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望坐下。老仆人上，他拉住门，让玛尔塔进来，然后出去。

        您好！我来看客房。

        我知道，正准备呢。我得在旅客登记簿上给您登个记。

        她去取了旅客登记簿，转身回来。

        你们的仆人真怪。

        我们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人指责他。分内的事，他总是干得一不苟。

        嗳！我不是指责，只是说他跟一般人不同。他是哑巴吗？

        不是。

        他会说话呀？

        尽量少说，只讲最主要的。

        不管怎么说，他好像没有听见别人对他讲的话。

        不能说他没有听见，他只是听不大清楚。我还要问您的姓名呢。

        哈塞克·卡尔。

        只是卡尔吗？

        对。

        出生日期、籍贯？

        三十八岁。

        您是在哪儿出生的？

        （犹豫一下）波希米亚。

        职业？

        没有职业。

        玛尔塔……要么非常有钱，要么非常穷，才会没有职业。

        （微笑）我不算太穷，而且，基于种种原因，我生活得也挺满意。

        （换种口气）想必您是捷克人吧？

        当然。

        常住地址呢？

        波希米亚。

        您是从那里来的？

        不，是从非洲来。（玛尔塔似乎没听明白）来自大海彼岸。

        我明白。（停顿）您常去吗？

        时常去。

        （沉思片刻，又继续问）您去哪儿？

        不知道，这要取决于很多事情。

        您想在这里定居吗？

        不知道。这要看我在这里能找到什么。

        没关系。这里没有人等待您吗？

        没有，一般来说没人等我。

        我想，您有身份证吧？

        有，我可以拿给您看。

        不必。我只登记上是护照还是身份证就行了。

        （犹豫地）护照，在这儿呢。您要看看吗？

        玛尔塔接过护照，正要看时，老仆人出现在门口。

        去吧，我没有叫你。

        老仆人下。玛尔塔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没有看护照，就还给了若望。

        您去那里的时候，是住在海滨吗？

        对。

        玛尔塔站起，正要收起登记簿，又改变主意，在面前捧着翻开的登记簿。

        （突然口气生硬地）哦，忘了件事！您有家吗？

        早先有，不过，我离开很久了。

        不，我是问：“您结婚了吗？”

        您为什么问我这个呢？哪家旅馆也没有向我提过这个问题。

        区政府给我们发的登记表上有。

        真怪。对，我结婚了。再说，您也一定看到我这结婚戒指了。

        我没看见。您妻子的住址能告诉我吗？

        她留在当地。

        哦！好了。（合上登记簿）在房间准备好之前，要我给您端点儿饮料吗？

        不要。我在这里等候，但愿我不会妨碍您。

        您为什么会妨碍我呢？这间客厅就是用来招待顾客的。

        对。不过，一个单身顾客，有时比一大批顾客还麻烦。

        （收拾房间）为什么？我猜想，您没打算在我面前油嘴滑舌吧？到这儿来调笑的人，讨不着我的便宜，这地方的人早就明白了这一点。您很快就会发现，您挑了一家安静的旅店。这里几乎不来客人。

        对生意可不见得好。

        我们失掉了一些收入，但是赢得了安静。而安静，花多少钱也很难买到。再说，一位好顾客，胜过满店喧闹的生意。我们寻求的，正是好顾客。

        不过……（犹豫地）对你们来说，生活有时恐怕不大欢乐吧？你们不感到非常孤单吗？

        （她猛然抬起头，面对着若望）您听着，看来必须给您一个警告：您走进这座房子，只有顾客的权利；反过来说，这些权利，您也能全部享用。您会得到周到的服务，我相信日后您也不必抱怨我们的招待。至于我们孤单不孤单，用不着您操心。同样，您也不必顾虑妨不妨碍烦不烦扰我们。一位顾客的整个位置，就归您了，这是您有权得到的，但是位置不要占多了。

        请您原谅，我本意是向您表示同情，不是要惹您气恼。不过我觉得，我们之间并不那样陌生。

        看来我必须向您重申，不可能出现惹我气恼不气恼的问题。我觉得您执意要以不合身份的口气讲话，就不能不向您指出来。我可以向您保证，我这样做并没有恼火的意思。我们彼此保持距离，对双方不是都有好处吗？如果您讲话还是不像个顾客的样子，那也非常简单，我们就不接待您好了。然而，两个女人租给您客房，不是说非得允许您同她们亲密相处，如果像我想的那样，您肯理解这一点，那么，一切都会非常顺利。

        这是显而易见的。我真是不可原谅，竟然使您相信我可能错打了主意。

        其实也没什么，您不是头一个企图操这种口气讲话的人。然而，我总是讲得相当明确，不容有丝毫的含糊。

        的确，您讲得非常明确，我承认自己没有什么可讲的了……至少这会儿是。

        为什么？您不妨使用顾客的语言嘛。

        那是什么语言？

        大部分顾客对我们无所不谈，谈他们的旅行，谈政治，就是不涉及我们本身，这正是我们要求的。有些人甚至还向我们讲述他们的生活、身世，这也是正常的。总而言之，在我们收费的职责中，有一条就是倾听。当然，店钱不能包括店主回答问话的义务。我母亲不在意，有时回答两句，我原则上拒绝回答。如果您完全明白这一点，那么，我们不仅会意见吻合，您还会发现您仍然有许多事情可对我们讲，并会发觉谈论自己而有人听，这有时也是一种乐趣。

        只可惜，我不大善于谈论自己。而且，归根结底，谈论自己也没有什么用处。假如我逗留的时间很短，您不可能了解我。假如我住的时间很长，您也会从从容容地获知我是什么人。

        但愿您不要因为我刚才那样讲而耿耿于怀，这毫无必要。我始终认为，事情挑明了就好，我不能让您以那种口气说下去，否则，必然会把我们的关系搞坏。我这样说也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在今天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现在突然一见如故，的确毫无道理。

        我已经原谅您了。的确，我知道亲密关系不是一日之功，这要经过一段时间。如果现在您觉得，我们之间一切都清楚了，那我就会感到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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