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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世上恐怕只有自认仅剩不到七天寿命的人会像我那样浪掷光阴。我天天守着电话,啃噬悲伤的心情,被自己的盲目囚禁在无所适从的困境中。星期一中午,我偷偷跑去大学的文学院,就为了想看贝亚一眼。我知道,她要是看到我出现,一定会不高兴,被人看见我们俩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然而,我宁愿面对她的愤怒,也不想再守着这份不确定。

        我到教务处查问了维拉斯科教授上课的地点,然后就在教室外等待学生下课。等了约莫二十分钟,门终于开了,我看到自负的维拉斯科教授一身精心打扮的衣着,身边依旧围绕着成群爱慕者。我看着学生一个个走出去,痴痴望了五分钟,就是没看到贝亚的身影。于是,我决定走到教室门口看个仔细。教室里有一群看起来像是出身教会学校的女生,三个人叽叽喳喳地聊着,似乎在交换笔记或讨论功课。当中看来大概是带头的女生发现我在那里,立刻停止谈话,很不客气地睨着我。

        “抱歉,打扰了!我想找贝亚特丽丝·阿吉拉尔,你们知道她是上这堂课吗?”

        三个女生不怀好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是她男朋友啊?”其中一个问道,“你就是那个上尉?”

        我只能无奈地微笑以对,她们却以为我是默认了。倒是站在最后面的第三个女生,害羞地笑着看了我一眼。另外那两个往前跨了一步,一脸挑衅的神情。

        “你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那个看来是老大的女生说。

        “怎么没穿制服呢?”跟在旁边的另一个女生问道,同时疑神疑鬼地看着我。

        “我今天休假。你们知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贝亚特丽丝今天没来上课。”老大说道。

        “啊,没来上课?”

        “对!”旁边的跟班回应着,语气里尽是猜疑,“你既然是她男朋友,应该知道?”

        “我只是她男朋友,又不是警察。”

        “哼,我们走吧!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招人烦的无聊男人。”老大说道。

        她们俩从我身边走过时,毫不掩饰地瞪了我一眼,嘴角还撇了个嫌恶的冷笑。第三个女生跟在后头,离开教室前突然停下脚步,确定另外两个女生没有回头看她之后,悄悄告诉我:“贝亚特丽丝上个礼拜五也没来上课。”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她男朋友,对不对?”

        “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

        “我想她应该是生病了。”

        “生病?”

        “有个女孩子打电话去她家之后告诉我们的。我得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个女生已经赶紧跑掉了,因为另外两个女生正在回廊另一头不耐烦地等着她。

        “达涅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是哪个姑婆去世了,或是家里的鹦鹉得了腮腺炎,不然就是她自己裙子穿太短,伤风感冒啰……唉!天知道,反正就是有事。您别老是在那儿钻牛角尖,这个世界不会照着您的期望运转的。人生千变万化,原因可多了。”

        “您以为我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吗,费尔明?好像您才刚认识我似的。”

        “亲爱的,如果上帝赐给我更宽阔的肩膀,我说不定就生了您这个儿子哩!我对您的认识,就像一个做父亲的一样。听我的话,想开点,出去散散心吧!等待,会让人的灵魂生锈的。”

        “所以,您觉得我这样的行为很可笑吧?”

        “不是这样。我只是担心啊!我知道,在您这种年纪,碰到这样的事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但是,事情总有个限度。这样吧,今晚咱们到阿根廷大街去找点乐子,听说最近来了北欧的金发女郎,火辣得让人招架不住呢!我请客!”

        “您要怎么跟贝尔纳达说呢?”

        “哎呀,姑娘们都让给您,我在外面的大厅等着,看看杂志或偶尔瞄瞄美女就行了。我现在遵守一夫一妻制,不能乱来的。”

        “谢谢您的好意,费尔明,可是我……”

        “一个年轻小伙子居然拒绝这种好事,一定有问题。我们要马上采取行动了,拿去吧!”

        说着,他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币递给我。我心想,这又不是珍贵的古钱币,这么一点钱,怎么够找姑娘啊!

        “费尔明,才这点钱,姑娘们恐怕连一声‘晚安’都不会说的……”

        “您怎么老实得跟木头一样!难不成您真以为我要带您去找妓女啊?您父亲大人是我见过最正派的人,我要是让您染了什么病回来,不被他骂惨才怪。我提起找姑娘这件事,只是想看看您男人的本性怎么样。这些钱币是让您去街角打公共电话,跟您的心上人讲讲悄悄话吧!”

        “贝亚很郑重地告诉我,别打电话给她。”

        “她也说过上个礼拜五会打电话给您啊!今天都礼拜一啦!您自己看着办。女人的话,有些只能听不能信。”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趁机溜出了书店,跑到街角的公共电话亭,拨了阿吉拉尔家的号码。电话响了五声之后,有人拿起了听筒,默默在另一头听着,却始终不出声。沉默僵持了五秒钟。

        “贝亚?”我低声唤着,“是你吗?”

