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正好是六十年一次的丙午年。所谓“丙午”。就是天干中的“丙”和地支中的“午”交迭的年份,午和丙在五行里均属火象,因此这年出生的女孩据说会像脱缰野马。性格刚烈,最会克夫,万叶偏偏就在这一年,生下了女儿。
同年。日本国会制定了“公害对策基本法”以因应层出不穷的公害问题。隐藏在繁荣背后的黑暗面逐渐暴露,赤朽叶制铁也曾几次因公害问题而被抗议群众包围。虽然康幸为了减低黑烟的排放量。计划引进欧洲的最新机器。毕竟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善的问题。另一方面,工人也为了要求加薪,发动罢工。那是一个不平静的年代。而介入公会和卖方进行调停的。通常是丰寿。他在积极改善工人生活的同时,也不希望看见熔炉停止运作,总是想尽办法阻止罢工。有一次,他无力调停罢工,在熔炉停工的那一晚,他仰望着那根黝黑的铁制摩天楼,暗自垂泪。
顾不得哭泣的丰寿。貌似财神惠比须的赤朽叶夫人阿辰,像颗球似的滚出了大宅院。对那些高举标语和扩音器的年轻工人们高声大喊:“你们是铁做的男儿,怎能让打铁的火给灭了!”
她的声音宛若龙卷风,瞬时传遍整座工厂,几乎震破工人的耳膜。工人纷纷扔下手上的标语,就连扩音器也被震坏发出怪声。看到这个胖女人的小眼睛里燃起的怒火,就连天空也为之震慑,瞬时鸟云密布,刮起一阵狂风。
这场劳资纷争就此落幕。隔天早上。熔炉里再次燃起熊熊火焰。
“阿丰,不要哭了。明天炉子就会动了。”万叶在厂里安慰伤心的丰寿。他紧咬着下唇回说:“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不想看到熔炉熄火。这真教人难过,啊啊,简直跟老妈的丧礼一样难过。”
“阿丰……”
万叶忘情地握住丰寿冰冷却汗湿的手。就这样握着一段时间。最后是丰寿先抽出手。他站起身来。
“不过夫人真是不简单,她轻轻松松就做到了我办不到的事。”说完肩头重重地垮下,眼泪从剩下的那只眼睛出。他向前走去。空荡荡的工厂里一片死寂,只听得见丰寿沙沙的脚步声。
自从怀了第二个孩子后。万叶开始莫名地掉发,眉毛也越来越淡,就连身上的毛发也掉光了。怀着泪时。圆渡滚的肚子里满是羊水,走动时还会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次的肚子虽没这么大。可是从肚子里不断传出胎儿“哇哈哈哈哈”的怪声。
万叶担心自己该不会是怀了一只怪物。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她的头发也越掉越多。整个人苍白许多。但却找不出原因。有天晚上,她察觉自己就要生了。但是曜司当时人不在房里,她只好自己爬出走廊。大声呼叫:“妈!”
唤了好几声后,圆滚滚的阿辰总算从遥远的后院另一头出现,她跑过斜倾的长廊。身后跟着许多女佣,有人急忙推开拉门。有人不小心踢破纸门。女佣一个接一个出现。彷佛是女佣的大游行。最后终于全员抵达大宅深处的卧房。万叶此时已经痛得在地上打滚。她这次也是难产,整整五小时的产程。万叶都紧闭双眼。阿辰觉得不可思议,问说:“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因为我不想看见孩子们不想让我看见的东西。”万叶回答。
外婆晚年对我叙述这段过住时,曾说:“知道太多。只是让自己痛苦。”
阿辰吩咐女佣烧水。一本正经地跟前来的产婆说:“我媳妇这次一直闭着眼睛。所以不知道婴儿是不是头上脚下了。”说完紧握着万叶的手。
哇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肚子里的婴儿不断发出奇怪的哭声。所有人屏气凝神盯着婴儿探出头来。这时,婴儿突然“咻!”地一声弹了出去。像皮球一样在榻榻米上“咚、咚、呼”弹了三下才停下来。下一秒婴儿竟张大了嘴“哇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婴儿的股间平滑,是个女孩。她的毛发茂密。长相凶恶,脸部轮廓很深,很像万叶。万叶替赤朽叶家生下的孩子。个个容貌端正。秀丽慑人。或许是因为父母双方血统差异甚大,生下的孩子可说是另一种意义的混血儿吧。这个女婴全身长满了汗毛。看起来黑茸茸的。还不断曲着身子上下弹跳。阿辰看了开心大笑。
“真是个活泼的孩子。还全身毛茸茸的。”
“妈。已经生出来了吗?”
