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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关于可拉党背叛的讲解

        彼得生病了。洪水期间,他帮助从地下室里抢救穷人的家当时,站在没腰深的水里,着了风寒。起初,他对疾病没有留意,勉强支撑着,可是到了11月25日便卧床不起了,御医布留蒙特罗斯特宣布说,沙皇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

        在这些日子里,决定了阿列克塞的命运。10月28日太子妃出殡那天,彼得从彼得保罗大教堂返回儿子家吃回丧饭的路上交给他一封信,“晓谕吾儿”,要求他立即痛改前非,否则他必将大发雷霆并剥夺其继承权。

        “我不知该怎么办,”皇太子对其近臣说,“接受贫困,暂且与乞丐为伍,还是躲进修道院去,跟教会执事们相伴,或者远走异国他乡,到一个能接待过路者并且不把他出卖给任何人的国家去?”

        “你去当修士吧,”海军部顾问官亚历山大·基金建议说,他很早就是阿列克塞的同党和心腹,“僧帽就是用钉子也固定不到脑袋上:可以摘下来嘛。你会得到安宁的,能摆脱开一切……”

        “我把你从你父皇的断头台上解救下来,”瓦西里·多尔戈鲁基公爵说,“现在你应该高兴才是,你的事情糟不到哪儿去。像那种不吉利的信件哪怕是交来一千封,也用不着害怕。也许还会有更糟的事在后头呢。有句古谚说得好:蜗牛虽然走得慢,早晚能达到目的地。这封信并不是不可更改的了……”

        “你并不想要继承权,这很好,”尤里·特鲁别茨科伊安慰说,“你想想看,金钱岂不也是不幸的原因吗?……”

        皇太子多次跟基金商谈过逃往异国的想法,“留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只是安安静静地住在那里,摆脱开一切”。

        “要是能有机会,”基金建议道,“你可以到维也纳去找奥地利恺撒。他不会出卖你。恺撒说过,他会把你当成儿子来接待。要不然就去找教皇,或者到法国宫廷去。就连国王都能在那里得到庇护,至于你嘛,那对于他们来说,更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太子听着建议,但对任何一项都下不了决心,于是就一天一天地混日子,“等着上帝的意旨”。

        突然一切都变了。彼得之死不仅会威胁到俄国的命运,而且将影响到全世界的命运。这个人昨天还想要去隐居于乞丐中间,可是明天却可能登上皇帝宝座。

        一些不期而至的朋友把他包围起来,聚到一起,嘁嘁喳喳,窃窃私语。

        “等着瞧吧,看看会怎么样。”

        “抽个签——就应验,应验了——就躲不掉。”

        “我们也该唱自己的曲了。”

        “老鼠也能把猫拖到坟场去。”

        12月1日夜里,沙皇感觉自己不好,让人把忏悔师修士大司祭费多斯卡叫来,举行忏悔和领圣餐仪式。叶卡捷琳娜和缅希科夫一刻也没有离开病人的房间。各国使节、俄国大臣和元老们都在冬宫的内室里过夜。早晨,皇太子前来询问皇上的病情,皇上没有接见他,但是人们,尤其是继母和特级公爵,见到他都突然沉默不语,急忙为他闪开路,对他低三下四地鞠躬,一个个的眼色若有所寻,脸色苍白。阿列克塞根据这种种迹象明白了,他一直觉得非常遥远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在眼前了。他的心悬起来了,喘不过气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由于什么——是由于高兴还是由于害怕。

        那天晚上,他拜访了基金,单独跟他进行了长谈。基金住在城边上,奥赫金屯对面,离斯莫尔尼宫不远。他从那里往家走。

        雪橇在荒凉的松林里和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这街道也同样荒凉,很像是林中通道,只有一排被大雪覆盖的黑暗的木克楞房子隐约可见。看不见月亮,但处处洒满耀眼的月光。天上没有下雪,但地上却被风卷起雪柱,飞扬的雪花像烟雾一样。在这明亮的月夜里,弥漫的风雪在模糊不清的蓝色天空衬托下,好像是杯子里泛起的葡萄酒泡沫。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是一种享受。他心情欢快,仿佛是这弥漫的风雪也在他的心中嬉戏,热烈奔放,像是喝醉了一样,同时也让人心醉。这风雪的后面有月亮,同样,他心情欢快的后面有一个想法,他自己还没有看见这个想法,并且也害怕看见它,但是他却感觉到,他由于这个想法而感到陶醉和欢快,同时也感到恐惧。

