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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广告里的闯关游戏第五章 背水一战

第五章 背水一战

        官如果想用权换成钱,只能借助商这个桥梁,而商如果想有更多的钱,也要靠权帮着铺路。

        没过几天,《海江日报》就用三栏标题在二版头条报道了准备修建报栏的消息:引题是“绵延五公里墨香满海江”,主标题是“本市将建全国最大报林”,副题是“荟萃全国知名报纸将成一道新的文化风景线”。

        向天歌默默端详着这则消息,他希望能够从里面看出些灵感来。突然,一个念头跳进他的脑子里,电子媒体的兴起使得城市里的阅报栏大幅萎缩,但是市场仍对这个传统阵地有着旺盛需求;其次,全国所有的报栏都是让读者站着看报的,能不能别出心裁在报栏前固定一排吧椅再配以适当的园艺点缀,这样。读者既可看报又能休息,同时还可以在每个报栏下设置留言板让读者信手涂鸦,将读报感想、人生体会随时写下来,由广告公司安排专人一周整理一次,选出佳句集锦在留言板或者“海都”的生活版上刊发。

        吧椅和留言板只要预留出广告位,就可以分别找家具厂和文具公司赞助,报社和广告公司均不用投入,而厂家花费不多但是在市里的重点工程中挂上了号、打出了形象,这是一举几得的事情。

        向天歌兴奋地搓着手,在心里为自己的点子叫好。

        向天歌感觉自己像个将军,已经摆开架势,准备上阵厮杀了。有抱负、有能力的人,看待权力和庸常之辈有着天壤之别。前者是为了实现梦想,后者是为了弄权过瘾。

        李海鸣昨晚值班住在报社,正要回家,被向天歌堵在办公室里。向天歌简要描述了参与报栏的设想,李海鸣竟也听得热血沸腾:“我看不错,比用喜字包住大楼的想法靠谱,现在的‘海都’太静了,静得快被读者遗忘了,明年五一是创刊五周年,正好借这个由头热闹一下。”

        向天歌趁热打铁:“李总,别的难题不给您出了,就一个,关于乔大洪的去留。今天说什么都行,就一句话免谈,别说再等等,天就要亮了,咱们还蒙着眼,这路是没法走的。平心而论。这半年,我在经营这边呕心沥血,可是没得到编辑部的一点支持,你刚谈下一个大单,他那边一篇事实不准确的批评报道就给你毁了,这半年,除了您吊在我眼前的一根胡萝卜,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现在,这根胡萝卜都快吊成胡萝卜素了,还没个说法,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李海鸣抓起昨夜的茶底儿漱了漱口:“听你这么说,还是对我有意见啊。可是,动一个集团的中层,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必须经过编委会讨论,你总得容我些时间给其他编委吹吹风吧。”

        向天歌说:“你难道没听过‘八女投江’和‘八女过桥’的说法?这条江就是海江都市报,这座桥就是乔大洪,您说这风都快把报社吹散了还不够硬吗?”

        李海鸣用手势拦住他:“咱不说决策层的事,‘海都’的总编,你先提个人选,先声明,这属于咱俩闲聊,不作数的。”

        向天歌说:“要我说,这个位子,非回敬轩莫属。”

        李海鸣未置可否:“总编这个位置,对‘海都’的发展至关重要,你可不能带一点个人色彩。”

        向天歌摇头:“不可能,我肯定要带个人色彩,而且是浓烈的个人色彩,因为是我和他合作,天天打头碰脸不说,离开版面的支持,广告还不是死路一条?”

        李海鸣说:“地球人都知道老回是你的师傅,要论办报他绝对是把好手,只是他那种与世无争的心态,还真没进入大伙的视野。”

        向天歌不平:“我看那不叫与世无争,而是埋头干活。这种人,因为破坏力小又不善于表现,就该天生被忽略呀?”

