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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保安主任全然不同的说法

        (从这里开始,保安主任的说法,和温宝裕就全然不同了。)

        “那年轻人,他却不肯出来,而且还一副不屑的样子,显然,他没有认出他眼前的是什么人,不知道重要人物的权势,只要咳嗽一下,整座酒店,都可能倒塌。”

        陈耳冷冷地道:“有那么厉害吗?”

        保安主任翻了翻眼,没有说什么,神情之中,竞真的以为有那么厉害。

        陈耳暗叹一声:“接下来呢?”

        保安主任道:“我一手按着电梯旁的掣钮,不让电梯门关上,我向那青年人说:你出来。基于保安的理由,我身为酒店的保安主任,我有权请你出来。”

        (温宝裕听到这里时,满脸通红,叫:“这人在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之极了。”)

        (温宝裕的神情极气愤,我认识他相当久了,从来未曾看到他那么愤怒过。)

        (心理学家说,人在两种情形下,最容易愤怒,一种是被人冤枉,另一种是明知事实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被歪曲。这两种情形其实是一致的——当事实真相被歪曲时,人就会感到愤怒。)

        (我把手按向他的肩头,示意他镇定一些,他向我望来,神情又愤怒又难过,我立时给他鼓励的眼神,同时压低了声音:“事实真相,始终会水落石出。”温宝裕苦笑:“会吗?”我十分肯定:“会,当年白家在日本被几个目击证人,证明她谋杀,结果还不是真相大白了?”)

        (白素在日本被控谋杀,经过极其曲折离奇,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中。)

        (温宝裕听了我的话之后,吁了一口气,略为镇定了些,可是继续听下去,保安主任的证供,和他的亲身经历——我绝对相信温宝裕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竟然绝不相同,而且极之不利,他不但气得连连怒吼,到后来,由于心中的委曲太甚,竞至于泪流满面,令得温太太也陪他下泪。)

        保安主任在继续他的话:“那青年人仍然不肯出来,态度十分傲慢,他说:‘我是酒店的住客,就有权搭乘电梯。’那时,死者已转回身来,面对着我,他是一个身分地位十分重要的大人物,受到了一个青年人这样的侮慢,当然十分恼怒、可是他毕竞是大人物,有一定的气度,他转过身来之后,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去,他也不坚持要那青年人离去了。”

        (温宝裕听到这里,连声骂:“放屁,放屁,放狗屁,我们有必要听他胡言乱语吗?”)

        (陈耳瞪了温宝裕一眼:“他的话和你的话一样,都是证供,如果在法庭上,只怕还是他的证供,比较容易为人接受。”)

        (温宝裕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单从语气上来分辨,也的确难以说保安主任是在胡说八道。)

        (我自然肯定保安主任在胡说,因为我相信温宝裕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话呢?)

        (保安主任说谎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他不想牵涉在一宗关系那么重大的凶杀案之中,应该是主要的原因。这个人的人格一定十分卑鄙,无视事实,故意歪曲,只求自己置身事外,而把无辜的人推向危险深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也有点好奇,想听他究竟怎么说下去,因为在场的人,不单是他和温宝裕两个人,还有那个女郎。)

        保安主任的证供,接下来,就提到了那个女郎:“我还在犹豫,心想是不是要去把那青年人拉出来,因为要是电梯门一关上,电梯继续向下落,小小的空间中,那青年人显然和……死者之间有敌意,可能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而就在这时,那女郎和我作了一个手势。”

        “那女郎的手势很易明白,她是在告诉我,没有事了,让电梯下去吧。”

        “所以,我就松开了按住掣的手指。”

        保安主任说到这里,陈耳问了一句:“你站在电梯口,本来的目的是什么?”

        回答是:“我是保安主任,巡视酒店的每一层,是我的责任,我才从八楼下来,巡视了七楼,准备搭电梯下六楼去。”

        陈耳又问:“结果你没有进电梯?”

        保安主任道:“是。”

        陈耳闷哼一声:“为什么?”

        (那时,陈耳已听温宝裕说过他经历的情形,所以对于保安主任完全不同的说法,也表示十分惊讶,但是他却不动声色,只在细节问题上问得很紧,以求判断他所说的是不是真话。)

        保安主任略为迟疑了一下:“或许,是由于在大人物面前,十分紧张,行动比较慢了一些。你知道,电梯的门,若是被按得打开久了,一松手,就会很快地合上,当时我没有来得及进电梯去。”

        陈耳闷哼了一声——保安主任的解释,当然可以成立。

        陈耳突然又问了一句:“那女郎是什么身分?”

