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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凉心动魄的一幕

        因那头目为人甚好,同来壮士对他均极敬爱,见此危险,同声惊呼,又是一阵大乱。三人在上面看得逼真,方觉要糟,忽见下落,不禁大惊,路清忙将暗器拿起,准备死里求生,救他一下。忽听众声欢呼,人已凌空飞起,径由两只大兽背股上,往自己这面荡秋千一般凌空飞将过来。

        原来双珠人最机警,因防途中遇险,万一之用,将平日所练的套索,和双玉每人带上一副挂在腰间,上树以后,立在悬床之内,刚刚取下,要和妹子谈那方才所想的道理。一听众人惊呼,低头一看,瞥见猛兽成群由林中冲出,往湖边驰去,西面奔腾骚动之声越发震耳。头目刚慌不迭援向树上,不知怎的手忙脚乱,仿佛进退两难之状,暗忖:“树干前伸,此人再往上去,非被猛兽看见不可,岂不危险!”心中一惊,手随心动,当时抄起套索,连口也未开,便朝前面甩去。本意是想帮他一把,使其翻上树干,不料无意之中救了头目性命。

        原来双珠姊妹从小就爱练武,非但磨着南洲,听一样学一样,并还想出种种主意。为了万花谷崖高谷深,南洲见她姊妹年轻貌美,性刚疾恶,胆子又大,恐其惹事,又不许其出谷一步。彼时轻功尚差,便练了两副套索,用以上下危崖、闲眺游玩或是看江赏月,日子一久,熟能生巧,越练越精。偶在无意之中偷偷翻崖,去往隔山荒野之中打猎,套到一只山羊,由此悟出许多道理,不满两年,业已练得得心应手,百发百中。后拜异人为师,又经高明指点,在索套后面附有一枚钢环,越发合用,远近收发,全可由心运用,手法巧妙已极。发时方想:“此人形势危急,幸而靠外一面,树干离地有好几丈,他那一株伸出向前,离地又高,如在林中,树密枝多,这套索决用不上。”念头微动,套索已和长蛇一般飞将过去,事前不曾料到人会下落,只差寸许便要脱空。

        幸那头目人甚机警,百忙中把手一伸,恰巧抓住。双珠更是手疾眼快,心思灵巧,就势双手并用,施展全力往回一抖,紧跟着回手往上一甩,头目再就势用力抛了手中梭镖,双手抓紧往外一振,往前一蹿,跟着双手倒换,接连两三把,人重索轻,相隔又有三丈多远近,离地却只一丈二三,本应随索下坠,全仗双珠手法灵巧,力气又大,这么沉重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竟和人鱼一样,朝三人树上斜飞过去。飞起时,脚底正有两只大兽并肩冲过,人兽相隔才只一两尺,差一点便落在兽背之上,滚将下来,不是激发野性撕成粉碎,便被踏成肉泥,稍差分毫也难活命,等到双玉想起去取腰间套索相继发将出去,人已脱险。

        头目当然惊魂皆颤,方觉两耳风生,心胆皆寒,双玉套索也恰飞到。因双珠收势太急,又是巧劲,人未下落,反随那一抖之势斜飞上去。双珠恐其飞过了头,撞在树枝上面,仍不免于受伤,正忙着收那套索。双玉一下扑空,见人已被乃姊救起,斜抛上去,立时运用手法,看准来势,猛力一抖,急收回来,索套恰由脚后套紧,拦腰套住。姊妹二人一同下手,接连七八把,将人拖近悬床前面三四尺,然后把手微松,使其下垂,荡了两荡,再拉将上去。为了用力太猛,加上四个人的重量,震得上面树干轧轧乱响,悬床也连晃了好几晃,把人拉上,方始停住。仰望上面挂悬床的树干,有好几处最细的,也比人身还粗,吊的又是藤和麻经特制的绳索,坚韧非常,决不会断,才放了心。

        三人立在离地三四丈的悬床之上,就凭两根长的索套,在危机一发之中,把这样一个壮汉,由大群猛兽爪牙之下,空中飞人,救将上来。当时形势自是惊险已极,看得远近树上的众山民俱都目瞪口呆,反倒止了声息,安静下来。

