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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甘地毁灭人类的七件事序幕

序幕

        A

        《幸福之书》由桂叶华圣(Katsuraba Kasei)撰写,于一九八七年七月一日由惟灵讲会出版局刊行。

        这本书的开本是A6大小,大概有两百页左右,感觉跟一般的口袋本没什么两样。在排版方面,它的每一页有十五行,每行四十一字,换行很频繁。它之所以采用这般松散的文字结构,大概是刻意的贴心安排,希望借此让平常没有阅读文字习惯的人,也能够轻松地体验这本书吧!

        书的封面,用的是接近皮肤颜色的模造纸;在毫不起眼的方框里,用明体的铅字印着“幸福之书”几个字。然而,书本上却到处都找不到定价的标示。版权页上的“非卖品”三个字,明白地昭示了这本书与以一般大众为对象的商业作品之间的差异。出版这本书的“惟灵讲会”,是一个拥有众多信徒的宗教团体。这个宗教的教主正是桂叶华圣,而《幸福之书》则是惟灵讲会为了传教而出版的教典。然而,当中所写的并不是什么艰涩的教义。书的一开始,是先用略带东北地方口音的、非常口语化的方式,阐述华圣的生平。这段既非布道,也非弘法,而是将华圣的话,巨细靡遗地化为铅字。

        《幸福之书》的整体内容记述,都以口语化的方式记述,其中有相当多明显重复的字句存在。此外,它在文字的使用方式上也非常随性,譬如说同样的“ㄍㄨㄥㄐーㄥㄟ”,有些地方写成“恭敬”,有些地方则是写成“恭恭敬敬”。

        虽说这本书是由讲会出版局刊行出版的,但看了这样的内文用字后,恐怕任谁也不会觉得这本书是经过了专家校订的吧!然而,一开始读这本书,就会发现它有种让人不停地翻页读下去的、独特的魅力。

        《幸福之书》的前半部分,几乎都在详尽描述现在年近八十的华圣的生平事迹。在这里,我们仅选出部分内容加以介绍。

        桂叶华圣的本名叫桂叶久万,生于岩手县的早房。她的父亲是当地村公所的出纳,母亲名叫阿科。阿科那神经质的个性,一直以来让久万的父亲很烦恼。她一发作起来就会失眠,只要睡不着,即使是半夜也会跑到院子里,认真地拔草、打扫;然而,等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却又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

        比起平凡的父亲,久万对母亲的尊敬之情更深。现在,惟灵讲会将阿科的生日定为“圣科天母之日”——在每年的八月一日,都会举办盛大的祭祀活动。

        如果书里陈述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么久万似乎生来就具有很强的透视能力。当她还在幼儿期的时候,透视能力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就算是父母用完之后随手一放,连自己都忘记放在哪里的东西,她也能分毫不差地说中所在的地方。

        久万四岁的时候,有一天她跟父亲说:“明天月娘会翻面喔!”当时她父亲并不以为意,但隔天晚上就发生了月蚀,这让她的父亲吃惊不已。然而,她的父亲是一个相当朴实的公务员,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时间来到了久万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当时,在早房地区的迎神赛会上,有人在神社里摆起了读心术的摊子。读心术师共有两个人,一个是戴着厚厚眼镜、年约四十岁的男子,另外还有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戴着黑色的眼罩,背对观众坐在一张木椅上;戴眼镜的男子则是站在少女旁边,让围观的人们随意拿出些物品来,然后再问少女那样东西是什么。少女听到问题之后,便会正确地说出物品的名称。少女说中的那些东西,从围观者拿着的香烟、火柴、零钱、手表等简单的物品,到烟盒里有几根烟、零钱包里有多少钱,都准确无误;甚至连围观者的性别与服装,身高和年龄等,也都能毫不迟疑地回答出来。久万看了这场读心术,当场被震慑住,一动也动不了。根据《幸福之书》记载,久万到庙里是午后,当她回过神时,天色早已暗下来。久万在读心术师的面前,就这样伫立了半天之久。

        读心术师还不只是猜对了现场围观者手上的东西而已。当蒙眼猜物的活动告一段落之后,读心术师说;“现场来宾当中,如果有人需要找失物、寻人,或是赌输赢、论吉凶等等,不管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我们都能现场回答您。”

        围观者才刚亲眼见识过超能力,所以马上就相信了读心术师的话,在读心术师的面前排起了一条长队。

        久万一直很有耐心地等着,直到这些人离去。读心术师再次使出招揽客人的读心术时,她还是继续停留在原地不动。因此,在读心术师的眼中,她看起来格外醒目。

        当围观人潮逐渐散去之际,戴着眼镜的男子点起烟,跟久万谈起话来;“小妹妹,你看起来好像对读心术很有兴趣嘛!”

