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队的那项大型充气帐篷是一座又宽敞又亮堂的活动建筑。不用的时候,把气一放,用一辆汽车就可以运走,使用时,开动充气机,十分钟之内就可以支撑起来。纵横交错的气柱构成了围墙,围出了一个12 米宽、24 米长的矩形空间。拱形的气梁支撑着隔热帆布屋顶,遮盖着由一道道气墙间隔开的许多房间。在走廊的一侧,是八间宿舍。另一侧,有三间办公室。其中一间装有一台图书资料终端机,它通过电子计算机和全国的图书馆网联结在一起。另有一间会议室兼作餐厅,还有一小间厨房。气柱的支撑力很大,帐篷举架甚高。夕阳从宽大的玻璃窗里倾洒下来,在室内的陈设上抹了一层金黄色。
夜幕降临了。两盏碘钨灯把会议室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考古队员们聚集在这里,又在探讨发掘铜球的方法。推土机手张杰是新实体说的积极支持者,这种场合自然也少不了他。
几天来的失利,好象一片乌云,笼罩在队员们的脸上。爱说爱笑的队员不再说笑,爱出主意的队员似乎没了主意。任思宏有时说一些不相干的笑话,室内气氛得到暂时的轻松。杨光耀常常给大家说一些鼓励话,有时自己也在沉思。徐振宇似乎一直保持着信心,他总喜欢说:“发掘铜球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郭逸平穿了一件深蓝色海军呢制服,靸着一双拖鞋,拿着一卷稿纸走进会议室。按照惯例,他是不参加这类讨论的。用他的话说就是,他不能为那种不可能的事出谋划策。今天下午他从外地回来,一直在自己的宿舍里写什么,大家以为他在整理方志资料,谁也没有去打听。这会儿这位历史学家居然出现在会议室里,实在出乎队员们的意料。“郭副教授,你上这边来坐!”杨光耀坐在一台收扩两用机旁热情地招呼。
郭逸平在徐振宇身旁找了个软胎折叠椅坐了下来。他并没在意许多人的神态,很随便地说:
“我这次出去,听到一个传说,想借此机会姑妄言之。”他开始详细地转述谭太爷爷讲给他听的那个故事。才讲了一小段,就象磁铁吸铁那样把大家给吸引住了,徐振宇把身子转过来,让脸正好对着他。好几个队员轻轻把椅子搬过来,坐在他的近旁。
正在大家听得起劲时,杨继先进来了。他悄悄走到杨光耀身旁,低声问:
“爸爸,你找我啦?”
杨光耀做了一个注意听的手势,低声说:“你先等一会。”
郭逸平抑扬顿挫地讲着,语言十分生动。这一定是他在讲台上锻炼出来的。会议室里除了他的声音之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讲完了,把手里的一卷稿纸递给徐振宇,笑着说:“这个故事对你、对你们新实体说,可能有一点参考价值。我抽空整理好了,都写在这里,你拿去看吧。”徐振宇没想到郭逸平如此光明磊落,如此热心助人,很是激动,他握着历史学家的手,过了好久才说出话来:“郭副教授,你这是对我们的支持,太感谢啦!”
郭逸平微微一笑: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支持的是这场争论,而不是新实体说。”
他思量片刻,又补充道:“其实我并不相信这个故事。”
郭逸平转述的民间传说,大大鼓舞了这些考古队员们。会议室里原来那种忧郁的气氛一扫而尽,空气十分活跃。
“这个故事里讲的金坛子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铜球吗!” 张杰欣喜若狂,手舞足蹈。
“无论是时间、地点、人物,这故事和竹简上的记载都很相似。”一个胖胖的考古队员说。
“也许就是从吕迁那时流传下来的。”徐振宇把额前散落的一绺头发往后一掠,兴冲冲地说。
杨光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看了一下大家,目光炯炯地说:
“我们应该把这个故事看成是一种鼓舞,一种推动力。不过,最关键的问题还在我们自己。”
任思宏点头含笑说:“我们再想一想,看着那把金钥匙在哪里。”
张杰站起来,兴奋地说:“多调几台推土机,编队作业,只要发掘速度超过铜球下钻的速度……”
不等他说完,杨继先拽了他一下,笑道:
“别忘了那是外星人的火箭,你能超过它的掘进速度吗?”
