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泰躲在壁柜门背后,门不是关得很紧。她轻轻一推,除了朱利埃特·阿泽尔的脸以外,听见也看见了整个场面。她并不太担心强盗的威吓,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付诸行动。实际上,德·埃斯特雷谢一直数到二十,老太太始终不吭一声。但是,无声的反抗更使他暴跳如雷,他扔掉手中的铁家伙,抓住朱利埃特·阿泽尔的手用力一拧,朱利埃特·阿泽尔疼得直喊救命。
“哈!哈!”他冷笑道。“你开始明白了吧,这下子该回答了吧……奖章在哪里?”
她不做声。
他又使劲一拧。
老太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向他求饶。
“说!快说!”他喊道。“我要拧到你说为止……”
她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说清楚一点,嗯!是不是要我再用点力?”
“不……不……”她哀求道……“在……在山庄里……在河里……”
“在河里?开什么玩笑!你们会把它扔进河里?你敢嘲笑我,嗯?”
他把她压在地上,膝盖顶着可怜的老太太的胸口,一只手紧紧地拽住她的一只手。多罗泰从自己所处的地方看到此情此景,不禁义愤填膺,面前有两个男人,她确实感到无能为力,只好忍住不动。
“怎么样,我拧啦,嗯?”强盗大骂道。“你宁可受罪也不说吗?……我拧啦?”
他一使劲,朱利埃特·阿泽尔大叫一声。接着,她突然站起身,让人看到一张惊骇万分而变形的脸,嘴唇哆嗦,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壁柜……壁柜……石板……”
虽然嘴巴还在神经质地翕动,她的话却没有说完,奇怪的是,那张可怕的脸慢慢地平静下来,变得令人难以置信,安详,满足,微笑。朱利埃特·阿泽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受伤的手腕不再疼痛,她甜甜地笑着,十分自然,面露安详的神情。
她疯了。
“你真是没运气,”那个同谋开玩笑地说道。“你次次教人唱歌,次次都唱走了调。男爵傻了。他的女朋友疯了。你真有能耐。”德·埃斯特雷谢恼羞成怒,一把推开老人,横眉怒目地大叫大喊起来,老太婆打个踉跄,连跌带撞地摔在一张椅子后面,刚好背对着多罗泰。
“没运气,这是你说的。但是,这一回也许有苗头了。她在脑子失灵之前提到壁柜和石板。是哪一个壁柜呢?是这一个,还是那一个?两个壁柜下面都铺着石板。”
一个是多罗泰藏身其中的像储藏室的壁柜,另一个是位于壁炉左侧的壁柜,他指来指去,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我先搜查这个柜子。你负责那一个,”他说,“不如这样吧……喂,来帮我一下,我们搜查完这一个再说。”
他在壁炉旁蹲下来,打开柜门,用拨火的铁条插进石板与石板之间的缝隙里,他的同伙则出力撬起石板。
多罗泰不再犹豫。她知道,他们很快便会来搜查这个壁柜,如果不马上离开就完了。老太太躺在她旁边发出阵阵笑声,声音愈来愈低,那两个人则在紧张地搜索。
在椅子的掩护下,她静悄悄地伸手从朱利埃特·阿泽尔的头上取下镶花边的帽子,把它戴在自己头上。接着,她取下她的眼镜,解开她的头巾披在自己肩上,然后用一条黑色的哔叽围裙遮住自己的腰部和短裙。这时候,朱利埃特没了笑声,结果轮到多罗泰继续发出均匀而快乐的笑声。那两个人正加倍努力搜寻。她站起来,像老太太一样弯着腰,一边笑,一边小跑着穿过房间。德·埃斯特雷谢咕噜说:“她在干什么,这个疯婆子?别让她跑了,嗯?”
“怎么跑得了?”他的同伙说。“钥匙不是在你口袋里吗?”
“窗户呢?”