        久万点点头。戴眼镜的男人促狭似的笑着说;“怎么样,小妹妹,有没有兴趣试试读心术呀?”

        久万应了一声:“嗯。”

        戴眼镜的男子应该是觉得一个小孩才看了半天,不可能学会读心术;万一失败了,就笑着安慰这孩子一下吧!于是,男子让久万代替少女,蒙住她的眼睛,让她坐在椅子上。

        “好了,这是什么?”

        久万听见了男子的声音。就在这时,在她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支钢笔。

        当久万一回答说“钢笔”,在她耳边传来的是男子惊讶的声音。

        过了半晌,男子才又慌忙地问了下一个问题:“下一样东西……猜得出来吗?”

        “……怀表。”

        “……那,怀表上显示的时间呢?好好想清楚,再清楚地回答。”

        “六点……十五分。”

        久万感觉到,围观者又再次聚集到读心术师的四周。

        戴着眼镜的男子向围观的观众借了东西,而这些东西全都分毫不差地被久万说中了。过了一会儿,男子把久万的眼罩解开,用一副被击溃的表情说;“这可是……不折不扣的神童啊!”

        这件事正好被认识的人看到。

        于是,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大家都认为她是懂得读心术的天才。于是很多人涌到久万家来,但她的父亲不肯承认女儿的超能力,很客气地让所有人全吃了闭门羹。他只是由衷地希望久万能够平凡地成长,成家,成为一个朴实勤恳的母亲。不过另一方面,久万的母亲阿科因为相信女儿的特异功能,总会瞒着她爸爸,告诉久万一些灵界和魔法的事。想必是当年的这段经历,养成了她日后当教主时的性格吧!迎神赛会那天成功地表演了读心术这件事,在久万的心里,悄悄地、但却扎实地建立起了自信。因为久万父亲的薪水相当微薄,阿科又体弱多病,所以当久万小学毕业之后,马上就被送到住在盛冈的伯母家里工作。这位伯母对阿科来说,就像是亲姐姐一样。她是当地一家颇具规模的日本料理店——“都村”的老板娘。

        这位伯母有个比久万大五岁的女儿,从年纪很小的时候开始,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有一次,她翻着白眼,把房间里所有她能拿到的东西全都砸坏了。这位伯母认为女儿一定是被脏东西附身了,于是就找了一位修行僧来帮她的女儿祈祷作法。结果,她女儿马上就恢复正常了。这位修行僧被称为“水行者”。久万正是因为遇见了这位水行者,从而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当水行者看见久万不分昼夜、细心照顾伯母家那位得失心疯的女孩时,他马上意识到,久万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于是,水行者便向久万的伯母说,希望能够收久万为徒。伯母询问了久万本人的意愿,久万回答说:“直到现在为止,我曾经听过很多教诲,但却没有任何一种教义,能让我心悦诚服。然而,虽然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水行者大师,但我却由衷地认为,大师一定能够导引我走向开悟之道。”

        于是,久万就这样成为了水行者的弟子。在历经种种不同的修行之后,久万的超能力被充分地发掘出来,挖掘的速度之快,就连水行者本人也大为吃惊。过了不久,久万晋升为修行者,同时也开始接触信徒。

        当时,水行者虽然拥有“惟灵讲”这个宗教团体,但信徒只有四十位。然而,自久万晋升之后,由于她的实力与美貌广受好评,因此,惟灵讲的信徒也不断地增加。这种宗教团体的人一多,难免就有些光怪陆离的事情发生。

        究竟是由谁开始的,至今已经无从稽考,不过有谣传,只要加入了惟灵讲,就不用服兵役。因为这个传言,使得惟灵讲的信徒突破了十万人。不过,惟灵讲的发展也不全都是一帆风顺。这谣言传到了特高警察的耳朵里,水行者被逮捕入狱,而久万也受到牵连,被拘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即便面对这些厄运,久万仍然没有被打倒。她在狱中依旧不断认真磨炼自己的超能力;到最后,久万竟而获得了上天的启示。天启的内容是:在不久的未来,世界上的大战乱就会告一段落。到时候,信众们将会再次回到惟灵讲来,而整个团体也将呈现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到那时候,久万将会告诉世人们新的真理,也会成为教主。所谓的真理,就是要让人认知到人生在世,本来就是污秽的。而这个天启,竟真的一一应验了。

