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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5

        在同一个雨季里,阿难陀因提出了一个关于缘起的问题,以致佛陀对比丘们宣讲缘缘生法的十二种因缘关系。

        他解说:“缘起之法理至为深奥。你们不要以为单凭一般言说开示便可以得其要领。比丘们,优楼频螺迦叶尊者能够入正法之道,都是因为闻得缘起之法。我们之中备受尊重的舍利弗尊者,也是因为听到一首有关缘起的偈语而入正道。你们需要每一刻都观想缘起之法性。当你们看到一片树叶或一滴雨点时,观想所有令这块叶和这点雨可以存在的远因近缘。你们必需知道这世界,是千丝万缕的因缘所互相牵引,交织而成的。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

        “任何生灭之法,都是与其他所有的生灭之法相连。一中含多,多中含一。没有一,便没有多。没有多,便没有一。这就是缘起法的奥义。如果你们洞悉万法的性体,你们便可以超越生死所引起的所有烦恼。这样,你们才可以冲破生死的巨轮。”

        “比丘们,缘生法的连锁关系有很多层次,大致可以为四类,主因之正缘、增上之助缘、相续无间之行缘、和心生物象之攀缘。”

        “主因是世法现象生起的必需要条件。例如,一粒米,就是一棵稻米的主因。帮助增加这粒米生长成稻的种种因素,就是助缘。在这个例子里,这些助缘包括了阳光、雨水、泥土等。”

        “相续无间的行缘,是导致物象生起的过程中,潜伏进行着每刻微细因缘相续的因素。没有这不断进行着的过程,又或过程中受到干扰而中断的话,稻便生不成了。所有提及的物象世法,都其实是心识所产生的所也就是世法生起的基本因素之一。”

        “比丘们,苦恼是因为有生有死才存在的。那什么引起生和死?是无明。首先,生与死都只是心智产生的概念。这些概念,是无明的产品。当你们深切透视世法万象之后,你们便可以降伏无明,因而超越生死的概念。超越了生死之念,你们便能降伏烦恼。”

        “比丘们,有死之念因为有生之念。这等妄念都是来自有独立个体的‘我’这个妄见。有我的妄见,来自执取。执取的产生,是因为爱欲。有爱欲,是因为我们看不清感受的真性。看不清感受的真性,是因为我们被困于六根六尘的接触之中。我们被困于六根六尘的接触之中,是因为我们的心并不清澈平和。我们的心并不清澈平和,是因为我们的心有起行动念。心的起行动念,是因无明所致。这十二种因缘关系相互牵引,彼此密切连系。在一种因缘关系中,可以见到其他十一种关系。当中缺少了一节,其余的十一节也便不会再会存在。些十二因缘就是死、生、有、取、爱、受、触、六入、名色、识、行、无明。”

        “比丘们,无明乃十二因缘之始因。幸好观照缘起的法性,可以使我们能够摒除无明,超越烦恼。一个觉悟的人,可以在生死之海的汹涛骇浪上跨过,而不堕溺其中。一个开悟的人,利用十二因缘之法,如同车轮。一位觉者,虽住于世而不落其间。比丘们,不要逃避生死。你们只需把自己提升到生死之上。超越生煞费苦心,是‘真正伟大者’的成就。”

        在数日后的一个研法会上,摩诃迦叶尊者提醒僧众,说佛陀已曾多次宣讲缘起之法,因而此法可被视为正觉之道的核心教理。他又重申佛陀曾以一撮芦苇来比喻缘起法。佛陀当时说过,世法的存在,并非因为有个创物主,而是因缘而生的。无明引致起心动念,而这些行念又财复产生无明,正如芦苇相互倚傍而立。一枝芦苇倒下,其他的就都相应而堕。这是宇宙万象的真相,多从一生,一从多起。我们观察得够深入,便可见到一中有多,多中含一。

        在这同一个雨季,几个婆罗门合谋,意图诬告佛陀与一个女子发生关系而令那女子怀孕。他们找得一个名叫轻斜的年轻貌美婆罗门女子,告诉她婆罗们的争剧失势,是因为许多年青人被佛陀教唆成为他的弟子所致了保护她的信仰,轻斜便答应与他们合作。

        她每天前来祗园精舍,都身穿一袭美丽的纱丽,手携一束鲜花。她并不会准时前来参加法会,是只是站在法讲堂的附近,等待着信众离场。起初,当她被人问及在那儿干什么时,她总不回答,只是微笑。数日后,她开始有反应,但也只是说:“我去我要去的地方。”再过几个星期,她便开始给人含糊的答覆:“我要前去找沙行乔答摩。”最后,她又被人听到这样说:“在祗园精舍度宿,很是不错!”

        很多人都觉得她的说话刺耳。一些信众开始有点怀疑,但都没有提出疑问。一天,轻斜出现在佛陀的法会里。她的肚子明显地隆起来。佛陀正说法时,她突然站起来,大声说道:“乔答摩师傅!你这么有口才说法,地位又那么受人尊重工业。但你对我这个被你弄大了肚子的可怜女子,却全不理会。我的孩子是你的。你愿意负起你这亲生骨肉的责任吗?”

        众人一阵骚动。每对眼睛都注视着佛陀。佛陀只是淡淡的微笑,答道:“姑娘,只有我和你才知道你声称的是否属实。”

        众人无法再按得住他们的惊讶。几个人怒气冲冲的站起来。轻斜忽然感到恐慌,生怕别人会打她一顿。她找寻出口离开,但在慌乱中却不小心跌倒。正当她挣扎着想站起来的时候,一块又圆又大的木块从她的肚处堕到上,落正在她脚上。她疼痛得大叫一声,忙抓着差点儿被压扁的脚趾。她现在的肚子变得坦了。

        群众都顿时松一口气。一些人不禁大笑起来,另一些则对轻斜讥骂。契嬷比丘尼上前,轻轻掺扶轻斜离开讲堂。她俩出去后,佛陀便再恢复说法,就像没有事故发生过一样。

        佛陀说:“信众们,就如光明驱使黑影一般,觉悟之道可以拉倒无明之堵。四圣谛、无常、无我、缘起、四念处、七正觉因、三门、八正道、全都都像狮吼般被宣说过,因而悉破了无数的妄见邪说。狮子是禽兽之王。离开洞穴时,它伸展身体,眺视四面八方。搜寻猎物之前,它会发出如雷贯耳的吼叫声,其他动物无不震惊而逃。雀鸟高飞、巨鱷向水里潜、狡狐也急忙泄进洞里去。就是村中的大象,虽然有彩带装饰和金伞为盖,都被这吼声吓得四处乱跑。”