“窗户太高,老实说,她根本不想离开这座茅屋。”姑娘来到窗前,窗台很高,与她的眼睛平齐,百叶窗没有关。她慢慢地转动窗上的把手。接着,她歇了歇。她知道,窗子一打开,外面的风和嘈杂的声音就会呼啦啦地吹进来,两个家伙就会立即警惕起来。她利用几秒钟时间,计算和分解了即将要做的几个动作。她对自己有十分的把握,对自己的技巧有十分的信心,朝对手的方向看了一眼以后,她毫不犹豫,迅速地,分毫不差地打开窗子,跳越窗台,落在了花园里。
在她身后传来两声叫喊,气急败坏的呼喊。两个人还得花时间醒悟,检查,摸一摸真正的朱利埃特……姑娘利用了这个时间。她非常机智,知道从花园和大门是出不去的,所以,她绕到房子背后,越过一道土坡,穿过带刺的绿篱笆,最后来到了外面。这时,传来了枪响。德·埃斯特雷谢和他的同伙,正朝着模糊的影子胡乱地开枪……
拉乌尔和孩子们找不到她,一个个十分担心,大家聚集在大篷车附近等她。多罗泰回到他们身边,简单地讲述过这次行动以后说:“事到如今也该结束了。确切地说,一个星期之内将要决出胜负。”
对两个年轻人来说,这是十分温馨的几天。拉乌尔依然态度谨慎,但是说起话来大胆多了,更显示出他既严肃又热烈的本质。多罗泰感受到这份真情实意的爱,高高兴兴地沉醉其中。只有圣康坦和他的小兄弟们心神不定,情绪低落。
上尉不住地摇头。
“多罗泰,我憎恨那个坏蛋,但是我觉得更加不喜欢这个人,如果你肯听我说……”
“孩子,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套上独眼喜鹊,马上离开这里。”
“那些珍宝呢?你知道我们在寻找珍宝呀。”
“珍宝,妈妈,你就是珍宝。我怕有人夺走我们的珍宝。”
“小鬼,放心吧。我的四个孩子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四个孩子并不放心。
一种危机感压迫着他们。在这个四周有围墙的地方,在岗顶山庄,他们感觉到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沉重气氛。显然,危险来自拉乌尔,也来自其它东西,而且在他们的脑子里慢慢地明确起来,因为他们在晚上曾两次见到一个黑影在山岗上的树林子里出没。
六月三十日,她请求拉乌尔第二天给手下人放一个白天的假,因为在克里松将举行盛大的宗教庆典。其中三个经过挑选的最强壮的仆人配备了长枪,得到命令必须在下午四点赶回山庄,在离开山庄大约五百米左右,一家名为马松的小客店附近集中。
第二天,多罗泰显得比平时更加神采奕奕。她在院子里,又是跳英国舞,又是唱英国歌。她带拉乌尔去划船,在船上也大唱特唱,欢蹦乱跳,甚至于好几次差点儿翻了船。她拿着三只珊瑚手镯玩杂耍,结果掉了一个在水里。
她想把手镯捞回来,她的手臂伸进水里,水一直没到肩膀,她低头看着池底一动不动,好像专注地看着什么似的。
“您这是在看什么呀?”拉乌尔问道。
“很久没下雨了,水位下降了不少,水底的石子和砂砾看得清清楚楚。我注意到其中一些石子排列得很有秩序。您瞧。”
“果然,”他说。“而且都凿得整整齐齐。好像排成一个个巨大的字母似的。”
“是的,我们可以猜出来它们排成的字:因·罗伯尔·福尔图纳。我去乡公所查过地形图。我们所在的地方,从前是一个低洼的大花园的主草坪。在草坪上,您的一位祖先用石块镶嵌了这一句格言。后来,引来了曼恩河的水。池塘取代草地。格言也被水淹没了……”
多罗泰小声地补充说:“格言下方还有一些文字和数字,但是我看不清。我感兴趣的是这些文字和数字。您看见了?”
“看见了,但是看不清楚。”
“只能是这样咯。因为我们离得太近。应该从高处往下看才行。”
“我们到山岗上去。”
“不行,斜的往下看,水面会使图像走样的。”
“那,”他笑着说道,“那我们坐飞机吧。”
他们吃午饭的时候分手。吃完饭,拉乌尔看着大板车拉着山庄里的人员去克里松,然后,他回到池塘边,见多罗泰那班人正忙个不停。离开水面三四米高,已经扯起一条相当粗的钢丝,一端固定在仓库的山墙,另一端绾一个圈,牢牢地套在山岗上的一块大石上。
“见鬼!”他说道。“你们准备练杂技,是不是?”
