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睦美会事务局长的家田,精细地把要求委托给了对方的钱,接受日期、场所,当时状况等他都作了记录。这样也不证明,没有私吞的意味。从自卫的本能出发,他觉得将来发生麻烦时,也有个保卫自己的武器。
调到睦美会以前,在所罗门会议上给新美所作的记录,底本都交给了新美,但他还保存了复制稿,这些记录里明确标出了鹿谷建筑和政治家粘连的具体资料。
家田被提拔为新美的秘书,大约有六年时间。六年里,鹿谷建筑公司在公共事业上采取了贿赂政策。这只要看一眼记录就会明白。如果公司知道家田的记录还存在,一定会发抖的,不,即使知道了,也料想不到他还保存有附本。
敏感的底谷贤良,有一次曾随便说过:“你可决不能复制,会议记录,如果干了这种事,就要杀头的。”
虽然他是半开玩笑说的,但是,他眼睛深处却没有笑。这是贤良怕家田万一背叛公司,首先施用的杀手锏。
“年金退休金养老基地规划”一公布,建筑行业的人都惊惶失措。如果能独占这个规划,就有极大的专利权。特别是大规划,经常被大户主占领去。垂涎三尺等候着下次好机会的中小建业主,这回也旋转着订货,开始了激烈的暗斗。各找门路,接近有力的政治家,伸出竞争的双手。
但是,凡是中标者,大概在公布之前就定了下来。
执政党召集各帮派的头目,商量哪些建筑公司能够担当此任。
这种会表明,帮派议员的强大以及他们和建筑行业粘连的深度。贿赂的金额越大,不用说就越是有利,但金额高的也不一定能被决定上。这要根据支撑着政治家的秘书们商量的程度而定。这就要看交往的关系,有时也有意外的结果。根据秘书的机智和口才,协商时能起很大的作用。
而且商谈之于政治家是确保其生财之道的重要机会。
一个议员,公开的开销,仅凭那点工资连办公室也满足不了,还要负担公开的两个秘书,还得分给妻子和孩子等等。议员节省工资,精打细算的并不罕见,表明了他们拮据的经济状况。那些不足部分,议员找小头目要,小头目从企业贿赂金里挖掘。
建业主之间的明争暗斗,散发出火花。
他们中流传着一些谣言,退休养老基地建设工程,据内定,已经为大户主五公司中标。
“听说岸本原总理,竹村财政大臣,品川福利卫生大臣等人从五公司受贿有数亿元。”
“贿赂的话,我们也送了呀。”
“我们和人家相差太大了,每一个公司累加起来将近一亿元。”
“但是,即便相差大,也应当给予适当的照顾。”
接近大户主五公司的中型建业主以及各自找门路赠送贿赂的中小建业主开始骚动起来。因他们手里也不干净,怕暴露出来,所以不敢大喊大叫。如果审判官进行追查,他们自己也都是同伙。
这些流言鹿谷建筑公司的干部们也听到了。
“我们公司的献金没有问题吧?”在所罗门会议上,社长泰一流露出了不安。
“不用焦急,正是为了这个才设立睦美会。即使出事,和咱们公司无关。”贤良非常自信地说。
“事务局长家田不会供认吧?他可知道全部底细。”
泰一好象不能平静下来。
“是新美君信赖的部下,我想不会有问题。”
贤良好象故意地瞟了新美一眼。
“家田可以信赖,如果不是这样,当初就不该叫他去担任睦美会的事务局长。”新美充满讥讽地回了一句。
“睦美会是咱们公司的代理机关,很多东西他会知道的。问题是金钱的数量和支出的口实。我衷心希望没有一点遗漏。”副社长智彦插了嘴。
只要不从鹿谷建筑直接出钱就行,那里有代理机关的职能,追究起来,只是代理机关,对公司无损。
经理部长说:“这一点请放心。献金在帐本上都被详细记着,讲演费,谢礼,慰问费等等细目。”
智彦又说:“总之,希望绝对不要牵连到咱们公司。我认为谣传肯定会传到有关方面,要做好思想准备,东京地方检察一开始活动,就有麻烦事。”
“首先,那边的事情访放心好了,为了这个才让岸本原总理当名誉会长的,所以,地方检察院也不会听到谣言就出动。”
二十九年四月(1954)在造船疑案事件上,检察提出了对当时执政党的干事长逮捕的要求。政府方面拒绝了警方,暗中把战后洛克希德的最大疑案事件遮掩过去了。
据说,岸本原总理是干事长的亲哥哥,在警方动用指挥权时,他以副总理的身份,使用了不正当的权力。这件事向国民表示,日本检察机构具有同权力中枢搏斗的力量。由于它是在反击赤裸裸的权力中惨败的,所以标明了检察屈辱的历史。
智彦的断言,正是抱有这种安全感。只要有岸本在里面,检察就不敢轻易地出动。
可是,与其说他忘记了检察的顽强,不如说他不知道检察根据政府的规定,可以摆弄司法权。他们决不会忘记屈辱。岸本是日本检察终生难忘的不共戴天之敌。
鹿谷建筑利用这个空隙,升起了贿赂代理机关的招牌,去贿赂最大的危险人物。
“退休养老基地的订货能顺利进行吗?如果五公司独占的传说是事实,订贷的比例问题……”泰一转换了议题。
“总工程费为二千四百亿日元,这么庞大的规划,咱们公司独占是不可能的。岸本原总理也来了,竹村财政大医也在为咱们公司活动,不会对咱们不利吧。但是,品川福利卫生部大臣是现任总理天木的心腹,因此,接近他的大泽组也插进来了。”
“大泽组也打出了相当的实弹吧?”