        “信众们,觉悟之道的宣讲,就正如狮子吼!邪说为之震惊。当无常、无我、和缘起法被宣说时,一向从无明和昏惑中找寻安稳的人天众生,都立时醒觉起来。一个人见到耀目的真理时,他会惊叹:‘长久以我们都抱着危险的妄见,以无常为常,又以为有个独立的我。我们误当苦恼为享乐,视短暂作永恒。我们又错认假的,以为是真。现在是时候让我们扯下迷惑颠倒的妄见之墙了。’”

        “信众们,觉悟之道使之类得以消除妄见的厚厚蓬帐。一个觉者出现时,大道便如涨潮的涛涌声般到处回响。潮水高涨时,所有的妄见都全被冲走。”

        “信众们,一般人很容易堕入四种陷井。第一种是对感官之欲的执取不舍。第二种是对狭见的执着。第三种是对正法的怀疑。第四种是有‘我’之妄见。觉悟之道帮助我们不堕入这些陷井。”

        “信众们,缘起之法可以帮助解决每一种障碍。在日常生活中,你们应该时刻观照身体、感受、心、和心生之物象的互依互缘之性。”

        翌日,阿难陀在大堂重覆了佛陀的言教。他称这经为‘狮子吼经’。

        这个雨季里,很多比丘都患上了虐疾。一些比丘因太瘦弱而在能往外乞食。虽然其他的比丘都很乐意与他们分食,但因乞来的食物通常都有咖哩在内,不适合有病比丘肠胃。因此,佛陀特准在家众替这些比丘备食。他们会烹调一些容易消化的食品,如加有蜜糖、浮汁、蔗糖和油等管养材料的米粥。由于这些食物的帮助,比丘们也慢慢康复了。

        一天禅坐后,佛陀听到很多乌鸦的叫声。察看之下,他发现一些比丘正喂哺病僧的食物给乌鸦们吃。他们解释说,当日上午,几个有病的比丘都没有胃口。过了中午,比丘们都不许进食。当佛陀问他们为何不留着食物待明天再吃时,比丘们提起有关不可吃隔夜食物的规条。佛陀告诉他们,以丘有病的比丘,不用持守过午不食之戒,并说如有一些食物是可以保留的,便可留至翌日。

        不久之后,一位医师从城里到来造访舍利弗尊者。他建议有病的比丘吃一种特别泡制的草药。之后,比丘们的健康便很快恢复了。

        雨季过后,舍利弗尊者向佛陀道别,准备到外地弘法。佛陀祝愿他旅途平安,身心都了无挂虑。他又希望舍利弗这次努力的弘法,不会遇到太多的障碍。舍利弗尊才表示感谢后,便起程离去。

        当天下午,一个比丘前来,向佛陀申诉舍利弗尊者待他的不是。他说:“我今天问舍利弗尊者往那儿去的时候,他不只没有回答,更把我推倒在地上。跟着,他未道歉,便继续上路了。”

        佛陀对阿难陀说:“我相信舍利弗不应该会去得太远。派一个学僧前去追上他。我们今晚要在祗陀法讲堂召开集会。”

        阿难陀照佛陀的吩咐去做。傍晚时,舍利弗尊者已与学僧回到精舍了。佛陀告诉舍利弗说:“舍利弗,我们大家今晚在法讲堂集会。一个比丘投诉,说你把他推倒地上,而且全无歉意。”

        那天下午,目犍连和阿难陀两位尊者在精舍内四处通传晚上的集会。他们说:“你们都被邀参与今晚在法讲堂的集会。舍利弗师兄今次有机会表现他的狮吼了。”

        当晚没有一个比丘缺度。他们都想看看舍利弗尊者如何应付那些对他一向埋怨的比丘。舍利弗尊者是佛陀最信任的弟子之一,因而成为很多比丘所妒忌和误会的对象。有些比丘认为佛陀对他过份信任。他们觉得舍利弗在僧团的影响力太大。一些被佛陀指责过的比丘,更认为这是因为舍利弗在佛陀面前道说他们的长短。很多比丘简直觉得舍利弗讨厌。他们不能忘记数年前佛陀邀请舍利弗共分法座。

        阿难陀尊者还记得八年前有一个名叫俱伽利的比丘住在祗园精舍。他对舍利弗和目犍连的成见,就是佛陀也劝他不来。俱迦利认为他俩极之虚伪,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佛陀曾私下与他细谈,告诉他这两位长者其实非常真诚,所作所为也都是出自一片慈心。可惜俱迦利满怀都是嫉妒和怨恨,对这些说话听而不闻。最后,他离开了精舍,前往王舍城找提婆达多尊者,更成了他日后的亲信。

        也就是因为同样的原因,阿难陀尊者起初才不肯充当佛陀的侍从。没有他所提出如不与佛陀同房共食这些条件,阿难陀知道很多的师兄弟也都会对他抗拒。有些比丘就是觉得佛陀没有给予他们足够的照顾。阿难陀明白,他们这种愤恨的感觉是会使他们离弃佛陀的。

        阿难陀又记得一个来自挢赏弥的调牛聚落村落的女子。她名叫摩刚提卡。她因为觉得佛陀没有对她特别关怀而怀恨于心。她是一个美艳的婆罗门。她过到佛陀时,佛陀已四十四岁。当时,摩刚提卡对佛陀一见倾心,一直想知道佛陀对她有没有另相相看。她想尽办法引取佛陀的注意,但佛陀只是如对一般人的对待她。长久下去,她对佛陀的爱慕变为恼恨。后来她成为富萨的郁提纳王的妻子,便曾屡次用她地位的影响力来散播佛陀的谣言。她更对有关的方面施压,以防止佛陀举行公开的法会。当郁提纳王的一个妃子三昧瓦提成为佛陀的在家弟子后,摩刚提卡便千方百计加害于她。遇到这种种的难题,阿难陀向佛陀建议离开挢赏弥,往比较友善的地方弘法。但佛陀却问他:“假如我们在别处也遇到同样的羞辱和困难,我们又怎办?”