“正是,”她很开心地回答说。“没有飞机,只好演出走钢丝了。”
“怎么!”他大声说道,显得非常不安。“您是想……但是,肯定会掉下去的。”
“我会游泳。”
“不,不,我绝对不准这么做。”
“您凭什么不准?”
“您连保持平衡的杆子都没有。”
“杆子?”她有意不正面回答,“还有什么?还要拉网吗?还要救护绳吗?”
她从仓库里的扶梯爬上去,出现在屋檐上。就像往常面对观众进行表演一样。她笑容可掬,身穿一件红白条子相间的粗布裙子,色彩鲜艳的丝绸方巾交叉地系在胸前。
拉乌尔显得坐立不安。
上尉朝他走过来。
“您想帮助多罗泰妈妈吗?”他的口气像是说知己话儿一样。
“自然咯。”
“唔。先生,那您离开这里就行了。”
此时,多罗泰已经迈开脚步。她光脚穿一双在大脚趾旁边开着口子的布鞋,试探性地踩踩钢丝,就像游泳的人用脚试探水温一样。没有多久,她双脚站在钢丝上,向前滑行几步,接着停了下来。
她向左右分别鞠了个躬,好像真的面对着无数观众一样。她继续向前滑步,双腿的动作很有节奏,上身和双臂摆动,仿佛小鸟扑打着翅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池塘上方。钢丝绷得没有两端那么紧,她的重量使它向下弯,并且产生一种向上的弹力。她到达池塘中央,再次停了下来。
这是她要做的事情中最困难的一步。可以说,她的目光已经无法注视山岗上的某个地方,她的平衡已经失去任何稳定的支撑。而且,她还得低下头在流动和闪光的水中寻找,不受阳光反射的干扰读出水底的数字和文字。多么危险的任务啊!她试了好几次,在几乎要失去平衡的时候重新挺直身体。
过了一两分钟,真正叫人心惊肉跳的一两分钟,她姿势优美地张开双臂,向下面敬礼致意,同时兴奋地大喊一声,表示已经大功告成,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拉乌尔已经穿过在池塘一端的小桥,当她到达山岗上固定钢丝的石头平台时,他已经等在那里。他苍白的脸色使她吃惊,他的紧张使她感动。
“怎么样?”他说。
“我看清楚那句格言了,下面是我们看不清的那个日期:一九二一年七月十二日。由此可知,今年的七月十二日是早已宣布了的伟大日子。但是还有更好的东西,我想……”
她叫来圣康坦,小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圣康坦赶紧向大篷车跑去。过了一会儿,他身穿一件杂技服从大篷车回来。他和多罗泰登上小船,姑娘把船儿划到池塘中心。一会儿工夫,他下船潜到水底,冒出头来,把一样沉甸甸的东西扔到船上,多罗泰一把接住,他们回到山岗上,她把那东西交给了拉乌尔。
这是一个圆形的金属块,长满了铁锈或铜锈,大小如一个茶碟,中间鼓起如一只大怀表,好像是四周接在一起,无法打开的两块金属板。
多罗泰用手抹干净圆盘的一面,让拉乌尔看上面刻得很粗糙的几个字:福尔图纳。
“我没有搞错吧,”她说,“朱利埃特·阿泽尔老太太没有说谎,她最初说的是小河。在他们最后几次见面的时候,男爵把奖章连同金属盒扔在这里了。在必须用到奖章之前,还有比池塘底下更保险的地方吗?随便找个孩子都可以帮他捞起来的。”
她高兴极了,用金属饼子加上三粒石子耍起了手技。但是,上尉提醒说在克里松有庆祝活动,大家应该去那里好好贺一贺胜利。
他们赶紧回到山庄。圣康坦换服装。拉乌尔发动汽车,把它开出车库。
三个孩子坐好以后,他们来到屋前的空地接多罗泰上车,她当时正坐在一张小桌子前休息。
“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他说。
从早上开始到现在,他始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所发生的事情似乎不大自然。一件一件事秩序井然,具有数学般的逻辑性和准确性,而在实际生活中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他不知道多罗泰玩什么花样,但是猜得出姑娘要捕捉的目标,她要德·埃斯特雷谢束手就擒。到底她用的是什么计策呢?