        这时,下面兽群越来越多,黑压压业已散布开一大片。想是兽群太多,来势太猛,奔腾跳跃之声山摇地动,方才众人惊呼喧哗之声已为所掩,又是饮水而来,众人这样紧急喧哗的场面,竟似不曾警觉,自顾自齐朝湖中奔去。

        树上八十个壮士多半知它厉害,真要激发凶野之性,朝人围攻,便是无法纵上,一两抱粗细的大树,不被撞断便是便宜,尤其这些千年古木多半中空,有的业已半枯,只将兽群激怒,或将为首两只打伤,引起仇恨,便和疯了一般,将人围困,拼性命用那铜头铁角朝树上乱冲乱撞,哪怕打伤它多少,不将树撞断把人撕成粉碎决不肯退。当时全都有些胆怯,谁也做声不得。

        三人见那头目好似受惊太甚用力过度,到了上面,先是神态失常,始终抓紧套索不放。路清忙把葫芦取来,喂了两口水,将他双手分开,取下索套揉了两揉,方始稍好。侧顾远近树上的众山民,全数朝着自己这面拜倒。头目忽用土语喊了一声,扑地拜伏,将二女的脚捧起,踏向头上。

        路清恐双玉不快,方要拉他起来。双珠知道这类山民感恩之心最盛,先因他们的姓名声音古怪,三四五个字不等,不大好记,一直均用土语喊他们“老兄”,除哈瓜布一人外,都未记什姓名,忙将路清拦住,方说:“由他,免得老兄心中难过。”头目忽然仰面喊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落魂崖上面实在危险,我奉寨主之命,送到冈前为止,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已决心相从,终身不二。明早便赶回去禀明寨主,连夜赶来,跟你一世,不回去了。寨主是你好友,你爹又是他的恩人,一定答应。你不要叫我老兄,如嫌名字不好,随便你换一个吧。”

        二女自然再三推谢。头目固执不听,并说:“以前立功甚多,寨主夫妇,对我极好,一说必允,但他法令甚严,待人又好,此后不知何日与之再见,也应回去拜别,见上一面,恩人却非要我不可。”说完,折箭为誓。双珠知道对方心直意诚,业已立誓,无法拒绝,心想:等他赶回,我已走远,何苦令其扑空?孤身一人,又易遇险,便劝他道:“我答应你无妨。这一往返,非但追赶不上,孤身一人独行黑暗森林之中也有危险,等你又要误事。既是执意相从,等我事完回来,和你寨主言明,再行带走,也是一样。你如不信,我们给你改个名字,叫你阿成,以示将来成功之意如何?”

        头目闻言,略转喜容道:“我因落魂崖那一段太险,恩人们又未去过,心中忧疑。凭恩人们的本领,要我作什?此时虽为服侍恩人,最重要的,还是恐怕你们把路走错。全寨只我一人到过楠木林一次,连寨主夫妇均未去过。彼时我年纪轻,胆子最大,才十七岁。为采一样珍药,在森林中来回狂蹿了两个多月,中间饮食皆断,如非命不该绝,无意之中得到好几次便宜,绝处逢生,再加一百个人也送了命。内有一次,便是下面这类猛兽将我困住,我在树上以树叶充饥,连经五六夜,等它离开方始逃走,几乎把胆吓破。方才一见是它,深知这东西的猛恶厉害,那当头两只大的,更一点招惹不得。稍微激怒,它一开始向人进攻,后面的子子孙孙,便似发了疯狂,潮水一般朝人冲到,端的凶险已极,否则,我也不会那样害怕,只有一桩奇怪,这东西向例合群,走动起来一大片,不知怎的,难得遇到。这多年来,我们共总遇见只十多次,谁见了也都忘形而逃,这里并没有它踪迹。半夜过后,本有两三起野兽来此饮水,为时已近,它却抢在那群野猪的前面,都是猛恶无比的东西,也许还有一场恶斗呢!我第一次刚由树上逃下,走出不远,便遇见两只走单的猛冲过来,又逃窜了一日夜,无意之中逃到楠木林才得脱险。那地方真个好极,有山有水,到处都有吃的,如非想念父母家人和寨主夫妇,人太孤单,真不舍得走开。彼时当地并无人迹,等我回寨一说,谁都想去,不料连遇奇险,想尽方法也找不到原路。方才途中听恩人们说带有地图,比寨主所有添出一大段,后又取出观看,说那走法,仿佛与我以前所走的路相似。我感激恩人救命之恩,才想跟去,虽然事隔二十多年,因我老想再去,始终想不出迷路的道理,就是不能帮助恩人引往那条必由之路的深谷,至少也将靠近深谷那片最危险的密林避开,不致走入险地。如说事完回来,再要我跟随恩人,那还有什意思呢?”

