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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鳏寡孤独残下一句是什么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黄增翔不愧是军统局的少将区长,确有过人的狡诈之处,司各特斯路一百一十三号区本部被出卖之后,连续半个月,S市租界内外各个角落不见黄增翔踪影,以至于连曹复黎都怀疑这位少将区长去了香港或武汉,对黄增翔主动上钩不抱多大希望了。不曾想,黄增翔偏在这当儿冒了出来,在靠近大戏院警察所的一条小弄堂里成功地劫持王学诚,而且几乎是当着曹复黎的面劫持的。

        那夜,曹复黎带着行动组两个靠得住的随从,在大戏院警察所里和王学诚一起喝酒,边喝边谈论整训后的工作计划,都喝得不少,也都说得不少。王学诚在这期间出去上厕所,跌跌撞撞地在小弄堂走,不知怎么就撞到一个黑影身上,黑影边上还有黑影,两个黑影极敏捷地把王学诚扑倒在地上,用麻袋套走了。

        对王学诚来说,这一切很突然,他没料到会碰上这种事,更没想到主持这事的是区长黄增翔。出于本能,他当时是反抗了的,似乎还叫了声什么,可惜没人听见。

        被一个家伙扛着,走了约摸几十米,便是弄堂口了,王学诚知道。一辆车在弄堂口停着,车没熄火,王学诚被塞进车里后,车马上开走了。

        在车里才想到黄增翔,认定除了黄增翔,不会有谁对他这么感兴趣。黄增翔这种时候冒险绑他,恐怕有所图谋,不是图谋把失去的队伍拉回来,就是图谋干桩大事情将功赎罪。

        S市的局面糟到这个程度,只能铤而走险,说穿了,黄增翔目前的处境比任何人都坏,极有可能成为日伪和中央双方缉拿的要犯。

        果然如此,车子大约开了半小时后,在一个什么地方停下了,他被抬下车,进了一座洋房的地下室,在地下室里见到了黄增翔。这位少将区长显见着颓丧衰老了,见他进来,迎上前去紧紧捉住他的手搓揉着说:

        “学诚老弟,受惊了!受惊了!采取这种措施实属追不得已呀,万望老弟鉴谅!鉴谅!”

        王学诚苦苦一笑:

        “黄区长该不是认为我也下水当汉奸了吧?”

        黄增翔故作轻松地道:

        “哪里的话呀?!你学诚老弟是有信仰的人嘛,怎么会和曹复黎这种东西同流合污呢?!”

        王学诚自嘲道:

        “谁说我没同流合污?我们曹组长就代表我向日本人自首投诚了!我们这种小喽罗哪还是人,哪还有什么坚持信仰的事?上峰一句话,我们就稀里糊涂换了主子!”

        黄增翔摇了摇头:

        “我不信哩!我了解你嘛,你在东三省呆过,是不是?你父母都死在日本人手里,是不是?国恨家仇你不会忘的嘛!就算你和日伪方面有过什么应酬,现在也算反正回归了嘛!”

        王学诚一怔,也适时地记起了几个月前初来S市的报国志向,遂阴阴地道:

        “多谢黄区长对我的信任!”

        “学诚老弟呀,你得谅解我!不采取这种非常措施,我们是见不上面的!我相信你嘛,曾三次派人和你联系嘛,都没联系上!你身边不三不四的人多呀!”

        “这我知道,我不怪区长!”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想,黄增翔显然并不那么信任他。在曹复黎眼里,他是吸引黄增翔上钩的诱饵;在黄增翔眼里,他是反击曹复黎的工具,双方对他都只是利用。他半个月前莫名其妙的“自首”和现在无可选择的“反正”,都表明了这一点。

        于是,他直言不讳地说:

        “黄区长,你说吧,要我干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做点啥?”

        黄增翔拍着他的肩头道:

        “好,老弟听我慢慢说!曹复黎率行动组投敌,S区工作受到了很大的破坏,我们与中央和戴先生也失去了联系,这都是我这个区长的责任,适当的时候,我会向雨农请罪的,与你们具体工作同志无关。”

        他言不由衷地插了一句:

        “曹复黎他们投敌是他们的事,也怪不得区长您!”

