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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超级策划

        为了承揽一个项目,事前的铺垫、事中的加温、事后的报答,哪个环节也忽略不得。这种投资早已成为惯例,谁也无法轻易改变。

        向天歌翻了翻日历,今天正好是小年,在老家,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忙着炖肉了。现在的过节和以前的亲情聚会不一样,实际上过的是钱。靳常胜把该答谢的各路神仙的红包金额列出表来。送礼是年关必修课,也把这一年的礼尚往来推到最高潮。向天歌准备实行“在位者优先、有恩退休者过渡一年”的政策,对刘远达这样的前辈,绝不能让他们有人走茶凉的悲叹,而要保留一点感恩的余温,因为他们虽已不再发号施令,但说不定在哪个场合的一句点评就会给现任领导一些启发或参考。尽管有的名字已被替换下来,但答谢名单还在不断加长,大约五十人左右,每人一千到一万元不等,总数大概在八万元上下。向天歌知道,送礼是广告人必须支付的成本,媒体也概莫能外,在这上面心疼是不明智的。

        向天歌让靳常胜盘点了一下用广告版面置换的礼品,有高级化妆品套盒,有海江玉液套盒,还有啤酒、保健品、保暖内衣、电话充值卡、温泉招待券、眼镜优惠券,像个小超市,但是能够拿得出手的东西寥寥无几。

        在超市的大客户接待室,向天歌拿着靳常胜开列的单子检验着样品。今年给名单上的大部分人送的是购物卡,同时根据身份和年龄的不同,又列了不少附加实物,比如马自达是一套线装的《二十四史》,回敬轩是精品装的中国四大名酒系列套盒,李彩妮是一套法国进口的原装化妆品和一只鳄鱼皮手包,绳子仁是一台EVD和十部经典动画片套集,大致算下来,将近十万块钱。本来送卡最省事也最隐蔽,但向天歌总是觉得那张卡过于冰冷,方方正正的缺少生气,像那上面的磁条一样,直来直去,留不下一点余味和念想。花这么多钱,向天歌并不心疼,反正欲取先予,大账算到最后并不吃亏,他甚至把每次的选购礼品当做一种消遣,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大交通枢纽里威风的调度,或者装扮一新的圣诞老人,想象着收礼人看到这些东西时的表情,等于是在用金钱检验着人性的贪婪或沉静。

        最后的大账出来了,超市卡100张,每张面额500元,一共5万元,实物金额43680元,经理给打了个大折扣,抹了3680的零头,总计9万元。靳常胜付了支票,约好提货时间,向天歌正要走,艾小毛的电话就追来了:“订那么多东西,别忘给伯父伯母买些可心的年货,一会儿回报社看看你的光辉形象。”

        向天歌惊醒了一下,是呀,在乡下人看来,这么花钱算是挥金如土了,可是生养自己的爹娘却总是被忽略在一边,几十人的名单上都找不到他们的名字,装满一车的年货里竟然没有留给他们哪怕一瓶最普通的白酒。忙是忽略的借口吗?生意优先、亲情滞后是堂皇的理由吗?向天歌心里对自己说,今年一定给父母备上一份让街坊四邻羡慕的年礼。

        回到广告部,向天歌仔细一看,迎面的墙壁上已经挂起了一张老大的福字,字上面剪出了向天歌的一个头像,下面用的却是穿唐装的拜年娃娃的身子,原来这是艾小毛让设计部专门策划的,很是滑稽。向天歌的头像朝大门里努着嘴,一大串圆圈引出一段话:让我用一张福字、两串灯笼、三才和美、四向通达、五福登临、六寿齐聚、七星祈禄、八喜毕至、九久真诚祝各位广告部战友来年天天十全十美!

        向天歌被这浓浓的年味撩拨得心里又暖又痒。他想,艾小毛就是好啊,这种好不是某一个局部的好,而是心之所至、行之所归的全方位的好,随便抽出一点,都是醍醐灌顶般的舒服。

        有了一千万,肯定想干大于一千万的事情,在经营圈里,这是一条不二法则。向天歌看过一个电视专题片,讲述一位女蝎子大王,得知山上有一种药用价值很高的蝎子,只身一人赶过去,找到当地最有经验的老羊倌带她上山。老羊倌说,山上的蛇很多,夜里上去极不安全,女人说,来这儿就是学艺的,让蛇咬死我认了。就这样,她连续三个月跟着老羊倌半夜上山,观察蝎子的习性,彻底搞懂了蝎子的各种规律,回去后,办起养蝎厂。别看这么个小家伙,拿到饭馆炸熟后一两就能卖到百八十元,女人说,这辈子就交给蝎子了,她现在的家产已经超过三千万。这部片子给了向天歌强烈的冲击,悟出了不少的启示,赚钱三要素,创意、选项、勤奋一个都不能少,尝得菜根,百事可做。