        我得到的响应,就像一把大榔头在肚子上锤了一记。

        “你这该死的臭小子!我发誓,要是让我逮到,非要把你的头砸烂不可!”

        对方怒不可遏,语气强硬如钢铁。我感到实实在在的恐惧。我可以想象阿吉拉尔先生站在他家的玄关,手里拿着听筒,那个电话我也使用过好多次,每次都是打回家告诉父亲,我下午在托马斯家玩,会晚点才回家。我静静听着贝亚的父亲气呼呼地喘息着,心想,不知道他是否听出我的声音了?

        “我看你是连说话的胆子都没有,王八蛋!像你这种窝囊废,只会吃屎,如果是个男子汉,好歹来见我啊!我如果知道连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都比我有骨气,我早就羞死了!她死都不肯说出你的名字,她永远都不会说的,我知道她的个性。既然你没这个胆量出来见人,那么,贝亚特丽丝就得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挂电话时,我的双手不停颤抖。直到离开了电话亭,一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书店,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我脑中不断浮现一个念头:我打了这通电话,只怕会让贝亚的处境雪上加霜。我唯一的顾虑是怕自己身份曝光,却没有勇气承认我心爱的女孩,或是曾对我付出心力的恩人。上次傅梅洛警官痛殴费尔明,我也是这样缩头缩尾的。这次,我又丢下贝亚,让她单独面对困境。下次再碰到类似的状况,我依然会退缩。我在街上晃了十分钟,试着先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再回书店。或许我应该再打一通电话,勇敢地告诉阿吉拉尔先生,没错,那个疯狂爱上他女儿的人就是我。如果他想穿上军装来把我痛打一顿,我会心甘情愿地承受一切。

        走到书店门口时,我发现有人在对街的店门口观望着我。起初我以为是表匠费德里科先生,但定睛一看,这个人身材高大多了。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居然向我点点头,似乎在跟我打招呼,一点都不在乎我已经发现他的存在。附近一盏街灯正好照在他脸上。我觉得他的五官轮廓似曾相识。他往前跨了一步,把风衣上整排纽扣都扣上,对我笑了笑,就混进人群里往兰布拉大道方向走掉了。这时我终于认出了他,在费尔明被傅梅洛毒打的同时,抓着我的那个警官就是他!一走进书店,费尔明很不解地看着我。

        “您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啊?”

        “费尔明,我想我们惹上麻烦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们打算要进行巴塞罗先生几天前指示的高度机密行动。

        “首先要确定的是,我们是真的成了警方跟踪监视的对象。现在,我们逆向操作,干脆出去散步,一直走到四只猫咖啡馆,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还埋伏在那里。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能跟您父亲说,他可能会吓出肾结石。”

        “我要怎么跟他说呢?他已经开始怀疑了……”

        “就说您要出去买爆米花、泡泡糖之类的。”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四只猫咖啡馆呢?”

        “因为那里有这一带最好吃的腊肠三明治,而且,我们也得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别拖泥带水的,达涅尔,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只要能够转移我的思绪,要我做什么都行。过了几分钟,我照着费尔明教我的跟父亲撒了谎,还保证晚餐时间一定会回家,然后就出门去了。费尔明已经在天使门的转角等我。我一到那里,他挑起眉毛向我使个眼色,示意要我往前走。

        “那条响尾蛇跟在后面,距离我们大约二十米。不要回头看!”

        “是以前那个吗?”

        “我认为不是,体格似乎因为淋雨而缩水了。这个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居然拿着一份六天前的《体育日报》在看!傅梅洛八成都是在慈善收容所里找学徒。”

        进了四只猫咖啡馆之后,那位神秘跟班找了个离我们好几米的位子坐下,假装在看那份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过期报纸。大约每隔二十秒,他就会偷偷瞄我们一眼。

        “可怜的家伙!您看看他,紧张得直冒汗哩!”费尔明边说边摇头,“我看您心不在焉的,到底跟姑娘聊过了没有?”

        “是她父亲接的电话。”

        “两位交谈还愉快吗?”

        “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独白。”

        “我看也是。据我推断,您大概还没机会叫他‘爸爸’吧?”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非要把我的头砸烂不可!”

        “哦,想必是一场精彩演说!”

        这时候,服务生往我们这儿走过来。费尔明点了大概够整个军团吃的食物,搓着双手,热切地期待美食上桌。

        “您不吃点东西吗,达涅尔?”