“至少和咱们差不多……”
“与其说至少,还不如说花费在咱们之上。”
“准确数目不知道,贿赂的证据物件当即毁掉了,这是普通常识。”
“中大户主也在频繁地活动……”
“他们也在拼命,不会袖手旁观,让我们独占的。不过,即使他们插进来,也是微乎其微的比例,因为企业有差别,所以,不足为奇。”
泰一只是挂着社长的招牌,对于营业的实际业务,他都不懂,几乎全部是听贤良和新美的。正因为贤良是嫡亲兄弟,所以最可信赖。公司里三大帮派鼎立,弟弟贤良的实力也不可小看。
和往常一样,发言的只是三大帮派的头目。别的出席者只是点头,所罗门会议就此结束了。
千代区霞关检察厅联合大楼五楼里,隅野刚士在一间工作室里扫视着案件的证据文件。这里设有东京地方检察院特搜部的主力,严密监督日本政财界的不法行为。
隅野是“知能犯股”的成员。该股负责检查行贿受贿、诈骗、业务上私吞,选举中违法事件等重要案件。
检察官任职五年后,从京都地检被额外地提拔到日本力量最强的、呼声最高的搜查机关——东京地检特搜部,东京地校特搜部聚集了从全国选拔来的优秀检察官。
隅野从建设省(资源开发计划部与城市计划部)、国营公路工程事务所出差所的职员,开始,担任了行贿受贿案件的检察工作。
发案的事件本身,到结案的管理股,也只是些小额的贿赂和偷工减料之类的事,但是一涉及到上层就麻烦了。
他扫视着扣押的证据资料,若无其事的文字和一看无味的数字罗列也不可轻视,在这里面往往隐藏着重大的奇异。
所谓的不法行为,不是独立发生的。末端腐烂了,所以中心也腐烂,根底储蓄的脓是从枝叶上冒出来的,而且,各自的根、依据共遇的地下水源相互联系着。
隅野看着看着,眼光渐渐放出了强烈的光彩。文件里屡次出现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增加了他的迷惘。
“大里君。”
他向同一取调室的检察事务大里招呼了一声。
大里坐在他办公桌的侧旁,正在整理扣押资料。她既是隅野的同事,也是隅野的伴侣和忠实妻子。她从资料堆把眼睛转向隅野。
“文件里,睦美会那个叫家田的男人出现好几次了。我有些不放心,这男人是个什么人物呢?而且,睦美会本身也暧昧。你知道一点什么吗?”
“记录似乎出现了断痕,关于睦美会的性质,所在地和目的等一点也没有说明。家田的全名和身份也不清楚。”
“实际上我也注意到了,留下了印象。总觉得有一股臭味儿。”老练的大里凭嗅觉就嗅到了什么味道。
“宴会,会餐,高尔夫球,酒巴间等等,常常登场,这些东西真叫人讨厌。高级饭馆,高级餐厅,出租汽车等,他都在场,这样频繁,不能说是偶然吧!”