        就在日本战败的同时,久万被释放了。当时水行者正着手重启惟灵讲的运作,于是便和久万一起致力于传教活动。正好他们也赶上了战后新兴宗教蓬勃发展的热潮,于是信众很快就激增到战前的两倍之多。这时,在水行者的建议下,惟灵讲改称为“惟灵讲会”,同时奉久万为“华圣”,也就是讲会的教主。

        讲会后来又变得更加繁荣,则是因为华圣认识了宝町数芳。宝町是水产业界的巨子。在战后的一片混乱当中,他巧妙地周旋于各界之间,累积了相当可观的财富。然而,自从遇上华圣那一天起,他旋即成为了华圣的虔诚信徒,还把栃木县上志田的一片别墅用地捐给了讲会。华圣把这块地当做讲会的圣地,在那里盖起了大圣堂,接着又陆续修筑了修行道场、学校、医院、美术馆等等。而讲会的信众也一举突破了一百八十万人,一路发展到现在。

        《幸福之书》的后半部分,花了很大的篇幅去阐述久万在狱中得到天启时,顿悟到的人世真理。

        这些内容就像是华圣语录似的,用前面所提到的“人是污秽的”这个立论为基础,发展出一套华圣的思想:人会发动战争,会对他人怀恨,会因病而苦,都是因为人的本质就是丑恶的。

        人吃了珍馐美味,却排出污秽的东西;呼吸新鲜的空气,却吐出臭气;灵魂要等到离开肉体后,才能首次呈现出洁净的姿态。因此,神灵是最尊贵的东西,人要想幸福,就必须要时时谨记去除日常生活当中的污秽,同时不忘尊敬神灵。这就是华圣的思想。从某种角度看来,这些思想并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之处,甚至可以说只是将平淡无奇的闲聊,化为絮絮叨叨的文字罗列在书上而已。但或许正是由于它的内容保守且平易近人,所以才能博得大众的支持吧!

        在《幸福之书》最后记载的,是讲会独有的日常礼拜该如何执行,以及主要的年度活动。在年度活动当中,有很多类似纪念华圣母亲生日的“圣科天母之日”,或是水行者忌日的“御水祭”,以及庆祝华圣诞生的“教主年祭”的活动。《幸福之书》的初版是在战后不久发行的,当时用的还是旧的假名字体,纸张则是劣质的再生纸。后来随着信众的增加,书也改版、订正过很多次。此外,由于在海外也有众多信徒,因此也出了英文版,并流传到世界各地。书的初版现在被包上了金皮,装订得很漂亮,秘密地收藏在大圣堂图书馆的深处。

        话说回来,现在我们所谈的这本《幸福之书》,看起来似乎是初版的普及摘要版,感觉起来应该是为了要让信徒携带方便而发行的——事实上,也确实有很多信徒把《幸福之书》随身携带——然而,在这本书发行的背后,其实却隐藏着某个别有用心的诡秘企图……

        B

        这是一间东洋风和西洋风交错混杂,充满了混沌感的房间。

        在房间的正面有一座金色祭坛,让人想起寺院的正殿;一旁的墙上,则挂着印度风情的画布。

        垂挂在天花板上、犹如成串水晶长矛般的巨大水晶灯底下,铺着由各种原色混合而成的马赛克绒毯。房间内仅有如破晓前似的微亮,带着金色的微光温柔地包覆着整个空间,荡漾着淡淡的香味。

        房间里一共有五个人,有男有女。

        坐在紫檀大桌前的,正是惟灵讲会的教主,桂叶华圣。

        华圣的双颊深陷,使下巴变得更加醒目。

        往昔的美貌还稍稍遗留在她那细长的眼眸里,但她的双瞳却已变得白浊。

        “你说过要让我在这里看那个吧,月圣?”

