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雅兰·瑞奥德里的石之心大厅和艾雯记忆中它在真实世界里的外观毫无差别,巨大的抛光红石圆柱一直伸向遥远的穹顶,在巨大的穹顶中心下方,凯兰铎被插进白色的岩石地面。只是这里看不见真实世界里的人。黄金油灯没有被点燃,但这里还是弥漫着一种光芒,既阴暗,又刺眼,似乎同时从所有地方射出,又似乎根本就没有光源。在特·雅兰·瑞奥德的室内,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
艾雯没想到的是那个站在闪光的水晶剑前的女人,她正向圆柱中晦暗的阴影里窥看。她的穿着让艾雯吃了一惊——赤足,下身是条肥大的黄色锦缎裤子,用一条深黄色的腰带系住,除了脖子上的黄金项链外,上身什么也没穿。一个个小金环嵌在她的耳朵上,排成一段闪烁的耳廓。最让艾雯吃惊的是,她的鼻子上也穿着一个金环,一根细链挂在鼻环和左侧耳环之间,上面缀着一串徽章。
“伊兰?”艾雯失声喊道,用身上的披肩紧裹住身体,仿佛没穿衣服的是她自己。这次,艾雯穿着一套智者的衣服,这样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王女吓了一跳,当她转过身面对艾雯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样式端庄的淡绿色长袍,绣花高领围绕她的脖子,长袖的袖角一直垂到她的手掌,没有耳环,没有鼻环。
“刚才那是海民女子在海上的穿着。”她红着脸,急忙说道,“我想知道这么穿的感觉如何,这里似乎是最合适的地方。毕竟,我不能在船上这么穿。”
“感觉如何?”艾雯好奇地问。
“说实话,很冷。”伊兰看着周围的圆柱,“而且让你觉得有人就在你身旁盯着你,即使这里根本没有人。”她忽然笑了,“可怜的汤姆和泽凌,他们总是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儿,船上有一半的水手是女人。”
艾雯也看了看那些圆柱,然后不自在地耸了耸肩。她也有这种感觉,正有人在看着她们,毫无疑问,这只是因为她们是提尔之岩里惟一的两个人。走进特·雅兰·瑞奥德的人不能期望在这里还会遇到别人。
“汤姆?汤姆·梅里林?还有泽凌·散达?他们和你们在一起?”
“哦,艾雯,兰德派他们跟着我们的,兰德和岚。嗯,实际上,汤姆是被沐瑞派来的,但兰德派了泽凌来帮助我们。因为这个,岚让奈妮薇很感动,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
艾雯压抑住笑出来的冲动。奈妮薇感动?伊兰的脸上显出欢愉的神情,衣服又有了变化,衣领变得非常低,但她显然没注意到。那件特法器——那枚扭曲的石戒指,帮助王女像艾雯一样轻松地进入了梦的世界,但这并不意味着伊兰能够完全控制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行动。那是需要学习的,游离的思绪仍然会对伊兰产生影响,比如兰德会不会觉得她很漂亮。
“他怎么样了?”伊兰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随意,但仍然掩饰不住心中的关切。
“很好,”艾雯说,“我觉得他还好。”
她详细地把他们经历的事情告诉伊兰。传送石、鲁迪恩……她尽量把自己听到的所有讯息都告诉伊兰,而关于那种从祖先眼里看到情景的事情,她只能努力地进行推测。还有真龙旗上那种奇怪的生物出现在兰德的双臂上、柏尔说他是艾伊尔的末日,以及召唤部族首领前往亚卡戴等等。艾密斯和其他智者也许正在做这件事,艾雯希望她们真的会去做,她甚至还简单地对伊兰说了那个关于兰德父母的奇异故事。
“但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从那之后,他的行为比以往更加奇怪了,麦特也好不了多少。我不是说他疯了,但……他就像鲁拉克和岚一样严肃,至少某些方面是这样,也许比他们还厉害。他正在做着什么计划,我想,他还拼命想加速计划的实行,但不告诉任何人那是什么计划,这非令人担忧。有时候我有种感觉,他不再把人当作人看了,大家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棋盘上的棋子。”
伊兰却一点也没有担忧的神色,至少,她与艾雯担忧的理由不同。“他就是他,艾雯,一位王者或一位将军不能总是将人看作人。当一名统治者必须去做有利于国家事情时,总会有人因为全体的利益而受到伤害。兰德是一位王者,艾雯,即使还没有属于他的国家,除非你把提尔算进去。如果他不会做任何伤害人的事,他最后就会伤害到每一个人。”