        欲望犹如气球,越吹越大。向天歌没了主意,他知道广告圈里有些钱是不能要的,但他又实在太想通过多种经营来赚钱了。艾小毛马上给他泼来一盆冷水,她说作为广告部,最好的出路就是出卖创意而不是具体产品,否则优势就会变成劣势。艾小毛建议把下一年作为广告部的休养生息年和填平补齐年,否则战线拉得太长,资金占用过多,一旦被哪个项目拖住后腿,会感到很被动、很吃力。具体方案艾小毛已经做出来,最主要的动作是从“雄”牌矿泉水项目中撤出,因为这种产品从朝阳走到夕阳周期很短,到了一定份额,再想往上冲,几乎不可能,这是规律。但向天歌舍不得,他觉得那是他的得意之作、心血之作或者说成名之作,像他的孩子一样,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了?而且饮品公司正在酝酿上马“雄”牌啤酒和“雄”牌减肥茶,到时也有市场开拓问题,厂家只要打出一个新品牌,就要跟上足够的广告费。那时,新品广告由谁代理根本就没有悬念可言,《海江都市报》可以水到渠成地继续和“雄”牌的合作。

        一提到孩子,艾小毛的心嘶地揪了一下,因为她和向天歌共同制造了一个生命,又一起扼杀了这个生命。感情就在这一轮反复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是加固了还是衰减了,是亲近了还是疏远了,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向天歌一个做网络的好友曾经对他说过,婚外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选不好对象。对象选好后,最后不是喜糖就是咖啡,要么在甜蜜中开始,要么在苦涩中结束,或者就是一杯茶,经年累月地喝下去,苦中品香;对象选不好,麻烦就会接踵而至,结果只有两种,不是泪就是血,这是已被无数事例证明的真理。他一直主张找情人一定要找有夫之妇,这样双方至少在家庭结构和心理地位上是对等的,好的时候,是刺激、是补充、是新奇、是另类感觉,不好的时候,彼此也都有个规避的地方,也都好为适可而止找到一个道德上的借口。当时,向天歌就笑着说,这么说理论上是可行的,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找情人不是找太太,看重的是那一刹那的火花,既无理性可言,也做不到稳妥得还有货比三家的从容,再说,绝大多数婚外情都是见光死,怎么可能拿尺子四处量着找情人呢?

        在婚外情的舆论平台上,女人永远是主动的,男人永远是被指责的。“你耽误了我的青春”或者“是你把我这一辈子都给毁了”之类的台词无论何种处境的女人都能心安理得地套用。

        历史无法假设,未来同样无法假设。向天歌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谢真真换成艾小毛,他的生活究竟会怎样?艾小毛的干练、温柔、善解人意还会那么淋漓尽致地围绕着他吗?不加一点点掩饰的作为还能引来欣赏的目光吗?在向天歌看来,这些美好的东西就像是猎人的诱饵,一旦被猎物追上,就立刻失去了它的作用,婚姻根本就不可能是装载它们的容器,所以女人在婚内婚外是不好类比的,也是无法判断的,即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境况下,也会有狮子和小鸟那样的差异。

        向天歌定定神,本来是讨论转年大计的,他的心思不知为什么又跑到了和艾小毛的未来上。话题拉回来后,两个人还是各说各理,谁也讲不通,谁也说不服。向天歌觉得自己是从农村出来的,反倒淡化了小富则安的意识,艾小毛觉得向天歌越来越好大喜功。艾小毛说,公家不同于个人的买卖,赚了高兴,赔了心疼,一旦决策,愿赌服输,公家的是公差,关键时刻一招走错,不但影响全局,更重要的是影响未来。向天歌说:“如果最后达不成一致,你就只能保留意见了。”艾小毛幽幽地说:“这个道理我懂,你是老总,决策权当然在你手里,但你要执意这么做的话,早晚要后悔。”

        两个人不说话了,艾小毛清楚这时候再多嘴就是画蛇添足。青春是女人最大的资本,也是最短暂的资本。艾小毛一直在心里记着武则天的一句话,以色事君,岂能长久?虽然她不承认和向天歌是在各取所需,但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走向何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续写爱情或者终结童话。

        艾小毛一直让自己朝着向天歌影子的方向努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将所有的任性都捆起来,装进梳妆匣,再挂上锁,她知道这是让这种关系长久的唯一办法。向天歌可能也觉出了刚才几句话说得有些生硬,赶紧缓和:“不争了,容我再想想吧。你知道我怎么走神了吗?我在想如果我娶了你,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艾小毛说:“你不亲口尝尝,怎么知道梨子的滋味?婚姻是要试的,不是像你这样和侦察兵似的就能得到幸福。”向天歌说:“我确实有瞻前顾后的犹豫,但最主要的是想给你一个公平,其实,在感情上,我是很专一的,也许你觉着和你说专一有点可笑,可我从骨子里真不是花花绿绿的人。”艾小毛说:“那是你们男人的想法,不是我们信奉的理念。被广泛信奉的理念不一定都对,看上去行不通的理念不一定就没有人信奉,这听起来像绕口令,实际上就是这么个理儿。我觉得,在情感问题上,感觉永远重于忠诚。”向天歌说:“照你这么说,忠诚都没了,真情又从何体现,没有婚姻包装的真情又如何长久?”艾小毛说:“这本来是该我问你的,天歌,其实你自己都是矛盾的,你忘了你说过,家是好的,然而有一个空虚的家,比没有更悲惨。但是你不能否认,也不能忽略不计,和谢真真一起过了十几年日子,并不是从头至尾都形同陌路,只是后来变了味道。婚姻没有保鲜期,更没有保质期。所以我信奉阶段性专一,这不是轻薄,而是实际,永远的专一是不会有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以前的所谓白头偕老需要掩盖很多东西,也需要付出很大代价,你想,在情感领域,用恒定的理论去规范不定的现实,是不是很可笑?”

