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全都疯了!”片山气急败坏地大吼。
“不要这么大声,会吓坏正也的。”晴美说。
正也已经复原,喝过牛奶之后安然入睡。
这里是住宅区内的公共活动室,平时主要用于开设各种兴趣班,如传统舞蹈、插花、茶道、三弦琴等等。当然,自治会成员有时也会在这里碰头,这里有时还会举行将棋大会等活动。无人使用时,也可以举行守灵式。
“这个房间一点儿情趣也没有。”
“废话,这里又不是咖啡厅。”
房里只有片山和晴美,加上小婴儿的话就是三个人,如果再算上福尔摩斯,就是四位。房间正面安放着一具棺材,四围装饰着鲜花,但是棺材里面却是空的。验尸解剖本来应该在傍晚结束,不料却延迟了,所以遗体还没送来。
三浦晴美的遗像装饰着黑色缎带,那原本是一张她和丈夫三浦真的合照,现在把她那部分放大,单独提取出来,又把彩照变成黑白照片。照片称不上好看,但是情况特殊也没办法,只好凑合拿来使用。这是片山拿到警视厅的摄影部拜托人家紧急制作出来的。
“这孩子成孤儿了。”晴美说。
“片冈义太郎说他要领养这个孩子。”
“真的?那很好啊。不过,令子会怎么想呢?”
“嗯……也许山波会提出领养吧。他的两个孩子都死了,正也是他唯一的孙子。”
“如果把他交给山波家抚养,晴美一定会变成厉鬼把孩子讨回来的。”
“女人的执念真可怕!”片山苦笑。
“对了,刚才你说所有人都疯了,什么意思?”
“我说得不对吗?你也是,居然答应做死者的替身。”
“我觉得没什么危险。”
“暴露了也许是好事。”
“是吗?”晴美回头瞅瞅福尔摩斯。它在吊唁客人用的坐垫上蜷成一团。
“所以当时福尔摩斯只是旁观,没有插手。”
“不过,我们的名侦探闹脾气时是不会出力的。”
“没办法,又没人付它薪水。”
“我们给它竹荚鱼鱼干了呀!”片山反驳,“对了,石津那小子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他这个人有时候怪怪的。”
“什么有时候?他一年到头都是这样。”
“对了,哥哥,我们的公寓怎样了?”
“糟糕!我都忘了田所久子了!”片山一直没来得及回公寓。
“说不定搬进去住了。”
“别瞎说!已经八点钟了,应该有人来了吧。”
“大概快来了。”
“会不会有人送吃的来呀?”
“我点了外卖。我知道你一饿就心烦意乱。”
“胡说!我才没有……”说到一半,片山的肚子就叽里咕噜地抗议了。
恰在这时,寿司店和酒馆的人把寿司、啤酒、果汁一起送来了。
“哎呀,忘记带盘子和杯子了!”晴美拍拍额头。
“附近有卖的吧?”
“这么晚了,店都关门了。好吧,我到石津家去拿。”
晴美把正也轻轻放在坐垫上:“你帮忙看一下孩子。”
“喂,我……”
“我马上回来。”
晴美离开房间。福尔摩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从一堆坐垫上跳下来,跟在晴美后面也出去了。
“咦,你也去吗?”晴美一边穿鞋一边说,“你连一个盘子也拿不了啊。不过也好,跟我一起去吧。”
石津所住的那栋楼离活动室只有二三十米,晴美和福尔摩斯快步朝那里走去。
晴美按下电梯的按钮,发现电梯停在十一楼,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每次有急事都这样。她仰头看着楼层显示灯。实在太慢了!比以往还要慢!
突然她意识到,原来这部下降的电梯每一楼都停。这个时间的下行电梯居然每层都停!
“一定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晴美自顾自地发牢骚。七、六、五……终于到达一楼了。
一刹那,她回想起三浦晴美躺在血泊中的情景,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当然,电梯里应该早就清洗干净了。
电梯门一开,“啊!”晴美一声尖叫。有人倒在里面!仔细一看,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脑袋靠着墙角,嘴里念念有词。原来是个醉鬼。
“喂!你在干什么?”晴美走过去大喊。那个疲倦的中年醉鬼抬起蒙眬的双眼看看晴美,突然跳起来:“对不起!今天我本来不想喝酒的!”接着又匍匐在地上,摆出谢罪的姿势。
“喂!你认错人了!”
“啊?”男人抬起头,眨眨眼,“这是哪儿?”
“电梯。”
“啊,我以为是我家玄关。”
“你去几楼?”
“九楼。”
晴美分别按了“9”和“11”的按钮,问道:“你为什么下来?”
