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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恐吓电话

        广告人还得练个基本功,就是身软嘴硬。身软一是指勤奋,二是指亲和力;嘴硬就是你永远要能自圆其说,永远要用自己的理解去延伸一个最简单的意思。

        一上班,五个人开了个晨会,简要通报了最近一段时间各自分管的情况,向天歌做了小结。

        这时,文书杨子江敲门进来,看见五位领导不约而同地穿着深色的西装,吓了一跳:“向总,我是不是先出去?”

        向天歌拦住她:“没关系,有急事你就说。”

        杨子江打开文件夹,说:“东方广告公司的汪总刚刚打来电话,口气很激动,说咱们今天的二版发了一条小消息,是一家教育培训机构招生的稿子,这家机构他们一直在做工作,因为价格没有谈妥,东方广告坚决不让这家机构的任何消息在教育专刊上露面,结果前面的新闻版给发出来了,他们十分被动,希望报社给个说法。”

        向天歌问:“子凡,教育是你管的,怎么回事?”

        叶子凡一愣:“我不清楚,这是按照广告画的版位,得问老靳吧?”

        靳常胜凑过来:“昨天的发稿单我一一审过了,都有订版员的签字。”

        向天歌说:“常胜,你先带着订版员把昨天所有版的订版单和付印样都调出来,给你们15分钟,我在办公室等结果,其他人各忙各去。”

        不到10分钟,靳常胜就查清了,原来是日报广告处副处长的侄女王全晨受人之托,借画版之便,私自在二版预留了两个名片的位置,广告费直接交到财务室而没有经过教育行业的主管。

        向天歌站起身,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冲着靳常胜喊了一声:“你这人是怎么管的,胆子大得没边儿了,把她给我叫进来。”

        王全晨知道闯了祸,怯生生地将门推开一条缝,挤进身来。

        向天歌强压火气,问:“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知道这么干的后果吗?”

        王全晨小声说:“向总,广告款都如数交给财务了。”

        向天歌的调门儿高了上去:“不是钱的事,我问你知道这么干的后果吗?”

        靳常胜在旁边提醒:“全晨,别提钱的事了,赶紧跟向总认错不就齐活了?”

        向天歌劈头拦住:“齐什么活?王全晨,你不是口口声声管王处叫叔叔吗,那就查下去,是叔叔的问题,处理叔叔,是侄女的问题,处理侄女,反正不能拿邻居二哥开刀,这事绝不能不了了之,因为它的性质极其恶劣。从明天起,你待岗检查一个星期以观后效,扣发这个月的全月奖金。我告诉你,你要是塞进一篇政治倾向有问题的稿子,《海江都市报》就会毁在你的手里。出去!”向天歌喊着,似乎还不足以宣泄,又跨到门边,猛地拽开门,没想到门吸失效了,门咣地一声撞在墙上,挂在门后的一个镶着风景照的镜框被震到地上,哗啦摔个粉碎,吓得坐在外屋的员工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靳常胜悄悄把门关上,用笤帚将碎玻璃扫到墙角,劝道:“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还是孩子呢!”

        向天歌余怒未消:“从岁数上说,他们是孩子,从职业上说,他们是员工,没有开脱的理由。从今天起,必须有人为失误买单,必须杀一儆百。天天和钱打交道的部门,风气不正,寸步难行。”

        向天歌本来想静一静,仔细思考一下今年的收官和明年的开局,结果一天的计划被这个意外打乱了。他夹起包,走出广告部的小楼,朝一公里外的家走去。

        空荡荡的客厅里,因为拉上了窗帘,显得格外静谧。向天歌冲泡好茶具,横躺在沙发上,闭目冥想。他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广告不是谁都能做的,更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在广告圈里扑腾了一阵子,他感觉自己已被彻底物化。闲暇时,他常想起小时候,外婆每天给他一分钱零花钱,他怕跑丢了就存进最贴身的口袋里,然后去街上买一根三分钱的水果冰棍。这份回忆就像当年的等待一样甜蜜。人在贫困的时候,因为值得高兴的事情很少,所以遇上一件就很容易刻在心里。现在富裕了,钱挣得容易数量也不算少,那种快乐反而再也找不到了,如果硬要说快乐,也只剩下看着账面上数字不断累加时的一点点快感,再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向天歌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部赚钱机器,没有了激动,没有了热情,生活的圆心只有一个,就是尽可能多地增加广告款。