        双珠姊妹还想推辞。路清因她姊妹年纪轻轻,深入这类亘古无人、暗无天日的黑森林,日常都在担心,入林之后,又见途中荆棘丛生,草莽繁密,如非护送人多,开路前进,再走三天也不能走到这里,前途更不必说,又听说落魂崖过去形势越发凶险,满布危机,越想越可虑,但无中止折回之理。有心想劝二女先往葡萄墟等候,由自己一人深入林内,寻那男女异人和野人烈凡都,交还人骨骷髅信符,商计除害之事,无奈这两姊妹女中英杰,决不肯听,甚而还要怪他轻视女子。过江之后,忍不住刚试探着说了两句,还未明言劝阻,便吃双玉数说了一大顿。断定劝说无用,方才就想,到了落魂崖,护送的人必要回转,这等奇险之区,她两姊妹怎禁得住这多劳苦?心中愁思,苦无善策,难得有此感恩图报、忠心实意的山民壮士肯出死力相助同行,又系自愿,真个再好没有。头目死心眼,反正推辞不掉,便劝二女答应,说好三人途中不必等候,追上算数,否则回来再说,又劝阿成带上几个同伴同去同回。阿成力说:“寨主命他们护送,如何可以带走?此举不可,并且这条路业已走惯,从未出事,孤身一人,反少许多顾忌。”

        三人料知所说不虚,只得罢了。先急于安慰阿成,无心侧顾,说完朝下注视,数十亩方圆一片湖荡,已被那东西挤满,黑压压一大片,全湖业已成了黑色。因那猛兽差不多有水牛般大小,为数众多,又善游泳,有的并还沉入湖底,上下好几层,各在水中喷水嬉游,互相挤轧,不时昂首怒吼,此起彼应,合成一片巨哄。林内外还有不少,也是十八为群,聚在一起,等水里的上来,有了空隙,便挤将下去,好似事前说好轮流上下,激得湖中波涛澎湃,骇浪如山,声势甚是惊人。这样猛恶的东西,到了当地,竟会那样安静。后到的兽群,见湖荡已被同类挤满,便即停住,等候上来再下,一点也不争斗。月光之下见那东西似牛非牛,头比牛小,前额突出一块,当中挺起一只独角,长仅尺许,向上弯起,看去刚劲有力,一张马口张将开来,血盆也似,上下稀落落生着几根虎牙,其白如银。四蹄甚是坚强,那么长大的身子,动作却极灵巧,一跳两三丈,吼时神态更显猛恶,少说也有一两千只。内中两只最大的身特粗壮、昂首湖中游来游去,所到之处,身边必有许多同类追随在旁,好似护卫神气,一声怒吼,同起响应,震得四外森林一齐摇撼,仿佛首领一般。

        双珠笑问:“阿成,这东西似牛非牛,叫什名字?”阿成答说:“这东西照汉客说,应该叫它熊犀,颜色有两三种,各不相混。黑的一种最为猛恶,跳纵得高,行动更快,形态也与别色的熊犀好些不同。第一是那马头前额有一大块厚皮凸起,上生独角,比铁还硬,力大无比,差一点的树木崖石,只消几撞便被撞断,真要激怒发了野性,群起而攻,前仆后继朝前猛冲,哪怕撞得太猛晕死过去,不满它的心意或是野性发完决不停止。多么粗的大树,早晚也必被它撞倒,别的人兽更不必说。还有一桩特性:最是合群,尤其为首两只母犀招惹不得。它们行止动作都跟这两只母犀片刻不离,哪怕正和别的猛兽恶斗、愤怒如狂、正在拼命的当儿,只要母犀一走,立时转身。就是后面仇敌赶来追杀,母犀如不转身,它也不会停止,至多回身拼斗几下,仇敌稍退,重又回身朝母犀追去。这东西生育最多,只管爪牙犀利,天性凶残,又易激怒发疯,但不吃荤,无论人畜,被它遇上,至多撕成粉碎,血肉狼藉,它只吼上两声便不顾而去。其性无常,也有人兽躲避不及被它撞见,只要不挡它来路,没有激怒,或是为首母犀已然去远,它也各自走过,和没看见一样。