会议室里一片笑声。
“你有什么办法,拿出来看看。”张杰噘着嘴,不大服气。
“办法倒有一个,不知道行不行。”
杨继先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现着一种希望,“我们从一、二十米以外开挖一个隧道,让它延伸到铜球旁边,然后开着小型地下掘土机到隧道尽头,一下子就把铜球给挖出来。”有几个队员表示可以试一试。
郭逸平摇摇头道:
“这个方法工程规模太大,失败后,岂不浪费资金。按照新实体说的说法,这个东西是会自动升降的火箭,那为什么不让它自己上升呢?”
“怎么能叫它上升呢?”杨继先着急地问。
“你别插嘴,听郭副教授说。”张杰捅了他一下。
“依我看,可以分两步来试探。第一步,先把那条土沟填平,测测那个东西是不是升上来了。第二步在地面上铺十来米排水管,让它一头对着那个东西的位置,然后用土封住。再在排水管和它周围地面上堆上两三米厚的土。我们从排水管另一头进去,再测测铜球是不是也能上升。这时再决定挖不挖隧道也许更有把握一些。”郭逸平说。
黄教授和许多队员都认为这个办法比较稳妥。
杨光耀和任思宏嘀咕了几句,对大家说:
“现在大家回去休息,明天按这个办法试一试。”
铜球出土的时刻即将到来,队员们离开会议室时,一个个喜气洋洋。
杨光耀格外高兴,他把杨继先叫到自己的宿舍里来。他拽出床下的人造革旅行箱,打开箱盖,轻轻地取出一个很讲究的大纸盒,递给了杨继先。
“继先,这件东西我买了好几次都没买到,这次托人买到了,你拿去用吧。”杨光耀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杨继先小心地打开包装,看到纸盒里装的东西,高兴得叫了起来:
“潜水摄影机! ”
第二天一早,任思宏就到三峡工程局去借排水管。杨光耀在现场,组织填土沟的工作。两台推土机你来我往,一个上午就把这条土沟填平了。
徐振宇和郭逸平顾不上吃午饭,忙着用激光地下探测器重新测定铜球深度。结果数码管上仍然显示着013.32 米,这说明铜球果然随地面增高而上升了。
徐振宇高兴地跑回充气帐篷,向大家报喜去了。郭逸平困惑地摇摇头。
下午,在三峡工程局支援下,任思宏把借来的十来米排水管运了回来,按郭逸平的建议,在那儿排成一线。推土机手们忙了三天,才在排水管周围堆起了一片三米高的土层。
徐振宇激动地拿着分解开来的探测器,要往排水管里钻。郭逸平一把抓住他:
“我个子矮,还是让我进去测吧。”
徐振宇不再坚持。郭逸平钻进去后,徐振宇把仪器递给了他。
过了一会,排水管里传出了嗡嗡的话声:
“显示无变化,还是013.32 。”
徐振宇顿时感到心脏在紧缩,好象被别人攥住了一般。郭逸平钻出来之后问他。
“你还进去看看不?”
徐振宇现在完全信任他的说法,摇了摇头。他在队员们之间穿过,一直向远处走去……
杨光耀了解徐振宇,虽然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当他看到徐振宇离开排水管往外走去,估计徐振宇又是到大坝上去了。他知道,无论是在失望的时刻或是在成功的时刻,徐振宇总爱上那儿去,在那里让大江激流陶冶自己的心胸。
杨光耀沿着一条公路向三峡大坝走去。装载着各种建设器材的载重汽车,川流不息地从他身旁驶过。戴着白色安全帽的工程建设者们来来往往,慕名而来的大坝参观者熙熙攘攘。杨光耀夹在人群中向前走着,迎面遇到了赵副总指挥。
“老杨,今天你们试验成功没有?”赵副总指挥显然是从任思宏那里得知此事的。
“又失败了。”
“再想想办法,争取把它搞上来。”赵副总指挥关切地说,“按照水力发电系统试运计划,你们如果能安排一下,最好在十一月十日前结束。如果赶不上这个日期,我们再想办法。”
“这样要影响整个工程进度了吧?”