“调查一下看吧。”
两人相互探求着彼此眼睛里的奥秘。由于相互研究积累起来的经验,两人的想法常常以心相传,不语自通。
当初看出犯人的称“牛蹄”,于是从根底把他们铲除了。贪污案件和这个相反,奇特而巨大的罪恶隐藏在冰山的一角,在逼近这些真相前,必须积累充分的证据材料;另一方面,趁搜查还不扎实,犯人就会进行掩饰,并且拼命地反扑。犯人未抓到,反被其害的先例并非没有。尤其是牵涉到权力者本身的大案件,他可以滥用权力,予以反击。因此,也不能贸然搜查。即使是检察厅经过搜查,承认了案件,如果抓不到有力的证据,也不能轻易去强制搜查。
最高检察厅次长检事伊藤荣树说:“根据倒下的尸体和被害的报告,不能否认其案。于是组织力量进行搜查。这里极为明显的是,除了杀人案,就是一般窃盗案等等,也应当成为警察搜查的对象……问题在于,没有被害的呈报凭据,也许连特定的被害人也没有了。这意味着我们的高级公务员(包括议员),即便有贪污、大规模的偷税漏税和社会犯罪事实等,但没有凭据则不能成为我们的大目标。我们的一切要有据、有证。”
隅野追查的这桩案件,也正是没有被害者的呈报和特定的被害人。
伊藤说的高级公务员,不用说,包含有权力的意思。权力是检察握在手中的“宝刀”——指挥权。一旦被迫拔出宝刀,就意味着以“法”制人。
伊藤荣树又说:“检察并不是经常被动的,而且不能失去注视社会的尖锐目光,以庶人之心为心。要象鹰隼一样目光敏锐,密切注视社会活动。经济流通等等,与此同时,检察应该抓住暴露出来的特大案件的模糊轮廓。”
隅野把伊膝的这些话,作为检察官的座右铭。现在,他象鹰一样地注视着庶民和社会。他看到了巨大罪恶的影子。必须敏锐地认准目标。检察官的艰难,是必须在大白天里挖出潜藏在社会的暗角里舒舒服服、为所欲为的罪大恶极者。
目前看到的还仅是大猎物的一点影子,这就够他们为难的了。
大里象一条猎犬,到处奔跑,搜集资料和情报。
“一切都明白了。”
大里一边报告搜罗来的猎物,看着丈夫的反应,一边拿出象忠实猎犬一样搜查到的结果。
“什么,睦美会的资助者是鹿谷建筑公司?”隅野盯着她拿出的猎物。
“家田是事务局长,以前是鹿谷建筑的职员。”
“稍等一下。那个家田的全名,是不是叫家田干朗?”
“你也知道了?”大里感到意外地望着丈夫。
“听说是进了鹿谷建筑,我想莫非是的。同一个大学的好友进了鹿谷建筑,不会是别人,我想是同一个人吧。”
“大学的同窗?”大里吃了一惊。
“应该说是奇遇啊,可是家田在睦美会呀!”隅野寻找着这件事的含义。
“睦美会名义上是亲睦团体,但名誉会长是岸本舟行。”
大里更加吃惊了。原总理岸本舟行,在造船疑案事件上,是幕后操纵者,叫检察吃了终生难忘的苦头。
“岸本啊……”
隅野把视线移向空中,凝视着,眼前浮现出一个人来。轮廓还不能确定,似乎是处在暗底深处的巨大腐蚀构造在蠢动。
睦美会在向建设方面有关系的人撒钱,在建设者和同业者之间,浮出了睦美会和家田。重新缩小焦点,推进调查的话,这个周围渐渐会浮现出所谓建设家族和福利卫生家族的执政党议员。
这些议员归根到底咬着了不久公布的全国大规模的退休金养老基地计划。各个议员的选区,几乎都成了指定地点。这是表面的现象,而且,福利卫生部已经委托下属的退休金福利事业团,做了基本计划,协会会长是铃木丰村。
轮廓渐渐清晰了,退休金养老基地,是大型的国家规划。在它周围,集中了寻求专利权的一群鬛狗。
“围绕这个大规划,悄悄流传着一些谣言,说是使用了贿赂,大户主想独占承包。”
“对于大型的公共事业,贿赂的谣言向来是少不了的。不过睦美会的周围颇多蹊跷。好友的影子总在眼前浮现。最近,你能不能专门调查一下这个家伙?”
“我也记挂在心,等待着你一声命令呢。”
大里精神百倍。她把自己和隅野的关系比喻作航空母舰和巡逻艇。隅野的命令一下达,无论什么地方她都飞,就象电子侦察机一样,是最新也是最敏锐的巡逻机,对情报的搜集真叫人惊叹不已。
现在,隅野的眼前描绘着连结政界、建设省、福利卫生部、建设行业几方面庞大的贪污蓝图。他只有一个信念,揭发不法行为和原凶(原总理)。但是,这样一来,逼不逼近曾经是同窗好友呢,还是一个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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