个易怒之人。“帕斯克尔先生?”
他还是没在听。接着警长又问了声,那人才眨了眨眼应道,“我的电话号码。哦,没问题。”他把号码告诉了戴尔。
肌肉发达的坦纳,摸了摸小胡子,看着警长,他的表情似乎在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是吧?
“你开车没事吧?”戴尔问。
“马上就走,”他盯着那房子说,“这就走。”
“好吧。悠着点。”
这位商人脸上就像是戴了只面具,他掏出手机,用手指擦了擦,不想马上就给朋友们去电话。戴尔撇下他,让他自己去应付这件让人揪心的任务。
普利斯科特和吉布斯拉上了犯罪现场的隔离带。蒙斯报告,那三个警官找到了一条进入森林的“路”,但那两个女人留下的踪迹却再也找不到了。
“对当地的那个大块头你怎么看?”坦纳问戴尔。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阿朗。心里有数就是了。给我一张地图。谁有地图?还有聚光灯?”
地图,有;聚光灯,无。他们只好登上台阶,走到前廊,顶灯的光线很强,引来了几只昆虫,应该是这个季节的第一批虫子了。一个警官拿出地图,铺在门廊里的一张木质咖啡桌上,拉开椅子。这处房子在地图上没有标出来,但湖景路标出来了,一条黄色的细线。一边是蒙戴克湖,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绿色区域,那就是马凯特州立公园。海拔和小道都标示出来了,还有护林站、停车场和一些风景点:天桥、鬼谷、蛇河峡。
面积达数万英亩。
戴尔看了一眼他的那块破旧的天美时表。“案发到现在算起来有五六个小时了。那么布琳和那个女孩能跑多远?在这样的丛林之中,又是在晚上,不会很远。”他的腿疼得要命。
普利斯科特这时跑了过来。“在车库边找到点东西,警长。”
几个州警都朝这位身材魁梧的警官看过来。他朝他们点点头,显得很自信,人到27岁的时候可能都会这样。
“是什么?”
“发现一块油布,是用来盖独木舟的那种。地上有拖痕,往那边的小溪去了。然后就进了湖。”
“脚印呢?”
“看不清楚。都是草地和碎石路。但拖痕是新的。我到车库里去看了一下。那儿只有一件救生衣。没有桨。我敢打赌,她们拿走了船。”
戴尔看了看地图。“这个湖没有通向外面的小溪或河流。她们顶多只能划到对岸,然后还是得步行。”
“她们特地穿了登山靴,”蒙斯说,“换了鞋。”
戴尔注意到格雷厄姆还没走,这时又溜达回来了,眼睛还在盯着黑魃魃的树林。
“格雷厄姆,你来帮帮我们,好吗?”
他来到他们中间,其他几个执法人员在听说失踪者就是他妻子之后,都用不同的方式向他表示了关切。
戴尔跟他说了独木舟的事。
格雷厄姆摇了摇头。“我觉得那不是布琳拿的。”
“为什么?”
“她讨厌船。讨厌水。”
“依我看,”阿朗·坦纳队长说,“今晚情况极为特殊。她也许会有例外。”
“除非是走投无路了。”
戴尔问,“布琳对这个州立公园熟吗?”
“有点吧。我看见她离开前在车里,看地图。她总是这样。做好各种准备,这你知道。她和她的前夫到这儿来过几次。她和我倒从未一起来过。”
蒙斯说,“布琳和我不久前来这儿参加过一次搜寻行动。”他眉头紧锁,神情严峻,像有什么话要说。“我说,汤姆。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派我来这儿。我当时离这儿不过二十来分钟的路程。”
“我想你也很忙。正在办那个偷车大盗的案子。”
“不对,不对。你没听说吗?那搞错了。我是可以来的。”
戴尔还在看着地图。“我们知道她换上了干衣服,与菲尔德曼夫妇的朋友在一起。她们回到房子这里,又换上了登山靴,然后就离开了。但走的是哪条路呢?”
坦纳还在想那条独木舟的事,尽管格雷厄姆说不会。“有可能划到湖对面去了,然后就藏在那边了。如果她们没有坐船走,那么她们可能就在那儿。”他指着屋后的那座陡峭的山坡;山坡上长满了各种植物。
另一个州警耸了耸肩。“我觉得她们是去了682号公路。她们是想拦辆车,或者是去那边找个人家。虽然这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但她们还是可能做到的。”
戴尔也这么看。
格雷厄姆摇了摇头。
“怎么?”戴尔问。
“我觉得她不会走那条路,汤姆。只要追杀她们的人还在她们的附近,她们就不会那么走。”
“那条公路对她们来说是通往安全地带最近的路,”戴尔说。他觉得凶手就在这一带,并正缓慢朝公路那边运动。
“布琳是不会把他们引到别人家去的。尤其是在这一带。她不会把危险带给无辜的人。她会一直跑。她也不会躲藏起来。”
“为什么?”坦纳问。
“因为她不会。”
“我不明白,格雷厄姆,”戴尔说。“好,她也许不会走进某个人家,但她可以拦车呀。”
“你在来的时候见到路上有多少车吗?我只看见鹿有上百只,可车却只见过一辆雪佛兰。她知道这里人烟稀少。”
“那,你觉得她会怎么做呢,格雷厄姆?”蒙斯问。
“一头钻进公园里。直接往里面插。”
“不过她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所有的护林站都关闭了。”
“但那儿有电话啊,对不对?”