        李海鸣说:“那倒不是,我是担心‘海都’现在的苗头,是一流创意,二流团队,三流实力,最后沦落到只有好点子,没有执行力。”

        向天歌说:“您的要求不能太高,这本来就是个草台班子,挑进来的都是集团的边缘人,高庆国那条线上在编在册的人谁会拔刀相助?没办法,勤能补拙吧,但归根结底,班子不动,队伍就不动,风气不变,心气就不变。您要是舍不得一身剐,以后就别提什么要求,一切先推着走,直到推不动散伙为止。”

        李海鸣说:“无动力滑翔可不行,报栏的事你抓紧运作。”

        在胜利路的最北端,有一组很招摇的欧式建筑,一座主楼,两座配楼,高大擎天的罗马柱被射灯涂上一层神秘的光芒,这里就是海江市最有名的“大帝豪”夜总会。现在的事情挺怪,到处都喊没钱,可是这种一掷千金的地方却火暴得来晚了连个车位都找不到。

        经值班小姐的引导,向天歌走进了事先定好的巴黎厅。金宝玉带着秘书杨薇薇和领班商量菜品去了,向天歌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就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和靳常胜、沈唱闲聊。整个房间的布置富丽堂皇,瀑布式垂下的吊灯营造出火树银花的气氛,房间用灯光自然地划为两个区域,中间有台阶相连,高处是吃饭的地方,枣红色的实木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簇绒地毯,八只射灯从不同角度将光线聚焦在直径三米的红木餐桌上,旁边还有两道小门,一处是卧室,一处是洗手间;低处是候客的地方,除了一圈沙发外,还有一个能容下两三对舞伴的舞池,玻璃钢地板下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彩灯。

        吴企全是金宝玉的座上宾,金宝玉最了解他的爱好,每顿饭必点的有三样菜:甲鱼、龙虾、二锅头,向天歌跟沈唱说过,这种风马牛的搭配是一种典型的暴发户搭配,处处透着穷人乍富、小人得志的味道。当时沈唱还不解地问怎么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向天歌回答,对一个人来说,吃相即心相,酒品即人品。

        吴企全准时来了。熟悉的人都喊吴企全“吴胖子”或“吴黑子”。他的黑是那种深层次的黑,仿佛一瓶墨汁洒在皮肤上,洇洇地沉淀下去,然后晒干了,再蔓延开。而他的胖则像是带些病态,脖子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只是一堆肉压在肩膀上;肚子腆出老远,系在腰间的皮带不但显得很细,而且好像根本就管不住肚子的去向。

        吴企全是海江市海西区市容委副主任,大权在握,分管夜景灯光、外檐广告。海西区因为是中心繁华区,金宝玉的六块路牌都坐落在这里,所以三天两头地和市容委打交道。由于金宝玉打点得比较到位,也算和吴企全有了些交情。向天歌从侧面打听到,这个吴企全是马自达的内弟,而马自达正是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报栏工程领导小组副组长。向天歌想强攻不行就只有曲线运动了,至少让吴企全垫个话,等他有机会见马自达时不至于搜索不出一点印象来。今晚向天歌让金宝玉不惜血本地把吴企全约到这里,就是为了买他那一句搭桥的话。

        六道凉菜依次摆到了转盘上,金宝玉将吴企全一行人引到二楼的大厅。这是“大帝豪”的特色,吃饭前,各单间的客人集中在这里,先看一段佐餐表演。表演的舞台很大,加上不停喷出的烟雾,显得有些神秘和暧昧。主持人是个个子不高的男子,插科打诨,逗得旁边的女歌手咯咯直笑。

        一上台,他就高举麦克风冲着台下的观众大叫:“各位朋友晚上好,欢迎你们赏光大帝豪夜总会。我们讲究以文会友,我先提一个问题,哪位朋友如果答对了,将得一瓶洋酒的奖励。那么这个问题是什么呢?请听好,最近有毒奶粉闹得人心惶惶,科学家的研究表明,奶粉有毒不光是因为饲料里加进了三聚氰胺,还有几年前闹得最凶的疯牛病留下的后遗症,资料显示得疯牛病的大部分是奶牛,请问这是为什么?”说罢,他将麦克风指向台下,这时,有人说是因为基因变异,还有人说是挤奶太多,主持人一一重复着,但又不停地摇着头:“看来,今天这瓶洋酒是送不出去了。谜底还是我来揭开吧。据最新的研究表明,疯牛病的真正病因是因为这些奶牛一天要挤四次奶但是一个月才让过一次性生活,诸位设身处地地想一想,那么敏感的地方,一天要被人刺激四次,可是一个月才有一次发泄的机会,换谁谁不疯啊?”

