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肯曾经说过,新闻学是一门不精确的科学。艾森豪威尔时代的最后几年充分证实了这一点。在民主党于中期选举大获全胜的六个星期后,阿肯色州一个特别立法委员会揭露,在小石城取消学校种族隔离的纠纷中“肯定地证实有共产党的影响”。该委员会主席、众议员保罗·范达尔森声称,该委员会举行的三天公开听证会,已经使阿肯色州警觉到了共产主义的威胁。范达尔森的一个同事满有把握地预言,美国黑人将拒绝参加由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煽动的、“由共产党支持的”任何新的示威。他说,种族和平就在眼前了。
新任加利福尼亚大学校长的克拉克·克尔对1959年的大学生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他说:“雇主们会喜爱这一代人……他们将是容易驾驭的。再不会出现什么暴乱了。”
这一年的11月,美国的天主教主教们,反对使用联邦经费在国内外提倡人工节育,认为那种说美国天主教徒会逐渐接受避孕措施的说法是可笑的。
全国广播公司要物色一名面目清秀大方的年轻美国人来抵消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声势,选中了查尔斯·范多伦。此人是哥伦比亚大学一名年薪4400元的教员,刚刚在长达14个星期万众注目的联播中最大的有奖问答节目《二十一》中赢得12.9万元。他应聘担任全国广播公司的顾问和《今日》节目的评论员,年薪5万元;他编辑了一本颇具启发性的集子《给母亲们的信》。在他的群众来信中,3/4是来自孩子们的父母和老师的,感激他正在为全国青年树立的光辉榜样。1958年末,当一个纽约州的县级大陪审团开始调查关于问答节目弄虚作假的控告时,记者们都跑到他在格林威治的漂亮寓所。他认为控告荒唐可笑。“我没有得到过任何暗示或帮助,”他说,“而且就我所知,参加这一节目的任何人都也没有得到过。”当记者们追问不放时,他严厉地说:“不停地问这类问题简直是对我的侮辱。”
然而,黑人、大学生、天主教徒和查尔斯·范多伦都将使那些自认为了解他们的人大吃一惊。
以为黑人的好斗精神将会消逝的希望,在1960年2月1日突然破灭了。这天,北卡罗来纳州农业技术学院的四名黑人学生走进附近格林斯博罗镇的南埃尔姆街伍尔沃思百货公司分店,买了点零星物品,在小吃部坐下来,要喝咖啡。依照南部地区种族隔离的法律和传统,该店的负责人没有理睬他们。他们默默坐在那里直到关店时刻。第二天清早他们又来到餐台前,这一回又带来了五名黑人朋友。他们称此为“入坐”。一天又一天,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情绪平静,举止有度,不理睬那些在他们面前挥舞南北战争时期南部邦联旗帜和向他们弹掷香烟头、嘘声怪叫的白人青年。黑人青年们明确地让人们知道,他们将一直坐到得到他们要的咖啡为止。
如果这只牵涉到这家分店的本地店员的话,那他们是永远不会得到服务的。但是伍尔沃思是一个分店遍及各地的全国性公司,而黑人青年正是指望这一点要起作用的。在北卡罗来纳州,运动扩大到达勒姆、温斯顿塞勒姆、夏洛特、罗利和海波因特;在州外,纳什维尔、查塔努加、塔拉哈西、里士满和南卡罗来纳州的罗克希尔的小吃部也都被占据了。在两星期中,黑人们在15个城市的伍尔沃思公司分店进行了“入坐”,在波士顿,来自哈佛、布兰代斯、波士顿等大学和马萨诸塞州理工学院的四百名学生在12家伍尔沃思分店外面设置了纠察线。这使得格林斯博罗的黑人很高兴。紧接着还发生了一些使他们和全国都感到惊讶的事。在沃尔格林、克雷斯、格兰特和利格特这些都是美国最大的零售公司,像前述伍尔沃思公司(总店在纽约)1972年销售额达31亿多元,格兰特公司年销售额也达16亿多元。——译者的小吃部也都出现了示威者。在新泽西州的恩格尔伍德,同情这一运动的人为支持示威进行了募捐。耶鲁神学院的学生在纽黑文的闹市举行了游行以表示支持。被激怒的廉价商店的经理们,把卖给黑人的咖啡提价到一元一杯,把座位的坐板取掉,并威吓要关掉小吃部。但这都无济于事;示威者用各种新的消极抵抗的方式来对付他们的一切花招。接着运动迅速从小吃部波及社会上一切实行种族隔离的公共场所。在汽车旅店的走廊上“入睡”,在公园“入游”,在公共图书馆“入读”,在电影院“入观”,在赌场“入赌”,在土耳其式浴室“入浴”;而且,当春天来临时,还在只限白人使用的海滩“入泳”。
5月10日,黑人们获得了他们的首次胜利。纳什维尔的六家百货店的小吃部取消了种族隔离,这是除得克萨斯州以外南部各州第一次采取的普遍行动。整个春天,在南部各地都展开了消耗战,使种族界线这里后退一尺,那里后退一码,对顽固分子的压力越来越大。6月5日,黑人的南部地区委员会报告,在九个分散的南北交界城市中的小吃部取消了种族隔离;在这些地方都没有发生暴力行动,也没有一个商人因愤怒的白人威胁进行报复性抵制而受到损失。6月23日,弗吉尼亚州的热餐店向黑人开放,这是打进该州的第一个楔子。诺克斯维尔的百货店在7月18日终止了小吃部的隔离。7月25日是黑人欢庆的日子;六个月之前就已是行动对象的格林斯博罗伍尔沃思分店和克雷斯分店,终于取消了种族隔离。同一天,弗吉尼亚的诺福克-朴次茅斯区的四家百货店也终止了种族歧视。此后,局势的发展就不那么顺利,死不罢休的极南部准备寸土不让。10月19日,亚特兰大的警察拘捕了由马丁·路德·金率领的51名“入坐”示威者。他们拒绝交纳保释金,被投入了监狱。1960年的伟大的闪电式“入坐”运动过去了,黑人们停息下来巩固自己的战果。但是,甚至阿肯色州的立法当局现在也明白这只不过是暂时的间歇。拥有18871831人的黑人民族正在觉醒。美国黑人终于成了一股显著的力量。