艾雯哼了一声,也许伊兰的这番话有道理,但她不喜欢这样,人就是人,他们应该被看作是人。“我们遇到的事还不止这些,一些智者能够导引,不知道这样的智者有多少,但我怀疑人数不会太少。根据艾密斯对我说的,她们能找到所有天生就有这种能力的女人。”没有任何艾伊尔女子是因为天生的导引能力未受训练而死的,艾伊尔中没有野人。被发现有导引能力的男人将面对更残酷的命运,他们前往北方,进入大妖境,甚至更深远的地方,直到废地和煞妖谷。“去杀死暗帝”,他们如此称呼这样的行为,没有人能活到要面对疯狂的时候。“原来艾玲达天生就有导引能力,我想,她会变得十分强大的,艾密斯也这么想。”
“艾玲达!”伊兰惊讶地说,“当然。我早该知道的,我在第一眼看见乔翎的时候就有了和面对艾玲达时一样的亲切感,对你也有这种感觉。”
“乔翎?”
伊兰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堪:“我答应过要为她保守秘密的,结果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嗯,我不认为你会伤害她和她的姐妹。乔翎是浪舞者号的寻风手,艾雯,她能够导引,其他一些寻风手也有这样的能力。”她瞥了她们周围的圆柱一眼,敞开的低领口突然顶回到她的下巴处。她整了整刚刚出现在肩上的黑蕾丝披肩,那条披肩盖住了她的头发,在脸上留下了阴影。“艾雯,你绝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乔翎害怕白塔会强迫她们成为两仪师,或者是以某种形式控制她们。我答应过她,我会竭尽全力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不会说的。”艾雯缓缓地说。智者和寻风手,这两种女人中都有具备导引能力的人,而她们都没有立下三誓,没有受到誓言之杖的束缚。这些誓言的目的是要让世人信任两仪师,或者至少不会害怕她们的力量,但两仪师仍然必须像没有立下这些誓言般潜行匿踪。智者在她们的社会中有着尊崇的地位,她打赌寻风手也是如此,她们不需要为了保证安全而不得不接受束缚。这真是耐人寻味的事情。
“奈妮薇和我也比原定的计划超前了,艾雯,乔翎已经开始教我改变天气——你根本无法相信她能对风之力的能流进行多么大规模的编织!我们让浪舞者号以它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进,那真是快极了。根据克恩的推测,再有三天,我们就能到达坦其克,也许再有两天就够了。她是领航长,就是船长,从提尔到坦其克,也许十天就能到达,她没有和我们遇到的任何一艘亚桑米亚尔船交谈。艾雯,海民认为兰德是他们的克拉莫。”
“真的吗?”
“克恩对提尔发生的事情有些误解,比如,她认为两仪师正在服侍兰德。奈妮薇和我都认为最好不要把这件事跟她解释清楚,只要她将这些事告诉了另一位领航长,他们一定会把这个讯息广为散播,并全部效忠于兰德,我相信他们会去做他所有的要求。”
“我希望艾伊尔人也能如此。”艾雯叹了口气,“鲁拉克认为他们之中有些人也许会拒绝承认他,无论他是否已经被鲁迪恩印上了龙纹。有一个叫库莱丁的家伙,我肯定,如果有半点机会,他一定会立刻将兰德杀死。”
伊兰向前迈出一步:“你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这不是一个提问或要求,她的蓝眼睛里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手中出现了一把出鞘的匕首。
“我会尽力而为的,鲁拉克已经给他派了保镖。”
伊兰似乎刚刚才发现手里的那把匕首,这让她打了个哆嗦,匕首随后就消失了。“你一定要教会我艾密斯所教给你的,艾雯,这样各种东西总是时隐时现的情形真是让人很不安。我还发现身上的衣服一直都在变来变去,刚刚还出了这样的事。”
“我会的,等我有时间的时候。”她已经在特·雅兰·瑞奥德滞留了太长的时间。“伊兰,如果下次我们应该碰面的时候我不在这里,不要担心,我会努力的,但我也许没办法过来。务必把这话告诉奈妮薇,如果我没来,就在那之后的每一天晚上都来看看,我肯定会在那以后的一两天之内过来,一定的。”
“就依你吧!”伊兰犹疑地说,“我们肯定要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才能确认莉亚熏和她的同伙是不是在坦其克。汤姆似乎认为那座城市里会有许多麻烦。”她的眼睛转向凯兰铎,那把剑有一半陷入了地面。
“你觉得,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他说这样能保证提尔人会追随他,只要他们看见它在这里,他们就会知道,他是要回来的。也许他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我希望如此。”
“哦,我想……也许他……对某件事……很生气。”艾雯对伊兰皱起眉,现在的伊兰根本不像是原来的她。
“为什么生气?”
