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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歌曲《我们的爱》歌词

        伊丽莎白第二天便来到蒙蒂尼村,一个农民跟在她身后推着一辆载着她行李的小车。马里奥尔辞去了他的一个老女仆,宽厚地补偿了她的损失。于是,这位新来的女人便在二楼厨娘居室旁边一间小屋里住下了。

        她向主人报到后,态度显得和在马洛特镇时有点两样,不像以前那么活泼,却比以前更加恭顺,因为在旅馆的凉棚下时,她不过是他的谦卑的朋友,现在则变成了这位先生的女仆了。

        他三言两语地交待了要她做的工作。她很专心地听着。安排就绪后,便开始干活……

        一个星期过去了,马里奥尔的心中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他只是觉得出门的次数减少了。因为他已没有去马洛特镇散步的理由,同时他还感觉到,他住的那幢房子也许不像头几天那么凄凉了。由于一切都平静下来,他那忧心如焚的愁怀也平静了一些。可是,在他那被灼伤的地方,又产生了一种无法排解的愁闷。这种内心深处的忧郁就像进展迟缓的慢性病,最后往往置人于死地。所有他过去的那种活泼劲儿,所有他那种急于求知的精神,所有对过去那些曾使他专心致志与感到快乐的事物的兴趣在他的心中都已经消逝了。继之而来的是对一切事物都觉乏味,总是无精打采似的,他甚至连站起身来出去走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简直就不大离开他的寓所,只从客厅走到吊床,再从吊床走回客厅。他最大的消遣,就是看卢安河的流水和那位渔夫撒网。

        伊丽莎白经过最初几天的拘谨之后,胆子渐渐大了一些。她通过女性的嗅觉,注意到她的主人经常神情沮丧。当另一个女仆不在身旁的时候,她趁机问道:

        “先生很烦恼吗?”

        他勉强镇定地回答:

        “是的,挺烦恼的。”

        “先生应该出去走走。”

        “那也不会使我玩得高兴的。”

        她暗暗地对他忠实地献殷勤。每天早上走进客厅,他便看见客厅里全是鲜花,一片芳香,有如花房。有报春花、紫罗兰、金菜花。一定是伊丽莎白派一些孩子到森林里为她采来的,使这儿宛如乡村的小花园——乡下妇女晚上总在这种小花园里给花草浇水。这种巧妙的报恩方式和她不断在小事上对他表示好感的苦心,使他在孤寂无聊中、在痛苦绝望和心灰意懒中对她深感满意——一种情意绵绵的满意。

        他还觉得她变得更美丽了,更爱打扮了,脸蛋也白净了些,可以说更细嫩了。甚至有一天,当她端茶来的时候,他还发觉她的手已经不是女仆的手,而是一位贵妇人的手,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洁。还有一次,他看见她穿上一双相当漂亮的鞋子。再后来,有一天下午,她上楼回到她的房里,又从楼上下来时,穿上了一件极好看的、素灰色的、非常时髦的紧身长袍。他一见便喊道:

        “啊!您真是变得越来越时髦了,伊丽莎白!”

        她满脸含羞,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吗?哪里哟,先生。我只不过是比以前穿得稍好一些,因为我赚的钱比以前多了一点。”

        “您在哪儿买的这件长袍?”

        “我自己缝的,先生。”

        “您自己缝的吗?什么时候呢?我看您整天都在屋子里忙着呢!”

        “是晚间做的,先生。”

        “料子是从哪儿买来的,谁给您剪裁的呢?”

        她告诉他是蒙蒂尼村的缝纫用品商从枫丹白露给她带来的衣料样品。她选定以后,便用马里奥尔给她的两个金路易订金付了货款。至于剪裁和样式,一点也难不住她,因为她曾经同她的母亲给一家成衣店干过四年活。

        他不禁对她说道:

        “您穿得很合身,实在是可爱。”

        她的脸重新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

        她走开以后,他便心中自忖:“她说不定会爱上我?”他想了又想,心中犹豫、疑惑,终于确信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是很可能的事。他待她本来就好,同情她,救助她,而且以朋友相待。他既然这样地对待她,小姑娘爱上她的主人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而且,他想这也不是一件令人讨厌的事,这位小姑娘确实不错,一点不像女仆。他那男子的虚荣心,曾被另一个女人那样地折磨、损伤、侵害、毁灭,现在却又受到爱抚、受到安慰,几乎又被振作起来了。这是一种补偿,纵然微不足道,看不出来,但终究是一种补偿,因为爱情来到一个人的身上时,不管它是从哪里来的,总是由于那个人能够引起别人的爱。他不由自主的自私心也因此深感满足了。这会使他心有所专,而且他望着那一颗小小的心因他而活跃,为他而跳动,可能对他的身心健康也是有益的。他想他不会抛弃这个小姑娘,免得她遭到他自己如此痛苦、切身感受到的那种害处;他也没想到应当如何可怜这个女孩子,别人也不曾这样可怜过他,因为在感情的胜利中是从不掺杂怜悯的。