“如果护林站因为季节的原因关闭了,那电话也用不了啊。”
“行,那总还有收费电话吧。”
“也许吧。我不知道。”
他敲了敲地图。“我甚至以为,她未必去了护林站。我觉得她可能会往州际公路跑。”他用手指敲了敲蛇河峡大桥。
阿朗·坦纳看了一下地图说,“总的说来,博伊德先生,牵涉到的地方太大。她们怎么才能找到路呢?我们经常有人在这里迷路,一个星期都走不出来。这个地方可是有数万英亩之大啊。地势还很险,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洞穴、陡坡、湿地。”
“这正是她所需要的,”格雷厄姆不同意他的看法,“如果那些人在追她们的话,那路越难走越好。得把她放在更具控制力的位置上来考虑。”
有个州警看上去像是个膀阔腰圆的士兵,他说,“那是什么?离这里有七八英里。那地方最偏僻。那个峡谷是公园里最险的地方之一。”
“总的说来,”坦纳说,“她们很可能就藏在这一带的什么地方。或者,徒步走到公路那里去。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路线。”
戴尔说,“我同意阿朗的分析,格雷厄姆。我也很了解她,但那条路是不会有人走的。她没办法找到路,即便在大白天有GPS和地图都不行。我想我们先还是把精力集中在这一带吧。682号公路。”
“至少还是派几个人去公园里的那个蛇河峡看看吧,汤姆,”格雷厄姆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们人手不够呀,格雷厄姆。我又不能派志愿者去,可能会碰到那帮杀手。要去也得是全副武装的州警或警官去。我说你还是回家去吧,格雷厄姆。约伊该担心了。他得知道,你是为了他才回去的。我这么说,是作为一个父亲,而不是一个警察……我保证,一旦我们发现了什么,我的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你。”
埃里克·蒙斯送格雷厄姆回到他的卡车上。
戴尔站在门廊上,看着前院乱哄哄的一切:车灯、执法人员、警车、救护车。那辆救护车也只能用作运送尸体的出租车了。被害者的那位朋友帕斯克尔朝格雷厄姆和蒙斯走过来。他们握了握手,似乎是在互致哀悼之情。
戴尔转身,又看起了地图,准备组织搜索队,他简短地祷告了一下,末尾的一句是:把布琳给我们带回家吧,求求你了。
货车里冒出的不知是汽是烟还是二者都有。不过即便是烧起来了,也不会爆炸。
车是从来都不会爆炸的。
布琳·麦肯齐仰面躺着,艰难地呼吸着,她一边寻找身上的痛点,一边寻思着:电影里的汽车像刚才那样摔下来,没有不爆炸的。其实在真实的生活中,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她处理过的交通事故可能不下一百起了。其中有四起是车身完全被焚毁的。那些小轿车、大卡车可以烧得一塌糊涂,但没有一辆发生了爆炸。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尽快从原本是挡风玻璃的那个缝隙中逃了出来——双手捆在背后,身子一拱一拱的,就像是条毛毛虫,痛苦地碾过玻璃碎片和岩石——让自己尽可能地远离坠毁的货车。其间她只停下了一次,朝着哈特的那张地图转过背去,一把把图抓在手里,捏成一团。
她现在已经离开汽车有差不多二十英尺远了,那车就侧躺在一个陡坡的脚下,刚才他们就是从那个陡坡上横着滚下来的——幸亏是这种滚法,否则她就没命了。要是一直朝前往下冲,那么安全气囊在第一次碰撞时就会打开,然后就没有用了,等到最后那一摔时,他们早就被甩出挡风玻璃,葬身坠落的车身之下了。
其实,有意思的是,哈特也许还救了布琳一命。回想起来,她是一头撞到他的怀里,才没有摔着,他身上有一股剃须膏、烟尘和漂白剂的味道。
她觉得浑身到处都疼,于是赶紧把身体上的重要部件都检查了一下。好像都还能用。好奇怪,手还是捆着的,不用手居然也可以对受伤的程度做出评估。脸上的伤,还有牙齿脱落处的牙龈,仍然是疼痛奖的得主。但刚才在剧烈颠簸的时候,所有的痛都集中到了背后。
哈特在哪儿?她没看见他。
她朝山顶看去——山顶显得好遥远——露营车的灯光隐约可见。她听见哈特的同伙在叫他。他无疑是听到了汽车坠落的声音,但却看不见汽车掉到了哪里,因为汽车是从一片高高的灌木丛中滚下来的。
他们俩并没有一直摔到沟谷的底部。货车静静地躺在一块二十英尺宽的平坡上,边缘之外是另一个落崖——差不多有三十英尺深,她估摸着,底下是一个水流湍急的溪流。
她对自己说:你的腿是好的。起来。
但她站不起来。那倒不是因为她手被捆住了,而是她找不到支撑点。