        向天歌心里有了一种被速冻的感觉。他曾经期待的完美感情被艾小毛的一番话击得粉碎。想想也是,人是鲜活的,生活是流动的,谁能够保证一个人的心思永远没有起伏?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去刨根问底,也追究不出所以然来。

        艾小毛忽然问向天歌:“我为将来设计了两条路,记得以前也和你提过,一个是出国充电,再一个是另起炉灶,你说我走哪条路好?”

        向天歌说:“人生的很多选择都像押宝,当时很难判断谁好谁坏,全凭运气。我有时做着梦就哭醒了,因为满世界找不到你。只要娶不了你,我知道你走是迟早的事,你不可能一辈子背着这个不明不白的身份,但我又不愿意想,宁肯日子先这么一天天过着。所以,我承认我自私,所以,你既然提出这个想法,我不拦着你,也没有资格拦你,虽然心里不舍得,但是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大主意还得你自己拿。”

        艾小毛说:“虚伪,心里不舍得,你干吗不留我?你总是让我大主意自己拿,我要是能拿准主意,还问你干什么,你还是没有把我当成亲人,表面上好像是怕落埋怨,实际上我对你根本就无所谓!”向天歌说:“你又冤枉我了,我不是说过好多次吗,从一开始,爱你就不只是形式,想你就不只是欲望。可这件事不一样,选择职业等于选择活法,有人只问薪水,有人看重悠闲,没有一个统一标准,再说,你走的原因在我,如果离婚遥遥无期,我怎么能不负责任地耽误你呢?只是,真到走的那天,你一定提前告诉我。”艾小毛说:“不和你说啦,给你念一条短信,风是透明的,雨是滴答的,雪是洁白的,夜是宁静的,反正夫人和情人永远是不一样的,这最后一句是我加上的。”向天歌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一个女人家,要那么明白干什么?要那么坚强干什么?”艾小毛说:“为了没有依靠的时候,遇到麻烦不让自己倒下。”向天歌说:“大部分人是意念坚强,也就是在没遇到事情的时候或者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悲剧时坚强,一轮到自己,就会惊慌到连哭的程序都忘了,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而且我自己就那么失态过。什么叫坚强,不过是块虚张声势的遮羞布。”

        艾小毛有时觉得自己就像举在向天歌手里的木偶,他不牵线,她就没法动弹。在女人的所有情绪里,永远不会让男人反感的就是这恰到好处的一点点醋意。对于婚姻,他们已经开始着手筹划了,而且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扬手够到它的外壳,只差张嘴品尝,只是他们一直沉溺在肉体的陶醉间,这种想法刚一露头,就被一波一波的快感淹没了,激情鼓荡之间,理智就成了小丑。

        艾小毛的几句话正好戳到向天歌的痛处。向天歌很清楚,离婚需要成本,对男人而言,成本一般还很高,经济上的、情感上的、心态上的、舆论上的,总之,不是件说走就走的事。大多数婚外情都是弥补而不是代替。偷的酒香,偷的情浓。在艾小毛身上,向天歌得到的是从未有过的癫狂。这种癫狂,天生的属性也许就在婚外,是做贼心虚,是寅吃卯粮,没有从容,没有踏实,一旦走进婚内,就立刻黯然失色,乏了味道。这大概就是那么多人明白婚外情的危险却又舍不得退出的最主要原因,同时也是将这种情感从婚外转向婚内的致命路障。

        在向天歌眼里,女人分为三种,一种是让男人心急的,不马上得到就熬不过苦短春宵;一种是让男人心碎的,不管你怎么殷勤有加、低调仆从,仍然无法获取芳心;一种是让男人心疼的,她默默地为男人做了许多、忍了许多,却不要求什么回报,甚至还会反过来宽慰男人。

        向天歌对自己说,君子好逑,为什么非要脱俗或者免俗呢?为什么非要逆风飞扬、违背天性呢?女人不是男人世界里一个永恒的话题,不是生活里一道永远的风景吗?男人苦心打拼,很大程度上不就是为了在女人面前显示自己的才干、炫耀自己的能力、换取肯定的眼神吗?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士有知己,这个知己肯定也是红颜知己。所以,向天歌觉得人类最后困死自己的,不是能源,不是污染,不是饥饿,不是战争,不是疾病,而是情感,是情感的胶着与绝望。

        向天歌很清楚,目前海江市广告业的蛋糕已经切分差不多,再想做大几乎没有可能,守住自己切到的那一块已属不易,唯一可能的就是给蛋糕上加几朵奶油装饰花,靠创意和超人的点子,也就是靠策划带来的附加值赢得并且留住客户。向天歌格外看重胜利路阅报栏和“爱天使”服装节的成败。如果天遂人愿,那么以后,凭借胜利路阅报栏、“爱天使”和“雄”牌矿泉水这标志工程、社会活动和商品炒作的三驾马车,再加上占据八大专刊对应的固有领地,向天歌在和客户讨价还价时就会非常主动而且具有很大回旋余地。