        向天歌刚把上一年海江市几份日报的广告行业数据对比表摊在桌上,靳常胜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说接到一份区工商局发来的传真,要对两个月前做过的一则广告罚款。向天歌有些恼火,怎么越急越添乱呢?眼下全市正在进行贯彻《广告法》情况大检查,顶风作案是大忌,“海都”又是根基最浅的一份报纸,所以必须在处理意见出来前大事化小,否则就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向天歌回到报社后,第一件事就是看那份工商局的传真。传真一共两页,上面标明了违规的内容、广告复印件以及《广告法》第19条和37条的原文并且在下面画了红线。第19条是:食品、酒类、化妆品广告的内容必须符合卫生许可的事项,并不得使用医疗用语或者易与药品混淆的用语。第37条是:违反本法规定,利用广告对商品或者服务作虚假宣传的……对负有责任的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没收广告费用,并处广告费用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罚款……对这些规定,向天歌并不陌生。他参加过工商局组织的媒体广告负责人大型培训班,七天的时间,广告法、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反不正当竞争法、产品质量法、商标法等等学了个遍,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变成了一部法典,问题是活学还要活用,广告违规对于广告部来说,就像日出日落一样,再正常不过了,连工商局自办的内部刊物《海江工商》都经常变相地刊发商业广告,只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哪有自己查自己的道理?这种事情往往是灯下黑,而且是想追究谁谁就肯定有错。

        向天歌琢磨着传真上的措词,其实就是海川县产的一种葡萄酒里面加了一句“有活血化瘀、降低血脂功效”的话,属于那种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的问题。叶子凡说得对,不管中间如何运作,整改措施是一定要充分并中肯地写出来报上去的,不然上下都不好交代。靳常胜在传真背后附上了当时刊发广告的发票,总计三个整版,按照《海江都市报》食品广告的刊例,一个版5万元,总费用15万元,即使是按一倍处罚,也是个不得了的事情。虽说直接责任是代理公司的,报社可以用代理公司的保证金代缴罚金,但是,目前“海都”的经济状况,不允许在此类问题上对广告公司采取强硬态度,必须想办法让工商局收回成命,按口头警告处理,把罚款变成个人口袋里的红包,然后再象征性地交一点管理费。

        向天歌对现在的风气和心态感到很悲凉也很无奈,每当被执法部门通知违规时,第一反应不是检讨自己,而是琢磨哪里得罪了这些部门,然后如何找人从中运作大事化小。他给管天亮打了手机,让他马上回报社。

        这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向总,我是沈唱,我做了一个策划,想请您指点一下,不知您现在有没有时间?”向天歌看看表:“你来吧,给你半个小时。”

        沈唱高挑身材,披肩长发,一身浅灰色的职业装,反倒衬出几分俏皮。她恭敬地递过一本夹在透明夹里的打印稿,说:“向总,您那天讲的广告理念对我很有启发,是学校的书本上学不到的。我的最大困惑就是创意出奇的能力很差,另外不知怎么揣摩客户的口味,刚来的时候,以为只要嘴甜一点,人家就把广告送来了,碰过几次钉子,才知道广告的门道其实挺深的。”向天歌抻出支烟,又迟疑了一下,说:“我抽支烟啊。”沈唱笑了:“这是您自己的办公室呀。”向天歌也笑了:“总以为在会议室呢。广告这个东西,创意就是灵魂,而创新又是创意的灵魂。我给你举个例子,黄河上游的一个景点,常年在卖一种项链坠的纪念品,材质是有机玻璃的,零售价才3块钱。后来,有一个作家去考察,对景区负责人说你们这是放着河水不洗船哪。负责人不解,作家就如此这般地讲了他的想法,结果,这种项链坠被炒到了15块钱一个,还供不应求。你猜他出的是什么主意?其实很简单,他说把项链坠剖开,里面嵌上一滴黄河水,再卖就不一样了,但是你不能直接说卖的是黄河水呀,作家给起了个名字,叫做‘中华民族的乳汁’,你看,那么一滴黄河水,在那里是取之不尽的,说它是‘中华民族的乳汁’,也不过分呀,这就叫高层次的包装和推广。”