        阿难陀回答:“再往别处去。”

        佛陀不同意。“那是不对的,阿难陀。每次遇到困难,我们都不应该气馁。我们应该在困难中把问题解决。阿难陀,如果我们实践平等心,我们便不应被羞辱毁谤所困扰。毁谤羞辱我们的人,是伤害不了我们的。他们到头来只会回跌落吐涎的人的脸上。”

        阿难陀对舍利弗应付目下情形的能力绝不担心。佛陀信赖舍利弗是理所当然的。他实际上是僧团晨的贤能长者。在带导僧团方面,佛陀也要借助他的深思远见。他是几部经的着述者,其中包括大象足印经(tta)。在这部经里,舍利弗以他的果行所见,用十分创新的角度来讲说四大原素与五蕴的关系。

        佛陀进入讲堂时,众比丘都站起来。他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自己才坐下来。他嘱舍利弗坐在他旁边一张椅子上。佛陀对他说:“一个比丘指控你把他推倒在地上面又没有道歉。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舍利弗尊者合上双掌站起来。他先向佛陀鞠躬,继而向僧众作礼。他说:“世尊,一个不修行、不观照身内之体、又不留意自己行为的僧人,是会把同修推倒地上而又不作道歉的。”

        “世尊,我仍记得你十四年前对罗睺罗的教导。那时他只有十八岁。你教他观照地、水、火、风以培养他的慈、悲、喜、舍四无量心。虽然你当时的教诲是对罗睺罗而说,但我也同时学习。过去的十四年里,我都努力去遵照这教导。而内心对你无限感激。”

        “世尊,我修习要更似‘地’。地宽而广,有容量去接受和应变。不论别人把清香纯洁如鲜花、香水、或乳汁等物放在地上,或将肮脏臭秽如屎、尿、血、粘液和痰涎等淌在地上,大地都会平等接受,不执不厌。”

        “世尊,我曾静思观想我的身心以能更像大地。一个不观照身内之体、不留意体行的僧人,是真的会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离去。这不是我的行径。”

        “世尊,我修习要更似‘水’。无论我们把芬香或秽臭之物扔到水里,水都会一样接受,无执无能厌。水博大流动,有变化洁净的功能。尊敬的佛陀,我曾静思观想以使身心更似水。一个不去观照身内之体,不留自己体行的人,是会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离去。这不是我的行径。”

        “世尊,我修习要更似‘火’。火能化烧万物。不论是美的或是不洁的,它都全无执着的厌弃。火能燃烧与净化。尊敬的陀,我曾静思观想以使身心更像火。一个不观照身内之体,不留心体行的僧人,是会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离去。这不是我的行径。”

        “世尊,我修习要更似‘风’。风可以载送好与坏的种种气味,全无执着或厌弃。风能改变、清净和发放。尊敬的佛陀,我曾静思观想以使身心更像风。一个不观照身内之体,不留意自己体行的僧人,是会把同修推倒而不道歉便离去。这不是我的行径。”

        “世尊,就像一个‘不可接触者’的小孩,身穿插破衣、手持烂钵在街上乞食那样,我专意修习不持虚慢和骄傲之心。我试图把自己的心变作一个‘不可接触者’的小童之心。我也修习谦卑心,不敢将自己放在别人之上。尊敬的佛陀,一个不观照身内之体,又不留意自己体行的僧人,是会把同修推行而不道歉便离去。这不是我的行径。”

        舍利弗尊者本想继续说下去,但指控他的那个比丘已忍受不住了。他站起来,把僧袍的一角拉上来披在肩上,向佛陀鞠躬。合上双掌,他向佛陀承认:“佛陀世尊,我违犯了戒条。我对舍利弗的作供是假的。在你和僧众面前,我现在自忏过失,更誓愿永远不再犯戒。”

        佛陀说道:“也难得你肯在大家面前认错。我们都原谅你。”

        舍利弗尊才合掌说道:“我不会对这位兄弟有任何埋怨。我更想藉比机会请求他原谅我以往对他冒犯之处。”

        那位比丘合掌对舍利弗鞠躬致礼。舍利弗也同样回礼。整个讲堂都洋溢着喜悦。阿难陀尊者站起来,说道:“舍利弗师兄,请在这里多留几天。各位兄弟都想有多点时间与你一起。”

        舍利弗尊者微笑答欢允。

        现在雨季已过,佛陀便到野郊的乡村里去。一天,他在为伽摩那族人讲道。很多的听众都是年青人。他们对沙行乔答摩闻名已久,但这才是他们第一次有机会亲见其人。

        一个青年合掌问道:“导师,以往曾有不少婆罗门的教十到这里来说教。每一位教十都说自己的一派学说胜于别的。这令我们觉得非常混乱。我们真的不知应该追随那一条道路。到头来,我们对全部都失去了信心。我们闻得你是开悟了的大师。你可否告诉我们应该相信那一套说法吗?谁说的是真理,又谁说的是假道呢?”

        佛陀答道:“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疑虑。朋友,不论那些言说是很多人重覆过的,或是记载在圣典上的,又或是出自人人敬重的导师口中的,你们都不要轻易相信。只要接纳那引起合符道理、有贤德者支持、兼能在修行中带来幸福与裨益的教理。放弃那些不合符道理、没有贤德者支持、而又不能在修行中带给你幸福与裨益的言说。”

        伽摩那族人请佛陀给他们多说一点。他再说:“朋友,假设有一个全被贪、瞋、痴会给他带来快乐还是苦恼?”

        众人回答:“大师,贪、瞋、痴会令那人的行为带给他自己和身边的人很多痛苦。”

        “贪、瞋、痴的生活,是贤人智者所会支时的吗?”

        “不会的,大师。”

        佛陀又说:“又假设有一个依悲、悲、喜、舍而生活的人。他替别人拔苦以使别人的快乐。他替别人的幸运而高兴,又会以平等心待人,全舍执着。这种生活质素会为他们带来痛苦还是快乐?”

        “大师,这种生活当然会替他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欢东了。”

        “慈、悲、喜、舍会紧贤人智者所鼓励和支持的吗?”

