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正在大学的教室里整理笔记,突然一个男生坐到我的身旁。
又是莞尔吧,我心想。果不其然,正是莞尔。他估计是算好了下课的时间过来找我的吧。
“北村,一会儿你有空吗?”
我看了一眼教室里的钟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半。这之后确实没有别的课了,晚上也没有什么活动。我告诉他我有空,莞尔听了立刻凑了过来,说道:“那么,你要不过来看看?”他的头发长长了点,似乎又回归到了刚入学时候的发型。他的眼睛下方有些黑影,不知道是不是黑眼圈。“你的那个在牛肉盖饭饭馆打工的女朋友还好吧?”
“她啊,你也太跟不上形势了吧,早就跟她分了。”莞尔嘴巴一撇,“我现在啊,是一天换一个,一天一个。”
“一天一个?”
“到了晚上,在街上找个女孩搭讪,然后一起去喝喝酒,再然后就带回公寓去了。我最近一直倾向于这么泡妞。我周围的那些朋友也都这么干,别看他们都不来上课,可打工啊、联谊啊,这些事情都忙得很。”我真不知道他是在显摆还是在抱怨,“先不说那些了,对了,接下来有一个关于学园祭的碰头会。”
“学园祭?下个月吗?”我们大学会在十一月的文化纪念日前后举行学园祭。“莞尔要参加吗?”
“身为干事的莞尔,怎么可能不参加这种活动呢?其实亲身去玩一下还是挺有意思的。一般来说,学园祭都会以大三的学生为中心,大一大二也有几个学生参加。从今年夏天开始,就已经在一点一点地作准备了。”
“为什么这个碰头会要找上我呢?”
“我们要听听第三方人士的意见嘛!”莞尔站了起来,我也跟着起身。
“碰头会都干什么啊?”我问道。在我的想象之中,这种会上也就是讨论一下各社团摆摊设点的间隔,敲定一下各个乐队演奏的时间表什么的。不过这毕竟是我想当然的东西,所以当莞尔笑着说“超能力啊”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我跟在莞尔后面,走在教学楼间的甬路上。我们先是爬了一段楼梯,随后穿过楼道,在一个阅览室的门前路过。在那个阅览室里,学生可以阅览报纸杂志,还可以用电脑上网。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昨晚和鸠麦打电话聊的那些事来,随即对莞尔说道:“你稍微等我一会儿。”然后,我走进阅览室,找了台没人用的电脑,开始敲击键盘。我在网页上检索仙台市的动物管理中心,找到了这个机构的主页。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莞尔在身边插嘴道。
“我查个东西。”说罢,我打开了登着流浪犬的那个网页。
“哦,这不是狗吗?”
“对,是狗。”
我依次浏览流浪狗的照片,翻到最后一页,也没有找到昨天鸠麦说的那只狼狗的影子。应该是期限到了吧,我叹了口气,心里像“咚”地被压上一块大石头似的,心情有点不好。
“怎么了啊?”
“没什么。没事了,我们走吧。”说罢,我们便走出阅览室。
“莞尔,想不想听一个悲惨的故事?”
“别,我才不想听那种故事呢。”
“厉害啊,你怎么弄的啊?”我周围的学生们大声说道,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敬佩与困惑交织的复杂表情。
我被莞尔带到教学楼最北侧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屋里面用几张长桌围成了一个长方形,我和莞尔在屋子入口附近的一个角落坐下。
刚才,坐在我左前方桌子旁的一个男子,把手里拿着的勺子弄弯了。
那名男子留着一头淡咖啡色的柔软长发,看上去十分年轻。他的容貌十分秀丽,有着一种阴柔的美感。他的个子很高,鼻梁细长,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十分明显,看起来好像一个帅气潇洒的演员。不过在来这个会议室的路上莞尔已经跟我介绍过了,他似乎是一个有名的社会文化人类学者。
“麻生晃一郎先生的大名你应该听说过吧!”
“没听说过。”
什么叫社会文化人类学者啊,我问道。什么社会、文化、还人类的,这称呼简直暖昧到家了吧。
“应该是研究‘社会的文化以及政治对人类有着什么样的影响’之类的东西吧。我也不是太明白。之前先生曾经是某所大学的副教授,现在负责各种专栏的写作,也出席一些电视节目。先生长得很帅,人也很风趣,所以人气相当高。先生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还跟二十多岁似的。话说北村你平常不怎么看电视吧,因此不知道也就奇怪了。他在大众之中十分有名哦。”
“麻生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坐在麻生正对面的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十分客气地问道,“这不是超能力吗?”她指了指麻生手边的那个被折弯的勺子。
其他学生也“是啊是啊”地跟着点头。我也一样,忍不住向身边的莞尔确认:“这个人不是否定派的吗?”
今年大学学园祭的热门大戏之一,便是计划做一个名为“超能力者VS麻生晃一郎”的节目。这个节目的卖点,是把自称为超能力者的人带过来,让麻生晃一郎鉴定他们能力的真伪。
“谁是超能力者啊?”在来这里的路上,我这么问莞尔。我心想,肯定不是小南吧。
“你听说过鹫尾这个人吗?”莞尔答道,“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儿,能弄弯勺子,还有预知能力什么的,为此他曾经名噪一时。不过最近已经不太火了。”
“还真有那种人啊?”我觉得很不解,在脑海里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喂喂喂,什么叫‘还真有那种人啊’,你别擅自抹杀别人的存在好不好。这种人当然有了,老早以前就有了。”
“他的那些什么超能力,都是骗人的吧?”