1960年5月13日星期五下午,天气晴朗,克拉克·克尔终于看到了未来的真相。经过这些年坚持不懈地对加利福尼亚共产党人进行调查之后,众议院非美活动调查委员会在旧金山的洛可可式市政厅举行听证会。被传讯的人有几名公立学校教员和一名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二年级学生,这些人据说都是活跃的左翼分子。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学生坐满了几辆公共汽车,前来给他以道义支援。他们并没有打算进行示威,在那宁静安谧的日子里,一般大学生都不知道怎样进行示威。他们只不过要求在听证厅有一个坐位。但是会场已经挤满了人。警察拦住台阶上端的大门。有人开始推。一个警察跌倒,后来据说挨了打。警察使用了警棍,接着又使用了水龙。经过半小时的混乱之后,有12人受伤,52人被捕。奥克兰的杰西卡·米特福德在《民族》周刊上报道说:“当前这新的一代大学生几乎完全去掉了整个50年代的冷漠、顺从的标签。”她预言,在未来的十年中他们将献身于“塑造世界的未来”。一个挨了打的大学生对记者说:“我是一个政治上的处女,但是我在市政厅的台阶上遭到强奸。”对全国361万大学生来说,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信息是一次挑战。忍无可忍的教师们长期以来一直鼓励学生们投入政治活动,现在他们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激荡动乱的几个月里,随着黑人的自尊心和大学生的政治觉悟的提高,促使社会变革的另一手段也出现了。美国食品及药物管理局在1960年5月9日宣布已批准使用一种安全的口服避孕药5月10日《纽约时报》第75版刊登了此事。——译者。这种以“伊诺菲德”为商标的女用口服避孕药片是芝加哥塞尔公司制造的。该公司声称,此药由1500名妇女进行了四年的试验,证明100%可靠。每月20片,凭处方购买,花10~11美元即可保证不孕。这种控制生育的药物,加上新的避孕器具和增加使用控制生育的外科手术,使妇女逃脱了怀孕的恐惧,从产期开始以后,怀孕的恐惧就成了阻止她们性生活的一种约束。现在她们似乎可以和男人一样随便地上床了。由于成百万的妇女需要这种避孕药,医生的诊所和药房顿时门庭若市。还未曾有过这样多的人不是为了控制疾病而定期服用特效药物。当全国天主教徒家庭生活事务所主任欧文·勒布朗大主教报告说天主教妇女同非天主教徒一样在定期服用这种避孕药时,天主教的主教们感到很是震惊。近至1959年11月,主教们还曾谴责过“某些基督教团体的代表”——指新教的牧师们——不实行节欲。现在,甚至天主教的神甫,而且还有一些任圣职的修女,按照生活中变化了的事实也在重新考虑自己修道的誓言了。
1958年8月,查尔斯·范多伦的泥塑形象,开始碎裂。纽约市立大学市政学院的学生赫伯特·斯坦普尔,在输给范多伦以前,曾在“二十一”问答节目中得奖4.95万元,这时他向曼哈顿地方检察官弗兰克·霍根和《纽约世界电讯与太阳报》谈了他违心的苦恼。他告诉他们,这个节目是一个骗局。他说参加节目比赛的人事先都得到答案,而到他们在观众中的名望开始衰退的时候,就得不到答案,于是只得假装被彻底击败。他曾受命输给范多伦,这个人,和他一样,也曾受过训练,让他在一个对着镜头的玻璃隔音室中,为了表现苦苦思索一个问题,怎样做出面部表情,咬嘴唇、擦额汗、结结巴巴。经过节目主持人的排练,范多伦竟能以这样一些绝招使两千五百万电视观众惊愕不止,比如举出仅有的三名累计击中三千五百次以上的棒球球员的姓名(“泰·科布、凯普·安森和……特里斯·斯皮克!”),说出在中咏叹调“我要生活在欢乐里”的歌唱者是谁(“她在由谁举办的舞会正要结束时唱的这个咏叹调……她叫什么名字!女高音。她的名字是……薇奥列塔!”),还要爽爽快快地说出“七个矮子”童话《白雪公主》中的人物。——译者的名字(“瞌睡、喷嚏、愚笨、快乐”——停了一下——“那个坏脾气的叫——呵,顽固——博士——呵,怕羞的那一个——叫怕羞!”)。
斯坦普尔和“二十一”问答节目以及哥伦比亚广播公司“6.4万元的挑战”问答节目的其他一些竞赛人,都把他们知道的内情告诉了纽约大陪审团。范多伦在宣誓后加以否认,可是米切尔·施韦策法官则认为当代的民间英雄横遭诽谤,深为激怒,竟以大陪审团调查案卷中所列罪名查无实据而予以封存。在陪审团庭外,范多伦对报界宣称关于他的谎言使他感到“悲痛”和“震惊”。他重申他参加问答节目“诚实无欺……从未受过辅导或指点”。
作伪证的麻烦之处在于犯此罪的人无从知道是否有人能够证明他们是在说谎。惠特克·钱伯斯既然曾把事实真情隐藏在一个南瓜中,说明真情终会暴露,而范多伦也未能幸免。有一个名叫詹姆斯·斯诺德格拉斯的美术工作者,也是“二十一”问答节目的获奖人,他交出了他在参加节目演出前一至三天寄给自己名下收启的几封挂号信,信中装有有关节目的问题和答案。这些挂号信是由众议院立法监督小组委员会拆封的。先后使伯纳德·戈德法因和谢尔曼·亚当斯垮台的正是这个铁面无私的审讯机构。这些信件证实斯诺德格拉斯揭发属实,委员会接手处理曼哈顿大陪审团搁置下来的工作,开始布置一个圈套,要让那迷人的、落落大方、潇洒自如、出身于书香门第和名牌大学的查尔斯·范多伦自投罗网,先让他宣誓作证然后摆出物证。
他们在1959年10月开始行动。范多伦像前不久的希斯一样摆出一幅被人诬陷的贵族老爷的架势,打电报给小组委员会,断然否认对他进行诽谤的一切控告,宣称他没有得到过“任何形式的帮助”,并说无论何时小组委员会需要对他讯问,他都会“遵命”。委员会回电邀他自动来到国会议员面前作证,但是,就在这时他却失踪了。正式发了传票,可是送传票人找不到他。在整整六天中美国人都不知他死活。到了第七天,10月14日,经过预先安排,他忽然在纽约罗斯福饭店露面,接下传票,并举行了一次座无虚席的记者招待会,宣读了事先准备好的声明。他说,事件的发展使他非常“苦恼”,因而他请假离开哥伦比亚,同他的妻子一起到新英格兰去,“在那个地区的美丽的10月里……集中一下我的思想。”他不知道他被传讯。记者感到很吃惊。各家报纸和新闻广播都在头条报道这件事,他怎么能不知道传票的·他惨淡地笑着说,出于对美国国会的尊重,在他走上那个“适当的讨论场所”,也就是说走进听证会厅之前,他不打算作进一步的评论。
