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十点多,修二跟千塚在新干线里会面了。为了今天的写生,修二特意带来了大型写生簿和水彩颜料。
千塚要去钓鱼,所以一身夹克牛仔裤的打扮。至于钓鱼用具,他说等到了那边后再从钓鱼用具店里租借或购买。
聊了一会儿钓鱼的事情后,千塚说道:“回头到我常去的一家餐馆庆祝庆祝怎么样?用我钓上来的鱼干几杯?”他十分期待地问道。
“最近您钓过鱼吗?”修二问道。
“哪儿呢,太忙了,根本就出不去,正憋得难受呢。所以我可是非常期待今天的钓鱼哦。”
“生意忙是好事啊。买画的人越来越多了?”
“是啊,毕竟各种杂志也开始刊登起画来,美术全集也出豪华版了,因此买画的爱好者大幅增加。不光是东京的画家,连关西那边的画家我也得去求。我跟关西那边的联系不是很密切,所以刚从大阪、京都转了一圈回来。”
“是够忙的。”说到这里,修二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试着问道,“既然到那边去了,回来时有没有去光和银行总行造访一下花房行长呢?”
“没,当时太忙了就没有过去,而且新干线也不在那附近停。”
“原来是这样。那您是什么时候去的关西?”
“前天才回来的。只在那边待了两天。”
谈到这里,修二想起了昨日加藤的电话来,又问道:“我问加藤先生花房行长现在在不在总行,结果加藤先生的回答十分冷淡。行长现在真的在总行吗?”
“好像不在。”千塚点点头说道,“和加藤先生打电话的时候,我问行长先生怎么样,加藤说他现在出去了……如此说来,加藤先生还向我问起一件奇怪的事呢,他问我最近三四天有没有见过行长,我说没有见过,他就只应了一句‘啊,是吗’,然后就挂断了电话……听他那语气,感觉花房先生似乎既不在总行也不在东京支行啊。”
“可是,加藤先生为什么要问您这些事情呢?莫非是找不到他的下落了?”
“谁知道?行长也会有各种私密的事情,这些也无法多问啊。”千塚笑道。
“对了,花房会长那边现在已完全不管银行的业务了吗?”
“现在好像什么也不插手,似乎已悠闲自得地隐退了。”
“会长现在多大年纪?”
“七十岁都过半了吧。不过听说仍很健康。”
“你们经常见面吗?”
“最近没有什么机会见。并且,现在买我的画的毕竟是现任行长。若是见了会长,弄不好还会挨他一顿教训呢。若他说我净把些无聊的东西强塞给他儿子,那我就自讨没趣了。”
修二觉得很尴尬,自己的画不也正在这些强塞的画之中吗?
修二一面注视着千塚那悠闲的表情,一面在想,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在以大师级别的高价把自己的画强卖给行长,他究竟是抓住了花房行长的什么弱点来赚这种不义之财的呢?难道跟普陀洛教团这次的财政危机以及光和银行的金融关系有关?因此才让他抓住了银行内部的把柄进行敲诈?或者,难道是让他抓住了花房宽的个人弱点?从千塚那悠闲的脸上无法得出任何判断。
据千塚说,花房会长正悠闲自得,将银行业务全部都交给了儿子。可是一般说来,花一辈子创下基业的人,即使退居为会长这个闲职,也必定会在幕后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很多银行中,会长才是实际的社长,社长只是徒有其名。花房会长究竟会是哪一种呢?这个会长在外面生下了好几个孩子,却一个也不管。修二觉得他真是个残酷的老头。
来到热海站前,一看到聚集在那儿的出租车,修二就探寻起胜又的身影来。尽管并不知道他的脸,可大体上也能猜出来。不过要从群集的揽客出租车中找出可能的男子实在是困难。
就在这时……
“您是山边先生吧?”身后忽然有人打起招呼。回头一看,只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微笑着站在眼前。
“我是教团的人,是来迎接你们的。”
“您辛苦了。”千塚接过话茬应道。
“车子就停在那里。因为这儿不让停车,所以请稍候一下。”
男子于是去稍远的地方取车,是修二从未见过的人。
车子在二人的面前停了下来。刚才的男子从驾驶席上下来给二人打开车门。车子是外国产的,坐上去感觉不错。
“直接去教团吗?”当汽车朝伊豆山方向行驶起来之后,千塚问道。
“不,是带你们去码头。那儿早就有教团的人在等了。”司机头也不回地答道。
“啊,是吗?”