“只要你们认为地下有铜球,我们一定克服一切困难,支持到底。”
杨光耀很感激,紧紧地握着赵副总指挥的手。他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得抓紧才行。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在大坝上,一列火车拉着水泥在专用线上奔驰而过。杨光耀等火车开过后,穿过专用线,从泄水闸旁的一个台阶走下去。一股巨大的,闷雷般的声浪,从江面滚滚而来。他在一个悬伸在大坝外的工作平台上,果然看到了徐振宇。小徐双手扶在栏杆上,俯身凝视着奔腾不息的大江。
杨光耀默默站在小徐的身旁,也用手支在栏杆上,看着从泄水闸奔泻而出的湍急水流。小徐沉默着。
在三峡大坝上面积蓄了巨大能量的江水,经过一排排的闸门奔腾呼啸而下,在大坝下面掀起滔夭的白浪。巨大的白色水帘倾注到江水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这种江水奔腾、激流怒吼的场面,使杨光耀回忆起战争年代,回忆起刀光剑影之中的千军万马。而徐振宇则想起了夏天暴雨中的隆隆雷声。
被激流扬起的无数水珠象光彩夺目的珍珠一样,在奔腾的江水上跳着欢快的舞蹈。这些洁白的水珠和激浪浑为一体,组成一朵朵巨大的珊瑚花。它们是那样变幻莫测,好象一个自色碎玉灌成的万花筒。许多细小的水珠飞溅到离水面百十来米高的工作平合上,象小雨一般霪湿了地面,飘落在徐振宇和杨光耀的身上。
“小徐,你看,这江水的力量是多么巨大,势不可当,然而,我们人民却制服了它。”杨光耀若有所思,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陷。“解放前,人们看着这滔滔的江水,只能望江兴叹。解放战争时,敌人还想利用长江天堑来阻挡我们。那时,我在这一带打过仗……”
“您在这儿打过仗?”徐振宇情不自禁地问。
“对。那时我还是一个小鬼,随着进川的大军来这儿的。”
“打仗很不容易吧?”
“我本来也不会打仗,后来参加了解放军,整天在战争环境中,时间久了,也就会了。毛主席说过,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我们在战争中学了毛主席的军事理论,打了许多胜仗。”
“您怎么离开部队了?”
“全国解放后,党把我送到工农速成中学,后来又上了华北政治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地方工作。几经辗转之后,才调到省考古研究所。这一次寻找铜球的工作使我感到,科研也是战斗,是在另一个战场上的战斗。在这种战斗中,毛主席说的那段话也是适用的,只不过战斗的对象换成了自然界,调查研究的手段变成了观察、测试。”
“它们一定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是这样。就拿地下有没有外星人信息火箭来说,它允许我们在较长时间去观察、探测、研究,用古星图去分析、推断;它不象打仗那样,要求迅速果断地作出决定。还有,它的一切现象都是本身固有的,不会为了逃避发现而变换花招。铜球的主人既然想要和我们联络,肯定会设法使我们能够发现、理解。当然,我们对外星人的思维方法毫不了解,因此我们不能用人之常情去认识它,猜度它,处理它。也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我们下更大的气力…… ”
西斜的阳光照射在无数蹦跳飞扬着的水珠上,江面上映出一条美丽的彩虹,好象是用一支巨大的彩笔在天空中涂抹出来的。
徐振宇紧锁着的两道浓眉舒展开来,嘴角上又挂着一种坚韧的神情。他心旷神怡地说:
“您不用再说了,我们回去研究新的对策吧。”
杨光耀和徐振宇在宽阔的公路上并肩走着。夕阳照耀的路上,偶尔有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喧闹的工地似乎也静了许多。他们走出大坝好远,还听到奔腾的激流发出的闷雷般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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