        报栏的预算单出来了,一组报栏长6米,反正两面需要4把吧椅,按他负责的这段总长度2公里计算,即使每组报栏间隔4米,减去路口、建筑物、绿化花坛,至少也要200组,那么总数就是800把吧椅,一组报栏和一把椅子的安装费分别是1000元和100元,那么全部工费将近30万元,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艾小毛建议:“椅子从工到料费用都是透明的,越结实越有信誉,但是报栏大有文章可做,至少在保证规格的前提下,可以考虑降低高度。这个账我没算,如果每组矮下来5厘米,整体用料是不是会省一些?我想矮下来5厘米大人看着不至于不舒服,还可以兼顾学生人群,也算是人性化设计吧?还有,这些算的都是小钱,我总觉得再怎么省也不如不费一枪一弹。”向天歌“噢”了一声:“你是想空手套白狼呀?”艾小毛说:“是套白狼,但不是白套狼,是给人家另外的回报。报社那么多关系,你原来不是找过一家建筑公司吗,一家担不下来,就多找几家,咱们在报上给他们发一组软文,图文并茂的多好,正好快到‘五一’了,反正这些公司也要做广告。”

        一句话,点醒了向天歌。真是,靠着山却四处寻找风景,靠着水却干渴着自己,手里握着一个媒体,怎么事事还要掏自己的腰包?

        向天歌和运营小组打了招呼,专设一个合理化建议奖,第一个获奖人就是艾小毛,奖金2000元。艾小毛能体会出向天歌的苦心,虽然只有2000元,但他给她的是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省得师出无名,彼此都不自然,而且她经常不知不觉地认同着向天歌的观点。爱到底是什么,如果没有具体支撑,爱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就是一个平常的汉字。向天歌和艾小毛说过,看一个男人是不是爱一个女人,只需检验两个条件,一看这个男人是不是想办法充满女人的钱包,二看这个男人是不是想办法充满女人的欲望,只有做好这两条,才叫称职,才能算得上真爱,也就是说,男人要用自己的打拼给心爱的女人优裕的生活和丰满的心境。艾小毛有时很矛盾,她觉得一个已婚男人爱上另外一个女人,唯一能够证明心迹的就是休妻再娶,可她又觉得为一纸婚书闹得几败俱伤不但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情调。一个男人,只要能够让他心仪的女人过得开心而且有安全感,也就算是爱了。

        市工商联组织了一个欧洲招商团,李彩妮被圈进名单,转了十几天才回来。她心血来潮地约向天歌和回敬轩到马克西姆餐厅吃西餐。

        李彩妮的时差还没有完全倒过来,眼睛里藏着几线血丝,但是精神很好:“以前也在外面待过很久,可是没有这么牵肠挂肚的,天天惦记着报纸的改版进度,在德国时还溜号去参观了报社。人的可塑性真强,用了几十年的筷子,才几天,这刀叉竟也顺手了。”

        虽然练了很多次,但向天歌吃西餐的姿势仍然不够优雅,用叉子时,怎么也画不出艾小毛所说的那种弧线,干脆就像拉大锯一样直接伺候。向天歌最烦有人拿刀叉作为衡量是否绅士的标准,他说:“现在有好多人不地道,评判什么都用媚外标准,然后反过来数落自己人的不是。比如看老外用筷子的笨样觉着可爱,一转脸却非要中国人西餐吃得像模像样,否则就是缺乏教养,你们说这算什么?”

        回敬轩说:“说得没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些挑礼儿的其实都是假洋鬼子。”一回来,李彩妮就关在屋里仔细论证服装节前期启动计划,但她还是放心不下:“看你们俩,又说到假洋鬼子了。股东变更后,一定先从形象上改变‘海都’的破旧样子,形象也是生产力,形象就是精气神。你们可别小看这个装修,会议室、编辑区、记者网吧区,都要按功能和性质既有区分又整体一致,处处体现着新机制、新活力,CI一定要海江媒体中最棒的。”向天歌边听边点头,他从心里愈加佩服这个女人,他觉得李彩妮的意志里仿佛有一根定海神针,什么事都校正得精确无误,不允许一点懈怠和遗憾,而且,她竟然能像跑在高速公路上的车,始终维持在一个速度上。这次合作,他感觉学到了许多用钱无法表现的东西。回敬轩说:“彩妮说得对,这可不是门面工程,这是实力、信心和心气的综合反映,小毛和沈唱,这个事就拜托你们二位,我就四个字,多快好省。”两人异口同声:“您就放心吧,我们会像给自家装修一样算计。”

        李彩妮有事先走了,回敬轩像散架一样斜躺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一个多月的超速运转让他身心俱疲,他总算尝试了独立管理一张报纸的难度,他担心自己奋力游到岸边时,再也没有爬上去的力气。他摆弄着茶几上的几个围棋子,说:“天歌,找时间咱俩好好杀一盘,换换脑子。”向天歌说:“现在不行了,棋艺放在一边,主要是没了定力。”回敬轩表示认同:“要说也是,棋忌浮,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怎么谈判,哪里还有心思琢磨金角银边草肚皮呢,兴许已经死了的棋都看不出来呢。”向天歌说:“死了的棋看不出来倒没关系,送到手的钱赚不着可就太低级了。”回敬轩最近总觉得胸口不得劲,连笑容里都塞满疲劳:“你看你,说着说着又俗了吧?”向天歌说:“我告诉你老回,人在俗中,六根是没法清静的。你现在爬坡,是躬着身子看路累,等爬到山顶,又会仰着脖子看天累。要说潇洒,无论干广告的还是干采编的都和这两个字无缘。其实给自己打工也是一样的道理,像李彩妮,生活中哪里还有乐趣?就是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除非自己出了毛病,否则永远不会主动停下来。嘿嘿,看你现在刚干点事就累成那样子,就知道你原来有多么舒服!”回敬轩说:“以前是太清闲了,惯得四体不勤不说,最要命的是满脑子惰性。所以这回拼一下也好,不然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我说天歌,你时时刻刻说李彩妮的好话,是不是心生爱意?”向天歌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师傅,你怎么会冒出这么个念头?李彩妮是女强人,生活里,女强人是只能站在远处佩服,不能放在眼前享受的。”