沿着下坡路穿过伊豆山的旅馆街后,车子便行驶上右边靠海的道路。四月底的大海闪着耀眼的光波,山边的路沿排满了售卖酸橙的货摊。
穿过汤河原的东侧后不久,大海便消失了。穿越半岛的根部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真鹤站前的右边连着一条休闲散步的道路,路上竖着欢迎游客的牌子。由此至半岛的尖端大约是三公里,步行也就是四十分钟的脚程。
大海再次出现在眼前,下面的真鹤城镇在防波堤的环绕下显现出来。车子沿着高速路朝下面的城镇驶去。镇上有很多售卖干鱼和水果的人家。
在码头边下了车,一股潮汐的气息顿时扑鼻而来。
“啊,欢迎。”突然,玉野文雄从停下的车后现出身来。玉野果然以本部干部的身份前来陪同了。
玉野比上次在本部见面时显得轻松得多,面带亲切的笑容。修二不禁把视线朝他的眼部特征投去。
玉野看到了千塚,于是千塚立刻主动上前自我介绍道:“我是艺苑画廊的千塚。”说着他立刻从兜里掏出名片,“平时都是电话联系……”从他边鞠躬边递名片的样子来看,像是与玉野第一次见面。
“今天辛苦您了。”玉野殷勤地说道。
“带上我实在是抱歉。”千塚诚惶诚恐地说,“山边先生的画全是我办理的,听说他今日要写生,所以我同行而来。”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是吗?请多关照。”玉野也回着招呼。千塚大概是想先互相认识一下,然后再进行正式的生意交谈吧。
“本部的壁画,终于定下来让山边先生画了吗?”千塚立刻以修二代理人的口气说道。
“基本上已决定请山边先生画。当然,最终的拍板还需要总部会议再讨论一次。”玉野一面不时地扫过修二几眼,一面微笑着说道。
他说此话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修二先以真鹤岬角为模型画一幅样品,然后再根据结果正式决定。因此千塚立刻就夸赞起修二的画来,说修二在现在的年轻画家中绝对是顶级水平。
“您或许也听说了吧,光和银行的行长先生是山边先生的超级画迷,现在正通过我来收集山边先生的全部作品呢。”千塚开始宣传起修二的画和他自己来。
“行长先生我也很熟,我听说了山边先生的情况,毕竟是请行长推荐的。”玉野微笑着说道。
跟行长很熟——玉野的话让修二犯起嘀咕——他跟行长花房宽不正是兄弟吗?
“那就赶紧去乘船吧。我早让船在那边的码头上等着了。”玉野率先走了起来。
看到并无其他人影,乘船的只他们三人后,修二便安心下来。毕竟是跟陌生人同乘一条船,他原本有些担心。
走到防波堤上之后,修二忽然想起钓鱼用具的事。
“千塚先生,您的钓鱼用具呢?”