        “不过这类事极少,我先后看见近二十次犀群,为数最多,像这样的好好走过,不曾残杀,共只两次。因其最喜毁损树木,又以草木为粮,爱啃树根,差一点的小树,被它一咬就断。有时为了大树根深,抓咬不得,或是用力太猛,伤了牙齿,立时凶威暴发,‘闷’的一声怒吼,便朝那树撞去。同类见状,纷纷学它的样。两只大犀再要激怒,那树无论多么壮大,也定被它撞倒,将树根扒出,吃掉了事。有时树太坚固,竟会成群猛撞,几天几夜不肯停止。这东西虽然力大凶猛,到底血肉之躯,所撞如是枯木或是性脆易折的树还好,有时遇到那树身坚强的千年巨木,它便吃足苦头。因其性大凶野倔强,一经发难,不称心不止,哪怕撞得只剩一口气,只要能够爬起,照样猛力朝树上撞去,并且越是小犀,性越凶暴。森林边界的树木虽被残毁,它自身也时有伤亡,尤其春夏之交最易疯狂,一死就是一大片。别的猛兽都喜吃它的肉,敌它不过,不敢近前,一听它那猛力冲撞之声,便伏在旁边,等它性子发完,树也撞倒,活的垂头丧气,丢了同类,随同大的走去,有时连那大树都未撞倒,便自走开,再来吃它死犀。有那平日仇恨太深、各不相下、每见必斗、为数又多的别种猛兽,甚而乘它力尽筋疲之时在后追杀,死伤更多,所以这东西越来越少,如非喜欢自寻死路,无故生事,以我算计,不消十年,这片黑森林就不被它布满,也必到处都是,休说来此采荒,天大本事也无法走进了。”

        双玉见他汉语说得极好,词能达意,并有条理,此行多一好帮手,也颇高兴。笑问:“这东西如此厉害,就没法制它的吗?”阿成笑答:“天下事真个奇怪,往往出人意料,想不出什么道理,这样强壮猛恶、皮糙肉厚、刀枪都难斫伤的东西,它那对头竟比它小得多,这也是它不能繁殖的原故,我还忘了说呢。”

        三人一听林中还有恶物,竟比凶犀还要厉害,惊问:“何物?”阿成答说:“这类熊犀,无论多么猛恶的东西,除却为数真多,被它遇上,十九凶多吉少,只有大象和它两不相犯。此外只一见到必要恶斗,稍不见机,为数相差太多,休想活命。森林中最猛恶的虎豹狮子,一样望而远避。双方虽有恶斗之时,为了众寡悬殊,至多拼掉几个,结果仍遭残杀,按说这等凶恶,如何能敌?不料事情奇怪,照样也有制它之物。那东西像汉人所说的猩猩,身并不高,一条又坚又硬的长尾,爪利如钩,除周身筋骨结实,和它一样刀斫不进,心性灵巧而外,别无奇处,偏是它的活对头,只一遇上,至少死掉好些。”后来说完,忽听森林中远远传来两声清啸,又脆又亮。

        三人为了腹饥,只朝凶犀看了几眼,便回头一同饮食,边吃边听,正在有兴头上,啸声一起,阿成面上立现惊恐之容,慌不迭把路清手上拿着正吃的一束荔枝夺过,口中低喝:“嘤嘤来了!它最喜各种果子。且喜刚刚拿起,还未剥开,如被闻着香气寻来,如何是好!虽然相隔尚远,小心为妙。”

        三人见他神色骤变,说那能制熊犀的怪兽就要到达,又听说是大小悬殊,知道啸声便是此物。这样好听的声音,可见东西不大,竟有这高本领,俱都惊奇。方料来势不知多少,所以阿成这样顾虑,一齐回头朝下观望,湖上下的犀群已不似初来时那样奔腾跳跃,尘土涌起老高,大群都在水中,身既长大,上下游行,翻滚又急,激得湖中的水澎湃腾涌,骇浪惊飞,大量湖波随同群犀翻腾起伏之势,潮水一般,卷起丈许数尺不等的浪头,分朝岸上涌来,略微一停,又倒卷下去,往来冲突不已,加上群犀怒吼之声,互相呼应,汇成一片巨喧。那声清啸虽然来自身后一面,犀群相隔较远,猛兽耳目多半灵警,又是制它之物,照理应该听见,竟如无觉。