        陈耳的“突击”似乎十分有效,保安主任支吾了一会,才道:“我不……清楚。”

        陈耳冷笑:“死者到酒店来,经过你的安排,他和那女郎显然不是在电梯中才认识的,你说不知道那女郎的身分,谁相信?”

        保安主任的声音十分急促,陈耳的话,令得他有一定程度的慌乱。但是他还是立即镇定了下来:“是的,是我安排,他的副官走了之后,那女郎就来到酒店,进了安排好的房间……那不是我安排的,虽然有时也通过我安排女人给他……他虽然是大人物,也一样有人的七情六欲……或许愈是大人物,情欲愈是炽烈——”

        陈耳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只问你这个女郎的事。”

        保安主任回答得十分肯定:“我不知道她的身分,警方为什么不问她自己?”

        陈耳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警方当然想问那女郎,可是那女郎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一个字也不肯说。)

        (警方准备把她送到医院去,由专家来诱导她,使她说话,也认为她可能是目击凶案,震惊过度,以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那就更加需要专家的治疗。)

        (可是,在运送途中,陈耳说过了,皇家的卫队,据说有极高层下达的命令,把这个女郎带走了。)

        (这个女郎的身分,于是变得更神秘,即使是全国警察总监,也不到皇宫去要人的。)

        (这个神秘女郎后来一直没有出现,可是当她却十分重要,更加神秘——这是后话,表过暂且不提。)

        陈耳的呼吸声听来粗声粗气:“请继续说。”

        保安主任道:“电梯门关上,电梯中,只有三个人,我绝料不到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

        (温宝裕怒极,双手握着拳,手指发白,指节骨发出“拍拍”的声响。)

        (我也想不出用什么适当的话去安慰他。)

        保安主任继续说,“我在几秒之后,就搭了另一架电梯到六楼——没有和我一起,才出电梯之久,就接到了紧急的传呼,我嫌电梯但,从楼梯上直冲下去,到了大堂,就看到了可怕之极的景象……那么重要的人物,死得如此可怕……”

        保安主任的声音,听来甚至有点呜咽。

        “我身为酒店的保安主任,在警方人员未曾来到之前,自然要执行我的责任,我认为我自己做得很对,我在迅速地了解情形,知道电梯门在大堂一打开,死者的身体就倒出来之后,就严密监视了那青年人。”

        陈耳吸了一口气:“你认为那青年人有嫌疑?”

        保安主任发出了两下干笑声:“陈警官,他不可能自杀,女郎也不会杀他,谁有嫌疑?那还不明白么?”

        陈耳沉默了片刻,他算是相信温宝裕的了,他道:“那青年人的供词,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保安主任继续干笑:“哪有行凶者会说实话的?”

        (温宝裕用力一拳,打在桌上,把那具小录音机震得陡地弹跳了一下。)

        (温太太张大了口,脸色煞白。她本来虽然肥胖,但皮肉还是十分光滑扎实,可是这时,却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像是在十分钟之内,老了十年,看来十分可怕。)

        (我抿着嘴,一声不出。)

        (陈耳望着我,显然是在说:“换了是我,会让温宝裕离开吗?”)

        听完了保安主任的叙述经过,房间里除了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之外,没有别的声响。首先打破寂寞的,反倒是说话不多的猜王降头师。

        他的语音也有点焦急,但是故作镇定:“不要紧,温先生由我带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去……例如说史奈大师居住的那个小岛,就可以保得安全。”

        温宝裕的声音有点发颤——当然是为了激愤,不是为了害怕:“我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摇头:“现在,就算你要躲起来,也不容易。酒店保安主任在军方手里,他的供词,可以使你杀人的罪名成立,或许有某方面的势力,希望快点解决这件事,那你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怎肯放过你?我看,若不是猜王降头师在这里,早已有军队进攻警局了。”

        温实裕不怒反笑:“同一个国家的军队,进攻自己的警局,这也可算是天下奇闻了。”

        我闷哼着:“也不是不可能,陈警官,两个在现场的人,各执一词,唯一的方法,是请在场的第三者,那个女郎出来说话。”

        陈耳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皇室也介入了这件事,这令得警方全然无能为力。”

        我向猜王望去:“贵国的储君,很久没有公开活动了,他——”

        猜王的神情默然:“储君自从变盲之后,一直和他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绝对不见外人,也不是住在皇宫中,我看不必牵涉他在内。”

        我思绪有点乱:“那就只有请史奈大师出马了,他在皇宫中,也有极高的威信,或许可以通过他,把那女郎带到警局来?”