“操,”她嘴里冒出了一个她这辈子顶多只说过十几次的字眼。
终于她收起双膝,吃力地跪了起来。低下头,然后立起身,摇摇晃晃地站直了。她把那张地图塞进背后束衣的腰带里,迅速地看了看四周,寻找着哈特。
他在那儿。他被甩了出来——按她的描述,这往往就是车祸受害者的死亡原因,不系安全带,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被甩到了一棵树上,或是一个路标上。哈特在货车的另一边仰面躺着。他双眼紧闭,但腿还在动,脑袋微微地耷拉在一边。
他那把黑糊糊的格洛克手枪就躺在离他十五英尺的地方。
她拿定主意,准备用脚把枪踢开,就像踢约伊的足球一样,等她安全地从这里脱身后,再跪下来,把枪捡起,然后再爬起来。
可正待她要朝枪那边走去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一阵呜咽声。她转过身来,看见了艾米——就是那个金发小女孩,穿着脏兮兮的t恤衫和牛仔捃,手里紧紧地抱着她的玩具。她是在慌乱之中从山上跑下来的。也可能是哈特的同伙吓着她了,她便从露营车里跑了出来。
布琳就在她和哈特之间,哈特正在苏醒过来。他的眼睛还是紧闭着,但他的手指正在握紧、松开。他发出了一声呻吟。
女孩在山脚附近,一边漫无目的地瞎跑,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再有十秒钟,她就要跑到悬崖的边上了。
“艾米!别动!”
她要么是没听见,要么就是听见了,却没理会。
回头瞥了一眼哈特。他正挣扎着想坐起来,眼睛在四处看着,但还没有看见布琳。
那枪呢?哦,她太需要那把枪了。
但此时己别无选择。布琳放弃了夺枪的念头,朝女孩冲去。就在女孩走到离悬崖边缘只有三英尺的地方的时候,布琳冲上前去,忍着疼痛,在女孩的面前跪了下来。
孩子吃了一惊,立即停下了脚步。
“没事,亲爱的。艾米。还记得我吗?没事了。小心点。我怕你摔下去。我们回去吧,就那儿,去那边的树丛里。”
“妈咪呢?”
“我不知道。有我在这儿呢,你会没事的。”
“我刚才听到——”
“跟我走。”
布琳回头看了一眼。哈特正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有看见她。
“哈特!”有叫声从崖顶上传来。布琳看见了哈特同伙的身影。
“艾米,我们去那儿。我不喜欢那个悬崖。”
“我妈咪呢?”女孩沙哑的声音在问。
“快走,”布琳不想这么说,但又不得不说:“我会帮你找到她的。”
孩子歇斯底里的情绪缓解了下来。“好。”
布琳快步朝悬崖的底部走去,领着孩子进了一片密林和深草之中,远离了哈特的视线。
“我会帮你找到妈妈的,不过我的手像这样不行。你可以帮帮我吗?你知道用胶带封那些袋子,对吧?”
她点点头。
“那好,我的手上有胶带。”
“是鲁迪干的。”
“对。那是闹着玩呢。”
“我觉得那不是闹着玩,他经常干这种事。”
“我的手都弄痛了。你能帮我解开吗?”
“我帮你解开。好。我不喜欢鲁迪。有时候他以为我睡着了,就看着我。”
布琳的心一沉。“你不用再怕鲁迪了,我是警察。”
“真的吗?就像是霹雳娇娃?”
“就像是那样,对,艾米。”
“你比她们老一些。”
布琳差点笑了。
艾米慢慢地扯着胶带。“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爸爸告诉我的。”
“他不是我爸爸。”
“是查理告诉我的。”
艾米解了好几次都没有解对,最后终于还是把那个胶带解开了。“鲁迪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弄疼我。我们还是别说话吧,艾米。这附近还有别的人。我不想让他们听见我们说话。”
“我看见他们了。我想他们中的一个人打了我妈咪。”
“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打你的。现在不许再说话了。我们要保持安静。你和我。”
“好。”
终于她的手自由了。布琳摸了摸手。肘部有擦伤,不过幸亏有那件滑雪衫的保护,与汽车坠崖之前相比,没有添任何新伤。她抓起那张宝贵的地图,塞进滑雪衫内。
“你的脸怪怪的,”女孩说,她在看着那伤口处的黑痂和瘀肿。
“我知道。好了,我们保持安静。”一笑。“好吗?”
“好。”
布琳俯下身子,拉着她返身悄悄地朝货车所在的那片空地走去。她透过灌木窥视着。
哈特已经不见了。
枪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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