        房子的窗户上都结满了霜,上面房檐上挂着冰溜子,这些窗户像是白眉毛下面的醉眼,在朦胧的夜色里闪耀着暗淡的灯光。他望着窗户,心中想道:“也许是屋里正在为我,为俄国的希望而干杯畅饮!”他感到更加欢畅了。

        回到家以后,他坐到火炉旁,只见里面的炭火尚旺,他吩咐听差阿芳纳西伊奇准备热糖酒。屋里黑暗,蜡烛还没有拿来。阿列克塞喜欢摸黑。在红黄色的炭火中突然蹿出一股酒精般的浅蓝色火苗。风雪弥漫中的月亮透过结满霜花的窗户把蓝色的光辉洒进屋里,好像是在这光辉的后面也蹿起一股巨大的令人心醉的蓝色火苗。

        阿列克塞向阿芳纳西伊奇讲了自己跟基金的谈话:那是一项完整的阴谋计划,假如逃跑,那么等父亲死后——他想这会很快,据说沙皇的病是癫痫,这种人不会长命——他立刻从异国返回俄国:各位大臣和元老——托尔斯泰、戈洛甫金、沙菲罗夫、阿普拉克欣、斯特列什涅夫、多尔戈鲁基兄弟——这些全都是他的朋友,其余的也都会追随他——波兰的鲍乌尔、乌克兰的修士大司祭彼切尔斯基、主力军中的舍列麦捷夫。

        “边境直抵欧洲的整个俄国便都是我的啦!”

        阿芳纳西伊奇听着,像平时一样,露出倔强而又忧郁的神情:你倒是唱得好听,可是往哪儿坐呀?

        “可是缅希科夫呢?”等皇太子说完,他问道。

        “把缅希科夫插到铁扦上去。”

        老人摇了摇头:

        “太子殿下,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莽撞?要是有人听了去,告了密,可怎么办?你在良心上切莫诅咒公爵,在卧室里切莫诅咒有钱人,因为天上的鸟会禀报……”

        “你唠叨个鬼!”皇太子懊丧地把手一挥,但是那种不可遏止的欢快之情仍然不减。

        阿芳纳西伊奇生气了:

        “我不是唠叨,而是说正经事!等到梦应验了之后再赞扬它。殿下,请你建造几座西班牙式城堡。你不听我们小人物的劝。你轻信别的人,他们会欺骗你的。托尔斯泰是犹大,基金不信神——他们都是叛徒!可要小心呀,殿下,吃他们亏的你可不是第一个……”

        “我蔑视所有的人:黎民百姓都拥护我!”皇太子高声说,“等父皇下世之后,我对高级僧侣们悄悄一说,高级僧侣们说给教区的神甫们,教区的神甫们再说给教民。到那时,即使是不愿意,也都会让我当上皇帝!”

        老人一声不响地听着,仍然还是露出那种倔强而又忧郁的神情:你倒是唱得好听,可是往哪儿坐呀?

        “怎么不吱声?”阿列克塞问道。

        “我有什么可说的,太子?你随便吧,说到离开你父皇逃跑,我可不建议这么干。”

        “为什么呢?”

        “为的是:成功便好,可是失败了,你会向我发怒的。本来就受了你的种种罪。我们愚昧无知,脑瓜皮儿薄……”

        “可是,阿芳纳西伊奇,你得留意呀,这事可不能对任何人说。只有你听我说过,再就是基金知道。你要是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你;把我给关起来,也要拷打你……”

        关于拷打,皇太子只不过是说了一句玩笑,他想要刺激一下老人。

        “那又怎么样,殿下,等你当上皇帝的时候,你还会这么说话,还会这样办事——用拷打来吓唬你的忠诚仆人吗?”

        “别怕,阿芳纳西伊奇!我如果当上皇帝,必定会用荣誉来报答你们大家……只是我当不上皇帝。”他小声补充说。

        “会当上,会当上!”老人不赞成地说,深信阿列克塞又会高兴得精神振奋起来。

        窗下传来铃铛声、雪橇轧雪声、马嘶鸣声和人说话声。阿列克塞和阿芳纳西伊奇彼此看了一眼:这么晚了,还有谁能来呢?莫非是宫廷,父皇派人来了?