        三人定睛一看,凶犀生得那么高大强壮,两耳独小,相隔又远,不留心简直看不出来。方觉这东西的耳朵也许是它的缺陷,还未听出,大敌当前,丝毫没有在意,又听阿成低声嘱咐:“少停便有热闹好看。此事难得遇见,以前我只见到一次,犀群没有这多,共只二十多个走单的,倒死了一多半。今天犀群这样多法,不知是何光景?我虽听寨主说一物服一制,到底没有见过。上次我只见到两个怪兽,便那样凶恶,今日不知是何光景,也不知那东西是否寻来?或是犀群太多,便不怕它,它也不敢冒失。我们却要小心,莫要被它听出声音,跟踪寻来呢!”

        这两样恶物,三人都未见过,便不再开口,连干粮也无心吃,备用全副心神注定下面,见那犀群一点未改常态,照样吼啸游行,阿成所说形似猩猩的猛恶之物也未再叫。等了盏茶光景,毫无动静,方以为那东西必是看见熊犀太多,不敢为敌,否则,先后已有半刻光阴,为何尚无动静、这类猛兽虽然凶猛强壮,到底庞然蠢物,冥顽不灵,所以方才来时,众人那样喧哗,头目阿成还由它身上飞过,竟如无觉,头都不回,和没看见一样。正在低声议论,月色渐渐西偏,忽然照向侧面树枝之上。

        同来壮士卧宿之处并非都用悬床,有的就在树干上绷好两片牛皮,人卧其上,腰间还束着一个绳圈,以防梦中坠落。为了犀群吼啸之声震动山野,又是难得见到的猛兽,虽然高踞树上可以无事,到底心中不安,十九没有睡着,各朝下面张望,交头接耳,指点议论。这类山民中的壮士,身手矫健,胆勇最大。哈瓜布行军采荒之法想得十分巧妙安全,各种用具也极轻巧方便。有的只是两张熟皮,上面有些洞眼钩搭,张在树枝上面便成一个软床,悬在空中,看去极险,其实防护周密,人决不会翻落下来,另外还有好些绳梯飞索可以彼此通连,随意往来。侧面这株树身特别高大,不知何故,前面枝叶断落了一大片,上下各生着又长又粗的树干。树权上面放着好些食物水囊,原备众人随时取用,没有和背子一同吊起。

        左近不远住有几个壮士,月色一斜,便有一半树枝露向明处,人都住在后面暗影之中,另有绳梯与左右两面大树相通。这时忽有两人想要饮水,一时疏忽,踏着绳梯走了过去。去的两人胆子又大,只顾取水,没有看出离树不远有几只熊犀正在啃吃草木,树下也有两只,月光斜射,把人影落向地上,本就不免生事,等把水取到,瞥见月光照在身上,忽然警觉。就此走回也可无害,内一壮士忽然瞥见侧面树下立着几只凶犀,内有两只正在昂首朝他注视,凶睛如电,看去已极可怕,跟着血口开张,又朝上面怒吼了一声,旁立同类立时回过头来,二齐昂首朝上怒视。深知熊犀厉害,惟恐树上的人被它发现,闯出祸来,心中一慌,转身太急,一不小心,退得太急,竟将一只装有半瓶泉水的大葫芦失手坠落。

        那葫芦还剩有一半泉水,通体也有十几斤重,又由好几丈高落将下去,恰巧打在下面一只大凶犀的身上。这还不说。最厉害是那是一只母犀,熊犀本来以雌为贵,再要有孕,同类越发看重,保护周到,虽非为首大犀,照样也要围上一小群,否则大队犀群都在湖水中一带,也不会成群远离。这一下本要激出事来,偏巧母犀快要生养,行动迟缓,肚皮太重,刚刚卧倒,这一葫芦恰巧打在它那肚皮上面。只管皮粗肉厚,身子强壮,到底腹有胎儿,如此凭空下击也经不住,当时一声怒吼,朝前蹿去。素来凶恶,第一次吃到这样大亏,负痛急蹿,用力太猛,一不留神,撞在前面一株断树桩上。那树也是一株千年巨木,树身虽断,业已枯死,但是坚固非常,旁边又有两根断石笋,高只两尺。母犀痛极心昏,怒发如狂,连树桩带石笋,全被撞了一个猛的,便没有带着身孕,也非受伤不可,内一石笋,石角又极尖锐,竟由母犀肚腹下面划过。连受重创,均是致命所在,如何还能活命!接连两声惨叫怒吼,肚皮未破,胎却受了重伤,连七窍带产门同时狂喷鲜血,腹中小犀也震落了两只,就此惨死过去。