        台下静了片刻,随后掌声、叫好声、起哄声纷纷响起,吴企全笑得前仰后合,连说:“不赖,不赖,这段子不赖。”

        观众捧场后,主持人说:“谢谢,今晚的观众很有品位,也很幽默,都是可以交心的朋友,那么我就把自己多年谈恋爱总结出的体会向大家汇报。我处的对象各行各业的都有,但是后来我明白了有三种女人不适合做太太:一是空姐,因为她总喜欢在上面;二是编辑,因为她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欢迎来稿、不论长短、稿费从优;三是幼儿园阿姨,因为她常常会说小弟弟你真乖,再来一次好不好?”

        向天歌不忍心让沈唱再听那些低俗的调侃,就招呼着大伙儿提前回到了单间。吴企全余兴不减,又有两杯酒下肚话就渐密的毛病,言之所及全是关于女人的。“向总呀,刚才说的三种女人不能娶,我看还有三种女人也不能娶。”向天歌问:“哪三种,您说说看。”吴企全打了个酒嗝,说:“头一种是护士,她最爱说,别怕,把裤子脱了。第二种是售票员,她常说什么,刚进来的别堵在门口,使劲往里挤,里面松快。这第三种就是老师了,一生气就说做不好罚你一百遍。”说完,他故意偏过头睨了沈唱和杨薇薇一眼,向天歌装作没看见,点了点头说:“有味道,也有道理,吴主任真是见多识广啊”。吴企全哈哈笑了几声:“向总呀,我现在发现女人和你们干的广告差不多,价位低了做着没劲,价位高了又承受不起。”向天歌一面应付地笑着,一面心想,你他妈的怎么就三句话离不开女人呢?“所以呀,小沈,小杨,吴大哥给你们一句忠告,做女人千万不要太拿着个劲儿,差不多就得了,怎么着不都是那么档子事?如今是女人的时代,不好好利用就是资源浪费。你们没听过吗,下岗女工你别流泪,昂首走进夜总会;陪吃陪喝别陪睡,出门别忘要小费。谁说咱妇女没地位,呸,那是万恶的旧社会。说得多好。”

        沈唱的脸上红白交错,虽然来广告部一年多时间,陆续见识了一些老总的粗俗,但吴企全毕竟是公务员,怎么说起这么露骨的段子竟如此面不改色。这时,向天歌给金宝玉打了个手势,金宝玉会意地说:“吴主任,咱们慢慢喝,我的杨秘书还要和沈记者回报社赶出我们公司的稿子,就不让她们陪您了。”

        吴企全遗憾地说:“小沈,小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东边那个美人西边黄河流,没有佳人陪伴,金总,向总,这酒还喝个什么意思?”金宝玉说了一句“有意思的还在后面”故意把话题岔开,向天歌没想到吴企全的酒量这么大,已经干掉两瓶二锅头了,居然一点醉意都没有。他知道金宝玉给吴企全安排了特殊服务,他的内心极其矛盾,一方面,他不是圣人,明白如今的生意场,小姐也被当做礼品送来送去;另一方面,这些一直被他不齿的龌龊东西曾经只是个概念,离他的生活十分遥远,可是现在,那些仅是听说过的声色场面就活生生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存在着、表演着,他却无可奈何,只能苍白地在自己心中的那条底线边缘徘徊,忽而越界,忽而退回。向天歌正这么想着,吴企全的头“咕咚”一声磕在了桌面上,这回,他真的醉了。

        金宝玉一脸坏笑地问:“向总,既来之,则耍之,也给你和靳主任安排两个小妹吧。”向天歌冲他挥挥拳头:“算了吧,管不了你们这些人,洁身自好还是做得到的,我们在这里不方便,先走一步了。”