接着11月2日他在听证会上露面,衣着朴素,看得出来并且自己也承认十分紧张。“如果能够改变我过去三年的生活道路,我是几乎不惜任何代价的……关于善与恶,我已懂得很多。但是善恶并不总是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我确实是卷进去了,深深地卷进了一场骗局……我几乎使自己相信我所干的,没有什么害处,因为在全国对待教师、教育事业,以及文化生活的态度上,产生了这样好的效果。”
他接着说,后来他终于感到“万分不安”和“极为害怕”。他“多次”乞求节目主持人让他离开。他们答复说将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让我下台。最后,有一位迷人的金发女律师也来参加比赛,节目主持人之一“告诉我……我将输给她。我向他道了谢。”当公众开始获悉问答节目是个骗局时,范多伦说他简直“吓得要死……我就干脆跑掉了……而我主要是要想逃避开我自己”。存在“一条出路,这条路我当然考虑再三,那就是把真相和盘托出”。但是“从感情上说”,这是不“可能”的。后来传票发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改变了我的态度。我收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妇女写给我的信,她在加罗韦主持的问答节目中看见过我,她说她赞赏我在那节目中做的工作。她告诉我,惟一的自处之道和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加以补救的方法(当然,她也并不透彻了解我干了些什么),是清楚地、坦率地、真实地承认一切。我恍然大悟她是对的。”范多伦接着说,第二天早上,他鼓起勇气给他的律师打电话。这位律师在听完范多伦所说的全部情况以后说:“上帝保佑你。”范多伦供词到此结束。他放下原稿,转向检察官,向他微笑。
这是荒谬可笑的。迫使他认罪的是传票,而不是一个不相识的妇女。而且,如果他真的对节目感到“万分不安”,那他也无须乎向节目主持人提出让他离开的请求,他只要在节目播放时答错一个问题就行了。小组委员会的一位共和党成员、纽约众议员史蒂文·德鲁尼安看穿了范多伦的欺诈行径。他对范多伦说:“我不认为有你这样头脑的成年人应当因为讲了真话,而受到赞扬。”可是其他的国会议员接下去恰恰就是这样干的。小组委员会主席奥伦·哈里斯说他要“赞扬”他的坦率;伊利诺伊州众议员威廉·斯普林杰表示希望哥伦比亚大学不要“过早地”解除他的教职;伊利诺伊州另一众议员彼得·马克则说,他相信全国广播公司会原谅他;其他一些人则说他们要为他的“坚忍不拔”以及他那“触及灵魂”的“坦率”说明表示“赞扬”。哥伦比亚大学则别有看法,在五小时后就宣布解除范多伦的职务;全国广播公司在第二天也把他辞退。但是这可不是一个得人心的反应。听证会上的群众全站在范多伦一边,为他和小组委员会中赞赏他的人鼓掌叫好,而对国会议员德鲁尼安的评论则报以冰冷的沉默。哥伦比亚大学的学生为他被撵走举行了抗议集会。民意测验表明,四个美国人中有三个人认为如果碰到相同的情况,“大多数人”都会像他那样干的。全国广播公司收到的群众来信中,以5∶1的多数对他表示支持。
在范多伦和13名其他知名人物刚在纽约被控伪证罪,哈里斯小组委员会又提出了电视节目弄虚作假的新证据。青少年文娱节目中头号唱片播送员迪克·克拉克承认他选播的唱片都使他得到经济上的好处。这一般被叫做“暗中付回扣”。联邦电讯委员会主席约翰·多尔弗实际上是为此事辩护的。他争辩说,这并不伤害任何人,而且如果企图加以控制,便将“破坏我们所珍爱的言论自由”。就在这时,有人发现多尔弗本人就从一个他应负责监督的广播业巨头那里接受了暗中的贿赂。艾森豪威尔接受了他的辞呈。但是,对这件事,公众似乎不以为意。电视观众既然对这类事并不关心,那他们接受1960年那些索然乏味的联播节目也就不足为怪。《剧艺报》曾说,如果说1959年是有奖问答节目年,那么1960年就是西部故事年。这一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有八个这样的节目,全国广播公司有九个,美国广播公司有11个——在每周主要的放映时间中总共占了24.5个小时。
沐浴在艾森豪威尔的阳光之中七年之后,全国的舆论制造者,包括曾经支持过总统的人,逐渐感到不耐烦了。早在1958年,《芝加哥每日新闻》就曾经问道:“很多事情都在吵吵嚷嚷。艾森豪威尔在干些什么呢·你所读到的都是关于他在玩高尔夫球的报道。是谁在治理这个国家·”可是,读者们却依然无动于衷。总统在欧洲期间,副总统通过谈判结束了为时116天的钢铁罢工,获得一次个人的胜利。民意测验的结果实际上未受影响,公众也未加注意。新近获得自由的刚果正在可悲的内战中流血,由贡勒上尉领导的老挝叛军推翻了昭·萨松尼特首相的亲西方政府:而一般美国人在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两个国家在何处。在国内,报业罢工使纽约的全部报纸停版,发生了一系列监狱暴动,班机上偷带炸弹事件也层出不穷,其中一起是一个财迷心窍的青年放置的,他为要得到他母亲的保险金,把他母亲连带同机的其他所有的人一起都炸死了。根据调查,报纸头几版大都没有人看,读者喜欢的是连环画和体育消息。当卡里尔·切斯曼经过八次缓刑终于在加利福尼亚处决之后,反对死刑的对此也表示反对,但是这种人为数较少,普遍的冷漠感情似乎并未为一连串极为残酷、毫无人性的凶杀所激动。这个时期凶杀事件之一是堪萨斯州的农场主赫伯特·克勒特,连同妻子儿女一家被害。《时代》周刊在1959年11月30日的一期上刊登了关于这一罪行的报道,大标题是“蓄意的谋杀”,这时读者中包括一位名叫杜鲁门·卡波特的作家。