        他因此仔细端详她,不久便认识到他并没有看错对象。每天的零星琐事,更加验证了他的看法。一天早上,她在伺候他进餐的时候,因为靠得近了些,他在她的衣服上嗅出一股香水味,是普通香水的气味,无疑是她从百货商或药房里买来的。于是他送了她一瓶塞浦路斯香水,他多年以来在盥洗时一直使用这种香水,所以身边有点存货。他还送了她几块上等香皂、一点刷牙水和搽脸的香粉。他就这样无微不至地帮助她改变外貌,使她一天天越发显得漂亮。他总是用一种既好奇又得意的眼光跟随着她。

        她一方面是他忠实而谨慎的女仆,一方面又是对他钟情与倾心的少妇,使她身上一切女性的天性都天真地显示出来。

        他自己也渐渐地眷恋她了。他又开心、又动情、又感激。他玩弄这种新生的柔情,正如人们在忧愁的时候把一切可以消遣的东西都拿来玩弄一样。他在她身上所感到的诱惑力,也不过是促使一切男人向往所有称心的女人那样的模糊愿望而已;不管她是一个俊俏的女仆也好,一个长得像天仙般的村姑也好,或者是一尊维纳斯女神也好。她尤其吸引他的,是这时他在她身上发现的女性美。他需要这种女性美,这是一种来自另一个女人——他所爱的那个女人——的模糊的难以抑制的需要。那个女人在他心上唤起了一种无法克制的、神秘的、属于天性的爱好。爱好和女人们亲近接触,爱好那种精神上或肉体上的微妙气味——一切具有诱惑力的女人向男人们散布出来的那种气味,只要在他们的心上还残存着从前女人的魅力,不管她是平民也好、贵族也好;大黑眼睛的东方少女也好,眼珠蔚蓝而心术狡猾的北方姑娘也好:他们都一样地爱好。

        这种温存的、持续不断的、恩爱而秘密的、与其说是看得见不如说是感觉到的关切,就像遮盖伤口的绷带一样,把他的创伤包扎起来,可以使他再苦恼时不那么痛苦。可是这些苦恼依然存在,像一群苍蝇那样在伤口周围徘徊与飞翔。只要其中的一只苍蝇停留在上面,就足以使他继续痛苦。由于他不曾给朋友们留下地址,朋友们也尊重他隐居的苦心。这时候使他苦恼的,正是缺乏消息和情报。他也偶尔在报上看到拉马尔特或马西瓦尔的名字出现在某次盛宴或盛会的来宾名单上。有一天,他看到德·比尔纳夫人的名字出现在报端,报纸称她是奥地利大使馆舞会上最华贵、最漂亮和衣着最艳丽的女宾。他从头到脚浑身战栗。往下几行又出现了德·伯恩豪斯伯爵的名字。直到当天晚上,那种重新涌现出来的忌妒使马里奥尔心痛欲裂。他推测的那种关系现在几乎已经是无可置疑的了。这是一种臆造的认定,却比确凿的事实更加使人烦恼,因为他的病是摆脱不了和永远治不好的。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什么事也不知道和心中疑团得不到解决的状况,便决定给拉马尔特写信。这位小说家还了解他,能猜出他心灵上的痛苦,也许不需提问就能对他的种种猜想一一作答。

        因此,一天晚上,他在灯下拟好了这封信,信很长,写得也很巧妙,略显凄切,充满了探询口吻,信中还掺杂着描绘乡村春光美景的抒情诗句。

        四天以后,他从邮件里一眼就认出了小说家那娴熟而苍劲的笔迹。

        拉马尔特给他送来了一大堆使他伤感的消息,大大加重了他的苦恼。他还谈到了许多人,只是说到德·比尔纳夫人和德·伯恩豪斯伯爵的时候,并不比旁人的消息多。他用文学的写作技巧把他们两人的事件加以突出,并把收信人引到他正想知道的地方去,好像丝毫没有流露出逗引他的意图。

        总之,从这一封信里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马里奥尔的一切猜疑,至少是不无根据的。他所担心的事情,即使当时未能实现,将来也一定会实现。

        他以前那位情妇所过的生活仍然和往常一样:活跃、声势赫赫、交往者皆社会名流。他失踪以后,大家便以一种淡漠的好奇心泛泛地谈论他,好像谈论一般下落不明的失踪者一样。大家都以为他因厌倦巴黎的生活已经远走高飞了。

        读完这封信之后,他在吊床上一直待到晚上。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而且夜里还发烧。第二天,他觉得那么疲倦,那么灰心失望,觉得在这深幽沉寂、已经绿得发黑的森林里,在窗下流水潺潺、令人腻烦的小河旁,生活是那么单调乏味,就整天躺在床上,都不愿意起身了。

        铃声一响,伊丽莎白走了进来,见他还躺在床上,就大吃一惊,脸色顿时煞白,站在敞开的门前问道:

        “先生病了吗?”