“哦,没什么,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艾雯,我在离开提尔之前给他写了两封信,你知道他是怎么看它们的?”
“不,我不知道,你是说,你在那里头写了什么可能会激怒他的话?”
“当然不是。”伊兰愉快地笑了两声,但听起来就像是被逼出来的,她的衣服突然变成了深色的羊毛裙,厚实得足以抵御严冬的寒风,“我也不是傻瓜,怎么会在信里写让他生气的事?”她的头发四散伸展,仿佛一顶疯狂的头冠,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变化。“毕竟,我是努力地想让他爱上我。哦,为什么不能让男人简单一些?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不过,至少他离开了贝丽兰。”羊毛裙重新变成了丝衣,领口开得甚至比刚才还低,头发在肩膀上闪烁着光彩,比身上的丝绸更加夺目。她犹豫着,咬了咬下唇:“艾雯?如果你找到机会,可否告诉他,我在信中说的是真心……艾雯?艾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艾雯。石之心大厅缩进了一团黑暗里,仿佛她被揪住脖子,拖离了那里。
猛地吸进一口气,艾雯惊醒过来,她盯着夜色中黑暗的帐篷顶,耳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只有一点月光从帐篷侧面的开口处流泄进来。她躺在毯子下面,荒漠中夜晚的严寒和白天的酷热一样让人难以忍受。火盆中燃烧着干燥的畜粪,发出一股微甜的味道,却散发不出多少热气。她正躺在刚才入眠的地方。但又是什么将她拉回来的?
她突然察觉了艾密斯,智者正盘腿坐在她身边,浑身被阴影所笼罩,阴暗的面孔似乎像这片夜晚般无法看清,充满了未知。“是你做的,艾密斯?”她生气地说,“你没有权利拉我回来,我是绿宗两仪师……”这个谎言现在已经可以随意脱口而出了,“……你没有权利……”
艾密斯用严厉的声音打断她:“在龙墙的那一边,在白塔里,你是两仪师。在这里,你只是个无知的学生,一个正在爬过蛇窟的蠢孩子。”
“我知道,我说过我不会在没有你陪伴的情况下进入特·雅兰·瑞奥德,”艾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理直气壮,“但……”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提起在空中。毯子从身上滑下,衬衣也挂到了双臂上,她被倒吊在双眼能与艾密斯平视的高度。怒不可遏的她向阴极力敞开自己,却发现自己被锁住了。
“你想一个人行动。”艾密斯压低声音对她说,“你已经受到了警告,但你不得不去,”她的眼睛似乎正在黑暗中闪光,愈来愈亮,“毫不在意其中潜藏的危机。但即使是最勇敢的心,也可能在梦中被击得粉碎。”那双瞪圆的眼睛如同两团蓝色的火焰,智者的面孔融化了,向外延展。鳞片从原先是皮肤的地方长出来,上下颚向前突伸,牙床上冒起了锋利的尖齿。“最勇敢的心也会被吃掉。”她咆哮道。艾雯尖叫着,徒劳地敲打着她与真源之间的屏障。她想去击打那张恐怖的脸,那不可能是艾密斯,但有一股力量铐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体紧紧绷直,让她在半空中颤抖,她所能做的只是发出凄厉的尖叫,任由那双长颚在她的脸上合拢。
连声尖叫着,艾雯坐起身,双手紧抓着自己的毯子。她急忙努力闭紧了双唇,仍然无法克制自己浑身的颤栗。她在帐篷里,她真的在吗?艾密斯就在旁边,在阴影中盘腿安坐,浑身闪烁着阴极力的光晕。真的是她吗?艾雯拼命地扑向真源,当她再次发现屏障的时候,她几乎嚎啕大哭。将毯子扔到一边,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毛毯,将被整齐地堆在一起的衣服翻得乱七八糟。她有一把小刀的,它在哪里?哪里?有了!