那年流行一时的滥调是到处用“什么的”,把这个字眼当做口语中的标点符号。格林斯博罗的黑人在搞“抗议什么的”,罗曼斯就是搞“爱情什么的”,梅特里科尔就是“节食减重什么的”,艾尔弗雷德·希契科克的《精神分析》是“让人惊奇什么的”。几乎到处都可以用得上,但是对联邦政府的一个部门却从没人用过。还不曾有人说过约翰·福斯特·杜勒斯是在搞点“外交的什么的”。那样说不大体面,而且也不恰当,因为杜勒斯属于老一辈,属于由身穿燕尾服和条纹裤的外交部长们形成的那种具有政治家风度的行业。他那傲慢的说教和过分简单化的“大规模报复”理论,已经由于苏联火箭突飞猛进而过时。1959年的最初几个月,当他为最后致死的疾病所苦而出入于沃尔特·里德医院的时候,他似乎已认识到他曾殚精竭虑,力图使之永世长存的东西方间的僵持局面,眼看就要无法维持了。他还为之奋斗到底。在他忍着疾病痛苦离开华盛顿做最后一次欧洲之行时,他对朋友说:“如果不是癌症,我认为此行至关重要不能再推迟了。如果是癌症,那么再增加一些痛苦,也不过尔尔。”
他患的确是癌症。每天在沃尔特·里德医院接受百万伏X光的照射,或者在丘比特岛上将息在佛罗里达的阳光之下,这位国务卿专心致志地在与死亡进行绝望的战斗,而正在他进行斗争之际,掌管国务的缰绳终于从他手中滑脱了。从外表上看,世界的均势并没有变化。根据条约美国仍然承担着42个国家的防御义务;而杜勒斯,用另一个新出现的流行词语来说,仍然是一个大有神通的人物。美国的社论作者对这位“不可缺少的人物”的“睿智的建议”和“专心致志的力量”表示敬意。英国外交部向他致意,表示“非常难过”,法国外交部对“西方所受的最大可能的损失”表示关注。波恩对拆掉了西方制定政策的车轮上的“一根辐条”深感遗憾。但是这都不过是外交辞令,杜勒斯对此想必也是会料得到的。尽管他通过电话与白宫和国务院保持密切接触,警惕出现任何反对冷战的异端邪说,但是对那些能够察辨各种征兆的人来说(他就是一个通晓此道的人),十分清楚,只等他离开历史舞台,华盛顿和莫斯科就将采取走向缓和的行动。埃米特·约翰·休斯写道,“杜勒斯的攥得很紧的拳头”,即将被“艾森豪威尔伸出的手”所代替。
在共和党中期选举遭到失败的余波中,哈格蒂编纂了一份长长的备忘录,展望在1960年选举中,为共和党总统继任人竞选的艾森豪威尔,必须立足于他作为维护和平者的政绩。根据同总统的谈话,备忘录把杜勒斯在雾谷的六年中所反对的一切都当做了争取的目标。备忘录直率地设想,外交上采取灵活态度的时候已经到来。艾森豪威尔-哈格蒂备忘录认为,总统必须作为一名和平缔造者居于国际舞台的中心。接下去,备忘录宣称总统在联合国露面的各种场合,在到包括中立的印度在内的远在天涯海角的各地旅行中,以及在以热情接待的态度对待要他去参加与俄国的赫鲁晓夫的最高级会议和会谈这类建议方面,都必须扮演这种角色。
苏联的总理已准备迎合这类建议。赫鲁晓夫在1959年1月26日欢迎安纳斯塔斯·米高扬副总理访美之行回国时说,“不排除”俄美关系“解冻的可能性”。他说改进两个超级大国之间关系的“一切可能做的事”,都必须去做,因为热核战争是不堪设想的。在西方有人说赫鲁晓夫“比谁都更害怕战争”,这种说法是绝对正确的。在过去,杜勒斯照例答复说,要举行任何会议都必须由苏联先表现出诚意,而对此他是很怀疑的,因为在他看来,苏联立意要赢得冷战,而不是要结束冷战。但是这一次,另一位政府发言人表示了不同的意见。副总统尼克松说,美国也想要解冻,“因为我们认识到,如果不解冻,我们大家都终将冻结在只有靠核弹才能炸开的坚冰中。”
5月24日,沃尔特·里德医院结束了对杜勒斯临终前的守护,发表公告如下:“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先生于今晨7点49分(东部夏令时间)在睡眠中溘然长逝。”副国务卿克里斯琴·赫脱已在执掌国务院工作。他最优先处理的是关于柏林问题的令人厌烦的一连串危机的最新发展。赫鲁晓夫向西方大国发出最后通牒说:“如果他们不在六个月内撤出柏林,红军就将撵他们出去。按杜勒斯的风格作复,原本会是回敬一份最后通牒,并且显示一下实力,在战争边缘上迫使对方摊牌。而艾森豪威尔采取了不同的方针。总统在记者招待会上宣读了一个谨慎的声明,宣称如果在柏林发生开火事件,那就会是“要阻止我们履行义务。我们不是说我们要用武力打进柏林。我们说我们只是将继续履行我们对那里人民承担的责任。因此,如果我们受到阻挠,那必定是别人在使用武力。”赫脱把这个最后通牒作为最高级会议前进行交易的策略手段,而事态的发展,也确是如此。
杜勒斯一进坟墓,事态就以简直有些过分急促的势头发展开来。五周后,6月28日,苏联副总理弗罗尔·科兹洛夫率领一个俄国官方代表团到纽约为苏联科学、技术和文化展览会揭幕。7月11日艾森豪威尔亲自函邀赫鲁晓夫来美国访问。在杜勒斯去世整整两个月后的7月23日,美国副总统在莫斯科索科尔尼基公园为美国国家展览会揭幕,以此作为艾森豪威尔所说的对苏联官员访问纽约的“回拜”。
随后发生的事很难说是对缓和东西方紧张状态的贡献,但是却在某种程度上使人看透了尼基塔·赫鲁晓夫和理查德·尼克松两人的好斗本能。展览会上最使人感兴趣的陈列是一套有六间房的典型牧场住宅,在中央有一条参观走廊,能让观众看到里边全部陈设。那位苏联领导人对这个样板住宅不禁大为光火。它触到了他的痛处。俄国制造人造卫星是以牺牲消费品生产和对消费者的服务为代价的。展览会的开幕实况在苏联通过电视播放了,赫鲁晓夫感到他有点失策。他摩拳擦掌,而尼克松正是向他应战的人。开幕式也要在美国电视中播放。尼克松一心想当来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而且不管哈格蒂对竞选策略有些什么看法,尼克松却有他自己一套计划,其中决不包括在电视上使他自己受气势汹汹的共产党人的欺负。结局便是新闻界所谓的“厨房辩论”或是“索科尔尼基最高级会议”。
辩论开始是在他们停步在样板住宅的光洁漂亮、设备新颖的厨房的时候。尼克松说这是一所典型的美国住宅,几乎任何美国工人都能住得起这样的或类似的房屋。苏联总理昂起头来表示蔑视。
赫鲁晓夫:你以为俄国人会被这个展览惊得目瞪口呆,可是事实是所有新建的俄国住宅都将有这种设备。在美国要得到这所房屋要有钱才行,而在我们这里,你只要生为苏联的公民就行了。如果美国公民没有钱,那就只有权……在人行道睡觉。而你们却说我们是共产主义的奴隶!