“我上去过一趟,可是又怕见到老婆……”
“是你按了所有按钮,让电梯每层都停的吧?”
“嗯,我想尽可能延长恐怖到来的那一刻!”
“随便你吧。反正我要上十一楼。”
“哦。我好像没见过你啊。”
“是吗?”
“你这样的美女,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的。”
“多谢夸奖。”
男人还坐在地上,冷不防把手伸进晴美的裙子里。晴美大惊,举脚狠踢对方的手腕。福尔摩斯也挥爪朝他脸上抓去。男人惨叫一声:“疼死我了!”
“九楼到了。”晴美揪住他的头发,把他往电梯门口拖。男人疼得大叫:“啊!我要秃了!”
“你活该!”晴美一脚把男人踹出电梯,“滚!”她朝捂着脸上伤口不住呻吟的男人做个鬼脸。门随即关上,电梯又开始上升。
“对这些臭男人真是分秒大意不得!”晴美气愤地说。福尔摩斯叫了一声,表示同意。
十一楼到了。晴美走进石津家,打开厨房的灯。
“要拿盘子、酱油……这就够了吧?已经有筷子了。对了,还要杯子,带几个好呢?杯子、杯子在哪儿……”晴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餐具柜里把必要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托盘上面。
“这样该够了。不够再回来拿吧,”晴美叹息,“走吧,福尔摩斯。”
她回头一看,福尔摩斯不见了。
“福尔摩斯,你在哪里?”
怎么叫都不见回音。里屋的隔门拉开了一道十厘米左右的缝隙,福尔摩斯大概在里面吧。
“福尔摩斯……你在哪儿?”
晴美拉开隔门。屋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晴美进去按下荧光灯的开关,灯管闪动两三次才亮。晴美回头张望,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哦哦,宝宝不要哭……”片山抱着哭泣的正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晴美那家伙在干什么啊,说好马上回来的。
片山实在不会哄孩子。婴儿对他人的感情非常敏感,当抱他的人焦虑不安时,他就会以哭泣抗议,希望赶快换个令他安心的人。
“喂,拜托,不要哭了。”片山只会这样说,反而让孩子哭得更厉害。
“晴美,你快回来吧!”正当片山也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晚上好。”
“啊,令子夫人。”片山松了口气。
“这是正也吗?”片冈令子微笑着问。
“是啊。我妹妹把他塞给我就走了。”
“让我来抱好了。”
“拜托你了。唉,终于得救了!”片山叹息。
“好像尿布湿了……啊,果然是。”
“可以在那边换……”
“好的。”令子熟练地为正也换尿布。正也立刻停止了哭泣。
“婴儿表达感情的方式真坦率。”片山苦笑不已。
“是啊。他吃过东西了吗?”
“刚才我妹妹给他喂过牛奶了。”
“是吗?你看,他多高兴啊!”令子逗着正也,孩子睁大眼睛开心地笑了。
“晴美一定放心不下孩子。”令子望着三浦晴美的遗照,沉重地说。
“是啊。对了,你先生没有一起来吗?”
“我老公有事外出了。他说待会儿过来……”
“哦。你家美沙子呢?”
“附近有位熟悉的太太,我把孩子交给她代为看管。”
“那么,能不能请你暂时照顾一下这孩子?”
“当然可以。片山先生你要出去吗?”
“我妹妹迟迟不回来,我想去看看……”
“不如让我去吧。这里没人在的话,似乎不太好。”
“你留在这里也可以……”
“可是,山波和片冈家的老爷都会来,我怕一个人应付不来。”
“哦,说的也是。”
“你妹妹在哪儿?”
“她在那幢楼的十一层的公寓里。”
“我知道了。”
“请你叫她赶快回来。”
“好的,我会转告她。”
片冈令子抱着正也离开了,片山顿时松了口气。他饿得受不了,抓起寿司就往嘴里送。
“原来你在这里,我找得好苦啊!”
片山大惊,寿司卡在喉咙里噎得直翻白眼。等他好不容易吞下去,才发现站在眼前的竟是田所久子。
“是你!”
“就是我呀。你一去不回头,扔下我不管!”
“谁让你乱来呢!”
“不过,幸好知道你在这里。”田所久子坐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搜查一课的人打电话到公寓找你。对方以为我是你妹妹,我就趁机问了你的下落。”
“原来如此。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你还能有什么事啊?”
片山立刻蹦出一米开外。“我不会跟你一起生活的!”
田所久子扑哧一笑:“傻瓜!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
“那你来的目的是……”
“秀二郎的父亲也会来,对不对?”
“对。”
“还有其他人也会来,对吧?”