        黄增翔很感动,长长叹了口气:

        “雨农兄若也能有此认识,便好了……”

        “戴先生和区长交情深厚,想必……”

        黄增翔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

        “好了,不谈他了!你听我继续说。情况虽如此严重,我们的工作却决不可停顿,我们要让日本人和维新政府知道,本区长还在S市,还在领导地下作战,我们要给曹复黎和那帮新老和奸、汉奸们一个颜色瞧瞧!”

        “是不是动手除掉曹复黎?”

        “不!曹复黎的事先放一放,我们仍旧要执行除傅计划,干掉傅予之,杀一而儆百,震慑群奸!”

        王学诚只一愣,马上明白了,黄增翔此举很高明,对中央方面来说,除此巨奸,对抗日大局是一贡献,可得戴先生欢心,减轻工作失败的罪责;对日本占领当局来说,则是个提醒,提醒日本人注意,他黄增翔是何等人物,让日本人生出错用曹复黎,没用黄增翔的悔意,为日后投敌埋下坚实的伏线。王学诚绝对相信,黄增翔在戴先生手下混不下去的时候,是一定会投敌的。

        黄增翔继续说:

        “在这半个月里,我们对台拉斯克路十四号傅予之官邸进行了严密监视,官邸里一个杂役,我们买通了,除傅时机已经成熟,准备明日夜里动手!”

        王学诚一惊:

        “明天夜里?这么急?”

        “是的,很急,要不,我不会冒险把你弄到这儿来!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直说了吧!这事你老弟既是为党国干的,也是为本区长干的!你老弟知道,我现在压力太大,已好长时间睡不好觉了,我愧对雨农兄,愧对党国!此事若做不成,我唯有自裁谢罪了!”

        王学诚点头,表示明白了。

        “你老弟在这时候帮我的忙,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记!只要这次我黄某人不倒,将来就有你老弟发达的日子!老弟,这忙你愿不愿帮?”

        实际上他是无可选择的,他若是说不干,今夜就甭想活着回去了。

        “我干!拼着一死,也为区长效力!”

        黄增翔憔悴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我知道你会干好,我谢谢你老弟了!”

        “区长,说说行动计划吧!”

        “计划是这样的,明夜九时,我们有部车把你送到台拉斯克路傅家官邸去,不是你一人去,那个我们买通的杂役带你一起去,他在台拉斯克路上车。车到官邸后,由那位杂役带你一起去见傅予之,你的身份是雷佛人雷老太爷的门徒,代表雷老祖宗给傅市长送一只宋代雕花青瓷罐,喏,就是这只瓷罐!”

        青瓷罐在桌上放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一般的地方。

        黄增翔把手伸到罐里,摸出一短柄利斧:

        “家伙藏在这里,见到傅予之就伺机动手,如情况紧急,万不得已,可用瓷罐狠砸老家伙的脑袋!”

        “为何这么安排?”

        “只能这么安排!用枪不行,枪一响,你就脱不了身了,用匕首也不行,摸起来不方便,稍一迟疑就可能坏事,斧子柄朝上,摸起来顺手。”

        “门警会不会检查!”

        “会查的,还要搜身,所以,你身上不能带任何武器,对官邸里的家人门警不查,瓷罐由那个杂役捧着估计没问题。”

        “如果有问题呢?”

        “也不怕,汽车就在门口等着,一旦事败,车里的接应人员就会开枪射杀门警,带你们逃走——当然喽,这种情况我不希望它发生!”

        应该说这是严密的。

        “那么,我还要问一下,这个被买通的杂役是谁?靠得住么?我相识的那个田至仁是否还在傅家?如果在,碰上怎么办,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被买通的杂役明天你会见到,他绝对靠得住。你所说的那个田至仁,一周前已被傅予之赶走了,原因不详,也许是因为曹复黎告密,也许因为别的什么,反正你不会在傅府碰上他。”

        “要真是曹复黎告密,只怕傅家官邸会加强防范的,这是不是有点……”

        “有点冒险,对不对?冒险也得干!搞我们这一行,时时刻刻都在冒险,绝对安全的事是没有的!”

