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上午，邹市明和他做对抗练习，被一拳打到左眼，旧患复发。在邹市明的职业生涯里，这样的情形曾经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只要他闭一会儿眼，缓一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画面就能恢复正常。

        还不到扬眉吐气的时刻，但这场比赛过后，邹市明总算可以发泄一下了。整整17个月过去了，他的职业化努力始终没有得到业界的彻底认可。就在他刚刚比赛的时候，一群职业拳击的教练、体能师和经纪人就聚在会场外头聊天，说了很多他的风凉话，几乎把这位前奥运冠军说成了一个笑柄。

        对方是一个比邹市明更加年轻的人，熬到比赛快结束的时候，他忍耐不住了。邹市明瞅准机会，一拳打中他的肋骨。

        南美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还击。还没看明白对手的空当，他就凭着一股子刚猛劲打过来。

        既然已经熬到了第六场比赛，邹市明相信，每一场都有一个全新的自己。学会站定打阵地战、出重拳、打组合拳、改变腰腿发力方式……这些他都在一点一点颠覆自己。奥运拳击赛制是2分钟4回合，职业拳击赛制是每回合3分钟，回合数从4到12不等。这一次，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体能不但能打够12回合，而且能够赢得比赛。

        南美人输了。

        另外一个故事发生在最近。邹市明每天都在洛杉矶的一家拳馆练习。陪练是一位前职业冠军，拿过两条金腰带，可是他已经40岁了，状态下滑，又刚刚有了孩子，生活负担很重。没有比赛，就没有收入，他只好靠陪练来补贴家用。

        可是这一次，陪练下手确实狠了，邹市明好几次闭眼，又好几次睁眼，眼前还是一片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两个拳台，两个对手，四只手，无数根拳绳。

        邹市明和泰国人挤在拳台一角，顶着头，抱作一团。几分钟后，裁判把他们分开，举起了邹市明的右手，宣布他以点数获胜。粉丝和记者一拥而上，他肿着脸，流着血，笑了，对镜头喊了一句夹生的英语：Baby, thank you.

        有一次，我带了一本《李小龙传》去见邹市明。那一年，他34岁，是唯一拿过奥运金牌的中国拳击手——而且不是一块，是两块。这还不够，他还要挑战自己，在美国拳坛打出一片天地。

        几秒钟之后，他转身，继续练习。

        “这是你被打得最惨的一次吗？”

        邹市明慌了，一个人退到拳台角落，背对所有人。

        我把那本书送给他，其实是想问他一个问题：“李小龙能得到美国人的认同，不只因为他能打。他在华盛顿大学上过哲学课，有他的武术哲学。你有你的拳击哲学吗？”

        他还没出名的时候，有一次上台打拳，和一个南美人打。两人心照不宣，游龙戏凤，谁也不肯第一个出招。虚晃一招，浅尝辄止，你不出手，我也乐得绕圈子。

        不论是光着一半脑袋的摄影师，还是五大三粗的摄影助理，甚至留着络腮胡子的服装编辑，哪个都比他更像拳击手。

        邹市明一愣。他试着回答我的问题，但他不太会说话，最后却给我讲了两个故事。

        “那天打完之后，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跟他一起换衣服，一起说笑话。拳手没有恩。他如果不够狠，下次我就可能在台上被打。”

        过了这一关，邹市明离那条金腰带又近了一步。明年2月，他将在澳门迎来一场最关键的对决，那将是他第二次打12回合比赛，也是一场真正的BO蝇量级世界拳王挑战赛。

        其实，这一拳不重，只要他继续闪避，便没事。但年轻人血气方刚，岂能受辱？

        “打拳要有城府。人家用招数逗你，你要是连这点气都沉不住，立刻就要还手，那么，在这种情绪下面，等于把自己的弱点敞开给对方看。”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脸上是汗还是泪。我这个岁数，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会在哪个时刻退役。我想，如果这就是我退役的那一刻，我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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