        “是的,有一点不舒服。”

        “要请个医生来吗?”

        “不必了,这种不舒服我已习惯了。”

        他吩咐她准备每天要用的洗澡水,午餐只要几个鸡蛋,饭后准备点茶。可是,到了下午一点钟光景,他突然觉得烦恼极了,再也躺不住了,真想起床。伊丽莎白被这个脾气古怪的假病人不停地呼来唤去,也显得焦虑不安,心情郁闷,她很想做点对他有帮助的事,照料他,使他病愈。一见他既烦恼又不安,便大胆地红着脸建议读点书给他听。

        他问:

        “您念得好吗?”

        “是的,先生。我在城里学校读书的时候,每年都获得朗诵奖,而且我还给妈妈念过小说,多得连书名都记不清了。”

        一种好奇心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便叫她到书房里去,在那些他让人给邮来的书中,找出他最喜欢的一本:《曼侬·列斯戈》。

        于是,她扶起他坐在床上,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又拿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开始朗读起来。果真,她朗读得不错,甚至可以说很好,她还有一种特殊的本能,不但语调抑扬顿挫,而且发音也很清晰。她从朗读一开始就对这个故事感到兴趣,读下去以后又带着浓厚的感情,使他有时要打断她,问她几句话,同她聊一会儿。

        在这个万物回春、鸟儿发情的季节里,雄黄莺儿围着它们的雌莺在这一带树林中歌唱,它们颤动而婉转的歌声通过开着的窗户,随着充满花香味的暖风传到屋里来了。

        安德烈望着这个年轻姑娘,只见她也显得心烦意乱,用她明亮的眼睛,一页一页地注视着故事情节的展开。

        她用本能的感觉,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关于感情和恋爱方面问题她的看法是正确的,只是因没受什么教育,答得比较肤浅。于是,他想:“这个小姑娘要是受了教育,一定是又聪明又伶俐。”

        在这样一个温暖而又安静的下午,他已经在她身上感觉到的那种女性美,真的使他身体舒适些了。而且,这种女性美在他的心灵中,还和另外一种美感奇怪地混合在一起——那就是曼侬身上那种如此神秘、如此强烈的美感,经过人为的加工在我们心上引起的那种最奇特的女性美感。

        她朗读的声音使他沉浸在遐想中,那个早已熟悉而又永远新鲜的故事使他心醉。于是,他梦想着一个轻佻而迷人的情妇——像德格里叶眷恋的那样一个情妇,虽不忠实,但永不变心,有人情味。而且,即使想到她那些玷污清白的缺点,仍然令人留恋,好像生来便是要把男人心中所有的温存与愤怒、依恋与憎恨、忌妒与欲望都挑逗出来似的。

        唉!他不久前离开的那个人儿,只要在她的血液里有这位风骚荡妇的那种依恋和肉感,也许他就不会走开。曼侬虽不忠实,但是她知道爱。她虽说谎,但是她整个儿献出了自己。

        懒洋洋地度过了这一天之后,到了晚上,马里奥尔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寐之中只觉得这些女人在脑海中搅来搅去。由于从昨天起他就没有劳累过,甚至一点也没有活动过,因此他睡得不沉,于是家里一种没有听惯的响声把他惊醒了。

        在夜里已经有一两次,他似乎听到楼下有脚步声和分辨不清的动作声,并不是在他住的房间下面,而是在隔壁的两间屋子:洗衣室和浴室里。以前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

        可是这一夜,他躺得厌烦而又久久不能入睡,便细心聆听,慢慢听出了一种莫名的摩擦声和一种汩汩的水流声。

        于是,他决定去看一下,便点燃蜡烛,看了看时间,还不到十点钟。他穿上衣服,放了一支手枪在衣袋里,悄悄地、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来。

        他走进厨房,只见灶火点着,心中一怔。什么声响也听不见。过了一会儿,他仿佛听见浴室里有点响动,那是一间全部刷上灰浆的小屋子,刚好能放下那只浴缸。

        他挨近身去,毫无声息地拧开了门锁,忽然推开了大门,看见他平生从来没看见过的一个最美丽的女人身体躺在水面。她的两只手臂在水中漂动,一对像花儿一样的乳房微微触及水面。

        她像吓疯了似的叫了一声,无法逃走了。

        他已经跪到浴缸的旁边,用狂热的眼睛望着她,并且伸出嘴去吻她。

        伊丽莎白领会了。她忽然举起她湿淋淋的双臂,两手拢住了她主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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