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变了,天变了。我就一个人,就这样的心性和能耐,就想自己过得舒服快活而已。表哥,你想做的事情你自己做不到,我做不到,咱们都做不到啊。”
溥仪脸上仍是和气的笑,看着显瑒,仍紧紧握着他的手:“我这人看上去是软弱没主意,但一颗心只图对得起自己,外面说我什么我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跟表哥这么说,不是要跟你示弱,只是请你也掂量掂量,点将台还能不能留得住,值不值得留住,别说是它,就是一个江山,比起来一个人的快乐,哪个大?哪个小?”
明月去教书的村子名叫牧浪,居民有二百来户,除了数代生活在此地的中国农民之外,九成都是从关西移民到此的日本农民。居民不多,但是彼此相隔遥远,他们各自的家和田地依着一条河水而建,村落本身的形状像一条狭长的带子。学校的校舍在风小一点的村东头。
四年前,日侨联合会赞助了大部分修建校舍的资金,剩下的由各家各户集资,这是一幢宽敞明亮的日式红砖平房,窗子又高又窄,教室中间有一道取暖用的火墙,孩子们按照年龄分开坐,大一点的在左边,小一点的在右边。老师跟一边的学生讲完了课,布置些作业,再去给另一边的学生上课。
明月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日本女先生向井,她随务农的丈夫来到此地,原来在日本的乡村里面也是小学教师。明月一到,除了要交学生们说汉语,写汉字之外,还分担了向井老师的音乐和美术课。
主要课程都放在上午,因为有的大孩子中午放学之后还要回家里去帮忙干农活儿。有一个叫做浅野太郎的十一岁男孩每天来上课,脚上都穿着很干净体面的布鞋,不久明月发现每到中午,自己一说“下课”,浅野第一个动作就是脱鞋,然后他把这双鞋子装在粗布缝制的书包里面,自己赤着双脚一路跑回村西头的家——那双鞋子是他只能上课时候穿的高级装备,走路或跑步的时候是绝不能穿的。就这么一个赤脚板的孩子,跑赛的时候永远第一,穿上鞋子跑反而就会摔倒。
他的弟弟次郎只有六岁大小,每天带一个玉米面饭团子来上课,这是他的午餐,次郎把玉米团子就着一点热水吃掉之后,下午就在教室里面看书习字,非常用功。明月跟他聊了几句,知道他们也有一个弟弟叫做三郎,出生不久,妈妈下地干活儿,把他放在田地旁边篮子里面,回头插个秧,转身孩子就不见了。爸妈都认定就是村里面的中国人把孩子偷走了,却没有追究,妈说那几户中国人家里地多牲口也多,日子比他们这些出来开荒的日本人富裕,要是把孩子偷去了,长大了能给穿上鞋子也行,他们打算再生一个,名字是现成的,四郎。
这些事情放到过去,明月听了又会觉得同情难过,难过了是又要掉眼泪的。现在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有点好笑。太郎的鞋子,和被人偷走了的三郎,实际上都是各种各样的际遇和日子,一个角度看他们贫穷可悲,换个角度看,人是否如意一时难以确定,此时的波谷可能是之后的波峰,此时处在波峰,也很有可能渐渐向下滑向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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