“是啊。孩子已经出世了。”
万叶这才睁开眼睛。房里的灯光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终于适应了光线后,她才仔细端详自己第二个孩子。
没想到那个毛茸茸的、眼神锐利的孩子竟瞪了她一眼,万叶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开心的阿辰将孩子命名为“毛毬”。这时才返家的曜司见了孩子,也开心地说:“这次是个女孩呀。”
婴儿身上的汗毛在出生十天内全数脱落,黝黑的肌肤光滑圆润,同时万叶的头发和眉毛也慢慢长出来了。
这就是赤朽叶毛毬的诞生。
毛毬是万叶的孩子中得得最漂亮、却也最难管教的一个。她就是万叶的外孙女——也就是我——的母亲。因为“球”字并不是常用汉字。报户口时曜司犹豫了很久。决定登记为同音的“万里”。但家里人还是唤她毛毬。万叶之后的两个孩子,分别叫做“鞄”和“孤独”。名字当然都是婆婆阿辰取的。对于阿辰替孙儿取的怪名字,不管是她的丈夫,儿子或媳妇,没人敢提出异议。不过后来有个女人拼死跳出来反抗爱取怪名字的阿辰。详情要等到待会儿才会提到。
从这一年起。到最后的神话时代结束的短短几年间,赤朽叶大宅里历经了婴儿的诞生和家族成员的死亡,这栋仿佛被巨人安在山上的大宅。也开始动摇。在诉说第三及第四个孩子出世的故事前。我必须先谈一九六八年,毛毬两岁的那年秋天,万叶看见的另一个幻象。
赤朽叶毛毬就像一匹脱缰野马,还没学会站就懂得假哭吸引哥哥泪的注意。待哥哥上前察看,她便死命咬住他的手不放。一整天挂在泪的手上,泪默默忍受着妹妹的无理取闹。毛毬一直到晚上就寝才终于松口,家人赶紧将泪送到医院治疗。
只要有东西接近毛毬,不是被她狠狠咬住。就是被她奋力踢开。只有万叶制得住她,然而只要一离开母亲的视线,任何人一旦背对着她。就会被咬住屁股。或是被踢到耳膜破裂。就算父亲曜司也不例外。
毛毬特别钟爱铁制品,常拿着铁锤、小斧头玩耍,把钉子当玩具,有时还会拿来丢人。女佣总是时时戒备着她,不敢有一刻疏忽。阿辰不禁感叹“真不愧是丙午年出生的女孩”。康幸则总是躲毛毬躲得远远的,将心思都放在稳重寡言的泪身上。
就在那年秋天,看得见未来的万叶得知了康幸将死于六年后的讯息。
现在回想起来。赤朽叶家的人大多死因离奇,病逝的康幸算是相当罕见。
那天正在接待宾客的康幸唤来了万叶,她抱着毛毬走进待客室,看见三个穿西装像政府官员的人。三人喝着阿辰准备的泡泡茶,见万集进房,全都愣愣地看着她。异口同声地说:“少奶奶长得真奇特啊。”
“我这个媳妇呀,还是最近才知道什么是地球喔。”
当初得知这件事,康幸吓得说不出话来;事隔多年后,他反倒很爱跟来客聊起这件事。万叶很不喜欢公公这么说。闷闷地回嘴:“爸,不是最近。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你们看看,这不是最近吗?我的夫人已经够怪了。但还比不上我媳妇呢。”
说完康幸便挥挥手示意万叶离开。万叶噘着嘴抱着毛毬走出房门。就在那时。她看见了在未来死去的康幸。
当时万叶走在大宅的长廊。经过一间拉门敞开的大和室。里面只摆了一座梳妆台。万叶看见灰蒙蒙的镜子上,映着房里不存在的东西,她知道那是幻影。便停下了脚步。
现在的万叶就算看见亡者也不害怕了。在看过儿子悲惨的一生之后,任何幻影都伤不了她了。
她静静地走进房里。跪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里一个死者孤零零地躺在被褥上,身旁没有任何人。死者身上盖着棉被,脸上盖着一块白布,看不出是谁,脖子好端端地连在身上,所以应该不是曜司。万叶伸出黝黑的手,她的手毫无阻碍地伸进梳妆台的镜子里,掀开了死人脸上的白布。
发现那个死人是康幸,万叶不禁惊叫出声。毕竟前一秒他不活跳跳地跟自己说话。这时死人康幸突然睁开双眼,目不转睛地瞪着万叶。
万叶下意识地将手缩回来。康幸发出宛如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说:“原来是你啊。连地球都不知道的媳妇。”
万叶点了点头。
康幸面无表情。用不像这个世界上的声音说:“你为什么会在镜子里?”