        伊万跑进门斗去。这是修士大司祭费多斯卡。皇太子看见他,心想是父皇死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虽然室内昏暗,修士还是注意到了,为他祝福时略略发出冷笑。

        当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费多斯卡在火炉旁皇太子的对面坐下来,一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是带着那种难以察觉的冷笑,伸出冻僵的手到火上去烤,他那像鸟爪子似的弯曲的手指一会儿伸展,一会儿又弯曲。

        “怎么,父皇如何?”皇太子打起精神来,终于开口道。

        “不好,”修士深深叹了一口气,“非常不好,我想是不会留在人世了……”

        皇太子画了一个十字:

        “主的意旨……”

        “看人时像是看黎巴嫩的香柏树,”费多斯卡拉长声调说,像在教堂里一样,“看不准——神志不清。他的气一断,就要回归大地了:到那一天,他的一切思维也全都完了……”

        可是突然停住了,把那张布满皱纹的小脸凑近皇太子的脸,以讨好的语调,快速地向他窃窃私语:

        “上帝等得久,就要打得痛。皇上的病是致命的,由于酗酒和女色过度所得,此外,他想要消灭僧侣制度,对它蓄意侵害,因此这也是上帝对他的报应。只要是对教会专横跋扈,就别想有好事。这算是什么基督教?想要建立土耳其式的信仰,可是就连土耳其人自己都做不到。我们的国家完了!……”

        皇太子听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知道费多斯卡什么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可是这番话却万万没有料到。

        “可是你们这些高级教士都是俄国教会的管理人员,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呢?不是你们,那又是谁来维护教会?”他眼睛盯着费多斯卡,说道。

        “算啦,太子!我们算是什么管理人员?我们这些高级教士都给扣上夹板了,任凭人往何处牵。不过是些衙役而已,得听从人家的。指望谁,就得为谁唱赞歌。好好歹歹地对付。不是什么高级教士,而是一些窝囊废……”

        他低下头,补充说,好像是自言自语——阿列克塞在这个教士低声的话语里听到了永恒的声音:

        “我们曾经是雄鹰,可是却成了夜间飞行的家蝙蝠!”

        他头戴黑色僧帽,身穿肥袖黑色袈裟,生着一张难看的很尖的小脸,被炉中将要熄灭的红色火光从下面照射着,的确是很像一只大蝙蝠。唯有那双聪明的眼睛里闪耀着的暗淡的目光,才与雄鹰相匹配。

        “这话不该你说,也不该我听,教士大人!”皇太子终于忍耐不住,大叫道,“是谁让教会屈服于沙皇的?是谁劝说沙皇向民间灌输路德派习俗,拆毁小教堂,辱骂圣像,消灭教士礼仪的?这一切都是谁允许他干的?……”

        突然停住了。修士看着皇太子,目光犀利,让他感到不寒而栗。这一切莫非都是耍手腕,都是圈套?费多斯卡莫非是缅希科夫,或者父皇亲自派来当特务的?

        “你可知道,殿下,”费多斯卡开口道,眯缝起一只眼睛,露出无限狡黠的笑容,“你可知道逻辑学中所说的归谬法吗?我所做的正是这个。沙皇向教会进攻,但明目张胆地控制它却不敢,只是悄悄地破坏它,一点点儿地使它腐烂。而照我来说,要毁坏,那就毁坏吧!不管要干什么,那就快点儿干。直截了当的路德教派要比拐弯抹角的东正教好一些,直截了当的无神论要比拐弯抹角的路德教派好一些。越坏,就越好!我就要这样。沙皇开始做的,我把它做完;他在耳边窃窃私语的,我要向百姓大喊大叫。我要用他本人来揭露他:让人人都知道上帝的教会是如何遭到践踏的。处熟了,习惯了——就会爱上的,要是不爱上——那就等到了时候,我们自己从洞里出来。耗子为猫流泪!……”

        “巧妙!”皇太子笑起来,几乎是欣赏着费多斯卡在做戏,对他的话一句都不相信,“你可真狡猾,神父,像个小鬼……”

        “你别用小鬼来鄙弃我,殿下。小鬼为上帝效力,但并非心甘情愿……”

        “你把自己跟小鬼等同起来,教士大人?”