千塚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享受钓鱼才来搭便船的,可他竟连钓具都不带,像是已经忘记了。
“啊,我嫌碍事,今天就算了吧。”千塚搪塞道。
“怎么了?”玉野回过头来。
“没什么,千塚先生非常喜欢钓鱼,本想今天在船上顺便钓钓鱼呢。”修二说道。
“算了,下次吧。”千塚摆摆手。
“是吗?我倒是不介意。”玉野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好像并不真心,看来还是怕麻烦。
“没事,没事。下次再来。今天是来观摩山边先生写生,顺便为下次钓鱼提前做做准备。”
过了防波堤,一艘小渔船靠在对侧的石阶下。身穿黄褐色工作服的船员站起身来,从下面望向三人。船尾上带有发动机。
“那拜托你了。”率先走下码头石阶的玉野对船夫说道。
船夫轻轻点点头,跳到石阶上,把手伸向修二。修二抱着写生簿,水彩颜料则由千塚提着。没有风,波浪也很平稳。
修二坐在船头,然后是玉野,船尾则是千塚。船夫立刻发动马达,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离岸的船在直冲向大海之前先缓缓地前进了一会儿,不久,在发动机嗡嗡的声音中,船只加速前进起来。迎面带起的海风顿时吹打在脸上,有点凉飕飕的。
“冷不冷?”玉野在轰鸣声中问道。
“没事。”修二重新抱紧写生簿。
附近渔船上的人们望向他们这边。真鹤城镇的屋顶逐渐远去,而岬角上那茂密的森林则越来越近。岬角上有很多的樟树,半岛虽小,植被却很茂密。
船径直驶向岬角的尖端。面前散布着三个小岛。因侵蚀而奇形怪状的岩石与绝壁逐渐清晰起来。
“反正是顺路,到那三块石头的对面绕一下。”玉野说道。他似乎是想让修二看一下由怪石构成的岛的形状。
如同游船一样,小船慢慢地绕过这奇形怪状的小岛的一端。在此期间,船夫关闭了发动机,只靠余速来回旋。
“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千塚感慨起来。他从船上窥着大海,问道:“船家,现在这个季节,这一带能捕捞到什么?”
海水格外澄清,从船上看下去十分通透。
半岛的尖端是粗糙的断崖,与海平面形成强烈对照。好几处海水侵蚀而成的洞穴映入了眼帘。洞穴的上面则覆盖着老樟树,苍翠而繁茂。
“怎么样,从这儿望去,有没有一种宛如补陀洛国的感觉呢?”玉野对修二说道。
修二上次在本部时也从玉野那里听到过补陀洛国的想象图。虽然他并不清楚与其最相像的五岛列岛的断崖究竟是何种样貌,不过这儿大概也已跟那想象图相差无几了吧。
“那儿若再建上寺院,外形上就完全一致了。”玉野陈述着意见。
修二一面听着他的话,一面犯起嘀咕来。眼下教团正面临财政危机。把理想的极乐乡画成画当然也没错,可他们究竟想怎样度过这现实的危机呢?玉野怎么说也是教团的干部,他不可能还有闲情逸致把人们引入这空想世界啊。当然,倒也可以将此视作他们迷惑外界的一种策略。
关闭了发动机的船在附近摇荡了一阵子。
北方的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富士山,外轮山也模糊不清,不过这反倒更映衬出了半岛的风景。富士山若是能看见的话,反而会觉多余。
半岛的一端立着与谢野晶子的歌碑。
独立真鹤角,岬角对半分。一半相模海,一半伊豆湾。
小船所在的地方是岬角尖端的中央部,正好是相模滩跟伊豆湾融为一处的地方。
“直接靠岸。”玉野对船夫说道。
船一点点向陆地靠近。侵蚀断崖在眼前越显越大。同时,樟树那繁茂的细枝末节也逐渐清晰起来,其间还夹杂着山茶和松树。蔓草低垂,灌木丛生,茶褐色的崖壁上连一寸泥土都看不见。
