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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圣保罗医院,坐落在东郊的青晏山下。由于地处偏僻,四周聚集着许多的野猫。即使到了夜半,也仍然听得见牠们的嬉戏与撕咬声。

        这天午后,文笙望着墙头上,一只出生不久的虎斑猫正跟着牠的母亲学步。小猫始终还有些怯懦,在一块残缺的砖石上抬了抬脚,又缩回去。母猫将牠叼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将牠放在较为平稳的地方。并用鼻子拱一拱牠,表示鼓励。然而,牠却被一只路过的蜻蜓所吸引,伸出爪子,扑打了一下。母猫对牠的贪玩表示不满,喉头发出咕噜的声音,尾巴也焦躁地摆动。

        笙哥儿,告诉师娘,你在看什么?文笙听见一个温柔而浑厚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他回过头,恰撞上叶师娘碧蓝色的眼睛,于是朝墙头上伸手指一指。当他们都看过去,两只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卢家人在这个医院里,已经度过了大半个月。距离他们辗转回到襄城,并没有太久,然而昭如却恍若隔世。趁着天黑,秦世雄偷偷回了一趟思贤街。回来说,老街坊们都不知去了哪里。家里的大门洞开,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好在货还都在。万幸我们做的是铁货生意,街口的陈老板的陶瓷店,里外给砸了一个干净。

        表面上,一切尘埃落定。日本人进城后,这城市经历了破坏,却表现出一种虚浮而异样的平静,令跑反归来的卢家人感到不安。家逸说,我看得再过些日子,看看情形再回去。昭如在病床上,这时撑持了一下自己,想要坐起来。然而终于放弃了。她安静地躺着,不再说话。自从昭德的事情发生后,她就没有说过更多的话。家里的人,都以为那是因她还在伤痛中。事实上,她已经对大部分事情,没有了言语的欲望。

        她躺在病床上。文笙走过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母亲的手中。昭如心里一阵悸动,却没有任何动作。文笙看见母亲眼角有一滴泪水,顺着脸庞,缓慢地流了下来,流进了耳廓。

        母子二人都从窗户看了出去。天上是一枚下弦月。外面响起了管风琴的声音。每当这个时候,叶师娘会弹奏Jesus saved the world。她的女儿叶伊莎,会用细弱却清澈的声音,将这首歌唱过三遍。在昭如看来,这渐渐成为日夜交替的刻度。她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来苏水的气味,觉出自己对这个地方的依赖。

        在此之前,她从未来过这间教会医院,大约因为它西人的背景。虽则“圣保罗”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许多年前,它的建立,得到过哥哥盛浔襄助。然而,她从未想过,这里要顺理成章地接受她,以及她的家人,作为一个似是而非的避风港。

        叶伊莎出现的时候,昭如已经快要睡着了。她被轻柔的声音唤醒。叶小姐说,卢太太,该吃药了。

        这个女子,在这医院里担当护士的职责。昭如在她的协助下吃了药,对她道谢。她站起身来,微笑间眼角有了浅浅的褶皱。她的身形,不及她的母亲高大,在西方女子中算是娇弱的,因此不太能看得出年纪。事实上,自她出生在中国,也已经度过了四十多年的岁月。因为支持父母亲在中国的事业,她甚至至今没有结婚。教会内外的人,都称她作叶小姐。

        叶小姐摸一摸文笙的头,说,笙,妈妈要休息了。我们先出去吧。

        文笙默默地跟着她走出去。两人走到了月光底下。她突然叹了口气,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安静的少年,正在这秋天迅猛地成长。看得出,他身上的衣服质地很好,但已经旧了,并且短了一截,露出了脚踝来。叶小姐想,我应该做一点什么。

        于是她对文笙说,笙,跟我来。

        她引领着文笙,到了后院一座两层的楼房。那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住的地方。她带他上了楼,走进一个房间。文笙看出,她和她的家人居住在这里。

        她笑一笑说,说实在的,还没有请你来作过客。

        她对着屋子里轻轻地喊了一声。

        文笙看到叶师娘走了出来。老太太取下了花镜,看见是他,露出惊喜的神色。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说,孩子,你终于克服了中国人的害羞。欢迎你。

        她俯下身子,热烈地拥抱了小小的少年,然后说,师娘真的是老糊涂了。我得弄点你爱吃的东西去。等着,厨房里好像还有些松饼。

        文笙听她流利地说着洋腔调的襄城话,一边要往楼下走。叶伊莎拦住她,说,妈妈,你要帮我一个忙。

        叶师娘听她说了一番,很高兴地回到里面的房间去了。

        文笙其实心里有些局促。因为他觉得所有的礼节,似乎在这里都用不上。他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周围。陈设和中国人的家庭并没有太大不同,甚至还要更为朴素些。只是墙上挂着一个耶稣像。在他记事的时候,在天津,这个头像是镶在彩色的珐琅窗上的。她记得母亲对他说,这面相苦难的人,是外国的神。在耶稣像旁边的窗台上,摆着白瓷的小天使,长着和叶伊莎一样金黄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

