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也就是12月12日,上午9点多。寺田聪像往常一样在助理室给证据贴二维码标签,这时门卫大塚庆次郎打来了内线电话,说是警视厅的监察官来访。
监察官?
为什么监察官会来这里?寺田聪想不出来。监察官的工作职责是监察警察内部职务犯罪。难道犯罪资料馆有人有职务犯罪?但是,在这种没什么预算,也没什么人员的闲职单位,又会有什么样的职务犯罪呢?
打开大门,一个身材瘦小,脑袋却非常大的男人站在门外。
“我是监察官兵藤英辅,请多关照。”
他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然后打开镶着警徽的警察证给寺田聪看。警察证上写着警视厅警务部监察室·首席监察官,警衔是警视正,比寺田聪高四级。
兵藤有四十岁左右,身体消瘦,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还有,因为他头大,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他眼睛凹陷,鼻子滚圆,嘴唇肥厚,难以想象这五官是怎么拼合在一起的。四十岁左右就是警视正,肯定是高级公务员吧,但完全没有这类人的气质,也看不出来具有丰富经验的老到。说白了,要不是有警察证,根本不会认为他是一名警察。非要说看起来像什么的话,更像是神话故事里的地精哥布林。
虽然身为警视正,却只身一人前来,没有任何随行人员。为什么不带些部下随从前来监察呢?
“请带我去见馆长,谢谢!”
兵藤说完,寺田聪便带着他往里走。这时,清洁工中川贵美子正好拿着拖把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她呆呆地看着监察官。
寺田聪把兵藤带到馆长室后,准备回助理室。兵藤却说:“你也这边坐吧。”有什么情况吗?寺田聪不知道,只好坐了下来。
即便是监察官来访,绯色冴子也没做出任何反应,继续看文件。寺田聪为她捏了一把汗,兵藤比她高一级,至少应该礼节性地站起来不是吗?何况兵藤还是监察官。
“好久不见,绯色。上次联系还是2月通电话的时候呢。”
兵藤用非常亲切的口吻说道。看来他们是老熟人。但是,雪女瞥了一眼兵藤,冷淡地点了点头。兵藤苦笑道:
“还是那么高冷,这才是绯色。”
“您有什么事吗?兵藤警视正。”
“咱们是同学,就不要这么客气了。”
寺田聪想起了2月在搜查中岛面包公司恐吓·社长遇害案时,绯色冴子曾经说过“在监察室有认识的人”,应该说的就是兵藤吧。
兵藤说着就坐到了房间角落里的沙发上,紧接着皱起眉头说:
“这是什么沙发啊,也太破旧了。给你换张新的吧。”
“不用了。到底有什么事?你一个人来的话,应该不是监察。”
“就是想你了,这么说你信吗?”
绯色冴子默不作声。兵藤语气变得认真起来,说道:
“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绯色冴子把文件放到一边,认真听了起来。
“12月9日在调布市多摩川河岸发现了一具男性他杀尸体,你应该知道吧。”
“搜查一课认为这与二十六年前的案件为同一犯人所为,刚从这儿取走了证物和搜查文件。案件调查得怎么样了?”
“希望你能帮忙调查这起案件和二十六年前的案件。”
寺田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兵藤会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监察官会前来委托调查这两起案件?雪女眯起了眼睛。
“你是怀疑凶手就在二十六年前案件的搜查人员之中吗?”
兵藤露出那两颗虎牙,忍不住笑了。
“真是聪慧敏锐啊,正是如此。”
“啊,什么意思?”寺田聪不明白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绯色冴子将目光转向了寺田聪。
“正如三天前山崎课长所说,搜查一课根据两起案件的六点相似特征,认为二十六年前的案件和现在的案件是同一犯人所为,事实真的如此吗?”
“但是,尸体特征和现场情况几乎完全一样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被害人的年龄、犯罪时间、杀人手法、弃尸地点、尸体状况都一样。这起案件就是二十六年前案件的完美再现,即使是同一犯人也会忽略的细节都完全重现了。不仅如此,二十六年前的案件中被害人的毛衣袖子上的血迹很可能是凶手的,这显然是个偶然。然而,凶手连这偶然的情节都再现了。从偶然发生的事都再现这一点来看,可以考虑到模仿犯的可能性。”
“……模仿犯?”
