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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除强暴火烧截云岭 报冤仇屠洗富安庄

        话说铁罗汉、醉金刚两个强人,正在寨中饮酒吃肉,只见喽啰报道:“岭下杀到数千人马,都打着梁山泊旗号,怕是来攻打俺们山寨的,禀请定夺。”铁罗汉道:“梁山泊好生厉害,倒要小心!”醉金刚推开桌子,大叫道:“师兄,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自古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梁山泊如何厉害,一个人只一颗脑袋,两条臂膊,不到得如老虎般会吃人,待俺沖下岭去,先杀他一个下马威,杀得顺利时,索性奔到梁山泊,将他们一齐降服,便佔了这大寨。”铁罗汉道:“恁地却好,作速下山廝杀。”二人便拽紮起衣服,铁罗汉提一条禅杖,醉金刚仗两口戒刀,引领五百喽啰,直到岭下。

        鲁智深、武松正观看山势,只听得锣声响亮,两个大王当先杀到。鲁智深喊声:“来得好,洒家正要拿你们,却自来送命。”醉金刚叫道:“大丈夫一个斗一个,帮打的不算好汉。”武松道:“谁帮打便是猪狗!”当下醉金刚便斗鲁智深,武松战住了铁罗汉,两方喽啰一齐呐喊助威,闹得山鸣谷响。武松斗铁罗汉,两把戒刀上下翻飞,白光旋舞,凭恃天生神力,越杀越勇。斗得三四十合,铁罗汉渐渐招架不住,一条禅杖慌乱,又打几个照面,铁罗汉更支持不得,荡开禅杖,托地跳出圈子便走。醉金刚稍形惊慌,就吃鲁智深一禅杖,打折一条臂儿,狂叫一声,舍命奔逃,小喽啰跟着逃走,向四下里乱奔乱窜。鲁智深、武松督率喽啰奋勇登山,便来抢夺关寨,沖进第一重寨门,怎奈上面滚木石块纷纷打下,再也沖杀不上,只得退下岭来,自家倒损伤好几十人。鲁智深、武松怒不可遏,誓必扫灭山寨才休。此刻燕青、史进、朱仝、雷横早都赶到,武松便告说攻打情形。朱仝道:“俺看这山岭十分险恶,不易攻打,须索定个妙计,然后下手。”智深道:“朱都头休得多虑,再有一个山寨,洒家也不惧,只要取这两颗驴头,平俺胸中之气。”休歇片时,智深教喽啰去关下叫骂,引他出来廝杀。叫骂了好几次,但见寨门紧闭,没得一人下来,鲁智深暴跳如雷,又亲身上前攻打,都被关上木石打退,奈何不得。天晚了,人马只好暂驻岭下。当夜,六员头领商议,朱仝教燕青、雷横各带五十精壮小卒,去岭下两边守候,拿他几个来问话。二更过后,二人果然拿得三个细作,押入帐来。朱仝丢个眼色,只见武松飕地掣出钢刀,抓住一个喽啰叫道:“日间你们紧闭关寨,把人冷落,此刻到俺手里,待先杀你这廝出气。”朱仝抢到武松面前,连连摇手劝道:“武都头,你也忒性急,须不干这廝们事,我们只要捉那两个鸟大王。”那喽啰听得朱仝叫武都头,便知这个真是打虎武松,魂灵荡漾,连喊饶命。朱仝道:“要饶恕也不难,速将山上情形细说,我便劝这武二爷刀下留人。”那喽啰道:“若肯饶我性命,小人情愿详细告禀。”武松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决无反悔!”便放了手,松去他身上的捆缚,喝声:“赶紧说来!”那喽啰磕头告道:“这岭上两位大王,他们的真名叫做法通、法慧,法通绰号铁罗汉,法慧绰号醉金刚。武艺高强,杀人不眨眼,手下共啸聚得一千余人,都听二人号令。这座山岭十分险阻,上有三重寨门,坚固异常,三面都不能上去,极难攻打,只狮头峰有一间道,直通岭上,可越进第二重寨门,里边一无埋伏,便易动手。”说到这里,只见傍边两个喽啰叫道:“王大哥,请你求求几位头领,将我俩一发放了,情愿作为向导,引众头领去破这山寨,归顺梁山泊。”朱仝过来,就将二人放了,说道:“你们有此诚心,再好没有,便放你二人回去,先行做下手脚,只待俺们杀到,在内放火接应。”二人说:“好。这两位大王最贪女色,每晚要拥一二个妇人作乐,你们可教这王大哥引导,在五更从往狮头峰兜抄上来,我们守在那里,开关接应。”武松、朱仝六员头领听了,无不欢喜。打发二人去讫,等到五更天气,武松、燕青各自紮束,执了兵器,将引着三百人,由姓王的喽啰领路,兜抄到狮头峰上,翻越前进,直叩第二重寨门。另外鲁智深、史进做一起,朱仝、雷横做一起,各引喽啰,登山攻打正面,使得他两方牵掣。

