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劝人清贫，那其实是劝我自己的。别人，不管清还是不清，让人家把贫记挂在心上总是个麻烦。

        我写的书很贵。劝人家清贫，结果会砍掉买我的书的费用，我这个纯粹以卖文为业的人便会成为谈不上“清”的“贫”了。

        “质量上乘的工作，非年轻、无名、贫穷者而不能为。”

        这我是听来的一句话。

        所谓年轻，如果从精神上说我尚有些自信，但若是体力，我已经到了很不济的年龄了。

        不过，如果是说没有名气，我却有着自信。在日本我绝无名气。一年中我有10个月要意大利度过，在这里我也完全是个无名之人。

        对于最后一项贫穷，我也有相当的自信。我的作品的销售现状，说得好点是可以长期销售，说得差点就是迟迟卖不出去。

        但是，我想毛泽东也会同意我的，赤贫、极贫都不适合于我的情况。如果是那样，创作欲望也一定会凋萎。我梦想要适度的贫即清贫的原因就在于此。

        这样，如何才能达到清贫之境，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重要的课题了，做到如此相当困难。

        我感觉迄今为止的20年总算过来了，大脑里关于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东西还是基本倒了出来。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再写一个人物，但即使不写，我也已经描绘出了我自己的文艺复兴图景。

        问题是以后怎么办。一位英国朋友逗我说：

        “罗马史？过去有个叫吉本的人写过了呀。”

        我只能苦笑。既然要往上走，那就要走到一个没有比这更高的“上”处，这正是我现在起要开始走的路。

        可我这个人踏实得出人意料。我所向往的是没有更高的“上”。不过，我经常会抬头看一下这个“上”。只是每次看这么一下，我心里都会觉得“哎呀呀，自己所想的事情了不得呀”，自己却总是一边看着脚下一边往前走。正因为如此行事，20年前做出的写东写西的决定，走走绕绕也总算是达到了目的。

        可是罗马史却不能一蹴而就。即使1年写1部作品，再假设可以做到，那也是需要短则15年，稍微宽松些便要花费20年的东西。出版社家家愕然，没有一家说要“买”下。但我并不担心，因为第一部作品做得好也得3年以后才能写完。我很乐观，在此期间大概会找到为我出书的地方。

        不容乐观的是持续写作期间的生活状况。迫不得已，我需要冷静而客观地了解自己的状态和周边的情况。

        那不在杂志连载而是直接出书又会怎样呢？

        近来我的作品扎扎实实地可以卖到3万部了，也有作品出到了5万部（此为印数，不是售出数）。因为这并不可持续，只可当它是瞬间风速。我想，要是第一年就能出到5万部，那该会有多么高兴啊！但我写的不是当代日本人的必读书之类的作品，所以更现实的是，5万部只是一场梦。

        这样，假定销售3万部，版税算下来大体是650万日元上下。如果两年写一部，分量必然增加，书会变厚，定价也会涨到2倍，版税收入也会翻番，可以认为这与1年出1部书的情况相同。

        最近有书评这样说：

        盐野七生作品的销售势头让人们看到，轻薄短小的时代已然过去……

        这样写的人了解前述的销售内情吗？的确，再过五六年，有的作品是可以卖到第一年的2倍。但如果在此之前结算的话，就得多估支出而低估进项，这将打乱我长期以来随手用钱的做法。从第二年开始，版税算作奖金，也可以说是前期投资用的资金。我的工作性质也是这样，需要按几年比1年的时间比例进行深入学习。

        尽管如此，年收入650万日元左右（含税）也是谈不上清的贫了。可能会有人说，既然这样1年可以写2部、3部啊。然而，就是这1年1部的计划都已经相当紧张了。

        首先，学习史料等就得6个月。接下来的写作需要2个月，放下稿子思考又是1个月，推敲还需1个月。

        如此，10个月的时间消于无形。后面的2个月要耗在回日本做书上。一年可只有12个月啊。

        也许大家会说，耗在学习上的6个月不能缩短一些吗？可是，如果吝啬这点时间，就可能连销售3万部都不能确保。读者其实很懂。我的情况是，定价1000日元以快取胜的随笔集与投入全力且定价3倍的书相比，其数量根本卖不到后者的3倍。第一年差距不大，但从第二年起开始拉开差距，过上10年，投入全力的书定会占据绝对优势。自掏腰包买我作品的读者就是如此严厉，但对我而言他们也是真正意义上的赞助人。

        一旦提高年收入的希望渺茫，那如何支出便成了问题。

        我虽与家庭账本无缘，但也大致计算了一下。下面的金额都是年度金额。

        房租（含采暖费）300万日元。我的住宅兼用作工作场所，租的是城中心日照好而且宽敞的房子，所以房租较贵。电费、燃气费15万日元。电话费30万日元，因为有很多国际电话。保姆工资70万日元。共计450万日元。由于没有保存收据，服装和伙食的费用无法计算，我想大概会在200万日元左右。由于我在这里没有名气，所以我们母子二人花不了多少交际费。

        然而，回日本的费用不可小觑。如果有人为我出机票钱，我会乘飞机的头等舱或商务舱，自掏腰包时则乘经济舱。即便如此，每次回国都会花去20万日元。而且，每次回国从佛罗伦萨到罗马机场的包车都要花10万日元。意大利的铁路还是国有铁路。在这个国家，铁路会罢工，列车会晚点，并无信誉，直到坐上飞机的座位才能放下心来。这样，我的胃受不了，包车便是我允许自己拥有的唯一的奢侈。哦，我另外还有一个奢侈，那就是在日本逗留期间我会下榻帝国饭店，我孩提时代就很熟悉那里。住两个星期，40万日元也打不住。如果每年回国3次，光住宿费就会超过200万日元。

        仅此合计已经超过了800万日元。再加上购书费、采访旅费等等，少算也需要200万日元。总计1000万日元。这样一来，想要1年只做1本书，就会出现350万日元的赤字。此外还要考虑税金……啊……

        还真有脱贫之路，只需接受某家代理商提出的方案就可以做到。也就是说，回国不要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而要把回国期间的日程交给他们安排。演讲、上电视、对谈、开座谈会等等，把我在日本的逗留时间全部用来挣钱而不留间隙。

        这个建议让我沉思了30分钟。如果决定每年回国3趟，不但我会觉得大约可以填平赤字，而且责任编辑们也会感到高兴，因为容易预定时间了，毕竟像现在这样连什么时候回国都搞不清楚，会让他们感到些许不方便。

        不过，最后我只能答复不行。如果确定了这个机制并实际运作起来，我可能将不会再“贫”，但也将不会再“清”。我现在的心境有点像那些不喜欢到处走穴而使“酬金”贬值，却愿意一个晚上定在一个地方硬撑的独立艺人。清贫，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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