尼克松:……我们并不认为这个展览会使俄国人民惊讶,但是它会使他们感到兴趣,就像你们的展览会使我们感到兴趣一样。对我们来说,多样化,选择权,我们有上千个不同的营造商的事实,这些就是生活的情趣。我们不愿由一个政府官员在最上头做出决定说,我们只要一种式样的房屋。这就是差别——
赫鲁晓夫(插进来):就政治差别而言,我们永远不会一致。如果我同意你说的,我就会受到米高扬的引诱。他喜欢辣味汤,而我不喜欢。但是这并不表明我们意见分歧。
尼克松:谈谈我们的洗衣机各有什么优点,岂不比谈论我们的火箭各有什么威力更好·你想要的不也就是这种竞赛吗·
赫鲁晓夫:(把他的大拇指顶在尼克松的前胸上):对,我们所要的就是那种竞赛,但是你们的将军说他们强大得很,能把我们摧毁掉。我们也能拿出点东西给你们看看,让你知道俄国人的精神。我们是强大的,我们能打败你们。在这方面,我们也能让你看点东西。
尼克松(用指头指点着赫鲁晓夫):我认为,你们是强大的,我们也是强大的。在某些方面,你们比我们强大。在另外一些方面,我们更强大……
在放着加利福尼亚名酒的桌子旁停留时,他们作了最后的较量。赫鲁晓夫提议为“和平和废除在国外的一切军事基地”干杯。
尼克松(没有举杯):咱们只为和平干杯。
一位站在一旁的俄国人:祝赫鲁晓夫总理长命百岁!
尼克松:我要为这个干杯。我们尽管不同意你的政策,但是我们愿你健康。祝你长命百岁。
赫鲁晓夫(干杯后):到99岁的时候我们再来进一步讨论这些问题。我们着什么急·
尼克松(最后的话是他说的):你是说到你99岁的时候你还会当权,还没有自由选举吗·
这是一次奇特的交锋,像是两个好斗的人之间的争吵而不像辩论,双方都力图给观众以比对方更为平和的印象。两个人都有自己造成的不利条件。这位苏联领导人在上千次演说中,塑造了一个充当华尔街走狗的典型资本主义政客的固定不变的粗野形象,而尼克松却与之并不相符。尼克松的不利之处酷似赫鲁晓夫的困难,犹如镜中对影。他心目中的邪恶的共产党头子的原型,在本质上像个稻草人,而其活力则和星期日画刊的纸上精怪一样。美国副总统在辩论上得分多一些,但是俄国总理却显得热情奔放、直截了当,而且也许显得更适合他所承担的角色。尼克松显出是一个喜欢谈思想的人,赫鲁晓夫则像是热爱自己的人民,愿意竭尽全力维护他们的人。好像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他宽容了尼克松的傲慢无礼(他显然是这样认为的),而且接受了艾森豪威尔要他在尼克松回国后,立即访美的邀请。他以他那假装坦率的态度说道:“我准备把我衣服口袋都翻转过来,让大家看看我是无害于人的。”“在古时候,人们进屋谈判和平时,总把他们的武器留在门厅里。我们现在也应该这样做,不应该磨刀霍霍。”就这样,他悄悄撤销了关于柏林问题的最后通牒。
杜勒斯反对这类最高级会议的一个原因,是他担心美国的盟国可能觉得他们会被抛弃。为了使他们放心,总统在8月末飞赴欧洲,以两周的时间分别同康拉德·阿登纳、哈罗德·麦克米伦和夏尔·戴高乐进行会谈。这是一次令人惊异的旅行。在华盛顿,人们很容易忘却欧洲人对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所抱有深厚的感情。他们对他的感情没有受到党派界限和意识形态上的侵扰。在他们看来,他是领导胜利的远征军,把他们从纳粹统治下解放出来的和蔼、正直、不唱高调的美国将军。德国人看来也像英国人和法国人同样感激。当艾森豪威尔所乘的默塞德斯-奔驰轿车进入波恩时,估计有比该市人口还多一倍的31.5万人排列在路旁,向他欢呼,手持横幅标语,上面写着:“我们信任你”和“我们仰仗你”。在伦敦,他的座车是一辆鸽灰色的劳斯莱斯。这里几十万人群欢呼“见到你很高兴,艾克”和“干得好,艾克”。当车队进入格罗夫纳广场时,记者们看到他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从这个广场,艾森豪威尔将军曾经指挥联军打败了希特勒。
现在正进入困难时期的戴高乐,本来宁愿巴黎人表现得更节制一些,但那是不可能的。在布尔歇机场,这两位将军出身的总统互致颂辞,接着从人群中发出的“艾克”(在法语中叫成了“夷克”)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在“夷克”逗留巴黎的两天中甚至当他在凯旋门下的法国无名战士墓前放置粉红百合花和红玫瑰花圈时,或是当他在巴黎市政厅对持续的欢呼表示答谢时,这种欢呼声也从未完全停息。他在答谢时说:“激情满怀,舌滞口呆。一句短短的法语,可以表达我的感情——Jevousaimetous(我爱你们大家)。”显然,在这样的背景下要举行严肃的会谈是不切实际的。戴高乐确曾提出他的由三国理事会指导北约组织的计划。艾森豪威尔则应许通过横越大西洋的电话保持更密切的接触,暂时搪塞过去。(“我知道他是一个顽固的人,”艾克对他的一个助理说,“但是,只要他顽固地站在我们这一边,那就一切好办。”)在苏格兰的卡尔泽安堡(他在这里住在有九间房间的一套单元,是苏格兰人民在欧战胜利日后送给他的)度过周末后,总统在9月7日乘机返国。他对欢迎的人群说:“我确信至少在目前一切令人满意。”
尼基塔·赫鲁晓夫在美国进行的巡回访问,则将是缓和世界紧张局势的又一阶段。9月15日,在马里兰州的安德鲁斯机场,苏联大使米哈伊尔·缅希科夫对着飞机舷梯喊叫:“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我在美国土地上向你致敬!”在美国观众惊愕莫名之际,他走下梯级,秃头,粗壮短矮的身材,在黑色上衣上佩戴着三枚小勋章,陪伴他的有腼腆的妻子尼娜·彼得洛芙娜、女儿朱莉亚和拉达、儿子谢尔盖和63名随行的俄国官僚。艾森豪威尔总统对他们表示了正式的欢迎,随后东道主、美国驻联合国大使亨利·卡伯特·洛奇陪同他们对美国进行了为时两周的导游旅行。