        小姐披着件粉色的风衣,散着腰带,带网眼的黑色胸罩和同样黑色的窄小内裤隐约可见,金宝玉将手熟练地按在她浑圆的胸前,指着歪在沙发上的吴企全说:“小妹,这是我的老大,猛男,会好多坏招,你给我好好伺候着。”小姐抛个媚眼说:“放心吧,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我会叫他满意的。”金宝玉和靳常胜一起将吴企全搀进卧室,刚关好门出来,就听得小姐嗷地一声怪叫:“你个死鬼,醉成这样还这么威风!”金宝玉拉住向天歌,问:“向总,我带了DV来,要不要给录下来,免得他光办小姐不办正事。”向天歌说了句“你看着办吧,我得去趟洗手间”,就拉着靳常胜出了套间。坐在马桶上,他点燃一根烟,袅袅地抽着,洗手间装饰得十分考究,仿汉白玉的厕纸架,镀金的衣帽钩,有暗色花纹的浅色围板,处处显得精细私密,向天歌想,一分钱一分货,星级就是星级。这时,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门上,那上面有一团黑笔写上的字,凑近了一看,是,高高山上一条沟,一年四季水常流,不见和尚来挑水,只见和尚来洗头。向天歌苦笑了一下,心说来这地方的人看上去衣冠楚楚,原来都是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账是金宝玉结的,向天歌听说,加上小姐的小费,按贵宾卡打了八折,又抹去零头,一共是7600元。他略微心疼了一下,想想当年吃了四年大学的食堂也没花掉这一顿饭钱。可是,生意场上的这种投资都是为了以后更大赚头的,天底下哪有免费的晚餐呢?对这点,官员比商人认识得还要深刻,遵守得还要到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自古如此。

        这回向天歌真是犯愁了,这么大一个报栏项目,做着吃力,不做可惜。在他的眼中,报栏其实只是条蚯蚓,是为了钓上金宝玉这条大鱼的。打听了一圈,反馈回来的消息都说马自达的不好对付是出名的,小打小闹的、大红大绿的他一概不屑,向天歌和金宝玉商量,无论如何也要投石问路,测出他的底价来。

        倒退若干年,“回扣”还是个新鲜词,而现在它已经成为许多工具书里的正式词条。大凡新词汇,要么是一个全新问题,要么是一种普遍现象,现在,哪一行没有回扣呢?向天歌认识的人,像市工商局广告处的任处长、市文化局的柳副局长,都是在好几个广告公司拿着固定顾问费的,广告公司以自己员工的名义开出来,然后按月划进卡里,神不知鬼不觉,给的、拿的既自然又坦然;还有一种是咨询费,一次一结,论功行赏,谁也不欠谁的情;再有一种是送旅游和送加油卡,两张欧洲十五国的旅游卡或者一张预存三五千元的汽油费卡,不仅让收的人意外惊喜,也容易摊进公司成本。广告业看似利润高,但是一半利润就这样被扣掉了,向天歌想,这也许就是广告界的游戏规则,不许外人分羹的汤是做不多也做不鲜的。

        但是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又联合发布了《关于办理商业贿赂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首次明确指出商业贿赂中的财物,既包括金钱和实物,也包括可以用金钱计算数额的财产性利益,比如提供房屋装修、含有金额的会员卡、代币卡(券)、旅游费用等。这么一来,好几条送礼的路从理论上又被堵死了,买礼品成了更让人头疼的事。???宜了人家看不上眼,贵了要是遇到不识货的主儿,兴许倒弄巧成拙。幸好有沈唱在,用时尚女孩对商品独特的感觉和判断因人而异、看人下菜碟,基本能够做到皆大欢喜。