        “我是政治家,”教士谦虚地反驳道,“跟狼在一起生活,就得像狼那样嗥叫。不只是政治导师们为我们做出玩弄权术的范例,就是上帝也教我们政治:犹如渔夫用蚯蚓把鱼钩包住一样,主把自己的精神裹在神子的肉体里,把钓竿甩到世界的大海里,使了一个计策,就把敌人魔鬼钓上钩了。多么英明的诡诈!天上的政治!”

        “怎么,圣父,你不信仰上帝?”皇太子又盯了他一眼。

        “离开教会的政治,殿下,算是什么政治?离开上帝的教会,算是什么教会?权力不是来自上帝,那又是来自何处……”

        他奇怪地,既不狂妄,也不怯懦地嘻嘻一笑,补充道:

        “你本来也很聪明,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比你的父皇聪明。你的父皇虽然也聪明,可是却不了解人——我们时常牵着他的鼻子走。可是你会更好地了解人……亲爱的!……”

        突然间,他弯下腰去,吻了皇太子的手,迅速而又灵巧,使得皇太子没来得及把手拿开,他只是浑身一抖。

        他虽然感觉到,这个教士的阿谀逢迎,是抹在刀刃上的蜜糖,但是这蜜糖毕竟是甜的。他满脸绯红,为了掩饰窘迫之感,他故作严肃地说:

        “你瞧,费多斯卡老兄,切莫疏忽大意!罐常到井里去汲水,总有一天会在井边给打碎。你说,对待父皇像是猫用爪子能把狗熊抓伤,可是狗熊一旦转过身来,就会把你压死——你可就一命呜呼了!……”

        费多斯卡的小脸像是牙痛似的皱起来,两只眼睛却睁大了,环视着周围,仿佛是有人站在他的背后一样,窃窃低语起来,跟刚才一样,说得很快,但不连贯,好像是在说谵语:

        “噢,亲爱的,噢,真可怕哟!我经常想,我早晚得死在他手上。我年轻的时候跟另一个小贵族一起到了莫斯科,我们被带进宫,得到皇恩,叩见你的伯父约安·阿列克塞耶维奇沙皇,可是等到叩见彼得·阿列克塞耶维奇沙皇时,我是如此害怕,吓得我两腿发颤,站都站不稳,我从那时起就一直盘算着,我早晚得死在这个人手里!……”

        他现在还吓得浑身发抖。但是憎恨却比恐惧更有力量。阿列克塞觉得,费多斯卡谈起彼得来好像不是在说谎,或者不完全是在说谎。他在他的想法中看出了自己关于父皇那些最隐秘的危险的想法:

        “人们常说,伟大的君主!他伟大在何处?靠着专横残暴的习俗进行统治。用斧头和皮鞭来推行教化。皮鞭起不了多大作用。斧头——虽是铁器——但也并非初次见到:就给两个银币!一直寻找阴谋和暴乱。可是他却看不到,暴乱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本人就是头号的暴徒。杀戮,砍头,可是全都没有用。有多少人被处决,流了多少鲜血!可是劫掠却有增无减。人的良心是捆绑不住的。鲜血不是白水,必定高喊报仇。上帝的愤怒很快,很快就要降到俄国头上,一旦开始内讧,那就从大人到小孩,人人都将看到:无尽无休的动荡不安,人头纷纷落地——咔嚓——咔嚓——咔嚓……”

        他用手比画着喉咙,“咔嚓”,模仿着斧头的声音。

        “到那时,将建成上帝的教会,经过鲜血的洗涤,比雪还白,犹如那个身披阳光的妇人,统治着所有的人……”

        阿列克塞看着他的脸,只见恶狠狠的脸已经变形,两眼燃烧着凶恶的火光,他觉得,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疯子。他想起了大修道院一个修士的话:“费奥多西神父有时心情忧郁,受着魔鬼的折磨,趴到地上,做些什么事,自己也记不得了。”

        “我期望什么,就努力去办,”教士最后说,“看来是觉得可怜。上帝在俄国头上:把沙皇处死,对人民施恩。把你给我们派来,你是我们的解救者,是我们教会的太阳,是我们虔诚的皇上,是全俄国的君主阿列克塞·彼得罗维奇,殿下!……”

        皇太子惊恐地跳了起来。费多斯卡也站了起来,一头扑到他的脚下,抱住他的双腿号叫起来,激动而坚决地祈求说,仿佛是在威胁:

        “开开恩吧,可怜可怜你的奴隶吧!我要把一切,一切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你!没有献给你的父亲,我想要当宗主教,可是现在不想当了,我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一切——都给你,亲爱的,我的太阳,我心坎上的朋友,光明的阿寥申卡!我爱你!……你当沙皇,同时又当宗主教吧!你把天上的与人间的集于一身,戴上康士坦丁皇冠,白色僧帽,同时也戴上莫诺马赫皇冠!比人间所有的皇帝都伟大!你是——天下第一,你是——天下唯一!你,也是上帝!……而我是你的奴隶,你的忠犬,你脚下的一条虫。渺小的费多斯卡!殿下,我像拥抱上帝一样抱着你的腿,给你叩头!”