波浪冲洗着断崖脚,岩礁上溅起白色的泡沫。船小心地躲避着暗礁,缓缓前行。
“那儿有洞穴。到那下面去看看吧。”玉野对修二说道。
“好啊,去看一看。”修二摊开写生簿点点头。
在描绘半岛的全貌之前,最好先把局部装进大脑里,之后再总结一下构图。看清局部之后,再让船到大海上去远眺全貌。
“啊,多么美的景色。”后面的千塚感叹起来,“若是站在岬角的一端,恐怕就看不到这美好的景色了。看来还是从海上眺望好啊。”
“是啊。虽然也有游船,不过最好有一些能让人更轻松地观赏这景色的设施。”
“在那三块石头上竖起铁塔,架上缆车不就行了?”千塚说道。
“主意是不错,可就现在来说,技术上还存有一些难题。毕竟那岩石很小。”
谈话间,船已经靠近了第一个洞门。一抬头就看见头顶那些南国风情的矮小热带树木。
“太棒了,太棒了。”千塚高兴起来,“山边先生,这里真是景色如画。”
洞穴的里面并不太深。由于不是玄武岩,所以海水的侵蚀也不怎么严重,不过里面十分阴森可怕。在发动机的惊扰下,十多只栖息在洞穴深处的海鸟拍打着翅膀飞了出来。
“那么,我们再到旁边的洞窟里转转吧。听说在三个洞窟之中,那个是最大的。”玉野说道。
船夫掉转船头,徐徐地绕过尖端。随着船的移动,断崖也缓缓地离开视线。
旁边的洞窟只是比刚才的深一点而已,此外并无多大的差别,同样有海鸟成群飞起。
“这个洞穴里要是建一处祠堂,或许会招来许多游客吧。”千塚总在展示观光方面的兴趣。
“嗯。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搞出一个像江之岛那样的名胜呢。”玉野随声附和。普陀洛教是佛教,肯定不愿意建造神社。
“最后一个岛在岬角稍微往南侧的地方。看完那个后咱们就到海上去吧。”玉野说道。
船夫发动起发动机,再次缓缓地掉转方向。
“洞里面不进去了吗?”千塚大声地说道。这一带波浪打在岩礁上的声音很响,所以声音小了就听不见。
“里面很狭窄,而且岩石很多,很危险。”玉野转达了船夫的提醒。
第三个洞穴是三个之中最小的一个,里面黑漆漆的。
“说不准还会有人从这断崖上跳崖自尽呢。”千塚抬头望望上面说。
“好像是经常有。不过这里跟热海的锦浦可不一样,断崖并不是垂直的,所以多数会挂在崖壁上。”
断崖的斜面实在是凹凸不平。
船再次徐徐从断崖退出朝远海开去。修二麻利地挥动画笔。波浪的飞沫濡湿了画纸。脸颊和肩膀上全被飞沫打湿。岩礁多的地方波浪总很高。
当船只稍远离岛后,修二凝视向洞窟上方,突然他“哎呀”叫起来。
“那是什么?”
只见在洞穴上面树草交错的地方吊着一个黑乎乎的细长东西。
“哪个?哪个?”千塚也把视线朝那个方向投去,“啊!”他大叫了一声,“那不是个人吗?”
未等千塚说出,修二就察觉到了。的确是个人形的东西吊在树枝上。
“玉野先生,”修二说,“请再把船靠到那附近。那好像是个人。”
玉野也仔细地望了一会儿,说道:“确实很像个人。也许是自杀的人……去吗?”玉野向船夫征求着。
“那就把船返回去看看。”
船夫掉转船头。修二一直凝神注视着那个人形的黑影。
伴随着引擎的声音,船慢慢地掉转着方向,在面向第三洞窟后便直线前进过去。
洞口上方四五米处树丛中的人形逐渐清晰起来。那人身穿黑色西装,连胸前口袋里露出来的白色手帕都看得一清二楚。看起来就像是商场橱窗里穿着男装的塑料模特挂在树上一样。只是散乱的头发破坏了男士的风采,脸低垂着,让人无法看到面孔。
尽管已来到洞窟附近,可是与吊在半空中的人之间还是有至少二十米的距离。
“若是带个望远镜来就好了。”千塚说道。
此时已可以看清,那分明是具人的尸体。尸体的样子十分不自然,不像是从崖上坠落中途被树钩住的,更像被吊在树枝上。是自杀还是他杀?