“坐下!”艾密斯尖刻地说,“不要让我给你吃镇静剂,你不会喜欢那种味道的。”
艾雯跪在地上,浑身发颤,她用双手握住那把小刀,但却颤抖着无法紧握刀柄。“这次真的是你吗?”
“我就是我自己,现在和那时都是,严厉的课程是最好的课程。你是要刺我吗?”艾雯犹豫着收起了小刀。“你没有权利……”
“我拥有一切权利!这是你答应我的,我不知道两仪师能够说谎。如果我要教你,我就必须确定你会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会看着我的学生割断她自己的喉咙!”艾密斯叹息了一声,四周的光晕消失了,艾雯和阴极力之间的屏障也随之退去。
“我不能再屏障你了,你比我强大得多,当然,只是在至上力方面,你几乎打破了我的屏障。但如果你无法遵守承诺,我就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想教导你了。”
“我会言而有信的,艾密斯,我保证一定会的。但我必须去和我的朋友会面,在特·雅兰·瑞奥德中,我也答应过她们,她们也许会需要我的帮助,我的建议。”在黑暗中,艾密斯的表情很难看清楚,但艾雯不觉得她的脸色有丝毫和缓。“求求你,艾密斯,你已经教了我那么多。我想,现在无论她们在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到她们了。求求你,不要在我还有那么多需要学习的时候停下来,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
“把你的头发编成辫子。”艾密斯不带感情地说。
“我的头发?”艾雯不确定地问。把头发编起来肯定不会有任何不便,但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现在都让头发散披在肩头,虽然在不久前她在家乡时,当妇议团宣布她已经年长到可以结起像奈妮薇现在仍留着的辫子时,她是那么的骄傲和激动。在两河,只有被认为是成年的女子才能结辫子。
“每只耳朵边各编一根。”艾密斯的声音仍旧像岩石般冰冷,“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带子扎头发,我会给你一些。我们这里的小女孩——年幼得无法遵守诺言的女孩——发型就是如此。当你向我证明你能做到言而有信的时候,你就不必再结辫子了,但如果你再向我说谎,我会让你把裙子截短,就像小女孩的穿着一样,并找个布娃娃让你拿着。等到你决定表现得像一名成年女子时,你就会得到一名成年女子的待遇。你必须同意,否则我就不再教你了。”
“我会同意的,只要你能和我一起去与她们会……”
“答应,两仪师!我不和孩子,或是那些言而无信的人讨价还价。你要按我说的去做,接受我所选择给予你的,仅此无他。否则就离开这里,自己送命去吧!我——不——会——在乎!”