整个说来旅行是成功的。美国人对坏脾气的人是偏爱的,而此公之尖锐泼辣不亚于托马斯·爱迪生和亨利·福特。在对美国企业家发表的演说中,在艾奥瓦州农村的旅行中,在同纽约市长罗伯特·瓦格纳和洛杉矶市长诺里斯·波尔森共进午餐时,赫鲁晓夫表现得机智,自以为是无所顾忌,但是很有人情味,而且决心同他的邻人和平相处。免不得也出过些事。赫鲁晓夫在同20世纪福克斯公司董事长斯皮洛斯·斯库拉斯的争论中赢了他,而在另一次争论中则输给了沃尔特·鲁瑟和他的工会的六名副主席(于是他指责他们是“资本家的代理人”,而且在鲁瑟大笑时他感到莫名其妙)。在好莱坞一个歌舞团为他表演了康康舞之后,这位总理显露出了一副道学家的神态,说这种舞蹈“下流”,而且加上一句,“一个人的面孔总比他的屁股好看。”
在戴维营,这位于马里兰州卡托克廷山上的总统别墅,赫鲁晓夫表现得最好。他没有说一句咄咄逼人的话,事实上,他说的几乎尽是不着边际的空泛议论。他的慎重似乎就是避开对实质问题的探讨。在他们会谈的第二天的中途,艾森豪威尔向他发出个人的呼吁:“你完全可能使紧张局势缓和下来,从而对历史做出巨大贡献。这完全取决于你。”但是这位俄国领导人不肯受约束。他表示欣赏美国的烤牛肉,同艾克一起欣赏一部西部影片,在坐直升机到葛底斯堡访问之后,他称赞了总统的珍贵的黑色安古斯牛群。在目前,他对缓和的贡献就只到此为止。
相处三日后,两位领导人发表了联合声明。他们同意普遍裁军是全世界面临的最重要的问题;关于柏林问题的谈判应该“重开,以便获得一项符合有关各方意见、有助于维持和平的解决办法”;“一切重大国际问题不应诉诸武力而应通过谈判以和平方式予以解决”;以及艾森豪威尔总统将于来年访问苏联。
有一阵,报纸都大肆宣传“戴维营精神”。一时间,它几乎像罗斯福-丘吉尔的大西洋宪章那样重要。人们认为美苏关系的转折点终于来到。这一切都是幻想。美国总统和苏联总理甚至没有触及在世界和德国前途问题上由于观点不同而产生的基本的和严重的问题。温良的情绪也难持久,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恶化,人们也就不再抱什么幻想。参与其事的人中有的认为在同俄国人举行任何新的会议之前必须打好更加坚实的基础。理查德·尼克松就是其中的一个。
但是,尼克松并不认为这次会谈结果令人失望,证明杜勒斯对举行最高级会议持死硬的反对态度是正确的。全世界各国政治家都已投身于《时代》周刊所说的“新的个人外交的全球竞技”,谁也不愿意再回到过去的冰冷状态。他们经过精心安排的纷纷出游,正在遵循一项导向圆满结局的明确计划。下一步就将是举行被人叫做“西方最高级会议”的一种半决赛会议,参加者将是艾森豪威尔、麦克米伦、阿登纳和戴高乐。这四个人将重申他们保持柏林自由的誓言,并且为他们与赫鲁晓夫之间举行的决赛会议订出共同的方案。
这个半决赛会议12月在巴黎召开。不过,艾森豪威尔的12月之行却并不只限于法国。由于新式的波音707型喷气飞机能大大减少人的劳累,使得个人外交的冒险探索大有可为。西欧各国首都对他举行激动人心的欢迎,激起了他天真的希望,以为向车队欢呼的那股群众热情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转变为持久的友谊和更好的国际关系。抱着这种想法,再加上摆在面前的哈格蒂备忘录,总统决定,他既已出国,不妨也去访问一下意大利、土耳其、巴基斯坦、阿富汗、印度、伊朗、希腊、突尼斯、西班牙和摩洛哥等国的执政者。在他出国作此为时19天、行程1.95万英里、地跨三大洲、行经11国的旅行前,他向全国发表了电视演说。他说:“在执行这次和平和友好的使命期间,我希望增进外国对美国的了解,并更多地了解我们海外的朋友。”
此行是否增进了相互的了解值得商榷。但是,它提供了总统颇孚人望的令人惊讶的新证明。在意大利,罗马市民为一瞻他的风采而伫立在滂沱大雨中。在这里,“艾克”叫成了“夷凯”。一位记者在《晚邮报》上写道:“我们欢迎这个人,他对我们讲话,用的是那种植着海洋般广阔的麦田的堪萨斯农夫们的口音,是他出生前不久才往西部拓荒的人的口音。在紧迫的危险面前,他号召‘和平,和平’,讲起来一点也不讲究辞藻。”下一站是土耳其,艾森豪威尔自己说安卡拉对他的欢迎是“我所经历的最盛大的”。75万以上的巴基斯坦人欢迎他到卡拉奇访问。在新德里,他说他被欢迎的群众弄得“完全不知所措”,看来也确实如此:百万大喊大叫的印度人,高举着各种横幅,向他欢呼,有的人喊叫:“艾森豪威尔,和平之王!”他们向他乘坐的敞篷车投掷了大量鲜花,使得他竟站在一英尺深的花朵中。其他各国,都是如此。在德黑兰,欢呼的伊朗人达75万,他向伊朗议会两院联席会上发表了演说;当他对希腊国民议会致词时,50万热情的雅典人聚集在议会厅外;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元帅在马德里欢迎他时,参加欢迎的西班牙人也有50万;在卡萨布兰卡也有50万人欢迎他。
此情此景使人目瞪口呆却也使人难以理解。在西欧受到的欢呼可以追溯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但是在他此行访问的国家中,惟一参加过二次大战的是意大利,而当时意大利人是站在另一方面的。为什么印度的贱民愿意步行40英里来看看美国总统·为什么阿富汗的部族人不惜花费很多天时间编扎花环放在总统座车的轮前·部分原因似乎在于众口一词赞颂的“和平,和平”。战争到处都被认为是人类最大的灾难,即使从未听到过枪声的人民也有同感。但是这并不是这些令人望之生畏的群众场面背后的全部原因。显然美国远比美国人自己所料想的更受爱戴。反美分子吵嚷得厉害一些,但这些国家的大多数人看来是赞许和信任美国的。
