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回过头去,她在挪动,脚步就像守猎者的箭一样快速,直到她回过去,才显示出了她迟疑的那一秒,那一秒钟似乎沉滞起来了,犹如水在器皿中突然凝固起来了。变成了冰块。李水珠也在她旁边变成了冰块,她以为这个女人犹豫了,推翻了窗墙,推开了杂乱,否定了原计划,因为从女人的眼里涌动着一种青苔似的潮湿,然而,那潮湿很快就消失了。这个女人已窗墙万变。她屏住的一秒钟内短暂的呼吸使她断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怜悯之情。她的脸转眼之间又变成了一块石头,她坚硬的碰撞声来自骨头,或来自任何一个部位的呼呼。她阻挡住了自己的青苔或者那青苔对于她来说根本就不存在,所谓青苔适合生长在潮湿的地方,有时候适宜在有水的地方飘动。她不是青苔,也不可能把自己变青苔,她只有把自己变成钢铁时才充满了力量。或者把自己变成野狐时才充满了灵魂。
那个男人开始焦灼不安了,他在朝四周观看,他在朝卫生间观望,他不时地抬头看看墙壁上的那面大钟,于是,他的焦灼更剧烈了,他掏出手机给李水珠打电话,他一定是想尽快地找到她,告诉她登机的时刻快到了。她的手机并没关闭,震动声吸引了方姨,她让她掏出手机,方姨接过手机,就这样,只隔着一层窗玻璃,方姨便把耳朵贴在手机上,方姨只是为了倾听,她的脸上出现了蜗牛似的纹路,她的脸在那一刻整个儿变成了一只从潮湿的雨后泥土中,从树篱之下冒出来的蜗牛,转动着身体,那些褐色的小纹露现在显现在一个女人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方姨的脸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滑稽,她在倾听却不发出声音,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定震动了她的耳膜,她随手把手机揣进提包里,对李水珠说:“你看到这个男人的嘴脸了吧,他说不定会去卫生间找你,你看他,他的脚开始挪动了,登机时刻快到了,你看他果然朝着卫生间走去。”
她的老板,她新婚的丈夫果然推着两只箱子朝着卫生间走去。他已站在女卫生间门口,一个妇女走了出来,又有两个年轻的女性出来了。对此,他似乎一定充满了希望,这希望并不过份,这希望原来是正常的等待而已。上卫生间只是一种生活,因为进卫生间的人总要出来的。然而,他大约是等待过了头,时间快到了,墙上分分秒秒的转了多少圈,已经到了一个极限;在卫生间的女人却没有出来。于是,他以为是遇上什么不测之事,他找到旁边一个警察,跟他急促地说着话,警察又叫来了另一个警察,这些都是机场的警察,他们进了卫生间。
方姨对李水珠耳语道:“好了,到我们撤退的时候了,那些警察一会儿就告诉他,卫生间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李水珠的女人,她们可以叫吴水珠、罗水珠,可她们就没有叫李水珠的女人。那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快疯了,因为警察的目光审视着他,问他的神经有没有错乱……好了,让我们由此撤退吧,我们跟这个男人的战争就此彻底结束了。我们用不着在这个男人身上浪费精力了。我感到他已经崩溃了,他怎么也无法找到你,他根本就无法去这个世界寻找你,因为你是假的,他遭遇到一次最大的生活的欺骗。然而,他并没出有失去什么财产,我对他已经有的财产不感兴趣,那都是垃圾。人拥有了金钱就会变成垃圾,是这样吗?”方姨笑了:“我只是想折磨他,折磨他的内心比什么都重要,摧毁他的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
方姨驱着车,她终于摘下了墨镜,并让李水珠也摘下了墨镜,轿车沿着机场外的公路奔驰而去,轿车在奔弛着,李水珠的心现在已经变成了被方姨所淬火熔炼出来的一块钢铁。她竟然对那个男人产生了一点儿同情心,因为她变了,靠同情心是无法活在世上的。尽管她带着厌恶坐在方姨的身边,然而她还是不断地克制着内心的纷乱云絮在飘动,她安慰自己说,第一次替身终于结束了。方姨说只要她做三次替身,她就可以被解放了。现在,她不去做穿越国境线的梦了,那个梦变成了冰川。她此刻驯服地变成了一头野狐,她想起了那头野狐在墙壁上的万变,她巴不得尽快地进入第二次,第三次替身活动中去,因为她巴不得尽快地解除与方姨的交易关系。
她能够感觉到那手机不断地在方姨的包里震动着,也就是说那个男人不断地带着希望和绝望的心情不断地打电话。方姨有时候也会在路边停下车来,她把耳朵靠上去,她的耳朵活像野狐的两只耳朵,在煽动中已经拉开了新的领域。她要去征服新的领域。她听电话,只是为了满足地感受到那个男人绝望的声音。她终于听到了男人说出了骗子的词汇,她把手机贴在李水珠的耳朵上,不错,那个男人不断地叫着骗子,骗子。此刻,他关闭了手机,把它揣进包里,她并不想尽快地抛弃它,她不想把它恶毒地抛在路边的沟渠之中,尽管她倾听电话时,一道沟渠在旁边流动着,哗哗的水声轻轻地拍击着另一只耳朵。
她们是傀儡关系,这段旅程又一次开始。她转声说道:“你带你去的地方很遥远,它在外省,我已经有10年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是我第三个男人,我跟他完成了第三次婚姻,我跟他结婚时已经三十多岁,拥有权利,我所看中的就是他的权利。哪怕这种权利很小也会庇护我,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我变得功利起来了,那时候我刚进入那座城市,我开了一家美容店。
李水珠微微地闭上双眼,她们似乎已经融成了一种更为融洽的关系,方姨一说话,她就必须溶进去,为了成功地陷进去,她必须溶进火炉。方姨继续在说话:“当时,他已离婚,他是一个政府部门的小科长。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他,他偷偷摸摸地与我约会,这就是他的风格。”
轿车向前奔驰着,她感到累了,便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交给李水珠说:“你替我开车吧,我累了。”李水珠转动着方向盘,沿着有岩崖顶的高速公路上朝前奔驰着,在一个拐弯处,她突然失控,轿车撞在了岩石上,使方姨猛然惊醒,这只是一次小小的撞击,然而方姨却说:“你想死吗?不错,我们都以我们的方式苟活在世上,有时候还不如死了省事。然而,你和我都不能死,苟活着总比死去要舒服得多。”她重新驾驶着车:“你的车龄比我短多了,所以,你什么都应该向我学习。”她,一个女人已经成为了另一个女人的引擎器,所以,在这个命定的结局里。在这个悲哀的时刻,李水珠又一次失去了一切,她想起了男人对她的宠爱,她曾想拉住男人递给她的链条捆住彼此,如今,彼此都不存在了,她不过是方姨的摇控器而已。
“你很难想象我会成为那个科长的妻子,你很难想象在那种偷偷摸摸之中我意然怀孕了。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我早就已经发现科长很虚伪,我还是在纠缠着他。因为纠缠男人在那段时间里已经成为我全部的欲望,而且偷情让我失去了尊严,终于,我怀孕了,怀孕很可能是一个男人抛弃一个女人的最佳时机,我听很多女人说过这种经验,经验告诉女人说,很多男人背叛女人就是在女人怀孕期间开始。”方姨驱着车到了一座加油站,她刹车时中断了叙述,一边开车一边回忆撞击方姨沉落在石头下的一切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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