        沈唱这回给马自达选的是一棵正在爆炒的发财树,全国限量发行,每一棵都带编号,极具升值潜力,标价9999元一棵,取其天长地久之意。一开始,向天歌不太认可,他觉得马自达是个很实际的人,懂些风雅,但没情调,弄棵这样的树过去,他会觉得不光占了地方还派不上什么用场。况且当下的纪念品口碑不佳,至于收藏证书,更是缺少透明度,说不定拿到印刷厂就能印出成千上万张来,不如送一块名牌手表之类的实用物件。可沈唱不同意,她说那样的话这礼送得就更不实用了,别说马自达仍然属于工薪阶层,就算是个副局级的干部,也未必愿意在上班时间戴块一万块钱的手表招摇,向天歌想想也是,就由了沈唱。

        那发财树的确可爱,塔状的结构,树干是镀上24K金的高级合金,枝叶是淡绿的翡翠,层层叠叠,每一层都有一个主题,树枝上挂满了标志财富的金珠,灯光一照,剔透堂皇。向天歌看了也是满心欢喜,心想马自达总不至于对这份时髦的礼物不屑一顾吧。

        向天歌对沈唱说:“国外的总统卸任后都要干的一件事就是写回忆录,你将来老了可以写一本送礼学,作为的姊妹卷。我现在才发现这里面确实有很深的学问,政治经济学、风土民情学、社会心理学,甚至还有法学,送礼也需要复合型人才。”沈唱笑着问:“您也太抬举我了,不就是买个东西嘛,哪有那么多的说道?”向天歌说:“不对呀,送的不对胃口,钱等于白花,送的超过警戒线了,又有行贿的嫌疑,送的收的都不踏实。你以后的这本书一定要在服务性上下功夫,办哪一类的事情,送哪一级的人物,分门别类地列出来,让送礼的人一目了然。”沈唱说:“看您说的,倒像真事一样。”向天歌说:“这可不是玩笑,现在连经典的炒作案例都作为教材进了新闻系的课堂,以后的公关课程说不定真要加进送礼这个章节,也算应运而生嘛,只要是人,一辈子都躲不了送礼收礼的往来,只是分量不同而已。”

        靳常胜将发财树精心地装进盒子里,系上红绸,三人稍作整理,赶紧拿上东西直奔马自达家。靳常胜和沈唱坐在车里等着,向天歌一个人进了门。一番客套,马自达出人意料地说:“天歌,这你就不对了,按说呢,谁也不会跟钱结仇,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钱要挣好了,那是可心的玩意儿,挣不好,那可是烫手的山芋。天歌,你搬这么棵树来,你看看和我这书房的风格匹配吗?”

        向天歌急着说:“马部长,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您在书房舞文弄墨的时候养养眼。”马自达缓和了一下语气:“天歌,你看我是那种喜欢大红大绿的人吗?这样吧,给我开车的老刘从部队到地方鞍前马后跟了我十几年,在部队时救过我的命,算是生死之交,他儿子下星期结婚,我这当伯伯的就借花献佛,你把发票给我,做个价,我就用这棵树做个贺礼吧。”

        向天歌听得无可奈何,一万块钱的东西呀,连个声响都没听见,就送了顺水人情,而且还给自己的偏好恰到好处地埋下了伏笔。但他还是赔着笑,满脸羡慕地说:“马部长,您想得可真周到,做您的下属太幸福了。”

        马自达却并没有理会这层意思,而是话锋一转,说:“你可能也有这种体会,做广告做的是背景,赚钱赚的是关系,我这是和你熟了才跟你说几句实在话的。你记住了,买卖越大背景越深,有的背景是天生带来的,有的背景是有钱以后买来的。反正不管用什么方式,没有背景是做不成大事情的。”

        向天歌两眼盯着马自达角度不断变化的嘴唇,随着他说话的节奏频频点着头,实际上心思已经飞到了别处。他想:官商是永远无法分开的。官有了权,还想有钱;商有了钱,还想有更多的钱。这样他们就有了共同的目标和沟通的基础。官如果想用权换成钱,只能借助商这个桥梁,而商如果想有更多的钱,也要靠权帮着铺路。否则,经商的巴望着商机无限的权发呆,为官的看着无比诱惑的钱着急,谁也得不着实惠,谁也没法把事情做大,别说双赢,就连最起码的小康梦也不好圆。