艾森豪威尔于12月22日返国。这一年的圣诞节是他的总统任期和美国外交史上的一个顶峰。在一年一度向全国发表的圣诞节贺辞中(这次以28种语言向国外同时播送),他谈到这次旅行:“我的目的是要改善气氛,使外交进行得更加成功;这种外交旨在为所有的人寻求……正义的和平。”他的任务完成得如何,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就见分晓。届时,他将和西欧的三位领导人一起在最高级的首脑会议上同赫鲁晓夫当面打交道。此次会议预定1960年5月16日在巴黎举行。
在50年代末期,《纽约时报》的读者们不时地读到赫伯特·马修斯写的引人入胜的署名报道:一群大胡子的年轻古巴革命者,已在古巴的马埃斯特腊山区莽莽丛林中落脚藏身。他们的领袖是一位身躯魁伟、说话噜苏、三十岁刚出头的律师,名叫菲德尔·卡斯特罗·鲁斯。卡斯特罗在1956年圣诞节带着仅仅12个人在古巴登陆。富尔亨西奥·巴蒂斯塔的军队没来得及抓住他们,他们就进了山区,打出了7月26日运动的红黑两色旗。号召古巴热爱自由的人们参加的运动的名称,来自1953年7月26日由卡斯特罗领导对圣地亚哥巴蒂斯塔分子发动的一次冒死攻击。
在开头几年,卡斯特罗的运动在美国是颇得人心的。巴蒂斯塔统治下的古巴是由恐怖分子和腐败官僚操纵的警察国家,这些人靠卖淫业、赌场和侵吞公款大发横财。为了镇压造反的大学生,哈瓦那大学被关闭;持不同政见的人被暗杀;尸体被肢解后送还给父母,或者像垃圾一样扔进沟渠。华盛顿对出现真正民主古巴的前景感到欢欣。早在1958年3月,一切向巴蒂斯塔提供美国武器的活动便已停止。马修斯等美国新闻记者写的都是同情的报道,把卡斯特罗和他的大胡子造反者,描绘成要为同胞争取自由和正义,毫无私心,罗宾汉式的人物。记者们错了,但是这种错误在当时是常见的,大部分古巴中产阶级和许许多多对巴蒂斯塔早已憎厌的有影响的古巴军官也犯了同样错误。这就是巴蒂斯塔毁灭的原因。卡斯特罗只有不到两千的大胡子兵来对付4万名装备精良的巴蒂斯塔分子,但是商人和土地所有者资助他,中产阶级也为造反者欢呼,因为造反者大部分也都出身中产阶级——年轻的自由职业者和知识分子,如菲德尔、他的弟弟劳尔,以及后来成为卡斯特罗的托洛茨基的阿根廷医生埃内斯托·“切”·格瓦拉少校。
1958年最后的几周内,在距首都150英里的拉斯维利亚斯省,格瓦拉打垮了3000政府军,攻占了省会圣克拉拉。巴蒂斯塔派遣去的一列车军队,甚至拒绝下车。旧政权末日已到,巴蒂斯塔也明白这一点。他在元旦那天乘飞机出亡。于是卡斯特罗沿着古巴中央公路长驱直下,进行了为时七天行程600英里的胜利进军。菲德尔的官兵举着手枪和冲锋枪朝天鸣放。他们亲切地把领袖称为“ElCaballo”(老马)。他是“卡冈都亚”文艺复兴时期法国作家拉伯雷在1552年出版的政治讽刺小说的主角,此人食欲惊人,身躯硕大,武功卓绝。——译者式的人物,在出名之前,就是具有非凡魅力的人物,他私生活刻苦,不近女色。除了价值50美分的基督山牌雪茄以外,他没有其他个人享受。谁也难让他换掉那一身肮脏的绿军装。
“我对权力不感兴趣,我也不想要权。”卡斯特罗说,“从现在起,人民完全自由了。”他恢复了古巴失去的尊严,使之具有民族特征,铲除了腐败现象,推行了教育古巴儿童和激励他们的父母的庞大计划。有人暗中传播说他是一个共产党人,他的一般反应是嗤之以鼻。反动派总是把改革者叫做赤色分子。《纽约时报》的马修斯一类的人对20年前反动派在西班牙的做法记忆犹新,他们也是这样说的。
为了表明自己是美国的友邻,菲德尔带着100箱表示友好的兰姆酒飞到华盛顿。他同代理国务卿克里斯琴·赫脱同吃牛排,共饮香槟——即使在这种场合,他仍穿着那身军装——并在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会议室里同18位国会议员谈过话。他对他们说:“7月26日运动不是共产党的运动,成员大多数是天主教徒。”问到美国在古巴的投资,他回答说:“我们无意没收美国的财产,我们接管的任何产业都将付款补偿。”他是招人欢喜的。当然,也有一点刺耳的音调。在和卡斯特罗进行了三小时会议之后,副总统尼克松写了一份长达12页的机密备忘录,分送中央情报局、国务院和白宫。在备忘录中,他说他确信古巴的新领导人“如不是对共产主义具有不可思议的天真态度,就是受共产党纪律约束的。”但是中央情报局将这备忘录归档了事,国务院置之不理,艾森豪威尔则不屑一顾。本届政府已有点厌烦尼克松那种遍地都是共产党妖魔的看法。
到1959年的春季,美国人才猛然醒悟,夏天美古关系也就日益恶化。当独裁者的名字换为卡斯特罗的时候,看来卡斯特罗对独裁者的憎恨也就消失。他对权力不感兴趣云云也消逝了。他以一种连巴蒂斯塔也会为之瞠目的残酷态度中止了使用人身保障法,在全岛建立起军事法庭,并下令终止已判有罪的被告者上诉的权利。到9月份,他转向左倾。他承认了红色中国,称美国为“以人类为食的……秃鹫”,废除了1952年古美军事协定,并且扬言,量美国佬也不敢侵犯古巴。
7月26日运动的理想主义者和幻想家们被出卖。他们认识到这一点时,他们遭到挫折而发出的愤怒声震撼了整个古巴。他们有一百多人被监禁,其他人北逃到佛罗里达。其中之一是曾经领导过卡斯特罗的哈瓦那地下组织的激进的年轻工程师曼努埃尔·拉伊。另有两人是著名的自由派:曾由卡斯特罗选任新政府的第一任总理的米奥·卡多纳,以及被遴选出任该政权第一任总统的曼努埃尔·乌鲁蒂亚。其他感到被出卖给赤色分子的人包括一些勇敢的军官,像何塞·佩雷斯(“佩佩”)·圣罗曼、埃尔内多·奥利瓦和马埃斯特腊山区的“7.26”英雄之一乌维尔·马托斯。有些人在第一次听到卡斯特罗背叛的消息时竟然还不相信。他们说除非亲自看到,他们是不会相信的。有些人确实是亲耳得闻了。奥连特省卓越的年轻省长曼努埃尔·弗朗西斯科·阿尔廷梅博士就听到卡斯特罗亲自概述过他要在三年之内使古巴共产主义化的计划。阿尔廷梅后来说:“我那时才认识到,我是一个打进共产党政府内的民主派。”