        他给他叩头,袈裟的两个肥大袖子伸展开,像是家蝙蝠的两个巨大翅膀,悬挂在胸前的镶嵌宝石刻着沙皇肖像的十字架碰到地上,发出响声。皇太子心中充满了厌恶之情,一股寒气浸透他的全身,仿佛是有一只癞蛤蟆跳到他身上。他要把他推开,打他一记耳光,向他脸上吐唾沫,可是却动弹不得,好像是被噩梦缠身。他觉得,伏在他脚下的并不是无赖,“渺小的费多斯卡”,而是另一个强大而威严的,主宰一切的人——他曾经是只雄鹰并且成了夜间飞行的家蝙蝠,岂不就是那个屈于皇权的教会吗?透过那种厌恶和惊恐,可以看出,他头脑中萦绕着的是对权势狂热的渴求。仿佛是有人用那两只巨大的翅膀把他高高托起,让他看到统治世界的权势和荣耀,并且说:你要是给我叩头,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

        炉中的炭在灰烬下面闪出微弱的火光。酒精般的蓝色火苗更加微弱。窗外风雪弥漫中的蓝色月光已经暗淡。仿佛是有人用暗淡的目光往窗里窥视。玻璃上的霜花闪耀着白光,像是花朵的幽灵。

        等皇太子清醒过来时,屋里已经没有任何人了。费多斯卡消失了,仿佛是钻进地里或者消散在空中了。

        他胡诌了些什么?他说了些什么谵语?阿列克塞想,好像是从梦中醒来。白色僧帽……莫诺马赫皇冠……发疯了,精神失常了!……他怎么知道父亲要死?从哪儿说起的?有过多少次都以为不能活了,可是上帝大发慈悲……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一次谈话中基金所说的话:

        “你父皇的病并不严重。故意举行忏悔和领圣餐仪式,想要让人们看到他病得不轻,这一切都是虚张声势,是在考验你和别的一些人,想看看等他不在时你们会如何。你可知道,有一篇寓言,说的是:老鼠们准备给猫送葬,高兴得又蹦又跳舞,可是猫却突然跳起来,蹿上去一扑——舞也就停了……什么领圣餐,那是他有自己的打算,而不是为了老鼠……”

        那番话像一根针一样刺得他心痛,让他感到羞愧和厌恶。可是故意把它当作耳旁风,权当没有听见:他特别欢快,什么都不去想。

        “基金是对的!”他现在做出了决定,好像是有一只死人的手压迫他的心,“是的,全都是虚张声势,是欺骗,是政治家的鬼花招,是猫捉弄老鼠。等他一跳起来,就会扑上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有过。关于自由的一切期望、兴奋和幻想,都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白日梦,头脑发昏……”

        蓝色火苗闪动最后一下,熄灭了。黑暗降临了。只有灰烬下面的炭火眯缝着眼睛,狡黠地眨动着,现出笑容。皇太子感到恐怖。仿佛是费多斯卡还没有走,他还在这里,躲在一个角落里——暂时躲了起来,不声不响,可是马上就会像家蝙蝠那样在他的头上张开黑色的翅膀,不停地扇动,同时伏在他的耳朵上小声说:我给你统治一切的权力和所有的光荣,因为这权力已经交给了我,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阿芳纳西伊奇!”皇太子叫道,“点灯!快点儿点灯!”

        老人气哼哼地咳嗽起来,嘟哝着,从热炕上爬下来。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皇太子问自己,近几天来第一次头脑如此清醒,“莫非?……”

        阿芳纳西伊奇赤着脚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支蜡烛,上面结了烛花。烛光直接照到阿列克塞的脸上,他由于在黑暗中待了很久而感到光线刺眼。

        他的心里好像是也亮堂了:他突然看到了他不愿意看而且不可能看到的东西——父亲死掉的可能性,他因此感到很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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