艾雯很高兴这种黑暗的环境,它能帮她遮掩住自己的怒容。她确实许下了诺言,但一切是这么不公平,没有人会用各种愚蠢的规矩限制兰德,是吧,也许他是不同的。无论如何,她不确定自己是愿意接受艾密斯的条件,还是库莱丁的一根利矛。麦特肯定无法忍受其他人给他定下什么规矩,然而,无论是不是时轴,麦特不需要学习什么知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任何事,即使有机会学习,他也很有可能会拒绝,除非要学习的内容和赌博或找吃的有关。她想要学习,有时候那种学习的欲望就仿佛没有止境的饥渴,无论她吸收多少,她也没办法感到满足,但她仍然会感到不公平。也许生活就是这样的,她悲哀地想。
“我同意,”她说,“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接受你所给予的,仅此无他。”
“很好。”艾密斯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仿佛是想看看艾雯还要说些什么,不过艾雯明智地管住了自己的舌头。于是,艾密斯又说道:“我要严厉地对待你,艾雯,但并非漫无目的,你以为我已经教了你许多,但,这只能表明你是多么的无知。你对梦卜有着强大的潜质,很有可能,终有一天,你会远远地超越我们所有人,但如果你没有学会我所能教给你的——我们四个人所能教给你的——你将永远也无法完全发挥这份潜质,而最大的可能是,你根本活不到能将它彻底发挥的时候。”
“我会努力的,艾密斯。”艾雯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很温顺了。为什么这个女人没有说到她真正想听的话题?如果艾雯不能独自进入特·雅兰·瑞奥德,下一次去见伊兰的时候,艾密斯就要和她一起去了,或者,下次会是奈妮薇来与她碰面。
“很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艾密斯。”这次两个人之间的静默持续了更长的时间。艾雯尽量耐心地等待着,双手交叠在膝上。
“那么,这表示只要你有心,你可以将要求隐忍不言,”艾密斯最后说道,“即使这让你像长疥疮的山羊一样痒得要死。我有理解错吗?我能给你一点药膏。不需要?很好,我会陪着你,当你必须和你的朋友会面时。”
“谢谢你。”艾雯拘谨地说。还真像长疥疮的山羊!
“既然你没有在我第一次吩咐你时就听从,你未来的学习历程将既不轻松,也不短暂。你以为你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天,但你要做好准备,真正的努力要从现在开始。”
“艾密斯,我会尽量学习你教导的一切,也会尽力完成你所有的要求,但在兰德和那些暗黑之友间……将时间用在学习上也许会太过奢侈,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知道,”艾密斯疲倦地说,“他已经让我们很感困扰了。来吧!你已经因为孩子气而浪费了许多时间,有些女人的事情需要讨论。来吧,其他人在等着呢!”艾雯这才发觉,沐瑞的毯子下已经没人了。
她伸手去拿外衣,但艾密斯说:“没必要,我们走的路不长,肩上披一条毯子就可以了。我已经为兰德·亚瑟做了许多工作,当我们结束的时候,我还要做更多。”
带着犹疑的心情将一条毯子披在身上,艾雯跟着年长的女子走进了夜幕。空气很冷,让她身上布满了鸡皮疙瘩,她赤着脚,一步一跳地走过裸露的岩石,如同走在冰面上一样。白天的酷热过后,夜晚似乎像两河深冬的日子一样寒冷,呼出的气在嘴唇前变成了稀薄的白雾,又立刻被周围的空气吸收。无论是冷还是热,这里的空气都干燥得可怕。
智者营地后面立着一座小帐篷,艾雯以前没见过,它像其他帐篷一样低矮,但四周都被封得密不透风。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艾密斯正在脱下身上的衣服,并示意她照做。艾雯紧咬住发颤的牙齿,慢慢地照艾密斯的样子脱下衣服。艾伊尔女子很快就将衣服脱光了,她站在寒夜中,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深深地呼吸着,用手臂拍打着自己的身体,然后一头冲进了帐篷,艾雯也跟着她飞快地冲了进去。
潮湿的热气如同大棒一般打在她的脸上,汗水立刻渗出了她的每一个毛孔。沐瑞已经在里面了,还有其他智者和艾玲达,她们全都赤裸着身体,全身大汗淋漓。她们围坐在一只巨大的铁壶周围,壶里装满了乌黑的石头,铁壶和石头都正在向外面辐射热能。两仪师看起来已经大致恢复了,但在眼睛周围还是有着一圈以前不曾有的僵硬。
当艾雯小心地想找个地方坐下时——这里没有地毯,只有粗糙的岩石地面——艾玲达从身边的一只小壶里舀出一捧水,将它泼洒在那只大壶里。清水在一阵嘶嘶声中变成了蒸汽,在石头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艾玲达脸上有一种愁闷的表情,艾雯知道她有着什么样的感受。在白塔中的初阶生也要做各种杂务,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最痛恨的是擦地板还是刷锅子,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现在艾玲达的这个任务看起来还不算很繁重。
“我们必须讨论一下该如何处理兰德·亚瑟。”等到艾密斯就坐以后,柏尔说道。
“处理他?”艾雯吃惊地说,“他已经有了印记,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他是那个人,”麦兰冷冷地说着,将黏在额前的金红色头发拨到脑后,“我们必须努力,让尽可能多的族人在他到来之后还能继续活下去。”
“同样重要的是,”辛那说,“我们必须保证他能活着完成剩下的预言。”
麦兰瞪了她一眼,辛那继续耐心地说着:“否则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鲁拉克说,他会安排一些金多人给他当保镖。”艾雯缓缓地说,“他改变主意了?”