        沈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是精彩啊!真是恰当啊!一件小东西竟然触动心灵了。”向天歌说:“对了。能够拨开那根最敏感神经的广告才是成功的广告。”沈唱说:“向总,我做的这个案子是和奥运有关的系列活动,有面向小学生的巧手扮福娃,有面向老年人的夕阳红奥运情,还有我想在人民广场铺一块2008平方米的白绸子,把全市的书法家请过来,写一些‘同庆奥运’的字样,给咱‘海都’造造势,再申请个吉尼斯纪录,这些可能有点乱,不太成体系。”向天歌说:“做广告的,特别是你们刚刚入道的,不怕想法幼稚,就怕没有想法,方案先放在我这儿,仔细看过后我再找你。”

        沈唱说:“再耽误您两分钟,我到广告部后一直在做文案,对???务一知半解,遇到客户问的一些有关尺寸之类的问题,总不能答得简明易懂。”向天歌说:“广告人还得练个基本功,就是身软嘴硬。身软一是指勤奋,二是指亲和力;嘴硬就是你永远要能自圆其说,永远要用自己的理解去延伸一个最简单的意思。比如关于名片的问题。稍微有点广告常识的人都知道,报纸的广告版面是以名片为单位计算的,咱们‘海都’一个名片的规格是7.62×4厘米,一个整版的规格是30.5×48厘米,也就是说,一个整版被分成了均等的48份,行话就叫48个名片。但这是常规的说法,客户可能会问,那日报和晚报为什么是一个整版40个名片呢?其实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日报和晚报一个整版的规格是35×48厘米,比‘海都’的尺寸宽,这么解释没有一点错,但这不是理念。你应该这么说,‘海都’的开型是瘦报,是国际流行的一种开型,很人性化,便于读者在地铁等公共场合阅读而不至于影响到旁边的人,这就挂上了咱们‘海都’的定位,品质生活,品位人群。你看,本来只是个名片尺寸的数学问题,这么一发挥,就变成了办报的理念问题。”

        沈唱由衷地佩服:“向总,您就像百变金刚,这么枯燥的事情竟然也能编出花儿来。”向天歌说:“广告人就该是这样,永远不能黔驴技穷,永远不能承认失败,即便摔倒,也要提前摆好姿势。”沈唱说:“向总,从来没见您发过那么大的火,着起急来,您也蛮凶的。”向天歌说:“你不知道,‘海都’太脆弱了,再也试不起、等不起、输不起、赔不起了,如果我们内部全无章法,不用对手出招,自己就先稀里哗啦了,你说能不急吗?不过,情绪过于激动说明我还不成熟呀!”沈唱说:“我倒想请教您心目中的成熟标志是什么?”向天歌说:“很简单,就是不再轻易被触动。”沈唱辩白:“那不就是冷漠吗?”向天歌摇头:“还不完全一样。冷漠是蛇,只能匍匐;成熟是狮子,卧在草丛里,一直观察,然后悄悄地跟随,直到确认有了把握,才会一跃而起。”

        管天亮回来了,仔细看了一遍传真,不屑地说:“瞧这官腔打的,好像没人知道他们那点底细似的。”向天歌说:“无奈归无奈,大溜儿还是要随的。吃点儿、送点儿、玩点儿,‘三点儿’串成一线后,大事不知不觉地就化小了。什么叫‘一倍以上五倍以下’,实际上就是给你留出了运作空间。就高还是就低,幅度全掌握在他们手里了。”这种技巧,向天歌现在已是驾轻就熟,而且屡试不爽。

        管天亮和市工商局广告处的任处长非常熟,但后来实行属地管理,“海都”划归办公地点坐落地的海心区工商局管理。向天歌一直想将区工商局广告科的郎科长约出来认识一下,但是一天忙到晚,两边的时间总也凑不到一块,一推再推,直到推出了事。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地方让任处长作陪和郎科长聚一聚。

        管天亮上了车,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CD推进盒仓,车里马上响起了张惠妹的《我可以抱你吗》:“就要分东西,明天不再有关系”,没想到那个喜欢蹦蹦跳跳的丫头也能唱出这么凄婉的歌,向天歌想,人的可塑性真强呀。

        管天亮专注地听着,忽然说:“这人哪,分了和、和了分的,干什么呢?”