“爸爸不也是。”
“啊……这是你用‘万里眼’看到的吗?毛毬才这么一丁点大,表示你是从过去来的。你看见了未来的我啊。很好,很好,不识地球的媳妇。”
“爸爸?”
看到康幸似乎开心了点,稍微安抚了万叶害怕的心情。她把验凑近镜子。
“那边是未来的世界吗?”
“现在是一九七四年的夏天,我死了。我从那年春天起就卧床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万叶,你那边的世界。就快要爆发石油危机了啊。”
“啊?”
康幸仍是面无表情,但口气变得急促。
“告诉曜司我会在一九七四年过世,他一定得继承赤朽叶家的事业。叫他一定要好好经营。将来好传给泪这一代。他得先有心里准备,你要把我的死期告诉曜司。”
“爸爸……”
“告诉他在我临死前,爆发了石油危机。这么说他可能听不懂。就说是遥远的阿拉伯国家不愿意将石油卖给我们,全世界都陷入资源不足的困境。制铁业也受到波及,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萧条。我就在公司最艰困的时候死了,叫他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你听清楚了吗?”
“是,是,我会告诉他……”万叶直点头,康幸睁着双眼一直盯着她看。
万叶一直对眼前的公公满怀了愧疚,不禁闭上双眼,低声说:“爸爸。我……我……我是个不孝的媳妇。对不起……”
康幸没有任何反应,万叶偷偷抬起头一看。只见康幸拿起白布盖回自己脸上,然后从地底传来一声巨响:“不要放在心上,万叶。”说完后便背过脸去,完全断了气。梳妆台里的未来世界慢慢消失。渐渐什么都看不见。最后甚至连梳妆台都不见了。房里空无一物。万叶连滚带爬出了和室。高声喊着曜司的名字,看见万叶焦急的模样。一个机灵的女佣立刻赶到收留真砂的分房,将曜司带回家来。曜司担心妻子是因为自己跑到情妇住处而发狂。提心吊胆地回到家。听了万叶一席话后脸色大变。喃喃自语地说:“石油危机?石油危机是什么?”万业语无伦次地又是石油。又是钢铁业萧条的。曜司听完抱头关在书房里,整整三天没出房门一步。
某天夜里。万叶偷偷到书房外一探究竟,只见曜可不停在翻阅资料、打电话。似乎为了公司的事伤透脑筋。他发现万叶后,笑容满面地要她进来。坐在自己腿上。他把玩着她的头发说:“之前公司的事都是爸爸在打点,我从不过问。因为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没想到他也只能再陪我们六年了。”
“嗯。”
“我也已经三十岁了。‘高级游民’的生活整不多也该结束了。”这么说的曜司语气不像真的感到遗憾。他自顾自说完后,又翻开资料,继续抱头苦思。
打那时候起。曜司就不再到分房去找情妇了,这次真砂没有再裸奔闹事,这时她正怀着曜司的孩子。
真砂的孩子在毛毬和鞄之间出生,是赤朽叶家的第三个孙子。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这孩子成了大宅里人人惧怕的对象。
这一年山下的红绿村里,公害问题开始受到世人重视。在曜司主导下兴建的水泥大楼。也因为光化学烟雾的笼罩终日烟雾弥漫,站在山上甚至看不见大楼。从山上住下望,只见一片灰色的雾海,混浊的空气反射出诡谲的光线。大楼较高的楼层被云层包围着。隐隐约约露出形体;家家户户被烟雾遮盖。连白天都得点灯。从前每到夜里家家户户就点起灯笼,山坡化为璀璨的离偶座台,人们艳羡地看着灯火。联想着熟络的景气。然而这样的情景已不复见。气喘病开始在孩童之板传播开来,而他们的工人父亲也多数罹患支气管炎。一些上了年纪的退休工人陆续病倒,“工人赚得多。但也命短”的传言不胫而走。