艾密斯摇了摇头,“他没有,兰德·亚瑟就睡在金多氏族的帐篷里,有一百人正醒着以保证他能平安地醒过来。但男人和我们看问题的角度常常并不相同。鲁拉克会跟随他,也许会反对一些他的决定,但鲁拉克不会试图指引他。”
“你们觉得他需要指引吗?”艾雯问道。沐瑞向她扬起一边的眉毛,但艾雯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没有任何指引,就已经做了这么多。”
“兰德·亚瑟不知道我们的方式。”艾密斯回答,“他有可能犯下一百个错误,每个错误都会让一名首领或是一个部族转而反抗他。他会让他们以为他只是个湿地人,而不是随黎明而来之人。我的丈夫是一位好人和优秀的部族首领,但他不是和平使者,他不知道该如何引导一群愤怒的男人放下他们手里的枪矛。我们一定要把某人安排在兰德身边,当他可能要迈错步子时用轻柔的耳语纠正他的错误。”她示意艾玲达将更多的清水泼到热石头上,年轻女子阴沉着脸照做了。
“我们必须监视他,”麦兰厉声插话道,“我们必须在他行动之前对他的行动有所了解。鲁迪恩预言的实现已经开始了——直到最终,它不可能有任何停止,无论是以什么方式——但我一定要让尽量多的族人活下来。要如何达成这个目标,有赖于兰德·亚瑟的所作所为。”
柏尔向艾雯倾过身子,她的身上似乎只有骨头和肌肉:“你从孩提时代就和他相识,他会信任你吗?”
“我对此存疑,”艾雯对她说,“他不像从前那样信任我了。”她避开了沐瑞的目光。
“就算他真的信任她,难道她会告诉我们吗?”麦兰问,“我不是要引发争端,但艾雯和沐瑞是两仪师,她们的目标和我们的目标并不一致。”
“我们曾经服侍过两仪师,”柏尔简单地说,“那时,我们让他们失望了,也许我们还要再次服侍她们。”麦兰因为困窘而变得满脸通红。
沐瑞没有对这些女人的言论提出自己的看法,虽然眼角还带着深深的紧张,但这无损于她冰霜般的镇静。“我会尽力帮忙,”她冷静地说,“但我对兰德产生不了什么影响,到现在为止,他都在依照他自己的设计编织因缘。”
“那么,我们就必须严密地监视他,并心怀希望。”柏尔叹息道,“艾玲达,你要在兰德·亚瑟每天醒来时就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在晚上躺回毯子里才能离开,你要像他头顶的发丝一样接近他。恐怕,你的训练只有在我们有机会时才能开始了,这是压在你身上的一副重担,这两件事都要进行,但这是无法避免的。如果你和他好好谈谈——特别注意要倾听他的话——你留在他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没有男人会赶走一个能够倾听他们说话的漂亮女孩,也许他会将一些事情泄漏给你。”
柏尔的这一席话让艾玲达全身僵硬。柏尔一说完,艾玲达就啐道:“我不要!”帐篷里陷入一片死寂,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她,但她只是挑战般地回瞪着其他人。
“不要?”柏尔轻声说,“不要。”她似乎正在咀嚼这两个字。
“艾玲达,”艾雯温和地说,“没有人要你背叛伊兰,只是和他说说话。”如果说这两句话对这位前枪姬众有什么影响,就是她看上去只是更加急切地想找一件武器。
“这就是现在枪姬众的纪律吗?”艾密斯严厉地说,“如果就是这样,你将发现,我们会更严格地教导你。如果你有什么理由不能留在兰德·亚瑟的身边,现在就说出来。”
艾玲达挑战的神情萎靡了下去,她现在只是在无声地嘟囔着什么。艾密斯的声音如同一把匕首的利刃:“我说了,说出来!”