        式样简约的书架上,排列了不少书。硬壳书脊上烫印着他不认得的文字。还有一个黑色的相框。相框里有个戴眼镜的男人,茂盛的眉毛,神情严肃而专注。文笙觉得男人的脸似曾相识。

        这时叶伊莎走出来,站在他身后,对他说,这是我爸爸。他已经去世了。

        听了她的话,文笙感觉好像做错了事情,低下头去。再抬起来,看见叶伊莎并没有许多悲伤的表情。她和父亲一样,鼻梁挺拔。她看着这个男人,嘴角有淡淡的笑意。

        她说,他叫叶迈可。他是第一个来到襄城的传教士。

        文笙鼓起了勇气,问她说,你们外国人,为什么姓中国人的姓?

        叶伊莎呵呵地笑起来,说,其实,我的姓是Yeats。我父亲来到中国,入乡随俗,就改成了中国的“叶”字。我可不是个外国人,我在这里长大,我和你一样,也是个襄城人。

        Yeats?文笙在口中重复了一下。

        叶伊莎说,知道么?这是个爱尔兰诗人的姓,中国人叫他叶芝。

        叶伊莎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翻到一页,读起来。这是一种文笙所不熟悉的语言。他虽听不懂,但觉得很美。眼前这个女人,刚才还在说着地道而鲁直的襄城话。而这时,从她的唇边流出的音节,有一种柔软的铿锵,如同音乐。

        这时,叶伊莎的脸上焕发出了一种光彩,也是令他陌生的。在这一刻,他觉出了这个女人,并非一个日常劳碌的护士,而是一个他说不清也看不透的人。她读得很慢,他能体会到其中的起承转合。

        她阖上书,长舒了一口气,说,很美,是吗?这是叶芝的诗歌。

        文笙问,我们中国的诗,大多四平八稳。这首诗在说什么?

        叶伊莎望着这个少年,再一次笑了。她说,这首诗说的是一个人老了以后,在想念另一个人。你年纪还小,以后就懂了。她顿一顿,又说,其实,人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中国的诗和外国的诗,讲的都是同一回事。

        叶师娘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迭衣服,对女儿说,雅各布小时候,也是长得飞快。你看,这些衣服,上身半年就穿不下了。

        叶伊莎将衣服放在文笙手里,笑盈盈地说,笙,这些衣服都是我弟弟当年穿的,送给你。一个小绅士,要有合体的衣服。

        文笙往后退一步,因为他记得母亲的家教之一,是不要随意接受馈赠。叶伊莎抱歉地说,有些旧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文笙接过了衣服,向她道谢。

        忽然间,叶师娘一拍脑门说,瞧,我忘得一乾二净,炉子上还烤着松饼。

        她匆忙地走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上来一盘烤得焦黑的松饼。她说,上帝得原谅我这个老太婆。说完,她从里面挑出两块看上去齐整的,放在小碟子里,说,笙,你帮我拿给你母亲尝一尝。下次我要做个象样的蓝莓蛋糕给你们。

        文笙穿着格子呢长裤和西式的立领衬衫,出现在昭如面前。昭如刚刚醒来。云嫂坐在床沿上,给她梳头。看见文笙,云嫂一拍巴掌,有些大惊小怪地说,哎呀,来了一个小洋人,这是俺们笙哥儿吗?

        文笙就说了缘由。云嫂便说,到了这会儿,对咱们家也算是雪中送炭了。虽说是洋医生,可见也都是有儿女心的人。我们将来要好好谢谢人家。

        昭如没有说话,心里却有些歉疚。这歉疚一半是对笙哥儿。自己的孩子,如今却要别人家来照料。她就伸出了手,文笙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

        云嫂掰了一块松饼,嚼一嚼,说,洋点心,到底不及咱山东的烙饼好吃。可也是人家一片心。

        文笙说,娘,咱家里有人会洋文么?昭如终于开口道,你舅舅就略通些,要和洋人做生意。

        云嫂说,这些洋人到中国来,也够不容易,光是吃食就够不惯的。我听说叶师娘,打有皇帝那会儿就来了。医院里的人都说,她闲下来,就跟人说她年轻时候的事。说是得了一种病,记得远的事,不记得近的。一时胡涂,一时又精灵得很。可要说看病开方子,没人比她记得更牢靠了。