        我摇摇头。接着,服务生端了满满两盘食物过来,小菜、三明治、好几种啤酒,费尔明掏出一大把钱给他,还说剩下的当小费。

        “这位大哥,您看到坐在窗边那个人没有?一身打扮很像蟋蟀,头埋在报纸里,看起来就像戴了顶高帽子的那个?”

        服务生猛点头。

        “能不能麻烦您过去告诉他:傅梅洛警官捎来紧急指示,要他立刻到市场买五百块钱的水煮鹰嘴豆,买了以后,马上送到警察局办公室给他,若有需要可以搭出租车。否则,就用盘子端着自己那两颗‘蛋’去见他。我需要重复一遍吗?”

        “不用了,先生。五百块钱的鹰嘴豆,不然就是他那两颗‘蛋’。”

        费尔明再递给他一枚钱币。“愿上帝保佑您!”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点点头,马上去传话给我们那位跟踪者。一听到指示,那个警察垮着一张脸。他在位子上坐了十五秒,八成是百思不解,接着,他飞也似的冲了出去。费尔明从容不迫。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觉得这件事很好玩,但是那天晚上,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贝亚。

        “达涅尔,别再恍神啦!我们还有任务要讨论呢。明天,您就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去拜访努丽亚·蒙佛特。”

        “到了那里以后,我要跟她说什么?”

        “随便找什么话题聊都行。这项行动的重点,巴塞罗先生那天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您就告诉她,您已经知道,关于胡利安的事她说的并非实情,还有,她那个丈夫米盖尔·莫林纳也没有坐牢,您已经查出她就是那个暗中处理富尔杜尼家旧公寓的黑手,还用了一个不存在的律师名号租用邮政信箱……只要能点燃她内心那把火,能说的尽量说就是了。叙述要生动,表情要严肃。然后,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您把话说完就离开,让她内心交战一番。”

        “那么,与此同时……”

        “与此同时,我随时准备跟踪她,而且,我打算以高超的伪装技巧完成这项任务。”

        “这样行不通的,费尔明!”

        “真没自信!我说,那个姑娘的父亲到底是跟您说了什么,把您弄得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威胁您了吗?别理他。您倒是说说看,那个暴君究竟说了什么?”

        我毫不考虑就做出回应。“他说的都是实话。”

        “以殉道圣人达涅尔之名,真的是实话?”

        “尽管笑我吧!我无所谓了。”

        “我没有笑您,达涅尔。看您这样折磨自己,我心里难受啊!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会说您是自找苦吃。您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人生的折磨已经够多了,不需要这样自我审判。”

        “这是经验之谈吗?”

        费尔明耸耸肩。

        “您从来没跟我提过,您跟傅梅洛之间的过节是怎么来的。”我说。

        “您想听听充满人生大道理的故事吗?”

        “只要您愿意讲,我乐意得很。”

        费尔明拿起桌上的啤酒,豪迈地喝了一大口。

        “阿门!”他自言自语道,“关于傅梅洛这个人,我能告诉您的都是我听来的。我第一次听到傅梅洛警官的大名时,他还是伊比利亚无政府主义联合会的杀手。当时他名气响亮,因为他天不怕地不怕,杀人不眨眼,只要把名字给他,即使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他也会在那个人脸上轰一枪。这种一般人少有的特殊天分,很快就传开了。此外,他没有忠诚和信任,一向伺机而动,所作所为必定能助他出人头地。这种人渣,世上多的是,却只有极少数人具备傅梅洛这种天分。他从无政府主义分子转而效忠左翼政党,和法西斯党关系也很密切。他到处收集情报,贩卖给敌对阵营,赚所有人的钱。我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当时,我为政府做事。有时候,人们误以为我是龚帕尼总统那个长相丑陋的弟弟,每次都让我觉得很骄傲。”

        “您当时都在做什么?”

        “几乎什么都要做。套用现在的说法,我做的是间谍工作,但是战乱时期,每一个人都是间谍。我的工作内容包括监视傅梅洛这样的投机分子。这些人才是最危险的,他们就像毒蛇,不讲情义,没有良心。内战时期,这些人到处流窜。战争结束后,他们戴上面具。总之,这群人依旧存在,而且有好几千人。其实我迟早会查出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只是比我预期的晚了许多。巴塞罗那没几天就沦陷了,风云变色,我成了被追缉的罪犯,我的长官们也像老鼠似的东藏西躲。当然,傅梅洛这时候摇身一变成了‘扫黑行动’的指挥官。不管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或位于郊区的蒙锥克堡,都曾上演过猎杀戏码。我在港口被捕,当时我正要去和一艘希腊货轮交涉,让他们把我那几位长官送去法国。他们把我带到蒙锥克,整整两天的时间,我被囚禁在一个无水无光、密不通风的地牢里。我再次见到的光线,是一支焊接用的喷灯。傅梅洛和另一个只说德语的家伙把我倒吊起来。德国佬先把我身上的衣服脱掉,然后用喷灯把衣服烧了。我还记得,他的动作相当熟练。我一丝不挂,身上的毛发都烧焦了。当时傅梅洛告诉我,如果不说出上级长官的藏身之处,真正的精彩好戏就要上场了。我并不是什么勇敢的人,达涅尔!从来就不是。但是,我把仅有的一点勇气都拿来叫他去吃屎。傅梅洛使了个眼色,德国佬立刻在我大腿上打了一针,过了几分钟,傅梅洛抽着烟,微笑望着我,接着,他拿起喷灯,在我全身上下烧烤。您也看过那些疤痕……”