“对,都是关系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也是关系人呀!别忘了我和秀二郎有特别关系!”这样的关系人,片山前所未闻。
这时,山波幸造带着村内来了。他一身黑色丧服,满脸沉痛之色。本来应该由他做丧主,但是又怕死去的晴美不高兴,只好由警方出面。
片山解释说,验尸解剖拖延了,还没有把遗体送来。山波幸造也不再生气,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接着,片冈义一在泷川的陪同下出现,他也是一脸严肃。
最后一同来的是片冈义太郎和仓持医生。
“对不起,片山先生,太麻烦你们了。”义太郎低头致意。
“不,没什么……我们把守灵仪式弄得太简陋了……”
“没关系,”义太郎望着三浦晴美的照片,感叹地说,“晴美没有宗教信仰。她常说,人的幸福只存在于现实世界。这样安静地送她走就很好。”
山波勃然大怒:“你杀了我的女儿,还敢说这种话?”
义太郎也来气了。“你还不明白吗?都是因为千造死后你非要找到晴美,才造成这场悲剧的。都是你的错!”
“什么!假如十二年前你不诱拐我女儿,现在她一定还幸福地活在这个世上!”
“慢着!”片冈义一霍地站起来,“你想诬赖我儿子?”
“什么诬赖!我说的都是事实!”
“不要吵了!”义太郎打断他们,“请不要当着往生者的遗像闹事!”
山波和片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总算安静下来。
“各位,这里准备了寿司和饮品,大家吃一点儿吧。”田所久子用轻松的语气说。众人呆呆地望着她。
“这个女人是谁?”片冈问。
“您是片冈先生吧?”
“是的。”
“我是田所久子,是秀二郎的恋人。”
“秀二郎的恋人?”
“对。请多指教。”
“哼,反正秀二郎找的女人都是贱货!”
“哎呀,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田所久子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您在跟您家财产继承人的母亲说话呢!”
众人听了困惑不已,一时沉默下来。
“你说什么?继承人的母亲?”发问的是片山。
“是啊,我怀孕了,怀的是秀二郎的骨肉。”
片冈惊呆了:“胡说八道!”
“您不信吗?那位义太郎少爷不是放弃继承权了吗?这样,您就没有继承人了。而我怀的孩子是您的孙子,他有权继承财产!”
“谁知道那是不是秀二郎的孩子啊?”
“闹上法庭你就知道了!不过,还是希望你现在就承认他。”
“义太郎!你愿意被这种女人夺去财产吗?”片冈气急败坏地说。
义太郎冷冷一笑:“这件事与我无关!”
“我的外孙呢?”山波突然发言,“他在哪儿?”
“正也在……”片山还没说完,义太郎就打断他。他转向山波,说:“你的外孙?开玩笑!晴美不会希望把孩子交给你抚养的!”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正也会由我抚养,不用你操心!”
“我的外孙当然由我抚养!”
“别做梦了!亲生女儿死了,你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好了好了!守灵的时候不要吵架!”仓持打岔道。
“可是……”义太郎似乎意犹未尽。
“现在不是谈论财产或孙子的时候!”仓持责备他们说,“大家不是来追悼晴美的吗?”
他的视线逐个扫过大家,谁都不敢再吱声了。
“刑警先生,我能喝杯啤酒吗?”田所久子说。
“啊,好。可是,没有杯子啊。好奇怪!晴美怎么回事?请你等下。”
片山离开活动室,快步走向那幢十一层的大楼。晴美在磨蹭什么呀?而且刚才令子也去找她了……
片山走到电梯前时,刚好电梯下来,门一开,出来的正是晴美,后面还跟着石津。
“咦,哥哥,你来接我吗?”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片山先生,谢谢你特意来接我。”
“你们俩在上面究竟干了些什么?”片山横眉竖目地质问。
“我们在聊天,对不对?”
“对呀。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沟通嘛!”石津又恢复了一贯的开朗。这家伙怎么回事啊?片山不解。
“那么,杯子和盘子……”
“在石津提着的纸袋里面。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我也饿了。”石津说。
“你也要吃?那就再追加一些食物吧,要不肯定不够。”
三人一同往前走,片山突然想起一件事。
“福尔摩斯呢?”
“大概在楼梯上玩吧。”
“哦。对了,片冈令子呢?”
“令子?她怎么了?”
“她说要去接你的。”
“真的?那就怪了,她没来找我呀。”
“怎么可能!难道是迷路了?”
“不会吧,这么近。”
“是呀……”片山不安地回头仰望那幢十一层的大楼。
“谁在照顾正也?”晴美问。
“啊?”片山刚要说话就听到活动室那边传来震耳的喧哗,还混杂着不堪入耳的咒骂。片山他们慌忙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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