这些人同他们视为绝对邪恶的东西是不能妥协的。如果他们不想出卖灵魂,他们就只好逃出美国记者当时所谓的“蔗幕”,以期有朝一日能收复祖国。古巴人自有他们的风格,有些人的逃亡也是很勇敢的。阿尔廷梅就是一例。他先给卡斯特罗写了一封私函,宣布由于“从你的嘴里听到使古巴共产主义化的全盘计划”,因此决定退出运动。他装扮成神甫,随身携带一本内藏手枪的弥撒书,走进美国大使馆去。在那里他被介绍给一个名叫“威廉斯”的人,此人负责把他藏入一艘往北开的洪都拉斯货船的秘密房舱中。在坦帕码头,迎接阿尔廷梅的是一个高个子美国人,自称是“威廉斯的朋友伯内特先生”。在迈阿密(这里由于很快就麇集了许多难民,简直像个古巴城市),又有另一些威廉斯和伯内特的朋友出面,他们自我介绍为“吉米”、“桑尼”、“西比”、“唐”等等。阿尔廷梅后来发现这些人全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人员。
当然,他们自己并没有自认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务。即便问他们,他们也并不承认。他们编造的说法是,他们受雇于一家决心解决古巴问题的美国大公司。他们的领导人尤其十分注意维持这种假象。他个子很高,衣着豪华,是惟一有名又有姓的特务:“弗兰克·本德”。弗兰克一再提醒阿尔廷梅:“记住,马诺洛,我不是美国政府的人员。我与美国政府毫无关系。我只是为一家要同共产主义作斗争的巨大的公司工作的。”后来,这些美国人还试图给人一种印象,他们的后台是一位古巴的百万富豪。古巴人彼此挤挤眼,开玩笑说那位百万富豪的名字叫“山姆大叔”。很久以后,其中一个人说:“那时我们也真够蠢的,以为山姆大叔在支持我们。他希望秘密地干,那也无所谓,因为他是山姆大叔,而且他是强大的。”中央情报局的特务们严肃地对他们说,如果联邦调查局发觉他们的所作所为,他们全都有坐牢的危险。特务们解释说,这就是他们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名实姓的原因。这也被说成是要用黑布蒙眼、传口令、使暗号之类的鬼把戏的原因。美国人惟恐两面特务打进来。古巴人都需要接受测谎器测验,罗沙克测验瑞士心理学家赫尔曼·罗沙克(1884~1922年)发明的通过所谓“墨迹测验”方式进行的心理测验。被测者须对一大堆无意义的墨迹提出他认为可能的解释,从中分析他的心理活动。——译者和一位带很重的德国口音、态度和蔼、戴眼镜的精神病学者(他叫“马克斯”)长时间的盘问。测验合格的人就派出执行神秘任务——举个典型的例子,要求他们当中某个人飞往纽约,在斯塔特勒·希尔顿饭店以“乔治·林戈”之名登记下榻,然后按照一连串别人打来的电话行事——直到美国人消除怀疑。
审查合格的人被分成两组。年纪轻一些愿意参加实际战斗的人,编成一个旅——后来一直被称做LaBrigada(旅团)。年纪大一些的在迈阿密组成一个联合政治阵线,以后准备接替卡斯特罗的政府。这“阵线”的实际作用,就是把什么秘密都泄露出去了。不过,有关那些年轻战士的情况则泄露不多,因为它自己知道的也有限。其实泄露了也没有什么了不得。如果有人告诉卡斯特罗这支要去攻打他的小小部队的实际力量多小,他也不会相信。他估计这支部队大约两万多人。可是迟至1960年11月,实际只有450人,而且从未超过1200人。为了有人被俘时,欺骗敌人,军人编号是从2500开始的。有一名新兵在训练中死亡,这个旅就以他的编号2506作为自己的番号。旅徽的图案就是在一个十字架上压着2506这个数字。他们的符号和战旗也都用这种徽记。
后来,特务们的伪装被揭穿,大家才知道行动计划完全是按照华盛顿最高级命令行事的。负责日常监督工作的是中央情报局局长艾伦·杜勒斯,全面计划来自一个叫做“特别小组”的机构——由白宫、国务院、参谋长联席会议和中央情报局官员组成的高级指挥机构。艾森豪威尔总统不参加他们的会议,但是他知情,而且当卡斯特罗在1960年3月17日拒绝艾森豪威尔政府为达成一项谅解所作的最后努力时,总统批准训练古巴流亡者以备用来反对卡斯特罗的意见。
“古巴旅”行动的许多细节,简直好像出自当时日益畅销的伊恩·弗莱明所写,以詹姆斯·邦德为主人公的一本离奇的间谍小说。负责监督流亡者训练的美国军官都借自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大都是一些老兵。他们往往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朝鲜战争中得过勋章、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的人。训练地点的选择看起来几乎是毫无计划的。起初由一个古巴人出面用中央情报局通过弗兰克·本德给他的钱租下了墨西哥湾中的名胜乌泽帕岛;古巴人舒舒服服地住在乌泽帕乡村俱乐部,其中一些高尔夫球爱好者因之提高了球艺。随后,一架C-54型运输机把他们运到了巴拿马运河区古利克堡美国陆军丛林战训练营。原本不让他们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但是有一位中央情报局的教官丢下一张巴拿马市的报纸,而且从训练营地的一个小山头上看去,运河也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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