        我点头回应。费尔明说话的语气非常平和,丝毫不见任何情绪起伏。

        “这些疤痕都不算什么,最痛的伤痕都在心里。我被喷灯烧烤了一个小时,或许只有一分钟也说不定。我不知道。总之,我最后还是说出了所有上级长官的姓名,甚至他们的衬衫尺寸,连一些不相干的人都牵扯进去了。后来,他们把我扔在塞柯镇的一条巷子里,全身赤裸,皮肤布满了灼伤。有个好心的妇人把我带回家,整整照顾了我两个月。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都在自家门口被左翼党射杀身亡。至于原因,我并不清楚。当我可以起来走动时,我出门去逛了一下,这才知道,就在我招供之后,所有上级长官都被逮捕了。”

        “费尔明,您如果不想跟我说这些,就别提了……”

        “不不,没关系。您最好听听这些事情,看清眼前这个人的真面目。后来我回到老家,发现房子被政府查封了,其他财产也被没收。我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成了一无所有的乞丐。我试着找工作,但都遭到拒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着路人施舍的一点点钱去买廉价的散装酒。那是一种慢性毒药,酒精就像强酸腐蚀着我的内脏,不过,我依然期望这一切会有转机。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回到古巴,回去找我的混血美女。就在我企图搭货轮前往古巴时,我又被捕了。我已经忘了自己在牢里待了多久。一个人在牢里蹲了一年之后,开始慢慢丧失一切,甚至连理智都没有了。出狱后,我成了露宿街头的游民,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直到我遇见您为止。还有好多像我这样的人,我们是一起蹲黑牢的难兄难弟。运气好的,出狱后还有亲友接济。至于其他人,只能等着被社会唾弃。一旦成了这个边缘族群的一分子,终生难以脱身。我们大多入夜后才出来,因为这时候世界已经沉睡了。我认识很多像我这样的人,却难得再见到他们。流浪街头的生命都是很短暂的。人们以嫌恶的眼光鄙视你,即使是那些对你伸出援手的人也一样,然而,和自我厌恶的感受比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天天像行尸走肉一样,身体只是一个又饿又臭又怕死的躯壳。在不知多少个午后,傅梅洛那帮人三番两次逮捕我,随意就搬出偷窃或在教会女校门口诱拐女生等罪名来诬陷我。被捕之后,在示范监狱一待就是一个月,毒打一顿后,又是被扔在街上。我始终不了解他们为什么老是重复搬演同样的戏码。看来,警察似乎习惯掌握一群嫌疑犯的行踪,必要的时候就伸手干涉一下。有一回,我碰到傅梅洛,他那时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我问他何不干脆把我杀了。他得意地大笑,然后告诉我,世上还有比死更难熬的事。他从来不杀告密者,他说。他要让这些人生不如死。”

        “费尔明,您不是告密者。任何一个遭遇同样处境的人都会这么做的。您是我最好的挚友!”

        “我配不上您高贵的友情,达涅尔。您和您父亲救了我,我这条命属于您父子两人。只要我能为两位效劳之处,我都会全力以赴。您把我从街上带回家那天,费尔明·罗梅罗·德·托雷斯重获新生。”

        “这不是您的真名,对不对?”

        费尔明摇头。“这是我在一张斗牛场海报上看到的名字。原来的我已经死了。住在这个躯壳里的旧灵魂已经消逝了,达涅尔。偶尔,这些旧灵魂会回来,出现在恶梦中。但是,您已经帮助我脱胎换骨了,因为贝尔纳达,我决定再活一次。”

        “费尔明……”

        “您什么都别说,达涅尔,只要原谅我就够了,如果您做得到的话。”

        我默默地拥抱他,让他哭个痛快。旁人好奇地侧目打探,我一概怒目以对。过了半晌,大家决定对我们视若无睹。接着,我陪费尔明走回旅馆,我的好朋友终于又开口说话了。“我今天跟您说的事情……拜托您,贝尔纳达那边……”

        “我不会跟贝尔纳达或任何人透露半个字的,费尔明!”

        接着,我们紧紧握了手,互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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