        不谈这里安排妙计。且说铁罗汉、醉金刚当日败进山寨,坚守不出。醉金刚因打折一条臂儿,痛楚异常,早就安睡养伤。铁罗汉却拥着妇人,在房中饮酒作乐,直到半夜方睡。黎明时分,铁罗汉好梦正浓,突被大乱的声音惊醒,只见喽啰奔来报道:“大事不好,梁山泊好汉杀入第三重寨门,寨内两三处起火。”这警报突如其来,铁罗汉一时摸不到头脑,仓皇中倒拖禅杖,奔到外面看时,聚义厅前一片通红,火光沖霄而起,梁山泊六员头领,一齐杀到。醉金刚负伤奔出,只五七合,被武松一刀劈去半个天灵盖,死在地上。铁罗汉沖杀出来,正迎着花和尚鲁智深,智深忿怒已极,一条禅杖泼风似地卷进,约莫二十个回合,只用力一扫,铁罗汉早被打断腿骨,大吼倒地,连一下,呜呼哀哉,追寻西方罗汉去了。智深高声叫喊道:“你们这班撮鸟,谁来放对,洒家便送他上鬼门关去。”喽啰们见智深凶猛,谁敢还来争斗。只听得众喽啰叫道:“不知哪位是景阳冈打虎好汉,我们都愿一心跟随,上梁山泊入夥去。”武松听得,便奔到人丛中叫道:“只我便是打虎武松。”众喽啰丢掉刀枪,一齐环着武松下拜道:“好汉不弃,我们诚心跟随,至死不变。”武松大笑,且教起来。此刻全寨着火,火势烈,武松吩咐,将地上许多死屍,一个个都抛向火中,顷刻化为灰烬。山寨内的妇女,有些逃走出外,活了性命,来不及逃走的,尽行葬身火窟。

        六员头领见大事已了,便行下岭,点检新归附的喽啰,除逃走死亡不计外,尚有四五百人,干了这场快事,又平添许多人众,众头领无不喜悦。且说众人下了截云岭,正待打点起程,鲁智深忽地叫道:“前日洒家失陷富安庄上,曾吃过一顿毒打,若不杀富太公这老驴,如何消得俺的怨气,你们且自回山,俺同武兄弟赶去,报复这个冤仇。”史进叫道:“哥哥怎不带俺同去?”燕青道:“早晚总得回山,何争在这时刻上,索性合夥儿杀奔前去,也省却许多麻烦。”智深说:“很好,恁地就走。”当下一行人众,浩浩荡荡,取路杀奔富安庄来,赶到离庄三五里地方,早被村坊上人望见,急报与富太公得知,说:“有大夥强人杀奔来也,快做准备。”富太公正因前日庄汉逃回,知道教头被杀,和尚吃截云岭强人劫去,时时怀着鬼胎;如今闻得强人杀到,如同当顶打个霹雳,全身发抖。连忙唤到汉子赵二,骂道:“都是你这廝闯下祸来,眼前强盗大夥杀来了,你有甚方法抵禦?”赵二惊得呆若木鸡,一言不发。还是太公有主见,立教鸣锣,召集合村人众,告个原由,教他们各仗兵器,把村庄上寨栅紧闭,上敌楼齐心守禦。一面差人骑了快马,去蜚狐寨报信,求何知寨迅速前来援助。这时富太公仍认做截云岭的强人,不知是梁山泊好汉。庄子上佈置刚毕,梁山泊大夥已到,但见庄上寨栅紧闭,敌楼上面,都有壮健汉子守把,严整非凡。智深一见大怒,就令喽啰上前攻打,连沖数次,都被弓弩灰瓶石子击退,不能沖进庄去。智深咆哮耸跳,扬声大骂,没做主张。朱仝见不能得手,便想得一计,对准敌楼高叫道:“庄上听了,我们不是截云岭强人,是梁山泊上好汉,都只为我们鲁头领,前日路过此间借宿,富太公不分皂白,不合将他拿住捆打,解送官府,结下冤仇。今日赶到此地,只要杀富太公一人,别人无干,你们快把富太公献出,万事全休;如若帮助他顽强抵抗,村庄破时,玉石不分,休生后悔。”武松也叫道:“你们到底有多大能耐,截云岭上两个恶僧,假冒俺梁山泊头领名字,为非作恶,如此厉害,也吃俺们剪灭了,何况你这小小庄子,这班男女真不够杀。你们懂得道理,赶快把富太公老贼献出,不犯以外一草一木;否则,把这村坊都洗荡了。”二人叫得也响,庄上却全不瞅睬,仍把寨栅牢牢紧闭。武松大怒,亲引喽啰奋力攻打,却被乱箭射退,敌楼上又打下灰瓶石子,自家反伤了许多人,没进村庄一步。争持到半天光景,只听得后队一片声喊杀,赶去看时,却是蜚狐寨知寨何威引领数百军士,在后面夹攻将来。史进大笑道:“可真见鬼,这一点人马,也来撩蜂剔蠍。”便提枪出马,引喽啰直沖过去,如狼如虎,军士哪里敌得,只一阵廝杀,官军早落花流水,四散逃亡。何威与史进斗到十个回合,被史进逼开兵器,马上活擒,喝教喽啰绑了。史进主见,立刻便要斩首。朱仝劝道:“且待破了这庄子再处。”众人不晓朱仝卖甚鬼卦,且把何威押着,拨二十名小喽啰看守。鲁智深、武松见庄上仍不出战,又待攻打。朱仝道:“蛮攻何益,俺看这座村庄,佔着个很好形势,大白天里上去攻打,外面一无遮蔽,他们只是以逸待劳,以寡胜众,白白地损伤性命,很不值得;不如待到夜间,分兵三面环攻,使他首尾不能兼顾,待其力疲,逼近前去,举火烧了寨栅,这庄子无有不破。”武松道:“此计大妙!俺们大夥赶来此地,若攻不破这村庄,须吃人家耻笑。”商议定妥,便备好各种引火之物,喽啰们都饱餐,紮束停当,只待初更过后动手。