“把船靠到那边去。”玉野命令船夫。
船在岩礁之间小心地朝岸边靠去。船头好不容易靠岸后,玉野第一个跳了下来,接着是修二,最后是千塚,三人依次爬上岩石。
上面几乎没有平地。攀爬处从一开始就是断崖。要攀上这断崖必须借助攀岩的绳子才行。所以他们稍微绕了点路,这样会比较安全。
这一路仍是玉野文雄打头阵,修二跟千塚一起抓着杂草或小树往上攀爬。修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定那死者跟这次的事件不无干系。
大家的心情似乎都一样,玉野脸色苍白,一个劲地在朝崖上爬去。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他现在一言不发,只顾行动。千塚也是,不知是被情势所慑,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多说话。由于坡很陡,就连爬十米都让人气喘吁吁。
三人爬到跟洞穴同样高的地点,又沿着水平方向朝东侧移动起来。他们一面抓住树丛和杂草,一面留意着脚底向目标接近。脚下的大海仿佛张着大嘴,正等待着有人坠落似的。
爬了大半天终于到达了洞窟口上方。吊在那儿的人已离得很近。带头的玉野停下脚步。
惊叫声从他口中发了出来。
“花房行长!”歇斯底里的声音。
“什么?行长?”接着,千塚也叫了起来。他鼓着眼珠子注视着尸体,身体像冻结了似的一动不动。
修二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从这个距离看去,那人低垂着的脸能大致看清楚,正是自己曾见过一面的花房宽。
花房悬在半空中。绳子的一端系在树枝上,另一端则在他的脖子上缠了两三圈。树枝与脑袋之间的距离大约在三十公分左右,其间由一根黑色的绳子垂直地连了起来。
“真的是行长先生。”千塚仍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说道。
“过去看看。”玉野说道。修二赞成,千塚也立刻同意了。
他们的危险行动仍在继续。在靠近尸体附近的途中,仍有好几处危险的地方。其中的一处就在洞窟入口的上部。
尸体上面是茂盛的樟树和松树,即使有人散步到这儿往下窥探,也不可能发现尸体。半岛的尽头是一个很好的展望地点,可由于下面树丛茂密,往下的视野都被遮蔽了。
三人好容易到达了花房行长的尸体附近。可以清楚地看到低垂的脸上那痛苦的表情。
“没想到行长先生竟会以这种样子出现在了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塚惊慌失措地说着,他准备立刻将尸体从树上放下来移到别处。
“请稍等一下。”玉野制止了他,“是非正常死亡,要通知警察,让警察来处理尸体。否则一旦动了尸体,警察恐怕会怀疑我们。”
对于玉野所提出的保护现场的主张,修二也积极赞成。
三人又试探着靠近一些。在茂密的树木间行走并不怎么危险,可脚却无法自由地向前。下面不断地传来海浪的声音。
终于来到了被吊起的尸体旁边。
此前一直以为麻绳是系在树枝上的,而实际上,麻绳是绑在树杈上。也就是说,尸体并非在伸出去的树枝上,而是更接近树干的地方。
光和银行的花房宽面朝着山崖悬垂在那里。服装并不凌乱,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显然是他杀。
“到底是谁干的?”千塚用声嘶力竭的声音说道。
对于千塚来说,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大客户,再加上对凶杀案本身的震惊,他自然愤懑难当。
花房的尸体很可能是被人从崖上运下来,然后吊在这儿的。从现场到崖上顶多只有五六米。尽管抱着沉重的尸体下斜坡相当危险,不过在原生林中脚底似乎能踩得很稳,所以总会有办法的吧。
死者大概是在别处被杀,又被运到悬崖上的吧。
山崖的上面是眺望大海的绝佳位置,所以经常会有人过来。因此即使把车子停在那儿,也不会令人起疑,犯人只要避免让人看到他从车里抱出尸体运到崖下就好。这里跟箱根一带不同,游客并不多。
行长的尸体已开始腐烂。异样的臭味飘散过来。
“花房行长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修二问道。
“这个,最近跟光和银行的总行没怎么电话联络……”
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从千塚那认真的脸色上无法看出来。
“我昨天接电话的时候,行长先生大概就已经失踪了吧。银行的人虽然在隐瞒,可从那时起他们似乎就已经在查找行长的下落了。”
“是吗?这么说,这尸体已经有四五天了吧。”
玉野一面抓着树枝,一面踮着脚观察尸体。
修二不动声色地望着玉野的表情。被杀的行长跟玉野文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玉野会带何种心情来看待眼前哥哥的尸体呢?可是,从表面看来他并没有深深的悲痛,只是显出“到底是谁杀死了他”的好奇心而已。
在此前的事件中,修二一直对玉野最持怀疑。可是,从某个时候起,他又觉得是花房一直遥控着玉野。花房有的是钱,很可能是他花钱雇凶进行阴谋。可是,花房却被杀了。
剩下的就是玉野了。玉野是被花房从银行轰出去的,可现在他觉得这只是两人的演戏而已。
既然花房被杀了,那么,推理必须得重来。
花房死了究竟有多久?这一点并不清楚。看起来像是四五天,也可能稍短一些。只能等解剖结果了。
“必须立刻通知警察才行。”千塚说道。最先提议的是千塚。
“当然必须得报警。”玉野文雄说道。可问题是,究竟是三人先到下面的船上返回真鹤后再报警,还是让一个人直接爬到崖上到附近的人家打电话报警?