        猜王迟疑了一下:“不必史奈大师出马,我也可以达到这个目的,问题是,我一离开之后,这里必然会出现极可怕的变化。”

        他说到这里,斜眼向温宝裕望了一眼:“除非温先生肯改变主意。”

        温宝裕苦笑:“要我怎么做?”

        猜王的回答来得极快:“不管你有没有杀人,你先跟我去躲一躲。”

        温宝裕的神情难看之极,显然他绝不愿意,但是我认为这个办法可行,所以我道:“这是好办法,你有办法带他离开?”

        猜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硬来,降头师的地位是不是可以维持下去,就要看我的行动能否成功了。要是连我也死在乱枪之下,那么,全国会有一场什么样的混战,我也无法想象。”

        猜王说得十分严肃,我望向温宝裕,温宝裕也知道事态非同小可,他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我又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外闯,陈警官,请给我最有效的武器,有比M十六更先进的?”

        陈耳苦笑:“只有M十五,你……不是要硬冲出去吧?你没有看到外面有两辆坦克在?”

        我道:“用来防身也是好的,武器不一定要进攻,也可以有一定的阻吓作用。”

        温宝裕沉声道:“我也要一支。”

        温宝裕这样说,我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温太太忽然陡地站起一一当她以快动作站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果冷一样在颧动,她竟然大声道:“我也要一柄,M十五。”

        我吓了一跳,虽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几乎大声失笑,我忙道:“温太太,你和陈警官留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别胡来。别再尖叫,一有机会,立刻回去。”

        温宝裕也忙道:“妈,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回去,立刻去找卫夫人,要是我们有了不测,卫夫人会找原振侠医生,原医生会找黄绢将军,调动海陆空三军进攻,为我们——”

        我不等他把“报仇”两字说出口,就大喝一声:“住口。”又转对温太太:“小宝说得对,她能应付任何巨变,有事,可以去找她。”

        温太太伸出胖手来,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外面,现出骇然的神情,我叹了一声:“她应变能力极强,以前,有一次我被送到别的星球去,她等了我六年。”

        温太太十分了解地眨着眼,这时,陈耳已通过电话,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而外面,隐隐有枪声传来,而且愈来愈是密集,几个警官匆匆忙忙奔进来,叫道:“乃璞少将下令向天开枪,说是再不把凶手交出来,他只怕也不能控制军人的情绪。”

        陈耳又惊又怒:“去对他说,根本没有凶手。”他转过身来:“我们的行动要快,保安主任在军方手里,如果乃璞少将手中有了同样的供词,一口咬定温先生是凶手时,就走不脱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他吩咐送来的一柄M十五,交给了我,另一柄,他想交给温宝裕,可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摇着头:“不好,你是焦点人物,要是手上有武器,会刺激军人采取行动。”

        温宝裕老大不愿,陈耳已把一件避弹背心递向他:“你穿上这个。”

        温宝裕拒绝:“心口背后避了弹,脑袋开花,还不是一样死。”

        温太太—把搂住了他的身子,泪如泉涌,大哭起来,温宝裕拼命挣扎,总算挣了开来,喘着气:“妈,你放心,我从小没有给你烦死管死抱死,像刚才,我居然还能透气,也就不至于死在这里。”

        温太太连连顿足:“不准你讲那个‘死’字。”

        陈耳又劝猜王穿了避弹衣,猜王伸手接了过来。我刚在想,难道神通广大的降头师,也要借助避弹衣,反倒不如温宝裕吗?就在这样想的时候,看到猜王的神情,十分严肃,接过了避弹衣之后,用力一抛,抛到了地上,重重踏了一脚。

        接着,他的脸上,更有一种十分庄严的神情,双手向上略举了一举,就去拉上身的衣服,一阵“劈劈啪啪”的响音过去,他上身的衣服,皆皆撕裂,随rike>撕随抛,转眼之间,他上身已然赤裸。