        “当然了,大师。”

        “我的朋友,你们现在已够资格辨别什么才是应该接纳的东西了。只要相信和接纳那些合符道理、贤智支持和为你及他人带来裨益快乐的。一切与此等原则违背的,都要摒弃。”

        这些伽摩那族的青年,都从佛陀的说话中得到很多勉励。他们觉得佛陀之道,不要求别人无条件的信奉。佛陀之道真正尊重思想的自由。当天,好一些伽摩那族人都请求成为佛陀的门徒。

        沿途上,佛陀在阿拉毗村落停下来。他和八个比丘,在一处公众楼舍内与当地一些居民一起接受供食。用饭之后,正当佛陀准备开始说法时,一个年老的农夫喘着气走进礼堂。他迟来了的原因,是要寻找一只走失了的水牛。佛陀看得出这农夫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于是便叫人给这老人一点咖哩饭,待他吃完才开始法会。很多人都因此感到不耐烦。他们不明白为何要因为一个人而延误佛陀的开示。

        农夫吃过饭后,佛陀便说:“敬爱的朋友,我刚才如果让老农夫饿着肚子听法,他一定不能集中。那便会很可惜了。没有什么比饥饿更难受。饥饿摧残我们的体肤,又使我们无法安稳快乐。我们时刻都不要忘记那些饥饿的人。不吃一餐已经不是味儿,更何况是几天或几个星期。我们必定确何这世上再没有被迫捱饿的情况。”

        阿拉毗之后,佛陀沿着恒河朝西北往挢赏弥去。途中,他停下来观察一块浮木被水冲向下流的情形。指着那浮木,他呼唤比丘,说道:“比丘们!如果那浮木没有被河岸阻顿下来、没有下沉、没有遇到沙洲、没有被拾起来、没有堕入涡流或从内里枯烂,它便可以一直流入海里。这与你们在修行道上一样。如果你们不被河岸阻顿下来、不下沉、不遇到沙洲、不被拾起来、不堕入涡流或从内里枯烂,你们也肯定能达到觉悟解脱的大海。”

        比丘说:“世尊,请你详细申述一下。被河岸阻顿、下沉、又或遇到沙洲是什么意思?”

        佛陀答道:“被河岸阻顿,就是被六根六尘纠缠。如果你们精进修行,便不会为六根六尘互相接触所产生的感受而缠缚了。下沉的意思,就是成了欲念和贪求的奴隶。它们会剥夺你应该用在修行上的精力。为沙洲所阻碍,就是为了私欲而忧虑,永远只顾追逐名利而忘却了以觉悟为目标。被人拾起来的意思,就是迷失自己于散乱之中,与损友虚度时光而不事修行。堕入涡流,就是为五欲所困。五欲就是财、色、名、食、睡。从内里枯烂的意思,就是过着虚伪的生活,欺骗僧伽而同时以正法来达到自己的欲望。”

        “比丘们,如果你们精进修行而不堕入这六个陷阱,你们便必能证得觉悟之电动机,如那片浮木可以毫无障碍般直流入海里。”

        佛陀在说这些话时,一个路过的看牛童也停了下来细听。他名叫难陀。他被佛陀的说话感动得即时走过来,请求佛陀收他为徒。他说:“导师,我很希望能够像这些兄弟一样,成为比丘。我想追随精神之道。我答应一定会全意学道。我会避免被河岸阻顿、下沉、被沙洲障碍、被人拾起来、堕入涡流、又或从内里枯烂。请你接纳我为你的门徒。”

        佛陀很喜欢这个少年明亮的面容。他知道这个少年虽然一定不曾上学念书,但却是个勤奋能干的伙子。佛陀点头以示同意,并问他说:“你年纪多少?”

        难陀回答:“大师,我十六岁。”

        “你的父母在世吗?”

        “不在,大师,他们都死了。我没有其他亲人。我只替一个富主看顾水牛,以能有栖身之所。”

        佛陀又问:“你可以一日只吃一餐吗?”

        “我已经有很长时间这样做了。”

        佛陀说:“正规来说,你是应该到二十岁才可以加入僧团的。一般人未到二十岁,是未够成熟去适应过出家的生活的。但你很特别。我就让僧团今次破例吧。你就以沙弥的学僧身份来修行四年,才正式受具足戒。回去你雇主那里放下水牛,和问得他的批准让你离开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少年回答道:“大师,我想没有这需要了。这些水牛都非常懂性。它们是可以不用我带领,自行回到牛房去的。”

        佛陀说:“不,你一定要自己带水牛回去,并向你主人请辞。”

        “但我回来找不到你们又怎样?”

        佛陀微笑。“别担心。我答应你,我们会在这里等你的。”

        难陀把水牛带回牛房时,佛陀对缚悉底说:“缚悉底,我会将这少年交给你照顾。我相信你一定会很清楚怎样带导和支持他的。”

        缚悉底合掌微笑。缚悉底尊者现在已三十九岁。他知道佛陀为何要他指导难陀。很久以前,佛陀宣讲看顾水牛经,都是因为认识了当时像难陀一般,也是看牛童的缚悉底。在修行道上,缚悉底知道自己可以好好的带导难陀。他又知道他的好朋友罗睺罗尊者,她会从旁帮助他。罗睺罗现在三十六岁。

        缚悉底的弟妹都已成家立室,有他们自己的家庭。他们从前住的茅房,早已不存在了。缚悉底回忆起一次与罗睺罗回优楼频螺的造访。那是在庐培婚后移居了他乡的时候。那时,芭娜和媲摩仍是相依为命,以卖饼食维生。缚悉底和罗睺罗两比丘步行至尼连禅河。缚悉底一直没有忘记他给罗睺罗的承诺,要让他一尝骑在水牛背上的滋味。他向在岸边放着水牛的小童呼唤,着他们帮手把罗睺罗扛到牛背上去。最初,罗睺罗有点犹豫。但跟着,他便脱下僧袍交给缚悉底。罗睺罗被这巨形动物的温驯所感动。他与缚悉底分享了骑在牛背那消遥的感觉,又告诉缚悉底,他很想知道佛陀看见他这个样子时的反应。缚悉底微笑。他知道如果当初罗睺罗留在释迦国继承王位,他必定会错失这次骑水牛的滋味。