为了满足战时与战后的大量消费需求。普遍实施规格化的大量生产机制,却因此导致了许多职业伤害。这点在红绿村也不例外。许多任务人被卷进大型机器。尸体变得支离破碎,死状凄惨以致家人无法认尸。这是以往凭借手艺的铁匠时代无法想象的。
另一方面。前卫且具攻击性的年轻人文化,逐渐受到社会关注。汗水和油污飞散的工厂。日渐被光鲜亮丽的近代社会所遗忘。
工人们像是徒手空拳在战斗着,蓦然回首时,生活已经褪色,荣光不再。
不过大体而言,景气依旧熟辂,人们深信自己的生活不至有巨变发生。那几年丰田汽车的产量突破三百万台。创下了汽车生产辆数全球第三的记录。钢铁、水泥桑和纤维业也在随后持续创下佳绩。日本的国民生产毛额提升到世界第二,万国博览会在大阪举行。国人都为继奥运之后日本能举办万国博览会而欢欣鼓舞。赤朽叶制铁每天排放的大量黑烟,尽管染黑了天空,却也同时向世人宣告了市况的繁荣。
女佣真砂就在这个繁荣将尽的前夕。产下了女儿。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酷寒早晨。清早万叶就留意到分房那边似乎乱成一团,曜司也心神不宁地出了门。尽管家人故作没事发生。万叶还是察觉有异,她爬上后院的丝柏树,眯起眼睛遥望分房的红色宅院。不知是好眼力,或是靠着幻视的能力。她能轻易看清远方的景色。
事后万叶说,她看见一个两眼无神的女子躺在被褥上,女子眼中没有任何东西映在其上,即使一旁的产婆将刚出生的女婴捧到她面前,她也不屑一顾。
生下女儿的真砂既不跳舞也不乱跑了,只是成天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她坚决反对阿辰为孩子命名,女佣们都说她一定是怕孩子被取为“裸妇”或是“舞踊”之颊的怪名字。真砂趁着没人发现。强忍着产后的不适。下山到区公所将刚出生的孩子姓名登记为“百夜”。表示孩子是自己陪睡过一百个夜晚后生下的。这对正室万叶来说是最难堪的事。制铁厂员工和妻眷们,还有万叶嫁进门那天“嘿咻!嘿咻!”帮忙抬轿的村人。都替万叶打抱不平,批评真砂没有身为人妾的节制。自那天起。真砂便成了村里不受欢迎的人物,然而真砂根本不在意这种小事,否则当初就不会裸奔了。对万叶来说。她和曜司并不是恋爱结婚。她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么强烈的忌妒。至少,不像生下爱子泪时那般大受打击。不过在那之后,她确实失去了一些往日的活力。
或许是担心万叶。那早丰寿上山来了。风雪越来越强,坡道被大雪覆盖。万叶远远就见到丰寿像走过云间般前来。
万叶看到丰寿走到一半时,难得的停下脚步。一阵猛咳后才继续前进。他推开木门。走进后院,心想万叶应该待在最喜欢的后院吧,东张西望寻找万叶的所在。万叶觉得丰寿的模样滑稽极了,恶作剧地叫了丰寿的名字,他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万叶突然纵身朝自己跳下,就像一片不合时节的红叶。
“阿丰,接住我!”
“喔!”
丰寿张开双臂睁大左眼,抱住一跃而下的万叶,两人保持这样的姿势一段时间后,丰寿环抱住万叶的粗壮手臂一瞬间加重了力道,才放开她。
万叶和丰寿站在寒冷的后院里,聊了好一会儿。
“阿丰,你好慢啊。”
听到万叶这么说,丰寿讶异地问:“你知道我要来吗?”