“与其坐船返回真鹤再报警,不如直接上去报警。这种事肯定是越早越好。”千塚如此说道。他表示自己可以前去联络。
“从时间上来说,这样也许会更快一些。不过我觉得咱们一起乘船返回真鹤再打电话也不迟。”玉野反对道,“事已至此,就算是晚报警二十或是三十分钟也没有多大影响。”
“我们要通知的不光是警察,银行那边也得通知,教团本部那边也得报告。所以还是一起去为好。”
修二觉得有些道理,也劝千塚接受玉野的建议。
千塚大概也在犹豫要不要独自攀爬原生林,所以爽快地撤回了自己的建议。
三人按原路返回。
刚能望见等在崖下的船,就看见船夫迫不及待地从船里站起来,不断朝三人挥着手。
“什么事呢?”玉野停下来说道。
船夫的动作可以理解为“不要下来”。只见他使劲地挥着手,频频用手指指示着什么。
“他在说什么呢?”
修二也很纳闷。就在这时,一个新的预感涌上心头。
“喂,怎么回事?”玉野朝下面大声地喊道。
船夫把两手搭在嘴上,大声地喊着:“那边……那边……”
“那边有什么?”玉野叫嚷起来。由于距离较远,再加上波涛的声音,船夫的话一点也听不清楚。
“那边有奇怪的东西……”好歹听出船夫在喊什么。
三人相视一下。既然喊的是有什么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理解为还有一具尸体了。
“喂,又看到别的尸体了?”玉野问了一句,船夫使劲地点着头。修二一怔。千塚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你说的那边,是哪边啊?”玉野向船夫确认。
船夫用手指着。从目前所在的位置以西的方向。那儿也是茂密的丛林。虽然从这儿看不到,不过从船的位置上大概能看到吧。想必在三人爬上山崖后,船夫自己也对山崖一带观察起来了。这是他的观察结果。
“还有其他的人?”玉野又问了一遍,船夫频频地点起头来。
三人在玉野的带头下再次移动起来。由于并不清楚具体位置,玉野一面跟崖下的船夫打着手势,一面修正着前进方向。
“就是那个吧?”最先发现并叫起来的依然是玉野文雄。
那里的斜坡上,树林开始过渡为灌木丛。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人正俯卧在坡上。头冲下,两脚分开朝上,是坠落途中被勾住的状态。这应该是丛生的灌木妨碍了他滚落海里。
前进到这个位置并不怎么困难。跟吊在树枝上悬在半空的花房行长情形不同,这具尸体是直接趴在坡面上的。前进的路上也没有灌木的妨碍。
三人留意着脚底徐徐前进。
趴在斜坡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应该早就死了。来到附近后,一股轻微的尸臭扑鼻而来。
由于尸体俯卧着,弄不清楚究竟是谁。看上去是一个身体结实的男人,身上并无特别之处。不过,他所穿的西装很旧,鞋也穿旧了。
三人在离尸体一米远的地方停下。由于恶臭刺鼻,修二不禁用手帕掩住了鼻子。死亡时间大概跟花房行长的差不多。两者的死似乎有关联。
“到底是什么人呢?”玉野喃喃着。修二抱有相同的疑问。
“虽然事后有可能会惹恼警察,可我还是想看看他的脸。”玉野说道。千塚已彻底吓坏,连嘴唇都白了。
“我动一动他的脸看看吧。”修二说道。
“是吗?若是你能帮忙翻看一下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玉野立刻把此事交给了修二。看来他不愿意自己翻弄尸体。
修二走向尸体。他把手帕换到另一只手上,然后按住尸体的头,横向翻了一下。由于已经腐烂,尸体十分柔软。
在看到侧脸的一瞬,修二不禁闭上眼睛。尸体的鼻腔和唇边全是白色蛆虫。
尽管是第一次看到的面孔,不过他立刻就猜出了是谁。
司机胜又。
“玉野先生。”修二喊他,“请看一下,也许是您认识的人。”
听他一喊,玉野凑了过来。只有千塚被吓坏了,一动没动。
玉野瞧了瞧尸体的侧脸。
“不是您认识的人吗?”修二抬眼看着玉野的脸问道。