        都市报要造势扬名,必须借助活动。靳克晓一手操办的海江市小商品交易会给了向天歌启示,他也要为海江市量身定做一个招牌活动。想来想去,最后确定以海江国际服装节为龙头,全面吹响《海江都市报》服务市民的集结号。海江人最讲穿,素有“金外衣、草肚皮”之称,从穿入手搞服装节,上下都容易共鸣。

        向天歌接到李彩强的电话,听到了一句让他惊讶万分的话:“向总,我是明人不做暗事,这个服装节做下来我能拿到几个点,希望你给个痛快话,这是我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向天歌开始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彩强是李彩妮的表弟呀,怎么还要从他姐姐的活动里咬上一口?

        向天歌实在判断不出李彩强的话是真是假,到底是在试探他报价的虚实还是借此再压下些价码或者真的就是他吃里爬外?他敷衍地说:“彩强,这个我一时答复不了你,得回去算一下账,明天给你电话。”

        向天歌自言自语:“真是人心不古,自家之事也要回扣啊,简直猜不透这个李彩强。”叶子凡说:“咱也别瞎猜了,管他是哪种情况?约他出来送点东西,探探他的虚实,其他的最好装傻。”

        向天歌和唐光约好见面时间后就把报栏预算书摊在写字台上。他正按着计算器,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拿起来,里面传出绳子仁的声音:“你现在不得了啦,还有秘书挡驾?”向天歌笑着说:“得了吧,子仁,安排个人在外面接电话,还不是为了躲那帮债主?”绳子仁说:“天歌,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不信不义之人?”向天歌说:“子仁,一听这话就知道你在办公室坐久了,特别是在你那么大个衙门,人人都是敬着你的,可说老实话,被人敬着的人是看不到真相的,算了,这些事一两句话说不清,也不是你那么大的官员马上能弄明白的,做广告,欠钱是必要的手段,属于技术层面,和道德无关。怎么样,那事有眉目了?”“我侧面了解了一下,朱老师学校里的关系很是复杂,还是采用的老法子,分管教育的副市长给写了张条子,你先跑跑看,力争和平解决,就算吃点亏,少生些气也是值得的。”

        向天歌现在最怕中午和晚上,因为一到这时他就要把自己交给无止无休的饭局。很多事情,不上饭桌就是定不下来。向天歌有时也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当年的追求和梦想都到哪里去了”,可惜的是这种念头往往都是昙花一现就被周而复始的应酬淹没掉。今天的向天歌,多进广告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觉得自己被赚钱的惯性和形成这种惯性的请客送礼抽着转个不停。从绳子仁那里取完信,他赶紧去赴和李彩强的约会。

        向天歌和叶子凡坐在酒吧靠窗的一个台位上等李彩强,旁边坐着两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漂染成金黄的颜色,喷过摩丝后,像是被静电击过,一根一根地往上直立着。她们叼着烟卷,嘴里哼着那英的,调子还是那个调子,但是歌词已被改了:“就这样被你征服,就这样被你脱了裤,我的贞节已付出,你的****已射入……”叶子凡不解地看着她们,摇摇头,小声说:“你说她们这是干什么,向谁示威呢,反叛传统也不一定就是作践自己呀。”向天歌无奈地说:“看看吧,垮掉的一代就这个样,这要是我的闺女,头一件事就是打折她的腿!”

        一见面,李彩强就开门见山地问:“向总,我上次提的要求不知研究得怎么样了?我想这是咱们进行下一步合作的前提之一。至于具体方案,我相信‘海都’的实力。”向天歌听得有些愣,回扣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李彩强怎么连他的姐姐也不放过,做生意真的会将亲情物化到这个地步吗?

        李彩强看出了向天歌的疑惑,就说:“向总,你可能觉得我这是吃里爬外,是不义之人,其实很正常,我姐姐给我的薪水不足以应付我日常的开销,所以只能从你们口里分一杯羹,但我不黑,不会漫天要价,我一年到头都被媒体和广告公司追着跑,没办法,企业做出名气就是这样,你们要是不情愿呢,以后自然还有别的媒体想挤进来,希望你能理解。”

        向天歌心里反倒有些佩服李彩强,人能够坦率到这个地步真是不简单,明吃总比暗吃要好,至少让被吃的人有了知情权。

        向天歌痛快地说:“好,彩强,我喜欢你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我原来只是佩服你姐姐这个女强人,没想到你们姐俩是异曲同工。这样吧,我们的财务不像你们那样方便变通,我只能原则地答应你,提成的事情好商量,咱也别按什么点位计算,不管成本怎么摊消,我先给你开过来两万块钱稿费,不用你签字,你看怎么样?”