“我不喜欢他!”艾玲达大声喊道,“我恨他!恨他!”如果艾雯不了解艾玲达,她一定会以为这个女孩就要哭出来了,但这番话还是让她大吃一惊,艾玲达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不是要你爱上他,或者带他上床,”辛那刻薄地说,“我们只是吩咐你听听这个男人的话,你要服从我们!”
“孩子气!”艾密斯哼了一声,“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都怎么了?你们全都没长大吗?”
柏尔和麦兰更加严厉,柏尔威胁要把艾玲达绑在兰德的马上,代替他的马鞍——听她说话的语气,她似乎是认真的。麦兰建议今晚艾玲达不要睡了,她应该去挖个地洞,然后自己钻进去好好想一想。艾雯意识到,这些威胁并没有让艾玲达屈服,智者们以为她早晚会服从她们,但这样的惩罚只会让艾玲达变得更加顽固。四位智者的目光似乎正在削弱这种顽固——艾玲达的身体变成了一种更利于防御的姿势,她跪了起来,但她终于还是坚持住了。
艾雯靠过去,将一只手放在艾玲达的肩头:“你曾经告诉过我,我们是亲近的姐妹,我想我们是的,你会为我这么做吗?就当成是你在为伊兰照顾他。我知道,你也喜欢她的,你可以告诉他,伊兰说她在信中写的是真心话,他会喜欢听到这些的。”
艾玲达的脸上掠过一阵痉挛。“我会的。”她瘫软下来,“我会为伊兰监视他,为了伊兰。”
艾密斯摇了摇头:“愚蠢,你会监视他是因为我们让你这么做,女孩,如果你认为你有别的理由,你会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痛苦的错误。再来些水,蒸汽不够多了。”
艾玲达将另一捧水抛到石头上,仿佛是抛去了一根短矛。艾雯很高兴能看到她的精力回来了,但艾雯还是觉得应该单独给她一些警告。有精力固然是好事,但和一些女人相处的时候——比如这四名智者,还有史汪·桑辰——一定要时刻注意克制自己的精力,这是常识。你可向妇议团叫喊一整天,但你最终还是要按照她们的想法去做,同时并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后悔不已。
“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柏尔说,“让我们先在宁静中享受这一团蒸汽吧!趁着我们还可以的时候。今晚和随后的几晚里,我们之中还有人有许多事要做,我们要为兰德·亚瑟召集那么多人前往亚卡戴。”
“男人总是能为女人找到工作,”艾密斯说,“兰德·亚瑟又能有什么不同?”
帐篷中陷入了一片沉默,能听到的只有艾玲达泼水时发出的嘶嘶声。智者们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悠长地呼吸着。浸润在潮湿的热气中,体会着汗水从皮肤上滑下来那种润泽而清爽的感觉,这确实是件令人快意而放松的活动,艾雯觉得即使因此而损失一点睡眠也很值得。沐瑞却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她盯着蒸汽氤氲的铁壶,仿佛是在看着另外一样东西,非常遥远的东西。
“不好吗?”艾雯悄声说道,她不想打扰那些智者们,“我是说,鲁迪恩?”艾玲达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消退的记忆,”沐瑞像艾雯一样悄声说道,心神仍然留在那个遥远的地方,声音中的寒意几乎能够抵消掉空气中的热力,“大多数已经失落了,其中有一些,我已经知道,其他的……时光之轮依照它的意愿编织,我们只是因缘中的丝线。我将我的生命投入到对转生真龙的找寻中,找到了兰德,帮助他对最后战争做好准备。我一定要看着他完成,无论那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没有任何事、任何人比这个更重要。”
尽管满身热汗,艾雯还是打了个哆嗦。她闭起眼睛。两仪师不想接受安慰,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块冰。艾雯重新让自己拾起那种愉快的感受。她怀疑在未来的日子里,这种享受会很少,而且要很久以后才会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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