        昭如便叹口气说,但愿这病不要紧。叶师娘是个好人。

        云嫂便说,所谓日久见人心。刚来那会儿,谁又知道是个好人呢。我听这里的老辈人说,叶师娘才到襄城的时候,被人丢过石头块子,都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就因为身量太高大,外头谣传她是个男人扮的,专来到中国拐带小孩儿。她呢,也是个有主意的人。那时候的叶伊沙还是个娃,她就叫给孩子穿上中国衣服,领着上街。人到底没见过,就围着看。这孩子又出趟子,不认生,见人就笑。一头金毛,长眼子毛,跟小仙女似的,看得人都呆了。有的老乡胆子大的,就说想要抱。叶师娘人也大方,就交给他。人们就争着要抱。有人就问,这孩子你哪弄来的。她说,这是我的孩子,我生的。旁人就说,你哄人呢。街上的告示都说你是个男的,哪来的孩子。你要是孩子的娘,就喂孩子吃奶看看。话音一落,当着人堆儿,叶师娘大襟一撩,就奶起孩子来。眼见为凭,大家就知道这个洋女人没有骗他们。后来又看到了她的好,就都来找她看病。

        昭如点点头,说,夫子说将心比心,推己及人。说到底,人就是个以心换心。面相发肤,终归是个皮囊。

        可不。云嫂说,到了义和拳那会儿,整个襄城人都保叶师娘一家人。听说被官府抓了老些呢。

        这么着,文笙一家与叶师娘又熟识了不少。见医院的上下人忙,云嫂照顾妥了昭如,得空了,就去病房区帮手。

        医院这时节,看病的人其实并不多。医院却人满为患,大多都是前些日子,日本人没日没夜地空袭,伤了许多的人。光是教会往返送来的,就不知道有多少。

        云嫂回来了,说,阿弥陀佛,襄城里何曾见过这么多缺胳膊断腿的人。说昨个儿刚刚送来一个小丫头子。好好地跟爷娘出门,一不小心碰上了栽到地下的哑弹。一忽间,整只手都炸没了。醒过来,疼得直叫娘,是个人听得都不落忍。到现在都瞒着她,她娘当场就给炸死了。

        杀千刀的小日本。云嫂眼里闪泪,咬牙切齿地说。昭如听了,心里也十分煎熬。即使云嫂坚强得像个汉子,可灭门的恨,又是谁能够抗得过的。

        此后,她便去得更勤了些。原本云嫂就是个活泛的人,喜与人打交道。久了,医院上下就都熟悉了她。送到医院的人,一拨又一拨。都知道洋医院里有个中国大嫂,吃苦耐劳,知冷暖,做起事情卖力,又没有什么忌讳。活的人,她给端屎把尿。人殁了,她一撸袖子,就跟仵工一道,搬了尸体上担架,然后利落落地将床上的血污清理干净。谁要有个什么事,就找云嫂。她就大起嗓门一喊,大老远隔了半个医院,护士也得赶过来。

        做完了,再回来服侍昭如。昭如便让她歇歇。她便说,太太,这小半年,我倒如今才觉得活得像个人。乱年月,医院里来来去去的都是命。我救不上,却也能跟着送一程,死了送上路,好了送回家。好歹我云嫂也帮过他们一把。

        昭如看着她,这时眼神是比以往清亮了许多,红光满面。前些日子是硬抗着要活,这阵子却看得出心性里的奔头。

        毕竟她是卢家的家仆,叶师娘心里便不过意。带着点心来向昭如道谢。昭如便说,师娘肯收留我们一家子,已经是恩情。这点子忙,何足挂齿。

        叶师娘就站定了身体,跟云嫂鞠了一躬。老太太胸前的金十字架闪动了。云嫂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竟手足无措起来。她嘴里说,阿弥陀佛,师娘这可使不得。我一个下人,你是要折杀我了。

        师娘听了,很慢地说,在这里没有什么下人,都是主的儿女。我们都是来赎罪的。

        这个高大的老太太,身体已经有些佝偻。她伸出手,将云嫂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这双手有粗大的骨节,因为皮肉的稀薄,虬枝一样鼓突着。浅褐的老年斑密布,在白色的皮肤上分外惹眼。她已经是个很老的人,可是她却努力地让自己站得更直些。她说,我们都是主的儿女。

        临走的时候,叶伊莎含笑对昭如说,看笙的年纪,该要读中学了吧。

        昭如便道,文笙未读过新式的小学,我们是老派的商贾人家。他父亲在世时有个故旧,设帐授教。文笙五岁开蒙,跟他学画,也习经史。我平日也教他读些古文,大约是《东莱博议》、之类。

        伊莎便说,我自小在这里长大,知道中国文化的好,博大精深。如今是民国了,不忘本,也是难能可贵。就如我自小,《圣经》之外,我父母也时时教我读荷马,莎士比亚与乔叟。美利坚也不过二百年的历史,有了这些,就能摸着自己的根了。

        她又问文笙,笙,你最喜欢看什么书?