        李彩强没说话,只是闷着头喝着啤酒,向天歌估计他是在心里计算着这个数额和他当初希望的点位有多大距离。过了一会儿,李彩强拿定主意,说:“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有一条,不能让我姐知道。”

        海天传媒有限公司的股东变更申请终于批了下来,海江日报报业集团占有51%股份,“爱天使”服装集团占有49%股份。

        广告部新装修的会议室的倒计时牌上写着:离《海江都市报》正式改版还有15天,筹备进入了最后冲刺。回敬轩和向天歌简单分了工,把该落实的细节一一确认,然后汇总列表,打出明细,几大户外造势活动都已安排好时间,只差书画名家的现场才艺表演还没有定下来。

        说半个小时赶到的回敬轩被堵在路上,李彩妮有些着急,对向天歌说:“8点半我约了人,现在必须走,一会儿你和回总先碰着,头一炮一定打响,起个示范作用。天使家园的老总是我多年的朋友,他们下个月开盘,可以在‘海都’上连着发一周广告。我想,应该把这样的意思体现出来,置业目的具有展示功能:身份的展示,财富的展示,生活方式的展示,品牌风格的展示,对于业主来说,这种展示暗含着身份诉求,也就是说,房子不过是个外在的壳,买房的人要通过它满足自己成功的快感。另外,看房专车的起始点和时间不在其他媒体发布,一律注明请关注明日《海江都市报》,还有,我的公司里剩了一批手绢,大约一万多条,上面绣有一个‘爱’字,可以限时限量凭报换手绢看家园,先把势造起来。我这边,一切由彩强协调。”

        向天歌说:“好,等于其他媒体给‘海都’当了托儿,彩妮,我想能不能再加几部车,多跑两站,在花卉市场和森林公园停一下,看房观景赏海江,新闻好报,去的人也会更多。”

        李彩妮说:“没问题,这些事,你就看着定吧。”

        向天歌一个人在会议室里踱着步,欣赏着艾小毛设计的门窗和屏风。楼道里传来回敬轩标志性的踢踏作响的脚步声。他一进门,就愤愤地说:“我刚才去了一趟时尚广告公司,那个老板是我原来一手捧起来的,现在做着铁艺厂和印制厂,我想让他把活动的所有布标包下来算作赞助,然后咱们给他发一个同贺广告,你猜他说什么,既然回总来了,就给个特优价,七五折,你说,这不是混蛋嘛!”

        向天歌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人和人,可不就是互相利用嘛,但是这互相利用也有技巧,不是终身保修的。你的遗憾是只被别人利用而没有有效地利用别人。人在官场,头衔是面子,人在商场,实力是面子,所以,你已经到了这个岁数,要给自己赚些养老的本钱,也就等于积攒些退下来的面子。别总担心总编那个帽翅,大不了不干了,工资他还是要给你的。你呀,在这个圈子却顾忌着另一个圈子的面子是不现实的。如果连这一点都搞不清,那这学费就是白交。”

        回敬轩的胸脯还在明显起伏,向天歌打岔说:“得了,老回,过两天,也找几个人让你利用利用,门口新开了家海鲜馆,咱俩去喝两盅。”

        回敬轩用汤匙仔细切割着一只扇贝的贝肉,对向天歌说:“听说吴企全出事了,他的手铐上,是不是也有你加的一把锁?说说你是怎么腐蚀国家干部的?”

        向天歌说:“我只能算添了一小把柴。走到这一步,不管是谁,都只能怪自己。要是没人堵路设卡,谁愿意挖空心思花钱送礼?有毛病啊?无官一身轻,无债一身轻,无欲一身轻,老吴确实太贪了。贪来之物多了,就会把人压死。刚才说了一半,我先找个让你利用的人,你看墨禅怎么样?”

        墨禅是海江市书法界的三大家之一,号称海江隶书第一人,近两年很是活跃,不断穿梭于上层与商界之间,以字会友,书法外交,给许多政绩工程题了匾额。他的字,目前市场价已经达到一字两千元。向天歌曾经托人找他索过一幅字,结果写的是很落俗套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向天歌本来是想让他写“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但是墨禅认为十个字从结构上不好摆布,就临时改了主意。向天歌心里好大不满,觉得墨禅过于小气,把笔洗砚台当成赚钱流水线。那时墨禅的字,官价一字一千元,朋友价一字六百元,向天歌心说,你要是能宁静下来就不会心安理得地拿那些银子,何必写这些淡话呢!正因为这些,回敬轩一直看不起他,就说:“请谁不好,非给墨禅这个脸?墨禅是典型的??人字,没有风骨。”向天歌倒还替他辩解几句:“嗨,不就是炒作吗?只要出其不意,效果明显,你管他的人品呢?风骨现在不值钱,顶多落一个天马行空的美誉。我看不单经济有泡沫,名声和荣誉也有泡沫,很多提倡的事情,提倡者本身或是颁奖者本身都未必做得到。再好的人也是毁誉参半,人的一片舌头啊,就是最没有风骨的,软软地一转,就能把人从天使转成魔鬼。”回敬轩还是不以为然:“爱叫的鸟没肉,真的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这个墨禅,哪里还有文人的志气,一天到晚抛头露面,把个书法家糟践成了广告明星,我看他离走下坡路不远了。人与人的竞争,拼智慧、拼资金、拼计谋,归根到底,拼的是内涵。把他搬出来,花那么多钱,你说,咱海江能有多少老百姓知道有个墨禅?”