“不,不认识……我不认识他。”玉野当即否定。
这真鹤岬的顶端,向来被宣传小册子讴歌为风光明媚的旅游佳境,而此刻在断崖上身处两具尸体之间的三人有如被死者附了身一样毛骨悚然。
“总之,得赶紧报警才是。”玉野文雄远离可能是胜又的男尸说道。
“对,赶紧上船返回真鹤。”千塚张开已由白变紫的嘴唇赞成。他一点不想在躺着两具尸体的地方久待,从刚才起就吓得远远地站在了一边。
若只是花房行长一具尸体,千塚倒还愿意一个人爬上山崖去找人报警,可当尸体变为两具之后,他也被吓坏了,希望和大家一起行动。如此一来,也许乘船直行真鹤港,然后再向当地警察署报警才比较快。
修二还惦记着那个俯卧着的人。十有八九是胜又司机,可是无法随意翻看死人的西装来确认。一来事后会挨警察的训斥,二来恐怕还会引起不必要的嫌疑。
修二对玉野所说的“不认识那男人”深感怀疑。玉野不可能不认识胜又司机。他悄悄观察了一下玉野,发现他似乎十分狼狈,神色慌乱。若说他是因为突然遇上这种意外而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淡定,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修二总觉得真相不只是这样。
千塚走在前,身后紧跟玉野和修二,三人沿着山崖朝船的方向爬去。
玉野命令船夫:“立刻全速返回。”
船的发动机发出嗡嗡的轰鸣声。
随着船离岸而去,半岛尖端的全貌也逐渐显露出来。然而花房行长那吊在洞窟上方樟树上的尸体和俯卧在茂密树林下的男尸,现在却使人再也无心观察景色,直感到难以言喻的阴气。
等船只绕过半岛的北端后,三人这才终于从发现死者的震惊中解脱出来,纷纷瘫坐下来。
“真没想到,行长先生会以那种情形死在那里。”千塚的声音恍惚。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野眼望着天空,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还有,另一个男人……跟行长先生的死大概有关系吧?”千塚结结巴巴地对玉野说道。
“这个,什么都不好说。真奇怪,总感觉不像是真的。”玉野像在说梦话。
“玉野先生,您真的不知道花房行长失踪一事吗?”修二直盯着玉野问道。
“不知道。跟银行方面,我也只有因为您的画才接到过加藤先生的联系而已,而他也并未告诉过我详细情况,所以……”玉野抱着头答道。
说话间,船只仍在全速朝真鹤港冲去。在引擎和波涛的声音中,人的声音听上去时断时续。
“尸体烂得很厉害,恐怕花房先生失踪不久就被人杀死了……”修二对玉野说道。那另一具尸体肯定是胜又司机,恐怕是跟花房同时遭袭的吧。他也觉得两者的死肯定存在着必然联系。
花房跟胜又为什么一起来到那地方?既然两个大男人几乎同时被杀,那么犯人可能有好几个……
修二忽然想起来,自己到山梨县的西山造访高森的妻子时,曾在御岳教的道场遇上的那三四个体格强壮的年轻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在想到可能有数名犯人时产生了自然的联想。
倘若硬要将两者联系起来,那可能是由于胜又司机用出租车把高森遗孀从那儿的道场拉到东京来的缘故。是不是胜又因此而搭上了性命?
渔船以最大马力全速冲向码头,所用的时间连来时的一半都没有。
上岸之后,玉野对修二和千塚说道:“咱们三个人一起去报警吧。否则以后还会有麻烦的。”
他的主张不无道理,修二并无异议。警察作现场勘查时他也想到场。
“当然要报警,除此之外,也得赶紧把行长的事情通知光和银行才行。”千塚仍优先考虑自己的客户。
“说得是。不过最好让警察来通知更合适。”
玉野的考虑总是更周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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