        文笙想一想,说,。

        昭如便浅浅一笑,说,这个年纪,也就是看热闹。他这辈子,能学到“雅量”的皮毛,我也就放心了。

        伊莎说,这本书我小时候恰是读过。有个中国的传教士一句句给我解释,到现在都记得很牢。我倒觉得,如今的中国人缺的不是“雅量”,却是“任诞”。这一点,在西方美国人做得倒不错。人要跟着时世走,也要跟着自己走。

        她说,我们几个,在城西办了一间教会小学,给日本人炸了。前阵子,我在咱们医院复了课,我开一门“英国文学与欧洲历史”。得空了,也让笙来听一听。听不听得懂在其次,让他知道外面世界的大,也是好的。

        文笙坐在医院的地下室里,闻得见浓烈的福尔马林水味。地下室原本有个窗子,可是被藤萝盘缠,遮住了一半。从玻璃透过去,看得见地面重迭堆积着经年衰朽的枯叶。因为光线不足够,叶伊莎就点了几盏煤油灯。油灯的光晕将人影投射到墙上,长短不很整齐。

        这个临时教室里,竟然坐下了不少学生。有的是和文笙年纪相仿的,也有小些或者大些的。甚至有两三个黄色棕色头发的洋人孩子,都是住在附近的传教士的子女。令人惊异的是,在墙角里还坐着大人,是个年轻的妇人。手里还抱着个很小的婴孩。突然间,婴孩震天响地哭起来。妇人有些慌张,抱歉而局促地笑,一边侧过身子,解开衣服给孩子喂奶。学生们的眼光,便都被吸引了过去。

        叶伊莎并没有因此而被打断,她依然上她的课。文笙发现,今天的叶小姐,有些不一样。她穿了一条灰色的齐膝裙,打了褶皱的白色绸衫。头发也没有紧紧地束起来,而是盘了个松松的髻。油灯的光线打在她瓷白的脸上,将她有些硬朗的轮廓柔和了,甚至鼻梁两旁浅浅的雀斑,也不见了。

        尽管讷于言语,文笙心中出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温暖而明净,让他觉得轻盈。她的声音,一如那天,有绵软的力。因为要让更多人听到,她刻意放大了声量。她在读一首诗。她说这首诗来自一位英国的诗人,叫做威廉?布莱克,是个很老的诗人。文笙想,这些外国人都在写诗。他听出了这首诗里的韵律,比那天听到的更为沉郁。音节间的往复,清晰地在教室中回环。

        叶伊莎读完,用中文解释,这首诗叫做《老虎》。tiger,tiger,她轻轻重复,同时微笑地看了看文笙。

        他听着她的学生,跟着她,用他所陌生的音节,念着这首诗歌。这声音渐成为浪潮,包裹住了他。他觉出,这语言与他并不遥远,甚至很近。他张了张口,试探了一下,慢慢地,想要跟上这诗歌的音节。

        立秋之后,阴雨连绵。这天雨停了,出其不意地凉爽。一个叫约翰逊的牧师出现在医院。他说,城里的情况开始不太平。日本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台儿庄会战中受伤的军人,很多被转移到襄城,至今留在城里。现在到处在搜查,人心惶惶。他叫大家不要随意出入,尤其是孩子们。

        此后,每个晚上,叶师娘就会将医院里的孩子聚集到自己的房间。她总是能将孩子们凑得很齐,当然一半要归功于热腾腾的松饼和猫耳糕。她为孩子们讲《圣经》里的典故。当孩子们听得闷了,她就会亮出手上一本童话书。这本书上有许多缤纷的插画。她总是会即兴地翻到一页,为孩子们讲起故事。虽然大家都很清楚,这是一本外国的童话书。但是叶师娘会因地制宜,做一些善意的改动。比如,一个美貌的明朝公主,如何被坏心肠的后母用桂花糕毒死,后来又被英俊的蒙古国王子救活了。又比如,城西“裕隆押”门口总坐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每点起一根火柴就会看见“永禄记”的一样点心。而青晏山底下的清水湖,在没有被填平的时候,曾经有一只鸭子变成了天鹅。当她说到,清水湖里的龙王有一个宠爱的女儿,是一条人鱼,和凡人相爱而受罚的故事。一个小姑娘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说,师娘,这个故事我们中国本来就有,叫《追鱼》啊。

        叶师娘就好脾气地笑了,说,我的孩子们,这个世界上,每个国家的王子和公主,都在发生着同样的故事。因为我们都是上帝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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