        经此一来,树下一二十只熊犀同时激怒,一齐昂首向上怒吼,纷纷后退,离树十来丈,蹲伏下来,把头一低。当头一只,便和箭一般连纵带跳,朝那树上撞去,嗒的一声大震刚过,二三两只也跟踪箭一般一个接一个相继撞到。虽因树身高大,暂时没有损伤,经此接连猛撞,也是上下一齐震撼。有的便在树的旁边用那脚爪猛扒,看意思似想由下进攻,将那大树连根扒倒,声势甚是惊人。水边犀群也被惊动,纷纷回顾,大有相继奔来之势。

        众人见状,正自心惊,忽听阿成低呼:“好了!我们不用担心了。”话未说完,群犀纷乱怒吼声中,森林后面接连两声清啸隐隐传来。犀群仍未觉察,仍旧怒吼发威,朝那大树冲撞,用两条前爪乱扑乱抓。为了母犀惨死,这一小群熊犀全被激怒。湖那面大片犀群也随同怒吼发威,跃跃欲试。眼看就要全数拥到,看那来势凶威,那株大树决禁不住成群猛撞,非被撞倒不可。内有两只小犀冲撞最猛,因前面有大犀挡住,径由后面连身纵起两三丈高下,不约而同,相继跃起,朝那树干中部猛撞上去。双方恰是一左一右,用力太猛,树身偏又格外坚强粗大,叭咻两声大震过处,那树虽被撞得晃了两晃,两只小犀也被弹出两丈远近,本已撞晕过去,下面又有好几只大犀低着个头朝树根猛冲过来,一下恰巧迎头撞上。

        双方都是又猛又急,大犀负痛,闪避不及,一个撞翻在地,一个滚跌出去,受伤甚重。后面还有好些同类也正拥到,互相冲撞惊跳,不由发了凶野之性。小犀连受重创,晕跌地上,犀群再一纷纷践踏,惨死在地。另一只当时急怒成疯,在犀群中乱纵乱撞,不管是犀是树,一味狂冲猛扑。那犀看去比最大的母犀要小一半,发疯之后,却比同类厉害得多。当时犀群一阵大乱,尘沙滚滚,涌起老高,晃眼之间,树前已被尘雾遮满,一片迷漫。只见数十百双蓝色凶睛和许多条又长又大的犀牛影子,在尘雾中飞跳跃,明灭隐现,怒吼奔腾之声震得木叶惊飞,山摇地动。

        那株大树上存放的食用物事,除却用绳吊起的一些,随同犀群冲撞之势乱摇乱摆而外,大都受震坠落。这些东西多少有点斤两,从高下坠,其力更大,一任熊犀身强皮厚,打上终有一点疼痛,何况天性猛恶,又易激怒,于是越来越猛,冲撞之势也越急。

        双珠姊妹和路清方觉阿成之言也许稍过,否则一物服一制,所说形似猩猩的怪兽既是犀群克星,就算倚仗同类众多,势力强盛,平日畏惧之物,多少总有一点警觉,为何对头啸声业已传来,还是这样发威猛撞,若无其事?方想再问,猛又听左侧“嘤”的一串极清脆的啸声,贴着森林外围响将过去,仿佛那东西业由林中蹿出,到了侧面树上再啸将过去,一直响到湖边,其快无比,仿佛一枝响箭绕着森林,在外围枝头上面飞行,一闪而过。仔细一听,为数不止一个,啸声也有高有低。因下面怒吼奔腾之声猛恶非常,事前不曾留意,竟未看出。

        正在循声注视,忽听阿成低呼:“这便是那怪物!往日至多见到一两只,那年我见它们大杀熊犀,也只三四只,像今天这样多的,还是初次见到。”话未说完,三人目光到处,果有一群怪兽沿着外围树枝,宛如流星过渡,飞驰树秒之上,端的快到极点!定睛一看,越发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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