        向天歌说:“老百姓就是都知道他,又能拿出多少银两?咱不是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之间嘛!再说,咱利用的不就是他这个抛头露面的爱好吗,你换一个低调做学问的人,活动还就做不成了!”向天歌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让墨禅在人民广场铺开一块巨幅白布,用扫帚般的笔当场写出“海江都市报”几个字,事后在公证处的公证下,将五个字剪开分别拍卖,墨禅按照买主的意思无偿加写不多于五个字的内容凑成条幅:比如买走“海”字的人,墨禅可以再写“心胸如”三个字凑成“心胸如海”,买走“江”字的人,可以再写“宽云开”三个字凑成“江宽云开”,买走“都”字的人,可以再写“市情怀”三个字凑成“都市情怀”,买走“市”字的人,可以再写“天天利”三个字凑成“天天利市”,买走“报”字的人,可以再写“好人好”三个字凑成“好人好报”,毕竟是海江市的当红书法家,估计会有人附庸这份风雅,而且又是现场书写,心明眼亮,不会买了赝品回去,这样,活动费用也就出来了,说不定还能有些赢余呢。回敬轩似乎刚明白过来,不禁拍案叫绝:“嘿,天歌,真有你的,这个点子算是空前绝后了。”刚说出“空前绝后”几个字,回敬轩像意识到什么:“天歌,这‘海都’搞创刊六周年报庆,报头却被拆开了,有没有什么忌讳?”向天歌说:“无所谓吧,这又不是原版报头,不过是一幅书法作品,再说,如果能拍出个好价钱,也说明咱‘海都’的人气呢,更何况拆了之后组成的意思又都是吉利话。”

        回敬轩默认了,他预感这个活动是能够炒出点滋味的,只是有些单薄,缺少呼应,也就是说,泼水的效应有了,如果不找个器皿收集起来,很容易水过地皮湿。向天歌也想到了这点,他制定的策略就是活动、广告、发行三马套一车,具体思路是活动打影响、广告做长线、发行抓订阅,一同往前跑。

        回敬轩不一会儿就抽光了一盒软包中华烟,桌上的烟缸里塞满长短不一的烟蒂,向天歌用手赶着烟雾说:“老回,你够品位呀,抽上软中华了。”回敬轩说:“人家送的,我自己哪里抽得起?不过多贵的烟也是呛人的。”

        向天歌说:“老回,跟你说句心里话,李彩妮的眼光、你的办报能力,我都不担心,我最没把握的是广告。如果,改版三个月,广告版面还是稀稀拉拉的话,内行一眼就能看出咱的破绽,客户投放的信心就要打折扣。你知道吗,国内广告商将城市分成四个等级,北京、上海算一等,成都、南京算二等,海江虽然规模不小但是被划到三等城市,西部一些不发达城市被划到四等。品牌的广告战略很是气人,他们往往选择一等和四等城市,因为一等城市的消费能力卓尔不群,四等城市的消费潜力最为看好,二三等就成了鸡肋,可有可无,有全国统一行动时,可能挂上你,其他时间都无所谓。海江就是属于在全年预算切块时被跳过去的,所以,大的品牌拉不来,本地企业又有在晚报和电视台投放广告的惯性,要是不用些非常手段,一年八千万是无论如何达不到的。”回敬轩无奈地叹口气:“就像我们抽烟,烟的牌子有时就是人的牌子,不用谁给你排顺序,自然而然就划出来了。”“不过,抽烟的人也不是第一口就抽一品中华,老百姓看报纸,最想看的还是硬梆梆的新闻,因为从严格意义上讲,日报只是文件纸,晚报只算半张新闻纸,商报又有些俗,在都市报领域,咱们还有空间。”在报纸的新闻样式上,向天歌的看法和回敬轩完全一致:如果抛弃新闻,就注定被读者抛弃。

        创意方面的事情,回敬轩对向天歌言听计从。他搞不懂向天歌那些鬼点子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个个不同凡响。向天歌不仅总体基调把握得很准,细节也十分出彩。他还有一个和现场书写“海江都市报”五个大字匹配的创意:用硬塑料做成一个桶状的东西,人套在里面,只露出头来,头上戴着一个铝片做成的圆箍,上面连着一把撑开的小太阳伞,太阳伞和桶上都印着《海江都市报》的大红报头和主要栏目,强档推出“hD”概念,也就是“海都”的拼音字头,配以“爱海江,看海都”、“《海江都市报》,你我都需要”的系列广告语,用彩色喷绘做出整幅15米的《海江都市报》有代表性的头版报影。回敬轩兴奋地搓着手:“高,实在是高,策划真是个动脑筋的活儿,不出新还真没出路。”

        向天歌有些得意,回敬轩毕竟是老报人,一连得到他的两次赞赏很不容易:“其实也没什么,勤能补拙嘛,鲁迅说他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我是连喝咖啡时都在工作着。活动的总体原则是能调众口,反正这些人来了就不能让他们闲着,一定要物有所值,该唱的唱,该跳的跳,该画的画,然后拉出一个签名的场子让读者各取所需,秩序可以乱一点,要不没有气氛。时间也可以往后拖一下,只要读者乐了,以后的事情就都好办,不要小看追星族的能量,购买力都在他们口袋里装着呢!”向天歌说累了,从包里掏出一个铁盒的Fisherman''s Friend润喉糖,递给回敬轩一块,回敬轩看了看,不知何物:“这是什么?”向天歌说:“亏你还是都市报的总编,一点生活品位都没有,这叫渔夫之宝,英国产的一种润喉糖,很清火的,广告部是客户的喉舌,是喉舌就要注意保护嗓子。”回敬轩嘿嘿一笑:“老了,我早就被你推崇的这种生活抛弃了,我只知道酒量就是发行量。”向天歌说:“你现在不能只知道发行量,还得懂得点位,懂得经营报纸。”回敬轩一拍胸脯:“得了,经营报纸是你的事情,我能做的,就是在你需要版面支持时,保证你一路绿灯。”