        向天歌“扑哧”乐了,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说一个人跑到上帝那里希望要个长寿的办法,上帝说这不难,关键在你自己。首先你要不贪酒,其次是不抽烟,最后是少近女色。那人说一我烟酒不沾,二我对女人不感兴趣,这会儿轮到上帝纳闷了:那你活那么大岁数干吗?”向天歌接着说,“老管,明年我就40了,这是个最尴尬的岁数。大不了你几岁的人都纷纷功成名就了,小你几岁的人单看那往上冲的势头就得把你吓个半死,而且,按现在的用人标准,35岁的人就像快收摊时的菜,卖不上什么好价钱了,所以。要是再干不出个名堂来,可就真的没戏了。可是,40岁也还能给人留一点可怜的幻想,考研了、出国了、下海了、升官了,反正每一洼水里还都有扑腾一下的可能,只是心气高了,低水平徘徊的事情就不屑一做了。现在年轻是最大的资本,和青春相比,任何东西都不值一提。”管天亮说:“这么说,你就是刺激我了,你奔四,我奔五,你正处,我副处,那我还扑腾个什么劲儿?”向天歌逗他:“谁让你喜欢张惠妹呢?还把CD揣在包里,真没见过这把岁数的‘粉丝’的,咱运营小组里,就你一个鹰派人物,谁撂挑子,你也不能撤出啊!”

        说着话,车就开到了市工商局。办公楼是一座民国时的小洋楼,穿过过厅,绕过两处回廊,才是任处长的办公室。任处长见管天亮来了,把他们让到会客室,说:“这是哪阵风把你吹来了?”管天亮说:“这是我们向总。别提了,兄弟遇上难处了,想把哥哥搬出来做面盾牌挡上。”任处长哈哈一笑:“总算说了句实话,我说要是没事,你也绕不到我这儿来。”向天歌把约任科长的事情说了,又定好了地方,管天亮在临走的当口,把一个信封推给任处长说:“怪麻烦的,你别带车去了,我们也不来接了,你自个儿打个车过去吧。”

        向天歌终于通过任处长将郎科长约了出来。任处长带上了处里新来的大学生臧小洋,向天歌和管天亮也叫上了沈唱。彼此介绍后,向天歌扯了几句客套话,赶紧招呼服务生上菜。任处长隆重推出了臧小洋,说他是海江人,去年刚从中央工艺美院毕业,直接分到了市工商局广告处,还开玩笑地说臧小洋原来是个狂放不羁的人,一头波浪式的长发,一年四季永远是一条不变的牛仔裤。做了公务员,环境就有了限制,先是头发剪短了许多,接着装束也间隔地变一下,现在还学会了穿衬衣、打领带。臧小洋似乎听得很开心,不时地笑一笑,向天歌侧眼看着他,能感觉到他骨子里飘散出来的那股子暗暗涌动的艺术气息。

        向天歌知道任处长爱吃三文鱼,就叫了双份,变成生熟两吃:一份是龙船薄冰堆起粉红白条相间的三文鱼片,一份是双椒豆瓣三文鱼,用最新鲜的绿豆瓣,研磨碎了之后与青红两色的尖椒以及各种调味品一起调制出卤汁,将三文鱼蒸好后安置在盘中久已守候的芦笋架上。

        向天歌说:“诸位别小看了这个三文鱼,我听说里面还有不少典故呢。”任处长问:“是吗?你看我吃了那么多回,原来吃的都是糊涂鱼,你快讲讲看。”向天歌说:“唐朝的时候,有一个叫银根的村子,村中的两个兄弟靠捕鱼为生,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一天,两人出海,费尽周折捕到两条鱼,却怎么也卖不出去。饥肠辘辘的哥俩穷得连一根用来烧火的木柴都没有,只好把鱼洗干净生吃了。谁料打那以后,两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人们听说此事后,纷纷效仿,希望能时来运转,并且给这道菜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风生水起。所以吃鱼时,体会的不只是鱼片带来的鲜美嫩滑和芥末引发的冲天热泪,最主要的是时来运转的机会。”