“是啊,看得可清楚了。”
“你眼力真好。”
“其实你根本不用走啊。飞过来不就好了。因为你可以在天上飞嘛。”
“哈哈哈,你还在说那件事啊。”丰寿捧腹大笑。从口袋掏出一颗橘子,递给万叶。
“别人给我的,送你。”
“谢谢。”
“最近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带两个孩子实在辛苦,有佣人帮忙。已经轻松多了。我还在多田家时。一个人要照量好几个弟妹。比起从前。现在的我实在太好命了。”
万叶剥开橘子吃了起来,橘子很甜。后院里一阵北风吹来,树上的横雪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万叶想起成婚翌日遇见丰寿的情景,丰寿笑她是山里的女孩。当时他的笑脸既年轻又耀眼,两个眼睛都还在。看上去满是希望和自负。
万叶心想:那是几年以前的事呢?
“阿丰。你不打算娶妻生子吗?”万叶问道,话中透着对他的关怀,也对未来两人关系可能的改变感到不安。
“也不是……”
“我们都二十五岁了,差不多该成家了。”
“我只剩一个眼睛,没人会嫁给我的。”
“这根本不是问题啊。你工作那么勤奋。你不是说过男人就应该那样吗?”
丰寿眯着一只眼睛笑了。两人并肩走在院子里。坐在檐廊上。吐出的气息化成白雾。万叶抛出去的橘子皮,在草木凋零的院子里显得格外鲜艳。
丰寿看着脚边的雪,沮丧地说:“我啊,一直忘不了老妈死时的样子,如果还得经历那种事,还真教人受不了。如果对方是个强壮的女孩。或许结婚也不错。”
“强壮的女孩?你这人讲话真有趣。”
说完,万叶突然想到凸眼金鱼招赘的事。
凸眼金鱼也选了强壮的丈夫。对万叶这个世代而言,强壮的男男女女拼死爬上悬崖。全身满布汗水及油污的摸样,就是战后生活的写照。
此时,一个软弱的女人生下了孩子。山坡上黑烟密布,失去一只眼睛的丰寿就坐在万叶身旁。五年后。即将爆发石油危机。而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最可靠的男人康幸病逝了。
万叶感慨着时光的流逝。一百个夜晚过去,一千个日子结束了。
后来我听分房的长辈说。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盯着天花板。两眼无神的真砂,终于愿意抱自己的孩子了。在阿辰、分房女眷和产婆屏气凝息的注视之中。真砂竟朝女儿的脸吐了一口口水。
“一点都不像!一点都不像少爷,也不像夫人。我想生个长得像赤朽叶家人的小孩,长得像我有什么用!”
真砂大吼大叫。放声哇哇大哭。
两天后。真砂自行到区公所帮孩子报户口。回来后虚弱得瘫倒在床上。此后她再也不跳舞了。浑浑噩噩地养育着百夜,但还等不及女儿长大成人。十一年后就病死了,法名“阿弥陀裸黎明舞女”。大宅里年长的女佣在背地窃窃议论说,人死后如果被取了这样的法名。一定会化为厉鬼出来作祟。
每次提到真砂的事,外婆都囊得有些落莫。问她为什么。她回答:“我实在没办法像她那样,爱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总觉得对不起她啊。”说道话时的外婆。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真砂死后,百夜就依阿辰的指示。由大房收养。和泪、毛毬、鞄和孤独一起长大。听鞄说,百夜虽然个性低调,但命中带水。
“她虽然静静的,其实很狡猾,有话都藏在心里不说。还一直抢毛毬姐的男友,和他们私通,一定是她母亲传给她抢男人的基因。真是太可怕了!”
因为私通百夜而生,被同父异母的妹妹鞄形容有私通基因的百夜。和因为泪的夭折成为继承人的“丙午女”毛毬之间的战争。在十三年后正式展开。不过这个故事还要到后头才会讲到。在百夜出生前后那几年。披头士到第一次到日本公演,万国博览会闭幕,对现实不满的激进青年犯下了震撼世人的“浅间山庄事件”。紧接着就如同亡者透过梳妆台告诉万叶的一般。石油危机即将爆发,将红绿村卷入一场可怕的风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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