        缚悉底的心神回到目前一刻的时候,刚好难陀也回来了。那天晚上,他替难陀剃头,又指导他怎样在穿袍、持钵、行、立、坐、卧时,都要做个专注的比丘。难陀为人成熟勤恳,因而缚悉底很乐意教导他。

        缚悉底回想起几年前,有十七个青年加入竹林的僧团。最年长的一个才十七岁,名叫优婆离,而年纪最少的,只有十二岁。他们全都来自富有人家。最初,是优婆离请求他的父母让他出家成为比丘。当他的父母批准后,他的十六个好朋友便相继要求他们的父母让他们也成为比丘。加入僧团后,他们便要依照僧律,每天午前一食。第一晚,最年轻的几个男孩饿得哭了起来。当佛陀早上起来,询问为何前一夜听到小孩的哭声时,才知道有比丘纳了这些小童入僧团里。佛陀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要以接纳二十岁或以上的人加入僧团。我们不能期望小童能过没有家庭的僧团生活。”

        那些男孩虽然可以留下来,但佛陀让十五岁及以下的多吃一餐。他们后来全都成为正式比丘。缚悉底突然想,当时年纪最小的一个,现在都已经二十岁。

        一天,在善来山的鞞沙伽罗园林坐着时,佛陀对众比丘说:“比丘们,我想给你们讲说真正伟大人的八种觉证。阿耨陀尊者也曾经讲说过这些觉证的内容。它们是大智者体证的真理,有助于一般人对治颠倒昏沉,以使他们能转迷为悟。”

        第一所觉证的,就是一切世法的无常与无自性。观照世法无常和无自我的之性,你们使问解除苦恼,达致开悟、平和与喜悦。

        第二所觉证的,就是越多的欲念会产生越多的苦恼。世间的一切罪苦,都是来自贪欲。

        第三所觉证的,就是少欲简朴的生活,才会导致平和、喜悦与安宁。在简单的生活中,才会有时间集中于大道的修行和帮助别人。

        第四所觉证的,就是只有努力精进,才可达致觉悟。怠惰与沉迷欲乐之中,都是修行的大障碍。

        第五所觉证的,就是无明乃了无止境的生死轮转之起因。你们要谨记时刻多闻多学,以增长你们对一切事物的真正了解和发挥你们的辩才。

        第六所觉证的,就是贫穷会导致愤恨,因而引起循环性的恶念邪行。在广行布施的时候,行大道者应以平等以对待所有的人,不论是朋友、敌人、过去曾犯错或目前造成伤害的人。

        第七所觉证的,就是虽然我们有住世的任务去教导和帮助他人,但也绝不可以为世务所缠。出家的修行人,只得三衣一钵他们是应该过简朴的生活,以慈悲视众生。

        第八所觉证的,就是我们不只是为自己开悟而修行,而是要全然贡献自己于带导他人入觉悟之门。

        “比丘们,这就是真正伟大才之八种觉证。所有真正伟大的人,都因为这些觉证而达致彻悟。无论在那里,他们都会以这些体证为作育他人,开扩别人的视线,以使人人都找寻到导致解脱觉悟之道。”

        当佛陀回到王舍城的竹林精舍,他获悉薄伽梨比丘病重的消息,并知道他很想见佛陀最后一面。薄伽梨比丘的侍从前来谒见佛陀。他向佛陀三鞠躬后,说道:“世尊,我的师傅病重。他现在寄住在一位造陶瓷的在家弟子家中。他嘱我前来代他向你顶礼。”

        佛陀对阿难陀说:“我们立即前去探视薄伽梨比丘。”

        薄伽利比丘见到佛陀步进他的房间时,竭力尝试座起来。

        “不用了,薄伽梨。”佛陀说道:“不要坐起来。阿难陀和我会坐在床边这两张椅子上。”

        与阿难陀坐下后,佛陀说:“薄伽梨,我希望你会恢复体力,痛苦减少。”

        “世尊,我的体力正迅速减弱,而因为疼痛加剧,我实在感到很辛苦。”

        “那么,我希望你没有担忧悔疚的苦恼。”

        “世尊,我是有担忧悔疚的苦恼的。”

        “我希望你的悔疚不是因为曾犯戒律所致。”

        “不是,世尊,我一向都严持戒委,心中无疚。”

        “那你担忧和后悔的是什么?”

        “我悔疚的,是我久病以来,未能亲往控视世尊。”

        佛陀用微带责备的语气说道:“薄伽梨,不要担心这些。你的一生没有内疚,这就已经是我们师徒间最难难可贵的了。你以为要见到我的面容才是见佛吗?这外在的身体是不重要的。最重要是我所教之道。你见到佛所教的,就是见到佛。如果你单是见到我这个身体而不见我所教的,那便完全没有价值了。”

        静默发一会,佛陀问道:“薄伽梨,你明白我和你的身体,都是同样的无常不实吗?”

        “世尊,我能很清楚的体会到这点。身体不断在生、死、和变化。我也明白到感受也是无常虚幻,不断的在生、死、和变化。思想、行念和意识也都依循生死的规律。它们全部都是不永恒的。今天你来访之前,我曾观想五蕴无常之性。我见到生命的五条川流,色相、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全都没有独立的自性。”

        “好极了,薄伽簟!我对你很有信心。五蕴内的一切,都不存自性。张开眼睛看清楚。那里没有薄伽梨?什么不是薄伽梨?生命的美妙,到处皆是。薄伽梨,生与死都再不能碰触你。对你四大原素假合的身体,置之一笑。对你体内起伏的疼痛,也只城建置之一笑。”

        薄伽梨微笑,眼里闪着泪光。佛陀站起来离开。佛陀和阿难陀离开之后,薄伽利请他的朋友把他连床的扛到仙人山上去。他说:“像我这样的人,怎能在房间里死去?我要在辽阔天空之下的山边辞世。”

        他的朋友天是抬了他上仙人山。那夜,佛陀禅坐至深夜。刚天亮,他便告诉几个经过他房子的比丘,说:“前去探访薄伽梨比丘,叫他不要害怕。他将会很安祥无悔的入灭。告诉他要安心。我对他很有信心。”

        当比丘们找到在仙人的薄伽梨比丘时,他们把佛陀的讯息传递了给他。这时,薄伽梨说:“朋友,请你们把我从床上移到地上去。我怎可以在高床上接听佛陀之语?”