        任处长边听边点头:“到底是文化人,就是出口不凡。”沈唱也在旁边帮腔:“向总,你怎么好像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呀。”向天歌说:“这三文鱼的好处还不只这些,它含有许多不饱和脂肪酸,是瘦身男女的首选食品,对加强心脏功能和预防前列腺病都有帮助。”任处长接过话头:“嘿嘿,在广告处面前做起广告了。你说的那些挺好听,就是太深奥,我看还是关心一下前列腺附近的问题。向总,今天咱们是一回生,二回熟,屋里没有外人,这酒喝得要有个档次,每人都必须把自己最拿手的段子讲出来,小沈也不能例外。不讲罚酒,讲得不好也要罚酒。”

        沈唱故意说:“任处长,您可是难为我了,硬把我往少儿不宜的圈里推,我看我还是讲素段子吧,荤素搭配,耳朵不累嘛。”一句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酒桌上口才好的人是最受欢迎的,因为他能让一顿饭吃得很生动、很愉悦。沈唱就是这样的人。虽然初出茅庐,但是也许有了在大学广播站做主持人的经验,很善于在这种场合周旋,她倾听的时候能够让说话的人兴奋,说话的时候能够让倾听的人专注。她和向天歌的能言善辩还不一样,向天歌的滔滔不绝是用见识自然堆出来的,经历的事情多,随便复述点什么,都是好听的故事,沈唱则不然,她没有多深的阅历,但是跳动的悟性弥补了这个不足,以致总能有点睛之语脱口而出,让经历过却无法概括出来的人拍腿叫绝。

        酒桌上的人都明白,“段子”就是“荤笑话”的代称。以前是无酒不成席,现在又加上一条,变成了无酒无荤笑话不成席。向天歌虽然健谈,但从小就不会讲故事,而且大多数的应酬都有靳常胜在旁,出于尊重,他也很少自己去讲,只是做个听众,陪在一边会心地或者高声地笑。但是他也从网上下载了几个经典又不显太俗的段子留以备用,不然有些场合,比如比你更年长、更有身份的人都不顾忌什么,那么不说几段是过不了关的。

        向天歌知道沈唱是在给他铺垫,赶紧响应着说:“没问题,您和郎科长、小臧都是见过世面的人,正好让我长长见识,只是我笨嘴拙舌的,怕讲不好扫了您的兴。”

        任处长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沈唱,说:“没关系,我先来一个抛砖引玉。”他就讲了一个“方便的时候”,意思是一个中国小伙和一个美国姑娘谈恋爱,有一天,两个人去逛街,小伙内急,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对姑娘说“我去方便一下”,于是美国姑娘记住了“方便”的意思在中文里是去洗手间。等两个人逛完街约定下一次见面时间时,中国小伙说“就定在你方便的时候吧”,让美国姑娘听得目瞪口呆。大伙笑了一阵,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任处长指着小臧说:“我们处的节目一块演了,听听大学生来一个。”臧小洋倒不推托,先举起杯,在宾主面前一一晃过:“今天与诸位媒体前辈幸会,小洋以后有麻烦大家的地方还请多关照。既然处长有令,我就讲一个短信笑话助兴,是关于数字的。话说有那么一天,6碰见了9,嘴一撇说:走就走呗,还倒什么立啊?0碰见8说:胖就胖呗,系什么腰带啊?7碰见2说:别跪了,跪也不会嫁给你!1碰见3说:哟呵!几天不见隆胸了?”管天亮接过话头:“我也凑个热闹,说个汉字的,熊对能说:穷成这样啦,四个熊掌全卖了;兵对丘说:兄弟,踩上地雷了吧,两腿咋都没了?王对皇说:当皇上有什么好处,你看,头发都白了;口对回说:亲爱的,都怀孕这么久了,也不说一声;果对裸说:哥们儿,你穿上衣服还不如不穿!比对北说:夫妻何必闹离婚呢?巾对币说:戴上博士帽就身价百倍了;臣对巨说:一样的面积,但我是三室两厅;日对曰说:该减肥了。”