“不要问我。”她说,“有人在偷看我们。所以,不要做任何手势,不要有任何表示异议的举动。您听着。”
她一边在桌子上转着圆饼子,一边冷静地解释她的部分计划和行动。
“是这样的,我在几天前以您的名义给总检察官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正受警方追缉的德·埃斯特雷谢先生,企图谋害达韦尔努瓦男爵和朱利埃特·阿泽尔夫人的罪犯,今天将出现在山庄的范围之内。我请他派两名警察,四点钟在马松客店和您会合。现在是两点差一刻。行了,拉乌尔,您的三名仆人到时也在那里。”
“我去干什么?”
“您带两名警察和三名仆人赶紧回这里来,不能走直路,要走圣康坦和他的小朋友指的山路。在这些地方已经准备好梯子,你们将它们靠墙竖起来。德·埃斯特雷谢和他的同谋会在这里出现,你们只需用枪指着他们,让警察来抓他们。”
“如果德·埃斯特雷谢真的藏身岗顶,您肯定他会走下来吗?”
“绝对肯定。这是奖章。他知道奖章在我手里。离大结局的时间已经不远,他怎么能不乘机把它夺回去呢?”
说话的人神色不动,听话的人却不知如何是好。可以预见,即将展开的这场战斗会十分激烈。她把所有的危险通统揽到自己身上,却一点没有身处险境的样子。不仅如此,她镇定自若,看见老男爵从面前经过并且进入山庄,忠实的戈利亚跟在他身后,还把自己的观察所得告诉了拉乌尔。
“您有没有发现,这几天您的祖父特别烦躁?出于他深层的本能,他同样感觉到大事临近,他也想采取行动,他在挣扎,他在与阻止他行动的病痛作斗争。”
尽管如此,拉乌尔还是犹豫不决。想到留下她一个人应付德·埃斯特雷谢,他心里只觉得难以忍受。
“您今天布置得十分周全,”他说,“通知警方。安排我的仆人。确定会合的时间和地点,不错。但是,您怎么知道恰恰在会合之前一小时会发现这个金属块呢?”
“拉乌尔,照我说的去做吧。您知道我从不轻举妄动,您得马上回来,因为德·埃斯特雷谢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奖章,而且也为了另一件他一心想得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呀,拉乌尔!”
这个理由使年轻人立即下了决心。汽车开动了。它穿过果园。圣康坦打开大门,汽车过后随即关上大门。
剩下多罗泰一个人。
她就这么一个人坐着,孤立无援,大约要坚持十二到十五分钟左右。
她背对着山岗,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专心致志地拨弄着金属块,检查它的焊口,如同一个人在研究某个机器的奥妙或突破口一样。但是,她的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张,她在努力探听微风传来的任何响动或者树叶的沙沙声。
不可动摇的信心和怀疑气馁轮流地支持她或侵袭她。可以肯定,德·埃斯特雷谢会来的。他不来,他不可能不来。奖章就像不可抗拒的诱饵,一定会吸引他来的。
“不过,不来也是可能的,”她心想,“我的小小计谋实在太幼稚。早不发现,迟不发现,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现首饰盒和奖章,拉乌尔和孩子们恰好在这个时候离开。还有,我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山庄里。与此相反,我此时的唯一考虑应该是如何保护我的发现不被敌人夺去……说真的,我做的这一切非常生硬做作。德·埃斯特雷谢这个老狐狸是不会上当的。”
与此同时,另一种意见不甘示弱,也冒出来争辩了。
“他会来的。也许他已经出洞了也说不定。这是必然的。他当然会发现有危险,但是,那时候已经太晚了。目前,由不得他干与不干。他已经身不由己。”
就这样,再次凭着她对事物的敏锐感觉朝前走,多罗泰已经顾不得理智可能对她的劝告。一个个事实按照逻辑的次序,严格的方法呈现在他的眼前,它们还处于形成的过程中,她已经看见了它们的结局。别人处事的动机,对她来说始终是一目了然的。她凭直觉知道他们的动机。凭敏锐的智慧知道他们在什么环境下会采取什么行动。
最后,正如她先前说过的那样,德·埃斯特雷谢确实受到双重的诱惑。
即使他能够逃脱奖章的陷阱,他能放弃多罗泰这个如此美妙、而且唾手可得的猎物吗?
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脚步声。好像是在池塘那边横跨小河的木桥上。
敌人逼近了……
但是,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她听见从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接着,从左边也传来一个声音。德·埃斯特雷谢有两个帮手。她被包围了。
她手表上的指针指着四点差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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