        他们照他所要求去做,再重覆一遍佛陀所说的。薄伽梨合掌说道:“兄弟们,回到精舍时,请你们代我向佛陀作三鞠躬,并告诉他薄伽梨比丘已不久人世,又受着严重的疼痛。告诉他薄伽梨清楚见到见到五蕴的无常和无自性。薄伽梨已不再受五蕴所缚。临终时,薄伽梨已释放了所有的恐惧和忧恼了。”

        比丘们说:“师兄,放心吧。我们回去时,会替你向佛陀三鞠躬和转告你的遗言。”

        比丘们刚离开,薄伽梨比丘便入灭了。

        那天下午,佛陀与数名比丘爬上仙人山上。蓝天没有点滴的云。只见一丝的轻烟从山下的一间房子里缓慢地圈绻上升,在空气中飘拂了一会,便散失了无痕迹。望着广阔圆浑的天际,佛陀说道:“薄伽梨已得到解脱了。再没有妄想心魔可以扰乱他了。”

        佛陀继续他的行程,前往那烂陀和毗舍离。一天,在大树林的大林精舍舍里,佛陀对比丘们说:“作为众生之一,人类多少都必定要受苦。不过,那引起虔于学习和修行正法的人,是会比其他人受少了很多的苦。这是因为他们具有了解的慧力,他们修行的果实。”

        当日非常闷热。佛陀和比丘都坐在美丽的娑罗树荫下。他用手捡起一小撮泥土,提在他的姆指和食指之间,问道:“比丘们,如果我们将这泥土与伽耶山相比,那一样较大?”

        “当然是伽耶大得多了,世尊。”

        “正是如此啊,比丘们。那些因修习正法而生慧的人,他们所受的苦比起那些沉沦于无明的人所受的,实在少得太多了。无明把痛苦扩大了亿倍。”

        “比丘们,又譬如一个被箭射中的人。他会感到疼痛。但如果他被第二支箭在同一位置上,他的疼痛将会是双倍的严重。又如果他被第三支箭身中同一位置,他要受的疼痛就更加严重得超出千倍了。比丘们,无明就是第二和第三支箭。它会加强痛楚。”

        “由于能深切了解,一个行者便可以替自己和他人防止痛苦加深。当不安的肉体或精神感受生起时,智者并不会担忧、埋怨、饮泣、拳胸、扯发、折磨自己的身心或晕倒。他会平静的观察他的感受,而很清楚知道这只是一种感受而已。他知道他并不是那感受本身,而且更不是受制于这种感受。这样,痛苦便不能缠缚他。当他有痛苦的感觉时,他知道那痛苦感觉的存在。但他没有失去他的平和镇定,没有担忧,没有畏惧,更没有怨言。因此,他的痛苦便只是肉体上的,而不能扩散和扼杀他的整体。”

        “比丘们,你们要精进修行甚深的察觉,以能得到慧果的产生,因而脱离痛苦的藩蓠。那时,生、老、病、死、便再不会对你们做成任何扰恼。”

        “一个比丘要去世的时候,他应该投入于观照身体、感受、心和心生的物象之中。他的每一静太和行动,都应该尽在专念之中。就是他的感受,也应该投于专念。那比丘应该观照身体感受的无常性和互依性,以使他不会再被身体和任何好与坏的感受所缚束。”

        “如果他需要气力来抵受痛苦,他应该这么观想:‘这是一种需要我全部气力来抵受痛苦。这痛苦并不就是我。我不是这痛苦。我没有被这痛苦控制。我此刻的身体和感受,就像一盏油尽心桔的灯,快将熄灭。灯的光,只是因缘而现、因缘而灭。我不被缘所困。’如果一个僧人这样修观,平和解脱便会现前。”

        初雨的来临,将炎夏的热气顿消。佛陀回到祗园精舍结夏安居。他再次对比丘和比丘尼讲说缘起之法。一个比丘起来问道:“世尊,你说意识是形相的基本。那么,是否所有世法都是由意识而生呢?”

        佛陀答道:“对。色相只是意识的客体对象。主体与客体是意识的一体两面。没有客体,就不可能有意识。意识与意识的客体,是互依而存的。就因为意识的主客两体不可分割的关系,它们便可说是因心想而生的了。”

        “世尊,如果色相是由意识所生,那么意识不也就是宇宙的来源?有没有可能知道意识或心识是从何而来的?它起自何时?我们可否说心是有开始的?”

        “比丘们,始与终都只是心智构造的概念。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始或终。只有当我们被困于无明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始与终的念头。人就是因为被困于无明。才会堕落生死轮转之中。”

        “如果生死轮转无始无终,我们又如何跳出生死呢?”

        “生和死也都只是无明所生的意念。超越了生与死和始与终的念头,便是超越了这个了无止境的轮转。比丘们,我今天就是要说这么多了。谨记修习深观万象。我们日后再谈这个问题。”

        法会之后,缚悉底尊者留意到大部份的僧众都沉默不语。他也感到自己没有掌握到佛陀所说的要领。他预算在法理研讨会的时候,再细心聆听长者们的意见。

        接下来的一次法会,阿难陀尊者被推荐代表僧众发问一些问题。他第一个问题就是:“世尊,‘世间’和‘世法’的意思是什么?”

        佛陀说:“阿难陀,世间是所有会变化和散灭的东西之总称。一切世法都丰在于十八界,六根、六尘和六识之内。你们都知道六种根本的感应器官,就是眼、耳、鼻、舌、身、意。六种客体的外尘物象,就是色相、声音、香臭、甜苦等味、触碰之感和心生之物象。

        六种因为根尘接触而产生的意识,就是看见、听闻、嗅觉、味觉、触觉和心想意识。十八界之外,便没有世法。十八界之内的,全都落于生死、变化和散灭的范畴之中。因此,我说‘世间’是这些会变化散灭的物象的总称。”

        佛陀说:“阿难陀,我说一切法皆空的意思,就是因为一切世法皆无自性。六根、六尘、或六识,都绝无个别独立的自体。”

        阿难陀说:“世尊,你曾说过解脱之三门是缘起性空、无明无作、无愿无求。你又说过一切法皆空。那么,是否因为一切法也落于变化散灭,故而说它是空?”