        这时,外面仍然有密集的枪声和呼喝声传来,可是在这间房间中,却静到了极点,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猜王降头师的身上,几个送东西来的警官和报讯的,都自然而然,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猜王降头师在撕脱了上衣之后,形象怪异神秘之极。

        猜王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只不过眉宇之间,已绝不是笑意,而多了一股十分阴森,令人一望就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气。

        但是他并不足以令人吃惊,叫人一看就心头狂跳,禁不住要冒冷汗的,首先是他腰际围着的一条七色斑澜的“腰带”。

        那“腰带”,本来被他的上衣遮着,看不见,上衣一扯脱,就显露了出来,乍一看,确然会以为那是一条腰带,只是惊诧于它颜色之鲜艳。可是定睛一看,却可以看到那条“腰带”正在动,蠕蛹地动,再仔细一看,围在他腰际的,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条身子扁平如带的蛇。

        那蛇身上的鳞,颜色鲜艳之极,而且闪闪生光,妙在扁平的,看来近乎四方的蛇头,竞咬住了蛇尾,一匝,刚好是胖胖的猜王的腰围,那蛇的双眼,闪耀着一种诡秘绝伦的绿黝黝的光芒,仿佛在告诉人家:猜猜叫我咬上一下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腰际围着这样的一条怪蛇,那还只不过叫人感到惊愕,猜王降头师身上的情形,才是叫人惊骇之至。他身形很胖,皮肤白皙,脱了衣服,露出了上身,却有许多古怪之极的东西附着。

        在他的心口,是十来只小得只有手指甲大小,看来身体扁平如蟾蜍一样的小动物,巧妙地列成了一个人形。在右边是一只毛长有十公分的,全身发黑光的蜘蛛。胶上的那一块皮肤上,是灰色的一个骷髅形,由许多不知名的小甲虫排列而成的——那些小甲虫在作有限度的移动,看来就像骷髅是活的一样。

        另外,在他的肩头上,手臂上,都有许多颜色形状古怪之极,见所未见,闻所末闻的生物,爬在他胖白的肌肤之上。

        然而,这一切加起来,也不如他背后那一团血红色的斑块可怕,那一块鲜红色,就像是把他的肉拖走了,剩下了一个洞,留着一汪永不凝结的血一样,而且还在扩大和缩小——大、小的程度,看来和人体的心脏收缩扩大的程度相若,速率也如心跳,所以,那情形,看来又像是他的心被挖了出来,悬到了背后,简直可怖之极。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知道猜王降头师身上的一切,都和神秘莫测,几乎可以控制操纵人类一切行为的降头术有关连。

        降头术是盅术的衍化,我曾对盅术有过十分深刻的接触,知道这种神秘莫测的异能的一些来龙去脉。所以眼前的情景,虽然怪异,还可以接受。

        温宝裕乍一见猜王降头师身上的这种情形,自然吃惊,但是他立时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可以接触到神秘的降头术,他又是刺激,又是兴奋。

        温太太一想到儿子竞要和这样一个满身蛇虫鼠蚁的怪人在一起,简直什么可怕的事都会发生,不禁又悲从中来,饮泣不已(幸而她不是号哭)。

        我知道,猜王现出了这“满副披挂”来,是想藉此大摇大摆走出去。在这里,人人都知道降头术的诡异和可怕,人人都知道降头术是一种招惹不得的力量。有了这种先入之见,再一见到并不是随便可以看到的一个十分有地位的降头师的法体,自然会心头感到别震慑(那几个警官就立时跪了下来)。

        在那种情形下,如能争取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安然离开警局,到达安全地带了。

        我很佩服猜王在那一刹那间有这样的决定,看来要成为一个出色的降头师,需要有多方面的才能才行。像地位最高的史奈大降头师,就有两家著名大学的博士头衔,降头术的内容非常丰富复杂,决不如普通人所想象的念念咒画画符而已。

        我也知道,要是猜王的降头师身分不能起作用,凭我手上的一柄M十五,也决冲不出重重包围,所以我掀起上衣,把那柄自动步枪,藏在上衣之下,猜王向我会意地点点头,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紧跟在我的身后。”

        温宝裕显然为他正在经历生命中的一次大冒险而兴奋之极,哑着声音,答应了一声,站到了猜王的背后,我则跟在温宝裕的后面。

        猜王在开始起步之前,口中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叫声,一个警官忙跳起来,把门打开,我们一行三人,向外稳步地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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