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雨丝渗入地下,棺木被打湿,腐烂了,她寂寞地躺着,固守着,直到思念来唤起她,她起身,月光照见她的双眸,照亮她衣袂上的金线。
杜丽娘怀着前世深情而来,逐步走向没落的书生。时间将她所熟知的事情改变,却不曾将她改变。
他不记得的,她全记得。三年的时光,窖藏了她的深情,由生到死的经历虽使她越发孤独无依,却不曾磨折她的信念。在日夜不停地怀想中,往事的每个细节都被放大,每一滴温存,每一丝甜蜜,都渗入生命中化作她坚持等待的力量。
无法忘却,三年前的那次游园是如何催燃了她的思情,使得她情难自抑,脱口埋怨上天:“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话至此,悲愤的少女只差呼天抢地,怨造化弄人了。那看似无端的春闷,纠结难解幽思,丝丝缕缕纠结成茧,将她困在当中。
看似无稽,实则都有源头,都是起自于内心自我意识的萌动,对自由的渴求。
难过。不为别的,恰是为了日渐成熟,却无处安放的青春,难道要眼睁睁看它被斩首吊起风干。
不要!
她的想法简单而明确。我生得这般美好,一定要有个足够出色的男人来匹配,然而,若是囿于门当户对的成见,父母替我选择的男人,未必是我心许的,岂不是耽误我的青春,误了我的终身?我不愿被随意摆布。我想要的不单是肉体的自由,还有精神的自由。
早晨旖旎的梦还在脑海中徘徊,叫人回味。我盼望着每天晨晓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我心爱的人,我们什么话也不用说,他正贴着我而眠,刚睡醒的我,羞涩地不敢朝他多看,缩在他怀里,娇慵地不能承受露水的重量。入睡时,我都能握住他的手,在睡着时,我确知第二天一定能见到他……
生出这样大胆的想法真叫人害羞,可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那在我梦里隐约出现的人他究竟是谁呢?他会不会像春光一样消失无踪?梦中的他离我而去,我的衷情无人可懂,无处投递……我只能继续孤独地活在世上。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思虑太过,渐渐困倦。她满怀凄惨地睡去。
梦中竟出现一个少年,分花拂柳而来。
写梦是最美的,梦,缩短了天南海北的距离,梦,是素未谋面的男女相爱的纽带,成就他们的惊世姻缘。
真喜欢那样的梦,明明知道你已为我跋涉千里,可你就像刚好站在我面前一样自然,眉目相映,两心相通。那花园明明是自家的花园,此时它却陌生而美好,像我们都没去过的世外桃源。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在桃源中相遇,略去了一切世俗的客套。那生稔熟地说:“姐姐,小生哪一处不寻到?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得垂柳半折。姐姐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她觉得好生奇怪呀!“那生素昧生平,因何到此?”他与她这样招呼,这样相望,好像与她相识久远。莫非一日千年,她自山中出来,已不识世上人。她偷眼看他,恰好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一霎时她羞到脚软。
那生表白:“姐姐,咱一片虔心爱煞你哩!”
好直接的表白。奇怪的是,她一点也没有怪罪他的唐突的意思,只觉得喜不自禁。心花一层层开出来,漫山遍野。她望着他,他就是这满园春色的化身,她心仪的男神,带着她从未领略过的春色呼啸而来。
无路可逃。无力抵挡!他狡黠地仿佛能一眼看到她心里去,感受到她心里春潮暗涌,与他的呼应。
于是他笃定地伸出手去,发出邀请:“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他说,你正是我到处寻找的意中人,而你却在深闺里自伤自怜。小姐,今日有幸相见。让我们到那边说说话去吧。
他牵住她的衣袖,杜丽娘含羞带笑,迟疑不行。那生在她耳边甜言蜜语:“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芽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他在明目张胆的引诱她,真是!她望着他,卑微孱弱的,像与风求欢的花草一样。根本没有力气拒绝,只是欢喜,只是疑惑:“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所有被浪费的时光都补偿给她了。狂喜和感激澎湃而来。她觉得生命才刚刚开始,跟着会有无限的惊喜。她要的都在前面等她。
“跟着我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那生含情笑道,熟门熟路地抱着她转过芍药栏杆,就在湖山石边,为她宽衣解带。
她又惊又羞,又羞又喜。日复一日的渴望,早就将她鲜嫩的身体熬成一把干烈的柴,碰见他就无可遏制的燃烧。
他的手和嘴都不规矩,可她着了魔似的顺从。那双手像在探究着她内心的秘密一样摸索前进着,那种温柔的摩挲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热了起来,任凭摆布。她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脑筋发热迷糊,既害怕又期待。很快她就沉迷欢情中不愿醒来,仿似捧出一生的热情那样谄媚地去迎合他。此前太过漫长的平淡的生活已经使她充满了不安的期待。当这炽热的爱终于来临,熊熊的欲火填补了她因为长时间的期待而空洞的心。
她感觉自己解开了身上厚厚的束缚。轻盈地投身到爱欲的波涛里。她深深地为自己的紧张和笨拙尴尬不安,幸好他的温存及时消解了她的不安。“你不要害怕,我会好好待你。”——她有幻觉,他笑容闪烁,像星辰魅惑人心,那么远那么近。她感觉自己飞到天空中,他潮湿的声音还在她的耳边缠缠绕绕。
“我的身体里,原来也藏着一条蛇。”她随着蛇的蠕动而缩紧,呻吟越来越密集,那声音非常奇妙,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来的,在一浪一浪的叠高中。她紧紧紧紧地抓住他,确信自己抓住了心里的那尾鱼。是的,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她像仰望星辰一样仰望他。他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完美的情人。
在激情的顶点,她陨落下来,像一颗哀艳的流星。“须作一生拌,尽君今日欢。”直到醒过来,她还残留着这样强烈的感觉。
云雨之后,她鬓散钗斜,那生对她殷勤眷恋,言语之间更是回味无穷:“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小姐可好?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她破了处,殷殷的处女血玷污了花台,花神掩面。
她身子困倦难当,迷迷蒙蒙间听见她说:“姐姐,俺去了。”她心里一荡,无奈身子沉重,心神恍惚,挽留不住他。
他举步又回顾:“姐姐,你可十分将息,我再来瞧你那。”哎呀,真叫人面红耳赤啊!她已食髓知味,沉湎于这畅美的感觉!怎可能忘怀?
他们最激烈的交会是在梦中,此后一切的缠绵,只是梦中激情的延续。
他走了——她欲正挽留间,一片落花掉下来惊了好梦,睁眼却是母亲来了。
她隐秘的回味着,惆怅地应付着。
母亲并不凶恶,她甚至不怪罪女儿的怠慢,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可能这叮嘱听起来更像唠叨吧,青春期的耳朵,格外嫌它干扰心境。“宛转随儿女,辛勤做老娘。”母亲叹息着走了——想来,古往今来,天下的母亲都一样,天下的女儿也一样。
心与心隔岸相对,母亲觉不出女儿心里的暗涌。听不到失眠的她,在夜里幽幽长叹:“天呵,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我最亲爱的你,何时开始,有了含苞待放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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