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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公证遗嘱居然被推翻了法庭与审判

法庭与审判

        关于存在的哲学家喜欢给日常语言的词注入一种哲学的意义,我很难说出焦虑(ANGOISSE)和饶舌(BAVARDAGE)这些词而不想到海德的格尔(hEIDEGGER)所赋予他们的意义。小说家在这一点走到了哲学家的前面。在审视他们的人物时,他们制造了自己的词汇,经常是用一些具有一种观念并超越了字典所确定的意义的关键词。所以小克雷毕雍(CREBILLONFILS)使用时刻一词作为放纵游戏(一个女人可能被引诱的短暂时机)的观念一词,并把它遗留给他的时代和其他的作家。所以陀斯妥耶夫斯基讲侮辱,司汤达讲虚荣。卡夫卡则靠他的至少遗留给我们对于理解现代世界已成为不可或缺的两个观念一词:法庭与审判。他把它们遗留给我们:这意味着,他把它们供我们支配,使我们能使用它们,根据我们自身的经验思索它们,再思索它们。

        法庭;这里指的不是用以惩罚那些逾越了国家法律的罪犯的司法机构;被卡夫卡赋予了意义的法庭是一种力量,它进行判决;它之所以判决是因为它是力量;是它的力量而不是任何别的什么将它的合法性给予了法庭;K看见两个闯入者进来他的房间,从第一刻起,他就承认了这一力量并且屈服。

        法庭发起的审判总是绝对的;这就是说:它所涉及的不是一件孤立的行为,一个确指的罪行(偷窃、走私、强奸),而是被告者人格的全部:K在他整个一生“最为隐私的事件”中寻找他的错误;别祖柯夫在我们的世纪也会同时由于对拿破仑的爱和恨而被指控。同时还有他的酗酒,唯其绝对,审判才既涉及公共生活也涉及私生活:布洛德将K判处死刑因为他在女人那里只看见“最为低下的性”;我回忆起1951年布拉格的那些政治审判;人们散发了印刷册数巨大的被告者生平:那时我是第一次读一篇色情文章;一次狂欢节的叙述,期间一个女被告的身体上涂满了巧克力(正当经济匮乏时期!),被其他的,后来被绞死的被告舔着;在共产主义意识形态逐渐消退之际,对卡尔·马克思的审判(今天这一审判随着在俄罗斯和其他地方将他的肖像拆除而达到顶点)从对他的私生活的攻击开始(我所读的第一本反对马克思的书是关于马克思与他的保姆的性关系的叙述);在中,一个由三名大学生组成的法庭对卢德维克写给他的女朋友的信中的一句话进行审判;卢德维克称他写这句话是匆匆忙忙没有思考,以此来为自己辩解,别人回答他:“这样我们至少知道你心里隐藏的是什么”;因为所有被告的说话、低语、思想,所有他隐藏在自己内心的都要交给法庭支配。

        审判之所以绝对,还在于它并不是处在被告人的生活限度之内;如果你在审判中输了,叔父对K说,“你将被抛弃在社会之外,所有亲属也得和你一起”;一个犹太人的罪过包含所有时代犹太人的罪过,共产主义关于阶级根源的影响之说教,把被告父母亲和祖父母的错误也都包括在被告的错误中;在对欧洲的殖民罪行的审判中,萨特没有指控殖民者,而是欧洲,整个欧洲,所有时代的欧洲;因为“殖民者在我们每个人身上”,因为“一个人,在我们这里,就是一个同谋,既然我们都从殖民剥削中得到了好处”。审判的精神不承认任何可经时效性;遥远的过去与一个今天的事件同样是活生生的;即使死去,你也逃不掉:在墓地有暗探。

        审判的记忆其大无比:但这是一个完全特别的记忆,可以确定为“对所有不是罪过的忘记”。所以审判把被告的生平缩减为犯罪录:维克多·法利亚斯(VICtORFARIAS,其著作《海德格尔与纳粹主义》是一部罪犯录的经典样本)在哲学家早期青年时代中便找到了他的纳粹主义根源,而对于他的天才的根源所在却不屑一顾;共产主义的法庭,为了惩罚被告的意识形态偏向,把它的全部著作列为危险品(所以在所有共产主义国家,卢卡奇,萨特,比如说,甚至他们的亲共文章,也都被禁止);“为什么我们的街道用毕加索、阿拉贡、艾吕雅、萨特这些名字?”

        在1991年的后—共产主义的陶醉中,一份巴黎报纸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人们很想回答说:为了他们的作品的价值!但是在他对欧洲的审判中,萨特已经很清楚地说了价值所代表的是什么:“我们珍贵的价值失去了它们的翅膀;从近处瞧它们,没有一个上面不沾有血迹”;被玷污的价值不再是价值;审判的精神是将一切缩减到道德之中;这是对于工作、艺术、作品的一切抱着绝对的虚无主义。

        K在闯入者前来逮捕他之前,看见对面房子里一对老年夫妇“带着完全不寻常的好奇”瞧着他;所以从一开始“看门人的古老合唱”便进入戏中;中的阿玛丽雅(AAMALIA)从未被告也未被判决,但是极为明显,看不见的法庭对她不满,这足以使所有村民对她避而远之;因为如果一个法庭把一个审判的制度强加给一个地方,所有人民便都加入了审判的大规模运动并百倍增加其有效性;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可能在任何时候被指控因而预先准备好一个自我批评;自我批评,被告人向主告人的屈从;放弃他的自我;取消自己作为个人的方式;1948年共产主义革命之后,一个富有家庭的捷克年轻姑娘对于自己富有的童年不相配的特权感到负罪;为了低头认罪,她成为一名共产主义者,狂热到公开否认自己的父亲;今天,在共产主义消失之后,她又遭到一次审判并且又感到负罪;经历了两次审判,两次自我批评的碾轧,她的身后只剩下一个被否认的生活的荒漠;即使在此期间人们把过去从她父亲(被否认的)那里没收来的所有的房子归还给她,她今天也只不过是一个被取消的存在;双重地被取消,被自我取消。

        因为发起一场审判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消灭被告;如布洛德所说:一个不爱任何人,只有一个调情对象的人,这种人应该死;所以K被扼死:布哈林(BOUKhARINE)被绞死。甚至向死者发起审判,这是为了让他们第二次死:做法是烧毁他们的书,把他们的名字从教科书上除去;拆毁他们的建筑物:更改以他们命名的街道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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