        且说庄子上的富太公,闻说来的是梁山泊大夥,更为吃惊,督率合村人众,加倍用心防守。半夜二更时分,只见庄汉奔来报道:“贼人三面攻打庄子,庄上人少,不敷抵挡,敌楼岌岌可危。”富太公此时惊慌已极,没了主张,只喊:“如何是好!甚时候了,何知寨怎不前来相救?”正惶急间,又一急报飞至,贼人放火烧毁寨栅,沖进庄子来也。富太公越急得手脚忙乱,没法摆佈,想:“都是我自己不好,惹出祸殃,与人何尤,倘落到贼人手里,不知要怎样吃苦,还是早些图个自尽乾净。”心儿一横,就奔到后园,踊身向井里一跳,顷刻而亡。

        却说鲁智深、武松六员头领,督率喽啰攻打庄子,黑夜之中,庄上望到外面,哪有白天清楚,灰瓶石子等物,打来全无用处。又加三面环攻,庄中顾此失彼,疲於奔命,弄得人人力竭,自相慌乱,不上一个时辰,就被举火烧了寨栅,攻破敌楼,沖进庄子。众头领因白天里吃了亏,心里恨极,不分皂白,逢人便杀,见屋即烧,合村数百户人家,焚烧屠洗殆尽,算得一场浩劫。智深当先杀入富太公家,将他全家男女老幼斩尽杀绝,满屋子搜寻,只不见富太公一点踪迹。寻到后园,见井栏边遗下一只鞋子,想必投井死了,就放起一把火,把庄院烧做白地。庄子上搅乱了大半夜,已是天明,众头领收拾人马,退出庄外,大家休歇。只听得智深大叫道:“前日洒家闻讯,高衙内这廝,见在沂州,一不做,二不休,俺们索性杀奔前去,把这廝活捉回山,也替林教头出口恶气。”众人齐声叫:“好。”朱仝道:“俺前日下山,公明哥哥也说,若高衙内真在那里,却好乘便下手。昨天留禁何威不杀,正因想起此事,待问他一点沂州情形,即今便教拿来讯问。”智深道:“美髯公真有见地,想得如此周到,若洒家便是个莽夫,这些全不理会,只懂得吃酒杀人。”六员头领大家坐了,两傍排列下刀斧手,喝把何威拿来,只听得一声答应,喽啰就将何威押到。朱仝大喝道:“你这廝要死?还是要活?如想活命,快将沂州府里情形告说将来。”何威偷眼看时,上面排坐六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好不寒心。连忙磕了几个头,战兢兢地告道:“好汉容禀,小人是个微末官儿,难得上州城去,州里情形不很熟悉。但知这太守姓高名侗,是高太尉一个远房兄弟,好大的权力,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城中两员武将最厉害,一个兵马都监韦豹,善使两柄金装锏,力大无穷。一个本州指挥司总管兵马闻统制,人称大刀闻达,原在大名府做兵马都监,因为沂州府,近来很不太平,故特调得此人前来镇守。此人刚强勇猛,性烈如火,惯用大杆刀,人莫能敌。这两个都是高太守心腹之将。那里城池坚固,兵马足备,真是个好地方。”鲁智深道:“休说废话,俺要问你,有个东京来的高衙内,如今可在沂州城里?”何威道:“小人不曾听见,有什么高衙内到沂州去。”智深道:“不要隐瞒,若说谎话,便砍掉你的脑袋。”何威磕头道:“当真不曾听得,小人不敢说谎。”朱仝道:“如此,且饶你一命,便放回去。”叫小喽啰去了身上绳索,给还衣服押到大路上,何威得着性命,宛如再生人世,抱头鼠窜去了。

        且说朱仝放了何威,便与众人商议道:“听何威所说,察言观色,不是假话。高衙内这廝不在沂州,我们去也何益,不如且回山寨,再做商量。”鲁智深听得消息不确,没了兴头,便道:“恁地也好,俺们且自回山。”立教新旧喽啰尽行打点,拔队起程。一宗人马取道而行,不上五时路程,只见道傍闪出一人,奔到鲁智深、武松跟前,口呼头领,倒身便拜。

        不是这个人来,有分教:

        众英雄聚集朱笏山,闹动沂州府。

        直教:

        道上神医遭截劫,床头恶少忽丧生。

        毕竟来者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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