“超能力当然是骗人的啦。”莞尔理所当然地说道,“对了,那个麻生,是一个超能力否定派。电视上只要出现这种节目,他便会一个个地把他们揭穿。”
尽管如此,几分钟之前,英姿飒爽地出现在教室里的麻生,给人递名片,热情地和每个人打招呼。这之后他悠然地向学园祭执委会会长问道:“首先,我想请问,这里有没有勺子?”于是他拿起学园祭执委会事先预备好的勺子,不一会儿就把勺子弄弯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都一头雾水。
“这只是一个戏法,一个魔术而已。”麻生微笑着耸了耸肩膀。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看起来十分的和善。他真是那种很受女性欢迎的人,这一点就连我也能看得出来。他这个人幽默风趣,看起来又很有学问。这和西嶋之前告诉我的所谓“畅销小说的标准”出奇地一致:幽默风趣,充满智慧,说起俏皮话来一个接着一个,但内容却十分空洞。
麻生见我们无法理解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便拿起那个被弄弯的勺子,用力把弯折的部分掰直,然后把勺柄变色的部分挨个给我们看。“你们来看看这里,有一个好像凹进去的部分,看见了吗?”
“噢噢,确实有点凹进去,确实有点。”莞尔指着勺子弯曲的部分说道。
“有这种工具哦。”麻生让我们看了看他右手大拇指上带的一个样式土气、像是戒指的东西,在戒指的指腹部有一个小小的凸起。“这个戒指可以让你施加的力量增加好几十倍,只要像这样紧紧地握住勺子……”
他这么说着,手里抓起另外一把勺子,用力一捏。“像这样,碰一下,勺子就会弯了。”
确实,虽然他没有怎么用力,但是勺子已经出现了一些凹痕。
“然后只需稍微一碰,勺子就弯了。”
“不过,我们刚才检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样的凹痕。只是一把普通的勺子而已。”不知是谁说道,所有人都跟着点了点头。
“那个嘛,”麻生温柔地微微一笑,从自己的袖口里又拿出了另外一把勺子。
“那是?”
“刚才,你们给我的那个勺子其实是这一把。”他摇了摇从袖子里拿出来的那只勺子,“刚才弄弯的那把勺子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我给换过来了。”
“原来如此啊。”学园祭执委会的众人纷纷对此赞不绝口。
“原来是一种物理现象啊。”戴眼镜的女生一脸不满地说。
“那些超能力者都这么干吗?”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说,我只是一个外人,但我还是忍不住问道,“他们都是用那种便利的工具吗?”
“可以说,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方法——或者说是招数吧。我这回也准备了好几种,如果这个手法行不通的话,还会用其他方法。”说罢,他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咖啡。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用这种招数吧。”我突然想到了小南,于是接着问道。
“不。”就在这时,麻生一向温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僵硬的表情。“至今为止,我所见到的那些人都会使用这样或者那样的招数。虽然他们打算用‘超能力’这种鬼话来蒙骗过关,但是超能力现象却没有一个科学的解释,也没有理论的依据。”
这话就难以回答了。就算没有科学解释,就算没有理论依据,但是小南确实可以使出那种奇妙的力量,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那种现象应该怎么来解释呢?
不过我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场合说出小南的事情,况且我也不是个有那种热情的人。
“不过,”梳着一头艾弗森式小辫儿发型的执委会委员长探出身来,“这次来参加我们活动的鹫尾,可是据说有‘记忆透视’能力的超能力者啊。那也是有招数的吗?”他阴阳怪气地笑着,笑容里透出了一种对不在场的鹫尾的蔑视。
“记忆透视?”我插嘴道。
“就是能准确地说出目标对象在昨天都干了什么之类的。”莞尔答道。
“那种东西一点讨论的价值都没有。”麻生无精打采地说道,“什么‘你观在对工作很不满’,‘你现在正在为感情发愁’,他们只会说一些这种不论是谁都会有的事情,和算命看相的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只会说一些可以夸大解释的事情。什么‘记忆会以画面的形式浮现出来’之类的,他们只会说这种暖昧不明的话,怎么解释都可以。然后他们会透露一些他们事先就得到的信息,来暗示你。比如‘你有孩子’,‘你肠胃不好’,这种程度的东西只要在周边调查一下就会知道。”
“对了,咱们试试这个吧?”麻生竖起一根手指,“你们下次若无其事地把我的预定行程告诉鹫尾先生,就说我会在学园祭前一天的白天到达仙台,然后在车站里的牛舌料理店吃饭,之后去参观青叶城。我猜他一定会被这个信息牵着鼻子走,说些‘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骑着战马的独眼雕像,那雕像是青叶城的政宗’之类的话。”
“原来如此啊!”好几个人感叹道。不过我却完全没有被他说服。
大家把没有想通的我扔到一边,继续开会。他们确认了当天的座位安排,讨论了用摄像机全程拍摄的方法。这其中,他们还决定瞒着鹫尾,用偷拍摄像机一直对着他弯曲勺子的那只手。
我心想,这哪里是什么超能力者与学者之间的对决啊,简直就是一场声讨超能力者的批斗大会嘛。
最后,麻生这么说道:“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超能力者,不,退一百步来讲,就算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超能力者,我们也没有必要对他们盲目推崇。就算可以把勺子弄弯,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只要把勺子弄弯了,人生就会变得更丰富的话,直接用钳子不就得了?”
一束阳光从正面射进来,好像给麻生打了保票似的闪着白光。
那些学生十分赞同麻生的话,使劲儿地点着头。我看着他们,觉得胸口有点闷。于是,我和莞尔告别之后,马上给西嶋打了个电话。
“西嶋,一会儿我们见个面吧。”
“啊,好啊。我正好也有事要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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