“对。本次案件中的凶手可能把二十六年前杀人案中的凶手视为英雄,想完全模仿所崇拜的凶手也说不定。或者,通过模仿二十六年前的杀人案,让人觉得是同一个犯人,想逃避嫌疑或者是隐瞒真正的动机。但是,如果是崇拜先前案件凶手的模仿犯,先前案件一般都是比较轰动的大案。只有轰动一时的大案,才会被模仿犯模仿,为的是获得先前案件同样的关注度。但是,二十六年前的这起案件非常普通,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从这一点上考虑,凶手之所以模仿二十六年前的案件,应该是为了误导搜查员,摆脱嫌疑。从这个角度考虑,应该比较妥当。”
“但是,如果是模仿犯,这起案件的凶手是如何知道二十六年前案件的作案手法和详细细节的?据山崎课长说,虽然二十六年前的案件中公布了被害人的年龄、死亡推定日期和时间及袖子上沾有血液,但是尸体遗弃现场的详细位置、尸体是俯卧还是仰卧、钝器的形状并未公布。尽管如此,凶手还是再现了二十六年前的状况。那么,凶手是怎么知道这些未公开信息的?”
寺田聪这才理解了兵藤和绯色冴子刚才的对话内容。绯色冴子接着说:
“从凶手能够再现未公开的犯罪细节来看,我们可以推断出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是,本次案件的凶手从二十六年前的案件凶手那里得知了作案手法和犯罪现场,但是能把细节准确再现到这种程度吗?第二种可能是,本次案件的凶手就在搜查人员中,可能是二十六年前案件的搜查员,或者是并未参与搜查,但能接触到搜查文件和CCRS系统的人。”
兵藤点点头,表示赞同绯色的推断。
“凶手可能就在搜查员之中。还有一点,负责二十六年前案件调查的搜查员中有好几个还在搜查一课。搜查一课课长山崎杜夫也是当年的搜查员之一。”
“搜查一课课长是……”
寺田聪有些茫然,但也明白了兵藤此次前来的原因。
“并不是说搜查一课课长就是嫌疑人,但是也不能排除泄露案件信息的可能性。所以,这起案件还需要搜查一课之外的人参与进来。”
“因为犯罪资料馆揪出过内鬼,就该冲上去,成为你们监察室的挡箭牌?”
兵藤苦笑了一下。
“你还是不要推托了。监察室不善于刑事案件搜查,而你虽然不在搜查岗位,但搜查能力超群。经过了解,原来在搜查一课的寺田巡查部长也非常善于搜查工作。你们今年一年就侦破了四起案件,仅凭你们两个人就能如此,我深感佩服。所以,拜托你了,请接受我的请求,好吗?”
“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条件是,我能自由查阅搜查一课二十六年前案件的证物和搜查文件,并且要及时告知我当前案件的搜查状况。”
“在搜查一课中,有几个人是监察室的眼线。我可以让他们私下复印搜查文件给你,当前案件的搜查进展可以随时从他们那里了解。但是随时查看证物确实很难。”
监察室的眼线,说穿了不就是间谍吗,搜查一课竟然潜伏着这样的人,寺田聪哑然。
绯色冴子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好吧。”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简直就像是机器的声音。
“关于当前这起案件,三天前搜查一课山崎课长只是简单说了一下情况,你先告诉我们搜查进展吧。”
兵藤把案件详细情况说了一遍,不过几乎与10日早上电视中的报道别无二致。
“……被害人毛衣右袖上沾着O型血,但被害人身上没有出血部位,所以这血迹不是被害人的。凶手是在12月8日的深夜至9日凌晨之间弃尸,搜查员正在调查多摩川河岸的可疑车辆有没有目击者,不过现在还没有目击证人。杀人动机也不清楚。渡边亮为人正直,研究室对他评价很高,教授也很喜欢他。他还有一份兼职工作,当高中补习班的英语老师,在那里人们对他评价也很好。他是相当正直的一个人,也没有人听说他在谈恋爱。到现在为止,无法锁定任何嫌疑人。”
“如果当前案件中凶手是模仿犯,那么凶手应该是利用同犯误导搜查员来逃避嫌疑。也就是说,凶手杀害渡边亮的动机非常明显,如果不用模仿的手段,立刻就会暴露,才模仿先前的案件逃避嫌疑。所以,如果我们推断的模仿犯结论成立,那么杀人动机很快就会浮现出来。”
兵藤耸了耸肩。
“的确是这样,但是到底是什么动机呢?不管怎样,从渡边亮的个人品行方面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既然搜查本部沿着同犯方向搜查,那么应该会调查比较渡边亮和二十六年前福田富男的人际关系交集吧。如果是同犯的话,应该是在两人人际关系交集内的人。他们的调查结果怎么样?”
