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亲兄弟。但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如果说埃利奥特对于他驯养的动物的自然领地热带雨林感到不适的话,卡伦·罗斯则是从地球资源的角度来审视它的——这块土地上资源贫乏。她并未被这里高大茂盛的植被所欺骗,她知道这些植被反映的是在实际非常贫瘠的土地上发展起来的特别有效的生态系统。
“有情况?”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罗斯有些恼火地问。他们这是在磨蹭时间。
“我正在尽力。可她就是不听我的。”他知道其中原因——埃米最终回到了与彼得·埃利奥特不相干的世界,在这里她自己可以找到食物,找到安全感,找到栖身之地以及一切想要得到的东西。
“那怎么会是兄弟呢?”
“啊。”
卡希加笑了。“但愿不是,”卡希加说。
罗斯给弄糊涂了。“你们不是亲兄弟?”
从头一天晚上进行核对后到现在,他们又落后了近一小时。“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她告诉芒罗。
埃利奥特对一个世纪前斯坦利所描述的情景再有同感不过了:“头顶上方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我们凭借微弱的光线前进……露珠不断滚落到我们身上……我们的衣服被打得湿透……空气闷热难当,汗水从每个毛孔中往外渗……我们面前这块黑色的未知土地真是神秘莫测啊!”
“是的,那当然了——我们是吉库尤人嘛。”
“这么说这是觅食留下的兽迹。我们看得到大象吗?”
“发出警告?”
吉库尤脚夫们对森林立即作出了反应:他们开始高声大笑,大声开玩笑并尽量发出各种声响。罗斯对卡希加说:“他们真是高兴啊。”
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隆隆雷声,几分钟后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抽打在身上还真有点疼。雨连续下了一个小时,然后又骤然停止。他们全身湿透,个个像落汤鸡似的。芒罗叫大家停下吃饭,罗斯没反对。
“没事儿,”卡希加说道,“都没事儿。他们不会害怕的。”
“并非一切,”芒罗说道,“周围没有其他大猩猩就不会有一切。”
埃米不再和队伍同行。
“噢,不,”卡希加说,“他们是在发出警告。”
埃米一进入到这片潮湿、暗淡的广袤故土,行为方式立刻就起了变化。埃利奥特在想,如果他当初考虑得比较仔细的话,他本来是可以预见到她的反应的。
芒罗注意到了那卷土重来的压抑感和幽闭恐怖感,以及莫名其妙的强烈困乏感。60年代他在刚果雇佣军中干的时候,就一直尽可能地避开丛林。当时的大多数战斗都是在空旷地域上进行的——在比利时的殖民城镇上,在河流两岸,在红色土路旁。没有人愿意在丛林中作战。雇佣军痛恨丛林,迷信的辛巴人也害怕丛林。当雇佣军进攻时,叛乱者常常躲进树丛,但从不深入。芒罗率领的部队也从未紧追不舍。他们只是等他们出来。
发展中国家不懂得这一事实。其实丛林砍伐后所开垦的土地上庄稼的产量很低。然而人们却在以每分钟50公顷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日日夜夜地砍伐着热带雨林。世界上的热带雨林围绕赤道所形成的绿色带已存在了至少6000万年——但是人类会在20年内将它们砍伐殆尽。
埃米敏捷地钻进密林,觅食去了。脚夫们在做咖喱肉汁饭。芒罗、罗斯和埃利奥特用香烟把叮在腿上的蚂蟥烫下来。蚂蟥已吸足了血,胀鼓鼓的。“我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罗斯说道。
埃米再也没有远离过队伍。
“我们是她的大部队,”芒罗说,“她不会离开我们走得很远的。”
卡希加点点头。
“得了吧,走吧,教授,”芒罗说道,“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大猩猩哩。”
第二天早晨,他们进入了长年阴暗潮湿的刚果热带雨林。
丛林对于过去从未到过热带雨林的埃利奥特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它不是他原来想象的那样。他从来没有想到丛林会如此之大——巨大的树木巍然高耸,树干粗如房舍,树根粗壮弯曲,上面长满了苦藓。在大树下的宽敞空间里走动犹如置身于又黑又暗的大教堂之中:太阳被完全遮蔽,连照相机上的曝光读数都看不清。
“那么住在另一个村里?”
“哎,你就不能叫她跟上吗?”
“大象就生活在附近?”
“也许你愿意慢跑吧,”芒罗说,“倒是挺不错的锻炼哩。”随后,他感到对她有点过分了,于是补充说道:“从这儿到维龙加之间可能会出现许多情况。”
“吃饭!”芒罗低声说道,“不要羞辱他们。你应该若无其事,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这儿。”
“她的学业结束了,”芒罗说了一句概括性的话。但他有一个解决办法。“随她去吧,”他说得很干脆,说完就领着队伍继续向前赶。他紧紧拽住埃利奥特的胳膊肘说道:“别回头看,只管往前走,别管她。”
没有必要就他的逻辑进行辩论。罗斯朝脚夫一行点了一下头说:“他们告诉我,这些人都是你的兄弟。”
罗斯并没有与广泛毁林所引起的忧虑产生共鸣。她怀疑世界气候将会发生变化或者大气中含氧量会有所下降的说法。罗斯从不杞人忧天,也不为那些人的计算数字所动。她唯一感到不安的是,人们对森林的了解如此之少。人们正以每分钟50公顷的速度在砍伐森林,这就意味着动物和植物的物种正以每小时一个物种的惊人速度在灭绝。每隔几分钟就有数种已进化了数百万年的生命形式被消灭。没有人能预言这种惊人的毁灭速度带来的后果是什么。物种灭绝的速度比人们所见到的情形还要快得多。众所周知的“濒危”物种目录仅仅反映了这种情况的一小部分。这场灾难的涉及面从动物的各个门一直到昆虫、软体动物和苔藓类植物。
卡希加给他们端来饭菜的时候,芒罗小声问他:“脚夫们都没事儿吧?”
