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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这假若刚度完第三天,就被方姨收回去了。在方姨手里仿佛攥着一只口袋,她可以随意伸缩在那口袋里,当方姨敲开门瞟了一眼正在恍惚的李水珠时,那只口袋被收紧了,她现在要把李水珠收回到那只口袋中去,只要她肯收回,李水珠必然是那只口袋中的傀儡。她说:“三天时间已经改变了你,这就是女人。现在,让我们走吧,让我们先去看一看那个男人,他一心一意地想让你生下那个孩子,他在秘密地寻找你。让我们去看他一眼,就一眼就够了。然后我们要去见那个萨克斯手,他是最后的目标。我之所以把他留在最后,是因为我对他的仇恨并非那么深刻。”方姨在刚结束了海边的休假之后,急急忙忙地把李水珠控制在她的生活之中,并再一次提醒她说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不仅仅你渴望着自由,我也渴望着自由,让我们获得身心自由的时刻已经降临了,现在,让我们向前冲刺。”

        驱车的速度解决了距离的浓荫,一片又一片的被烟雾罩住的浓荫就这样在车轮下散开了。她们很快回到了那个男人生活的城市,在方姨的计划中,这是第二个男人,这个男人给方姨留下了最深的伤痛,方姨每每谈及疯人院身体都会抽搐,方姨触及到的那些碎片越来越锋利,可以切割开任何有生命的身体。

        轿车来到了自己的位置,黑夜打开了它的大门。她和方姨坐在轿车上,她们关闭了茶色的玻璃窗,静候着。这曾经是李水珠出入的地方,不久之前,她随同一辆搬家的车来到这里,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她按照方姨的计划为那个男人怀上了孩子,并与那个男人用伪装的证件领到了结婚证书,自从认识了方姨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开始接受了方姨的伪装,为了做替身,她包中任何证件都必须被伪造者所改变,那些伪造者躲在生活的暗处,他们满足了方姨的愿望,为此,方姨曾经低声自语、炫耀着:“我要让这些伪造的卡片儿贴到那些男人的眉心上去,我要让伤害过我的男人尝试到痛苦的负担是什么。”而此刻,从夜幕中走出了一个男人,他酩酊大醉,他被一个女人搀扶着,那个女人越来越清晰了,她剪着齐耳的短发,看上去纯朴天真的脸庞,像蓓蕾一样饱满。她就是那个男人的保姆,她用整个身体搀扶着从轿车上下来的男人。方姨笑了,嘀咕着:“他酗酒开车……”李水珠更多地是在注意那个保姆,这女孩曾像特务一样窥视着她,并在男人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出卖过她。如今她出走了,这个女孩留了下来。方姨突然产生了一个诡计,问她是不是还有钥匙?她说钥匙早丢了,在她跟吴学恩出走的路上,就被她抛弃了,因为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回来。方姨突然说:“现在,你去敲门,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突然让他感觉到惊喜之后再发疯,你一定要替我看到他发疯的模样……然后,你跑出来,我等候着你。”方姨就是方姨,在她所仇恨的男人面前,她就像一只大公鸡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叫喊,尽管那喊声被她压抑着。

        现在,已经是静谧的夜晚了,方姨帮助李水珠简单地化了一下妆,方姨说,在这个时刻化妆很重要,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保姆与那个男人之间的一种纠缠关系。所以,她低声承述着她的用意:“这男人,肯定是受不了你抛弃他以后的孤独感,肯定是无法忍受他被你所愚弄的时刻,所以,你一出现,必定会让他感受到风暴,我们必须制造风暴,你瞧一瞧,那房间肯定是卧室,他一定躺在床上,那个小保姆一定守候在他身边,而在门外敲门……开门的一定会是小保姆,哦,你如果不丢弃钥匙多好,你如果把钥匙插进锁孔,这时候,你进去多好……”李水珠突然想并没有丢弃钥匙,钥匙本来被丢弃了,但是她又捡回来了,因为她把男人的钥匙跟父母的钥匙拴在了一起。