        沈唱忍不住先笑了出来:“管老师,小臧,你们可真逗,女孩子减肥美容这点事叫你一说,倒成了不可外传的笑柄了。”郎科长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脑袋差不多贴到了桌面:“你说,这是谁这么绝,把这些个枯燥的数字和文字琢磨透了,一个个像活了的人似的。”说完,他闹着要沈唱讲一个,沈唱说:“我可没有几位领导知识那么渊博,你们让一个未婚女子讲这种段子,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郎科长不依,任处长也跟着说:“小沈,你就来一个,又不是真的,就是大伙乐乐嘛。”沈唱见拗不过,就讲了一个:“小张的太太一边给他缝裤子一边说,唉,世界上要是没有女人你们男人可怎么办哪,裤子破了都没有人缝。小张说,世界上要是没有女人我们男人还穿裤子干什么?”郎科长摇摇头说:“太一般了,完全是在应付。要来一个荤一点的。”沈唱只好又讲了一个,幼儿园老师教孩子认识“床”字,启发说,同学们想一想,爸爸晚上睡觉的时候身子下面压的是什么?这时,一个孩子举手回答说“是妈妈”,老师不死心,再次启发,除了妈妈呢,孩子诚实地说,是楼上的阿姨。

        任处长呷了口酒,点头表示过关:“哈哈,这个还有点意思。”这时轮到向天歌了,他想了想,说:“我讲不了那么好,凑合说一个吧,是我上学时一个生日聚会的事。有一次,我们给一个同学过生日,大概有十来号人,买了一个老大的蛋糕,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大伙吃饱以后还剩了不少蛋糕,都觉得浪费了可惜,就嚷嚷着把它分了。一看,‘快乐’两个字吃完了,写着‘生日’字样的两块蛋糕还没有动,这时一个女生夹起那块有‘生’的蛋糕说,我来负责‘生’,一个男生赶快过来夹起另一块说我来负责‘日’。”

        等几个人一同笑了,连说“有味道”,沈唱才转过弯来,她嗔怪着说:“什么呀,一点也不含蓄,以后我们向总改名叫黄总得了。”几个人又笑了一阵,过后,郎科长清了清嗓子,说:“该我来一个了。说一个局开大会,代表都要别上代表证,局长秘书忙乱之下忘了给局长将代表证插好,看会快开了,只好将一个塑料封套和里面的卡片给了局长。局长插了半天,怎么也插不进去,就着急地对秘书说,你的口那么小,我插不进去呀。秘书说,是你那玩艺儿太大了,得剪一剪。局长比了比,说,是太大了,应该剪一剪。”

        几个人摆摆手,说该扫黄了,一同举杯把眼前的啤酒都干了。郎科长借着酒劲,和任处长念叨起了局里的事。向天歌几个人陪在一边,插不上话。任处长朝向天歌使了个眼色,向天歌就对沈唱说:“先去把账结了吧。”沈唱一出门,向天歌问郎科长:“今天照顾不周,也不知您吃没吃好,我看郎科长还没尽兴,咱们换个地方,泡一泡,再接着喝?”郎科长此刻说话已经有些磕绊:“恭敬不如从命,就听你的,咱换个地方,不醉不归,向总,管总,任处是我领导,有这么层关系,你们这两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向天歌先把沈唱送出酒店,叫了一辆出租车。

        沈唱不解地问:“向总,这还不算完呀?”