        华圣一边说着,一边稍稍动了一下白衣宽松的大袖子。

        被称为“月圣”的男人点了点头,说:“是的。能承蒙华上人过目,相信日导也会觉得相当光荣。”说罢,他看了看身边一名年约三十的女性。

        讲会里有“圣”、“觉”、“导”三个层级。

        “圣”是讲会当中的首脑层级,“觉”则是各分部的部长,“导”则是一般的信徒。而在每个层级当中,又用“日”、“月”、“星”区分彼此的地位高低。

        换句话说,所谓的“日圣”,是讲会“圣”级成员当中地位最高的一员,而“日导”则是“导”级的最上层。

        被称为“日导”的这位女子皮肤白皙,轮廓分明。在她的美丽当中,荡漾着一种极其不寻常、会让身旁的人不由得微微沉醉其中的气质。

        “那么,就快点开始吧。”华圣说道。日导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态度不卑不亢。

        她的气质让华圣很欣赏。这一天,在华圣位于惟灵讲会大圣堂的密室里,接受测试的日导,能力毋庸置疑。她的确看穿了华圣的想法,而用来进行测试的工具,正是一本《幸福之书》。

        这时,恰好有一沓即将要出版的《幸福之书》样书堆在桌上。华圣照日导所言,拿起当中的一册。

        “华上人,请您从那本书当中,随意选出您喜欢的一页。”日导如此说道。

        华圣将银色的裁纸刀插进了书页之间。日导把书转向华圣,摊开了裁纸刀所在的部分。华圣依照日导的要求,记下了那一页的第一个词汇。接着,日导又把书重新合上。在整个过程中,日导都没有把被选中的那一页朝向自己。日导把书放在桌上,把左手手掌贴在上面,喃喃祷告了一阵。不久之后,她把手拿开,另外拿出一张小纸条,在上面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之后,她把纸条对折,放在书上。

        “华上人,您刚才记下的词汇是什么?”日导开口问道。

        华圣记下的是“不可解”。这时,华圣拿起了刚才日导所写的纸条,打开一看,纸条上赫然清晰地写着“不可解”三个字。

        在月圣和日导身旁站着的两位男性,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脸上都流露出了相当佩服的神情。华圣看了看其中一位男性,对他问道;“清林寺日圣,你觉得怎么样?”

        清林寺日圣是一位体格壮硕,身材高挑,年约三十岁的男子。他静静地摇了摇头说:“这是相当卓越的读心能力,吾等恐怕望尘莫及。”华圣脸色一沉。她对清林寺这种动不动就马上举白旗投降的个性,向来都很头痛。

        四人退下之后,房间里就只剩华圣一人。华圣站在关着雉鸡的大鸟笼前,陷入了长长的沉思之中。

        最近,她总觉得体力衰退得特别厉害。虽然还有少许气力,但没有旁人协助的话根本无法外出,手也有点不听使唤了。尽管在心里,她对于自己来日无多已经有所察觉,然而,讲会的接班人一直悬而未决,还是非常让她不放心……

        华圣心里很清楚,刚才在房间里的这位日导,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如出一辙。

        她那出神入化的超能力,华圣刚刚已经亲眼见过了;至于容貌和气质,更是没话说。华圣凭直觉认为,如果任命她担任讲会的第二代教主,那么她一定会成为一名能够好好率领信众的难得人才——华圣的直觉,迄今从未出过差错。

        既然如此,只要立日导为接班人,事情就可以轻易地解决了。实际上却没有这么简单,绝对不可以草率行事。因此,华圣的想法一直在摇摆。因为清林寺的存在,让她无法下定决心。清林寺日圣,本名叫做清林寺忠茂。不过,他还有另一个现在很少有人知道的身份,那就是桂叶华圣的亲生孙子。

        华圣在惟灵讲修行期间,和水行者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被教养成一个前途光明的青年,但后来却主动加入了特攻队,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了。

        之后,华圣发现某位女信徒的肚子里怀了儿子的孩子。她认为女信徒的人生还很长,于是就秘密地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自己把孩子抚养成人。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清林寺忠茂。水行者临死前,已经选定了清林寺作为讲会接班人。虽说讲会实际是在华圣手中发展起来,担任教主职务的也是华圣,不过水行者仍然强烈地希望,能够让清林寺出任第二任教主。然而,清林寺却长成一个只有“身强体健”堪称优点,在个性方面善变又多疑的男人。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个足以扛起大团体当家责任的人。

        况且,现在的清林寺已经俨然一副第二代教主的派头,奢侈成性又耽溺女色,对于这一点,华圣也很难接受。(到底是该选择这边还是那边?)像这样为了一件事情如此大伤脑筋的情况,对华圣来说,可谓极其罕见。经过几番考量之后,华圣认为应该给他们两人一些试炼,最终能够通过试炼的人,才有资格当上讲会第二代教主。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华圣便把手伸进笼子里。在为雉鸡喂饲料的同时,在她脑海里,短暂地闪现了和水行者相爱的种种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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