        谈广告最讲究欲擒故纵、一张一弛,太急了,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大生意有大开销,对生意人来说,永远都是钱紧。但是纵擒有度,纵过了,对方就顺坡下驴;擒过了,又可能把对方吓跑。向天歌这些年修炼的最大本领就是不管在哪种场合,没有一句羞于启齿的话,什么样的想法都能拐弯抹角地表达出来。

        其实,很多谈判都像演戏,过程很重要,因为结局只有两个,共识或者分歧,甚至大多数结局都是双方事先认可的,只需要寻找一个走到终点的理由,同时要在寻找路上做完讨价还价的工作。向天歌觉得很可笑,双方早已知道结果,但还要郑重其事地把那个已经多余的过程走完。

        海江市的第一家媒企联合项目正式开始运作,但没有什么特别响动。姜还是老的辣,回敬轩费了很大劲才说服李彩妮低调启动。李彩妮原打算在海江大礼堂搞一个专场晚会,向各界代表免费赠送2000张门票,请市领导出席。但是回敬轩觉得不妥,他说,走都市报的路子,就必须全面对接市场,如果还禁锢在日报思维里,什么事情都想着请领导出来装门面,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一份全新改版的都市报还是尽量不引来领导过多的重视,领导和对手还没有注意的时段是最容易长大的时段,否则,一旦他们处处设卡,咱们可就寸步难行。回敬轩在采编中心贴出十六字条幅:高调做事,低调做人;重视对手,不惧对手。他的自信来自两方面,一是韬光养晦之后一鸣惊人,二是机制可以弥补硬件上的不足。

        最后,三个人找到一个折中点,把服装节和《海江都市报》六周年庆典两个活动捆绑在一起,这样,不但能够借助服装节的声势,让《海江都市报》巧妙地穿插进去,还能够省下不少费用。

        再好的创意如果不变成现实也只是一张废纸。向天歌仅用五天时间就拿到市公安局和市文化局的批文,预付了人民广场管委会的押金,签下模特队的演出合同,落实了军乐队的到场时间,还约了气象台的中长期预报。李彩妮对向天歌的效率很是欣赏,她一直认为机制决定一切,这样的节奏是一个良好的征兆。

        对于“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路数,向天歌驾轻就熟。这是一个炒作的时代,人们的耳目过于灵通,信息过于泛滥,所以,没有特别的刺激或者超大的声势,很难引起他们的注意和兴趣。李彩妮想请明星的提议,向天歌完全赞同。明星就像寄生虫,靠追星族供养着,只是他们大多见利忘义,过河拆桥,人气旺时,挑三拣四,嫌拥趸搅乱了生活,一旦失宠,又耐不住寂寞,隔三岔五地给自己制??绯闻。可如果没有他们,商业活动又很难有号召力,失去号召力,就等于失去了票房。

        李彩妮最后一刻认可了沈唱的方案,圈定的歌星是大海。大海是海江籍歌手,后来去北京发展,很快站稳脚跟,主打歌曲《好日子追随着你》连续三周稳居流行音乐排行榜首位,目前的出场价是一首歌五万元。他的经纪人说回家乡演出可以按八折计费,算是对父老乡亲的回报,他还表示可以考虑出任“爱天使”服饰的男装形象大使,接拍这个品牌的电视广告。向天歌心里很是不平,一个毛孩子家,台上蹦个一刻钟,沉甸甸的四万元就装进了口袋,而且还是税后收入,顶得上工薪阶层一年的收入。但他认同请大海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在这一回合的较量中压倒靳克晓。你不是用大海做楼盘代言人吗,但那只是停留在纸面上,现在我把他请到你面前,让追星族和他一起疯狂,你比得了吗?

        活动定在4月18日,星期六,两双合一。公众人物仿佛天生就有煽动性,《好日子追随着你》的前奏刚一响起,大海就在背景射灯打出的光柱烘托下,三两步从侧幕蹦到台上,台下的追星族一下子骚动起来,人人伸展双臂,尽情挥舞着手上的荧光棒,从远处看像一簇簇的鬼火,他们扯开喉咙,和着刚刚响起的强劲音乐,喊着“大海大海我爱你,就像爱着我自己”。

        看那场面,向天歌、回敬轩和李彩妮都很兴奋,人民广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数十名交警把住广场的四个入口,还有数不清的胸前戴着工作证的人员穿插其间维持秩序,几个亮点闪耀在人们的视野中,一是巨大的吹气拱形门,挂着几只气球,气球上飘着长长的条幅,分别写着“活跃市民生活”、“提高文化品位”、“好城好景、好心好报”、“《海江都市报》,你我都需要”之类的内容;二是高高架起的t型舞台,背景是深蓝色的幕布,上面的“裁剪生活、设计自我”几个大字和“爱天使和你一起美丽”的口号十分抢眼;三是海江电视台的现场转播车,从远处就透出一股气势。李彩妮问:“向总,你是舞文弄墨的高手,打算怎么形容这个场面呢?”向天歌乐呵呵地说:“此时此刻,任何词汇都无法表达我的激动,我只能俗气地说,现在,海江市的人民广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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