        看来黄增翔已决心孤注一掷了,哪怕为此再死几个人也在所不惜。又一次悲哀地想到,自己是工具,不做曹复黎的工具,就得做黄增翔的工具。

        他真不甘心,真想按自己一厢情愿的计划干掉面前这位上峰区长,一劳永逸地切断黄增翔与地下党部和有关方面的联系,然后永远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却办不到,也不能办。现在,是他落到了黄增翔手里,不是黄增翔落到了他手里。再说,到目前为止,黄增翔毕竟还没投敌,还在为党国工作着。

        “学诚老弟,是不是害怕了?”

        他忙摇头道:

        “不!不是害怕!只是想把事情考虑周到些!”

        黄增翔淡然一笑:

        “该考虑的我全考虑了,我不是曹复黎,我会负责任的!事成之后,门口的汽车把你送到洋浦港码头。码头上停了条船,是挂英国旗的客轮!当夜十一时开香港,船票已订好了,你上船就走,这里的一切全与你无关了,我自会收拾!”

        “区长,您……您不走么?干掉傅予之,S市会闹得沸反盈天。”

        “不,我不走!剩下的同志也不走,只你一人走。你还要给我带份密件给戴先生,探探他的口风。”

        “区长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白,留在这里坚持工作,尽可能地挽回局面。上次我就说过嘛,这里是抗日救亡的地下前线,有信仰,有战斗精神的同志都要留在这里和日伪作殊死搏斗!”

        这话根本骗不过他,黄增翔刚才已说漏了嘴,叫他探探戴先生的口风,大概黄增翔不敢贸然去见戴先生,怕除傅之功抵不了S区机关覆灭之过。

        骤然想到,如果戴先生真认为功不抵过,黄增翔必将投敌。

        “区……区长,兄弟认为,您……您还是应该走,和我们一起暂时撤走,否则是很危险的!”

        黄增翔气恨恨地道:

        “我豁出去了!不除掉曹复黎这杂种,全面恢复S区的工作,决不去见雨农,你老弟莫说了!”

        见黄增翔说得这么决绝,王学诚心中又生出了另一层怀疑,洋浦港是不是有一艘英国旗的客轮,黄增翔所言的船票存在不存在?会不会是故意骗他?若骗他,那就糟了,黄增翔不信任他,不会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也不会把自己掌握的秘密联络点交待给他——就是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置身的地下室是什么地方?是在租界里,还是在租界外?以后就更不会告诉他了。他完全有可能在事成之后死在黄增翔或曹复黎枪口下。

        几个月前,他根本不会产生这种顾虑,不会把自己的上峰想象得这么卑劣,如今,经历了这许多磨难、风波之后,他把自己的上峰们和团体内部情况都看透了,不能不防一手。

        “区长,那艘英国客轮是明夜十一点开么?”

        “不错的!”

        “船票已订了?”

        “订了!”

        “是不是已拿到手了?”

        黄增翔警觉了:

        “你问这干啥?我保证你小老弟走得成就是!”

        他不卑不亢地道:

        “我相信您区长的话,可那船票我要看看,到时走不了,日本人和曹复黎会四处搜捕我的,我不像区长您,有那么多地方好藏身!”

        黄增翔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还是不相信我嘛!”

        他坚持道:

        “我一定要看到船票!”

        黄增翔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船票递到他手上:

        “不要看了,现在就给你吧!英轮‘维多利亚女王’号,二等舱位!路上要用的钱,已装在给你准备好的行李箱里了,有法币、也有港币,还有一份密写报告,到时会有人交给你的,这总该相信了吧?!”

        王学诚原以为黄增翔拿不出船票,接过船票反而尴尬:

        “区……区长别误会,我……我这也是被弄怕了!”

        黄增翔苦笑道:

        “是呀!是呀!我们团体被搞成这样子,我这做区长的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不怪区长您,主要是曹复黎太坏!”

        黄增翔总算找到了发泄的题目,破口大骂道:

        “这杂种迟早不得好死!我黄某人若不让他倒在我的枪口下誓不为人!我要让那些敢和老子作对的人都看看曹复黎的下场!我相信你们都会看到的!干掉傅予之,下一个目标就是曹复黎!”

        黄增翔于这一通发泄之后,恢复了信心,重绷起威严的面孔问:

        “没什么疑问了吧?!”

        王学诚点了点头。

        “那么,马上开始,演练一下行动计划,看看整个过程需要几分钟,还有什么地方有漏洞,从现在起,我们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准备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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