他们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了几分钟。
实际上,整个生态系统正遭受到人类肆无忌惮的破坏。这些生态体系在很大程度上神秘而鲜为人知。卡伦·罗斯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与可开采的矿物资源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一个植物的王国。她心想,难怪埃及人把这里称之为“森林之地”呢。热带雨林为植物提供了一个温室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巨大的植物远远优于——而且相比之下如鱼得水——哺乳动物,包括此时正在择路穿行于这片终年昏暗地域的人们。
“你说我的兄弟是指我跟他们有同一个母亲吗?”
屏幕上显示:现场时间—方位核对:-10小时03分。
他原以为每一个转弯处都有朽木枯枝、腐叶烂草,其实并非如此。脚下的地面通常是坚实的,空气中没有异味。不过这里奇热无比,在这些高大的树木下面,一切似乎都是湿漉漉的——树叶、地面、树干,包括闷热凝滞的空气本身。
埃利奥特过去一直期待着亲身体验一下赤道非洲的热带雨林,可是现在很快就感到压抑,产生了赶快离开的想法,对此他感到非常惊讶。但是热带雨林孕育了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新的生命形式。它并非只有单一不变的环境,而是有许多不同的、犹如千层饼一样垂直分布的微环境。每一个微环境都养育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大量的生物和动物,但是典型物种的成员数量一般不多。热带丛林中有四倍于同等温带森林面积的动物物种。埃利奥特在丛林中行走,不知不觉地把它看成了一个巨大而温热的黑色子宫,新的物种在它那一成不变的条件下孕育生长,直到它们准备迁徙到恶劣而多变的温带地区。这就是数百万年来这块土地生生不息的方式。
卡希加解释说,脚夫们发出响声是为了吓走野牛和豹子,接着他又指着一条兽迹补充说还有大象。
埃利奥特点点头。他是没有看见任何巢穴。“但是这儿有她所需的一切。”
丛林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么密,他们一行可以自由地穿行其间。这里的沉闷和寂静似乎独具特色—一周围除了偶尔的鸟鸣和猴叫声外,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这里的单调也别具一格:虽然他能看见在万绿丛中有明暗之分和缠绕蔓生的藤本植物,但却几乎看不到任何花朵。偶尔见到的兰花也显得苍白,毫无生气。
埃利奥特说:“她或许没跟上我们。”
“这是大象的兽迹吗?”她问道。
“我当然了解啦,”埃利奥特说。
罗斯大惑不解。卡希加则在笑。
“是的,同一个母亲。”
“是的,是我的兄弟。”
“一下雨,它们就更厉害了,”芒罗说。接着他突然抬头扫视了一下丛林。
即使在60年代,丛林也还是个不可知地带,具有把摩托化战争的技术拒之门外的魔力。芒罗觉得这是不奇怪,因为人不属于丛林。这次回到丛林他并不高兴。
卡希加主动要帮罗斯背她肩上挎着的电子设备,罗斯谢绝了,因为她要争取利用白天的每个间隙与休斯敦取得联系。正午时分,她发现了一个没有干扰的间隙,很可能是因为欧日财团的信号干扰员正休息吃饭。她成功地联通并得到了新的现场时间一方位信息。
“明白了吧,教授?什么事也没有。”
“没什么,”芒罗说。他开始解释为什么要用火烫的办法把蚂蟥弄下来,因为如果往外拽,蚂蟥的头部就会断在肉里,引起感染。
“她露出大猩猩本性了,”埃利奥特说道,“大猩猩是素食动物。它们几乎整天都在进食。它们是大动物,食量很大。”埃米很快恢复了这些特性。
像所有高级灵长目动物一样,大猩猩也是群居动物。它们生活在群体之中。一旦处于隔离状态它们就感到不舒服或不安全。事实上,大多数灵长目动物学家都认为,动物对需要交际接触的感觉就像对饥渴和疲劳的感觉一样强烈。
“害怕什么?”埃利奥特问。
“过来吧,埃米,”芒罗招呼道,“我来给你搔痒。”埃米一颠一颠地跳过来,躺在他前面。芒罗搔搔她。
“和你们的父母亲住一起?”
埃利奥特紧张地环顾了一下那小块开阔地。
卡希加露出惊讶的表情。“不,”他强调说,“不住同一个村里。”
“也许看得到,也许看不到,”卡希加说,“但愿看不到。大象,这可是大家伙啊。”
“哦,不!”卡希加答道。
“只管吃饭,不要大惊小怪。”芒罗说道。
几分钟后,埃米从他们前面50码远的灌木丛中冲了出来。她注视着整个队伍,眼睛盯着彼得。
“因为我们住在同一个村里。”
大家默不作声地吃饭。过了几分钟,附近草丛中发出沙沙声,一个俾格米人走了出来。
她坚持要在沿途寻找食物,时而停下坐坐,嚼嚼嫩枝和草。劝说和催促对她不起作用,埃利奥特要求她和大家在一起,她也置之不理。她懒懒地吃着东西,表情既愉快又茫然。碰到有一束阳光的地方,她便仰面朝天躺下,打着饱嗝,并心满意足地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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