“两个人的人际关系没有任何交集。况且,二十六年前福田富男被杀害时,渡边亮还没出生呢。认识福田富男的人里也许有认识渡边亮的人,但现在还没有找到这样的人。福田富男高中就辍学了,是个无业的小混混,渡边亮是研究生,认识福田富男的人之后再认识渡边亮的可能性不高吧。从这方面讲,可以支撑模仿犯的假设。不过,因为刚开始搜查不久,说不定只是还没有找到……”
“这两起案件中,被害人衣服上的血液比对结果怎么样?”
“科学搜查研究所进行了DNA鉴定,确定不是同一人。”
“两者之间有血缘关系吗?”
“据说没有。”
“能鉴定出性别和年龄吗?”
“据说都是男性。但是,现在的技术还鉴定不出年龄。”
“搜查本部采用同犯假设,而当前案件中被害人衣服上也沾有血迹,他们如何解释?在二十六年前的案件中,凶手受伤致使血液沾到了被害人衣服上,在当前案件中,凶手也因受伤致使血液沾到被害人衣服上,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偶然了吧。”
“在当前案件中,凶手让被害人衣服上沾上血迹是为了扰乱搜查。因为二十六年前的案件中,凶手是因为不小心才在被害人衣服上沾上了血迹,所以当前案件中凶手为了扰乱搜查,也在被害人衣服上沾上了血迹。还有一种可能是,二十六年前案件中凶手也是为了扰乱搜查而把其他人的血液沾到被害人衣服上,搜查本部是这么解释的。”
监察官兵藤离开后,寺田聪便被绯色冴子安排到国会图书馆去查阅相关材料。刚走出助理室,就碰到了拿着拖把的中川贵美子。她满脸好奇地问:
“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世上还有长得这么奇特的人?”
“他是警视厅的监察官,好像和馆长还是同学呢。”
“同学?那个人也是高级公务员吗?和馆长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美女和野兽啊。”
应该是雪女和地精,寺田聪本想这么说,但又觉得太幼稚,就作罢了。
中川贵美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寺田聪,说:
“哎呀,总感觉你变得精神了,声音也洪亮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没有,没什么。”
寺田聪嘴上这么说,但是心想应该是兵藤委托开展搜查的缘故吧,说明自己骨子里就是一名搜查员啊。
“哎呀,不管怎么说,感觉你前几天有点不在状态,现在你状态好了就好。”
是吗?寺田聪苦笑了一下。
“你穿着大衣是要出去吗?”
“嗯,要去国会图书馆。”
——请帮忙去调查一下报纸、杂志上是怎么报道二十六年前案件中血迹位置的。把案件发生后一年内的全国主要报纸和杂志全部查一遍。
离开馆长办公室时,雪女如是说。
“嗯,加油!”
中川贵美子一边说着一边送寺田聪出门。
这一天,寺田聪待在国会图书馆查阅报纸和杂志,一直到晚上7点图书馆关门为止。这项工作十分烦琐无味,而且累得眼睛生疼,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所有的报纸和杂志都报道了毛衣袖子沾着血迹。但是,这是在案件调查前就已经知道的事实。
寺田聪刚走出国会图书馆,就用手机给犯罪资料馆打了电话。不出所料,绯色冴子还没有下班。寺田聪把调查结果汇报了一下,她只是说了一句“辛苦了”,就挂了电话。寺田聪完全不明白绯色冴子调查这些期刊报纸的目的是什么。
“你到底在想什么?”
寺田聪情不自禁地埋怨道。路上的行人面露不快地看着寺田聪,飞快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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