        “阿难陀,我时常都讲空与观空。观空是可以帮助人超越生死的一种禅修妙用。今天,我会讲多一些关于观空的。”

        “阿难陀,我们现在全坐在讲堂里。这里面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我们可以说,讲堂内是空无不在这里的东西,但却有在这里面的东西。换句话说,这法讲堂是无空市集、水牛和村落,但存有着比丘。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同意,世尊。”

        “法会之后,我们将会离开讲堂,而比丘便不再在这里了。那时候,讲堂就会是空无无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了。你同意吗?”

        “同意,世尊。那时,讲堂内将空无刚才所说的东西。”

        “阿难陀,满面的意思,指满的一些东西;而空的意思,是指空无一些东西。‘满’与‘空’两字,本身没有独立的意思。”

        “世尊,请你再详细解释。”

        “你们细心想想,空,是空无一些东西,就如空无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我们不可以说‘空’是可以独立存在的。‘满’也是一样的道理。满,永远都指满是一些东西,如满是市集、水牛、村落和比丘。‘满’也不是可以独立而存在的。目前,我们可以说讲堂是空无市集、水牛和村落。正如一切法,当我们说一切法皆满,它们满是什么呢?又如我们说一切法皆空,它们空无什么呢?”

        “比丘们,世法的空,意指空无恒常与不变的自性。这就是一切法皆空的意思。你们知道一切法都落在变化散灭之中。因此,它们便不可以说是有独立个别的自体。比丘们,‘空’的意思,是空无自性。”

        “比丘们,五蕴之中,没有任何一蕴是具有恒常不变之性的。色身、感受、思想、行念和意识,都全没有自性。它们没有恒常不变之性。有自性,必需要具备恒常不变之性。去观想以能见到恒常不变之性的不存在,便是观空。”

        阿难陀说:“一切无法我体自性,这点我是明白求恩。但,世尊,世法其实存在吗?”

        佛陀悄悄的垂望他身前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的一碗水。他指着那碗水,问阿难陀说:“阿难陀,你会说这碗里是满还是空?”

        “世尊,这碗里满是水。”

        “阿难陀,拿这碗到外面,把水全倒去。”

        阿难陀尊者依照佛陀的指示去做。他回来时,把空碗放回桌上。佛陀拿起碗来倒持着。他问道:“阿难陛,现在,这碗里是满还是空?”

        “世尊,现在不满了。它现在是空的。”

        “阿难陀,你是否肯定这碗是空?”

        “肯定了,世尊,我肯定这碗是空?”

        “阿难陀,这碗已不再满是水,但它却满是空气。你已以又忘记了!‘空’指空无什么,‘满’指满是什么。现在的情形,碗里是空无水,但满是空气。”

        “我现在明白了。”

        “很好。阿难陀,这碗可以是空或满。但当然,是空是满,都先要有这碗啊。没有碗,便也不会有空或满。法讲堂也一样。要说它是空是满,首先就要有那讲堂的存在。”

        “啊!”比丘们都突然齐声低叹。

        阿难陀尊者合掌说道:“世尊,那么,世法实在是有的。法是真实的。”

        佛陀微笑。“阿难陀,不要被字眼作弄。如果世法是空无自性的现象,它们的存在,便不是一般意识中的存在了。它们的所谓存在,仍然存着‘空’的含意。”

        阿难陀合掌说:“请世尊申请解释。”

        “阿难陀,我们已经说过空和满的碗。我们也说过空和满的讲堂。我又约略谈过空义。让我多谈一些关于‘满’。”

        “虽然我们刚才都同意桌上的碗是空无滴水。但如果我们看深入一点,会发觉这不是尽真的。”

        佛陀把碗拿在手中,望着阿难陀。“阿难陀,在形成这个碗的错综交集原素中,你见到有水的存在吗?”

        “我见到,世尊。没有水,陶匠便没法搓成陶土来造成碗。”

        “正是,阿难陀。虽然我们曾说碗是空的,但看深一层,我们可以看到碗里实有水的存在。碗的存在,是不赖水的存在。阿难陀,你又可以见到碗里有火的存在吗?”

        “可以,世尊。造碗的过程,是需要火来完成的。看深入一点,我见到火和热力的存在。”

        “你还见到什么?”

        “我见到空气。没有空气,火便没法燃烧,而且陶匠也没法生存。我见到陶匠那工巧技熟的一双手。我见到他的意识。我见到烧陶瓷的烘炉,和炉里堆着的柴薪。我见到那些木所来自的树。我见以领树木生长的雨水、阳光和泥土。世尊,我可以见到令这碗生起的千万相互切入的原素。”

        “好极了,阿难陀!观想这碗,便可以见到导致它存在的所有互依的原素。阿难陀,这些原素,是在碗内和碗外都存在着的。你的觉察,也是其中之一。假若你把热力回归太阳那里,把陶土回归大地,把水回归河里,把陶匠回归他的父母处,又把柴木回归林树,那碗还会存在吗?”

        “世尊,那碗不能再存在了。如果你把所有的原素都回归它们的本源,碗是不能再存的。”

        “阿难陀,观照缘生之法,我们便知道碗是不能独立存在的。它只可以与其他一切法互依而存。一切法都是互相依赖以生死存亡。一法的存在,代表着所有法的存在。一切法的存在,代表着一法的存在。阿难陀,这就是相互之间切入和相互之间存在的原理。”

        “阿难陀,相间切入的意思,是‘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例如,我们看见碗时,可以见到陶匠,看见陶匠时,又可以见到碗。相间存在的意思,是‘此是彼’,‘彼是此’。例如,浪花就是水,而水也就是浪花。阿难陀,讲堂里目前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但这只是从一个角度而言。实际上,没有市集、水牛、或村落,这讲堂也不会存在。因此,阿难陀,当你望着这空无一物的讲堂时,你应该可以见到市集、水牛和和村落的存在。没有‘此’,便没有‘彼’。‘空’(sunnata)的真义,就是‘此是因彼是’。”