        向天歌说:“有些事情,你不可能一天都弄懂,对于这种公关,现在不到10点,夜还很长,以后有机会再慢慢给你讲其中的奥妙,你自己路上小心。”

        沈唱优雅地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抬起头说:“向总,你也多保重,能躲的酒一定少喝啊。”

        向天歌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心底忽地涌上一丝感动。

        过了两天,向天歌就接到郎科长的电话,让派人到局里去一趟。向天歌为了显示尊重,带上管天亮和靳常胜一起去了。

        郎科长的办公室很乱,挤了很多人,像赶庙会一样,都是来接受质询的广告公司和广告主。郎科长也没让向天歌坐,其实屋里根本也没有坐的地方,向天歌看着郎科长公事公办的样子,心想他们也怪不容易的,天天要准备好几副面孔应对不同的场合。郎科长翻开手头的卷宗,对向天歌宣读了处理决定:“我科经过对贵报刊登的海润葡萄酒广告的调查,得知你们在归属市局管辖的几年中一直表现良好而且还多次获得过市级公益广告的设计奖,鉴于此,这次暂不进行处罚,但是要提出警告以观后效。另外,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配合我局和我科的工作。”

        向天歌表情平静,无喜无悲,因为这一时刻前天晚上在洗浴中心就已经预演好了的。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它们向来是各自为政的,不然如果所有的规定都能够生效并且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生活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烦心事了。

        向天歌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有意思,赚钱的目的是为了让报社尽可能地发展壮大,而赚钱的过程又能悟出许多道理。他现在感觉那些职能部门很亲切,所谓官腔其实是给那些不熟悉的人预备的,一旦混成了哥们儿姐们儿,该罚的钱可以减,该走的手续可以免,该马上整改的可以缓,当然,这一切都要靠人为运作,但毕竟是花小钱保大钱,算来算去并不吃亏。

        危机公关初战告捷,向天歌神清气爽,疏通了区工商局广告科这层关系,以后的版面运作就将顺风顺水。

        管天亮要去郊区谈一个合作,先把向天歌送回了报社。一进办公室,向天歌看见郑曙光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闷头抽着烟,屋子里笼上一层雾。向天歌问:“曙光,你找我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一个人在这干等?”

        郑曙光说:“昨晚没睡好,会议室有人占着,就让小杨开了门,眯了一小会儿。”

        向天歌坐在自己座位对面的沙发上,一歪:“是呀,咱们都属于‘特困’人群,严重缺觉。发行那边最近怎么样?”

        郑曙光说:“找你就是为这事,你先看看这个。”

        向天歌不解地接过郑曙光递来的手机,上面有一条翻开的短信: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断人财路,自绝生路。他一下坐直身子:“这是谁发的?”

        郑曙光说:“不知道,估计和打电话的是一伙人。”

        郑曙光就把半个月来的奇遇说了一遍:先是有人给他打电话,口气不阴不阳,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你在报社是养家糊口,我们自己单干也是养家糊口,有些藏藏掖掖的事情,能闭一眼就闭一眼,能抬个手就抬个手,哥们儿是讲究情义的,不会亏待了你郑总;后来又打了一次,这次的口气明显变硬,直接给出了价码,一万块钱就能买了我的一条腿。说老实话,我听了也有些紧张,让公安局的朋友查了来电号码,结果是街边的公用电话,在火车站附近,又过了几天,这条短信就来了,而且是一天发一遍,号码是隐藏的,我估计是咱们查处水报,伤了他们的利益。

        向天歌埋怨:“曙光,这么紧要的事,你怎么不知会一声呢?”

        郑曙光说:“我原以为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就完了,在小组里一说,也是白白地制造紧张空气,反倒人心惶惶,只是昨天又接了个电话,让我转告你一声,说是整顿发行的脚步一点儿没停,看来是向总不给面子,我们可知道向总的家,到时候别怪我们不客气,这才意识到还是备个案为好,否则挨了黑枪,还以为是个人恩怨呢,这些日子你也得小心才是。”

        向天歌说:“曙光,别担心我,我们又没孩子,少了个主要目标,大不了让你弟妹住到她爷爷家去,老红军,院子门口有武警站岗,主要是你,天天和他们打交道,人在明处,不得不防。按照这么个打电话、发短信的密度,只能宁信其有。这样,暂时保密,我和李总先汇报一下,让他跟集团保卫处和管界派出所打个招呼。另外,你暗地排查一下这次整顿受到冲击最大的发行站,缩小怀疑范围,无论如何,手里的进度不能停下来,越停越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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