        理由就是如此地简单,方姨笑了,她笑得很煽情,充满了一种阴谋的搏斗。她从包里摸出了钥匙,她像是摸到了自己的骨头:因为接近自己的骨头,似乎更接近那种碰撞声。李水苗坠楼时,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那身体就飘下去了,也许雾一样更轻地落在水泥地上。所以,她总是问自己,李水苗的身体为什么那么轻地落下去?为什么化成了僵尸。在门口,她赤着脚,因为方姨说要尽量保持蹑手蹑脚姿态,要尽可能地像猫一样出现。

        她在这一刻不是把自我变成狐狸,而是要变成猫,因为只有猫的脚步声是悄无声息的,她拎着鞋子,然后又放在门外。门被打开了,在这个如此富有戏剧性的场景之中,她必然只可能是一只猫而已,她像猫一样聆听着四周的声音,她是替身,她早已经能够进入这角色,并把这角色演驿下去,她太了解方姨的用意了:方姨想让她在这个深夜,突然潜入男人的房间。在她的腹部被铲平以后,推土机离开了。她要站在男人的身边,在这里,她极有可能作为方姨的替身,使那个男人倒下去。逼使那个男人停止一切呼啸。让男人因为女人而受到惩罚,因为无法抵制住欲望,而受到内心的撕裂,这正是方姨的目的。

        于是,她赤着脚顺着楼梯上去,不留下任何回声,甚至她用手阻止了从衣服的皱褶中发出的响声。现在,她上了楼,那个保姆正在沐浴间里洗澡,她一定是用了蒸汽淋浴房,曾经她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这舒服的蒸汽淋浴房打发过那些充满希望而又无耐的时光。那时候,她是这个男主人屋里最有地位的孕妇,在那个男人让他搬迁之后,男人对她的审判和猜疑也就减弱了,因为这个近五十多岁的男人渴望着女人为他生育。

        如果她不是替身,很有可能她是为这个男人延续烟火的女人。现在,她贴近了浴房,从房间里传来了那个保姆的歌声,那歌声仿佛挣脱了她身份的外衣,在蒸汽浴房中,可以感受到她全身裸露,她之所以忘情地唱歌,裸露是因为——房间中原有的女主人消失了,出走了。李水珠久久地站在门外,她费力地研究着女保姆,她仿佛刚刚品尝到了甜食,一下子显露出了身形,她甜蜜地哼着歌,然后正在关闭浴房的开关。保姆即将出来,李水珠退到了窗帘之下,这三层窗帘已经足够她回避了。

        在这样的时刻,她不想跟这个乡下来的女保姆面对面地相遇,她藏在第二层窗帘之间。保姆赤身裸体地出来了,谁给了她这种权利赤身裸体地周转着?随后她又赤身裸体地进了男人的卧室。很显然,这权利是男人给她的,门半掩着,仿佛半掩住世界的一半幽暗:这个年轻的保姆替代了她。此刻,她想退出来,她不想再见到男人。看起来,她的消失或存在都已经对这个男人失去了意义。所谓意义在她出走的那一刻已经消失了。从半掩住的门缝中传来了呻吟,那个保姆占据了强有力的优势,充分地替代了她。对此,她在这里是多余的,甚至方姨所密谋的阴谋对于男人来说同样是多余的。为此,她从第二层窗帘中钻出来,她的头发上浸濡上了这房屋中含混不清的气息,她再也无法再呆一秒钟了,甚至是半秒钟也无法再呆下去。她赤着脚,这权利已经回到她自身,如果说那个女保姆的赤身裸体是男人给予的,那么,她的赤脚却是与生俱有的。

        这权利来得如此之快,她要走了。她要从这个令她的身心疲惫万分的世界中撤离出去。她把钥匙留在茶机上,她赤脚移动而去,在外面,有一个女人,她就是方姨正等待着她。方姨已经习惯于在这样的时候等候她的到来,所以,她钻进了车厢,她拎着鞋子钻进了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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