        比丘们都在全然的静默中聆听着。佛陀的说话,给他们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过了一会,佛陀又再拿起那空碗,说道:“比丘们,这碗并不能独立存在。它在这里,是有赖所有其他非碗的存在物,如泥土、水、火、空气、陶匠等等所至的。一切世法也如是。每一法都与其他法相互而存。一切法的存在,都是循着相间切入和相间存在的原理。

        “比丘们,深入细看这碗,你们便可以见到整个宇宙。这碗里含藏着整个宇宙。只有一样东西是这碗所空缺的。那就是个别独立的自性。个别独立的自性又是什么?它是全不倚靠其他原素而可以独立存在的自体。没有一法是不倚靠其他法而存在的。没有一法具备着独立的自体。这就是‘空’的义理。‘空’是指空无自性。”

        “比丘们,人的基本原素是五蕴。色相不含藏自体。因为色相不能独立存在。色相之内,有受、想、行、识、感受也是同样一个道理。感受没有自体,因为它不能独自存在。感受中有色、想、行、识。其他三蕴,也是同一原理。没有一蕴是具有个别自体的。五蕴互依互存。因此,五蕴皆空。”

        “比丘们,六根、六尘和六识也全都是空的。每一根、尘、识、都有赖其他的根、尘、识、才能存在。没有一根、一尘、一识不是没有独立个别的自性的。”

        “比丘们,让我重述一遍以使你们易于记忆。此是,故彼是。一切世法都是互依而存。因此,一切法皆空。‘空’之义,是指空无独立的自性和个体。”

        阿难陀尊者说:“世尊,一些婆罗门的学者和其他教团的要领,曾扬言沙行乔答摩是教导断灭论的。他们都说你导人于否定生命的一切。他们对你的误会,是不是因为你说万法皆空的呢?”

        佛陀答道:“阿难字母,婆罗门的学者与其他教团的要领都说错了。我从没有教导过断灭之论。也从没有导人于否定生命。阿难陀,邪见之中,有两种见解是最容易使人陷入缠网的。那就是‘存在’和非存在‘的见解。前者认定万物都有恒常独立的自性。后都有认定所有一切都是幻象。如果你们偏信其一,都是没有见到实相真理。”

        “阿难陀,一次伽遮耶纳比丘问我:‘世尊,什么是邪见?什么是正见?’我告诉他,邪见就是陷于‘存在’或‘非存在’任何一边的见解。当我们见到实相真性,我们便不会被这些见解缠缚。一个有正见的人,会明白万法生死的程序。因此,他便不会再被存在或不存在的念头困扰。当苦恼生起时,有正见的人会知道苦恼在生起。苦恼减退时,他也知道苦恼在减退散灭。万法的起灭,都不会骚扰一个有正见的人。恒常与虚幻这两种邪见都是太极端的。缘起之法的超越了这两种极端,落于中道。”

        “阿难陀,‘存在’与‘非存在’都是不合乎实相的意念。实相超越了这些意念的领域。超越了‘存在’与‘非存在’的意念的人,才是觉者。”

        “阿难陀,不单只‘存在’与‘不存在’是空,生与死也是空。它们都只是意念而已。”

        阿难陀尊才问道:“世尊,若然生死都是空,那你又为何常说世法无常,不停在生在来灭?”

        “阿难陀,在相对的意念上而言,我们才说世法不停在生灭。但从绝对的角度而言,一切法性当然就是无生灭了。”

        “请世尊你详释。”

        “阿难陀,就拿你种在法讲堂前的菩提树作例子吧。它何时出生?”

        “世尊,它是四年前,种子发芽那一刹出生的。”

        “阿难陀,在那一刻之前,菩提树并不在存在。”

        “那你的意思是指菩提树从无而生起?有‘法’是可以从无而生起的吗?”

        阿难陀默然不语。

        佛陀继续说:“阿难陀,宇宙里没有一切法是从无而生起的。没有种子,就不会有菩提树的存在,有赖它的种子。树就是种子的延续。在种子未生根之前,菩提树已经存于种子之内。法已存在,又何需出生?菩提树的本性本来无生。”

        佛陀问阿难陀:“种子生根入土之后,种子有死去吗?”

        “有,世尊,种子死去以能生树。”

        “阿难陀,种子没有死去。死的意思,是从‘存在’进入‘不存在’。宇宙中那有一法会从‘存在’进入‘不存在’?一片树叶、一粒微尘、一丝烧香的烟,没有一样是会由‘存在’进入‘不存在’的。这些法都只有转化为另一些法罢了。那菩提种子也是一样。种子没有死。它只是转化为树。种子和树,都无生无死。阿难陀,那种子和那树、你、我、比丘、讲堂、一片树叶、一粒微尘、一丝烧香的烟,全都无生无死。”

        “阿难陀,一切法都无生无死。生与死都只是心识意念。一切法都非空非满、非成非坏、非垢非净、非增非减、非来非去、非一非多。这所有都只是意念。观照万法的空性,我们才可以超越所有分别的意念,而体证万物的真性。”

        阿难陀,万物的真性,就是非满非空、非生非死、非聚非散。就是基于这种真性,世间的生与死、满与空、聚与散才生起。如果不是这样,又怎能出离生死、满空和聚散呢?”

        “阿难陀,你曾试过站在海边看着海面上此起彼伏的浪潮吗?‘无生’与‘无死’就如海水。生与死就如同波浪。阿难陀,有长浪与短浪、高浪与低浪。波浪起伏,但海水依然。没有海水,就没有婆浪。波浪回归海水。水是浪,浪是水。虽然波浪升起后又成过去,但如果它们明白它们是水,它们便可超越生死的概念。那时,它们便不会再担忧、惧怕或因生死而苦恼。

        “比丘们,观照一切法的空性是很微妙的。它能使你们从恐惧、忧虑和苦恼中解脱出来。它能帮助你们超越生死的世界。你们应全然投入于这种观照的修行中。”

        佛陀说完了。

        缚悉底尊才从没有听过佛陀说得更深奥。佛陀的大弟子,眼里都发放着异彩。缚悉底觉得他明白佛陀的说话,但却未能深得其法要奥义。他知道阿难将会在未来数日内,重覆今天法会的全部内容。到时,他便可以有机会听到大弟子们研讨佛陀所说的法理,而从旁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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