        向天歌点着头说:“马部长,真得谢谢您,您不单是帮了《海江都市报》的大忙,还帮我领悟了人生,您的话我会记在心上的。这样吧,哪天我再来府上拜访,咱爷俩先切磋一盘围棋,您再展开了给我点拨一下,我那儿还有一副上好的黄玉云子,到时给您带来。”

        报栏的建设如箭在弦,公开见报的消息留了余地,说是明年上半年建成启用,内部掌握的进度是五一节剪彩,减去春节的一个月,也就还剩不到半年时间。向天歌着急的是,按照公关马自达的速度,很可能远水不解近渴,还要尽快再找到一条接近或者制约马自达的途径,才能确保不会失手。考量这个工程,它的综合效应也许要远远大于招商的诱饵作用,很可能是《海江都市报》突出重围的一个转折点,属于那种上可够到市长、下可探到市场的最佳点位,所以,必须志在必得地拿下来。

        向天歌经济部主任的办公室在海江日报大厦的22楼。他喜欢站在窗前,看仿佛就在脚下穿行的车流和人流。尤其是华灯初上时,街上的车灯会连成一道道光影,像是排列成队的萤火虫,远处一幢幢高大建筑上的霓虹灯也像一个个跳动的涂满颜色的音符,欢快地代表着城市的节奏。

        这会儿,向天歌特别想一个人走走,离报社不远的地方新建了一个什么寺,香火很旺,遇到农历初一、十五,求签礼佛的人摩肩接踵。他无数次地经过那里,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他突发奇想,也想去给自己的这个项目求个签。

        刚出门,向天歌就看见路边的小市场有两个卖虾的小贩在吵架,一个老头,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只听女人说:“我卖五十一斤,你凭什么卖四十五?橇我的行市是吧?”老头也不依不饶:“我的虾比你的鲜,你看,都活着呢!”女人柳眉一立,嗓门儿提了上去:“活着的就鲜吗?你还活着呢?”

        向天歌摇摇头,这人都怎么了,像吃了炮仗一样,动不动就炸起来。向天歌边走边咂摸着那女人的话,竟觉出了些味道来,可不是嘛,活着的就一定鲜吗?多少活着的人其实心里已经死掉了,向天歌佩服地想,引车卖浆者的智慧真是不能低估啊。

        这么想着,向天歌的心里敞亮多了。他沿着一条窄窄的胡同,三拐两拐,不一会儿就到了寺院那里。定神一看,土黄色的大门上写着“定福庵”几个大字。走进门,里面果然香烟缭绕,与墙外仿佛两个世界,让人一下子肃穆起来。

        可能只是一般的日子和时辰,院子里没有几个香客,很清静。甬道边坐着三三两两卖供品的小贩,有香,有各式各样的挂件和条幅。有一张条幅写得很精致,圈着金黄的边儿,向天歌走近细看时,原来那是一首诗,名字叫《叹世万空歌》。向天歌在心里默默念了起来: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来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来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踪;山也空来水也空,山水常在世界中;田也空来地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来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夫也空来妻也空,大限到时各西东;男也空来女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生也空来死也空,生死如同一梦中;空手来时空手去,到头总是一场空。

        读着读着,向天歌心里难受起来,他觉得这些话说到了他的骨子里,让他对自己半年前的决定和现在拼命冲刺的意义和价值充满了怀疑。天天周旋在讨价还价的广告圈,到底是为了什么,究竟能得到什么,自己又失去了什么,他不知道,他更不知道等在他前面的是一块怎样的路标,指给他的又是怎样一条泥泞的道路。

        一想到这,他心里一阵隐隐的害怕,才39岁的人,怎么就有了这么灰的心态,他又转念一想,人生如梦,争来争去,可不就是一场空吗?可是只要活着还就得去争去抢,不然就活得没有滋味,也没人拿你当回事儿。

        想到这,向天歌有些释然了,签也不想求了,急急地买下那张条幅,快步走回报社,他要用出手不凡的创意击碎所有的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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