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拉一身戎装，肩膀和胸前佩着荣誉勋章，头发用金属色发带简单的束在脑后，肤色比上次分别的时候更黑了一些，倒是那股天生的英姿飒爽一点儿都没变。但听她一声令下，身后千军万马吼声如雷，搜索类宠物齐齐出列，一眨眼功夫就悄无声息的钻入魔民之中。

        “咦，它们消失了！”米小爱惊讶的合不拢嘴。

        “搜索类宠物可以根据储存在脑电波内的丰富资料在最短时间内找出带有杀气的刺杀者。”雪才说完便飞到布拉拉身边，两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儿，雪笑笑，不知从哪儿竟变出那把久违的银鞭。

        “老娘我许久没动手了，为了等这帮不要命的，老娘三天前就埋伏在这了，靠！”布拉拉啐了口唾沫，一副摩拳擦掌样。

        之前只听说布拉拉回部队了，谁料她在部队竟有这么高的地位！怪不得那次对打，她说自己在魔界很有名，那丫居然不是开玩笑的！米小爱不禁怀疑之前跟自己佯装争宠的□女人跟眼前这个浑身散发英武气息的魔界女将领是不是同一个人，得出结论后，她舒出一口气，庆幸自己那时没把布拉拉打到面瘫。

        不一会儿，那几只搜索类宠物在布拉拉身边现出形来，也不知唧唧歪歪的汇报了些什么，只见布拉拉眉一皱，手一挥，“凡是身上被做了记号的，全部活捉！如有顽固反抗的，一律给我灭了！”

        浩荡军队有序散开，雪和布拉拉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米小爱估摸着他俩估计是冲着最大的猎物去了，顿时好奇心大发，碍于女王的身份只得继续装淡定。

        现场乱成一片，魔民们害怕自己被刺客牵连，纷纷四下逃窜，场面顿时失控，鎏站在广场中央，眼光始终停留在某个女子身上——那个女子，披散着银色的长发，脸上的表情与“她”神似，就连习惯性的动作都让他产生一瞬间的错觉，以为是“她”回来了。

        “……爱。”当这个名字无意识的脱口而出，乱局中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震了震。

        他说“爱”！

        她听到了。

        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自从他残忍的、决绝的将她送回人间，她便认定他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她这么多天来的痛苦、恐惧与劳累全都烟消云散。

        多么想冲过去，把脸贴在他怀中，一遍一遍的告诉他她有多后悔！后悔当初没听他把话说完，后悔那天去了雪国，后悔罪恶的右手就那样穿过了布林的身体，后悔对他说出“我很后悔爱上你”，后悔当初不听劝告非要去拍那个偶像剧！

        可是，不可以。

        米小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小小肩膀在卷起的狂沙中不住颤抖，世界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他两人，她站在红与白的中央，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下去。

        混战终于到达了白热化程度。魔民们几乎都逃回了自己的处所，广场上空旷一片，沙尘浮在空气中，呛得人呼吸都困难。隐没在魔民中间的刺客们没有了遮掩，再也无法藏匿杀气，干脆狼狈的显出原形。布拉拉见此情景兴奋的两眼放光，驾着战兽幻化出无数条碧绿色的丝线，将慌不择路的几名刺客捆了个严严实实。

        其余刺客眼见着自己的同伴落了网，阵脚愈发混乱，有个人头狮身的怪物一眼瞅准了米小爱，拔腿就朝她奔了过来。

        “米兰，别发呆！”雪正在半空中与几只庞然大物纠缠，余光瞥到米小爱正傻乎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霎时急得忙抽回鞭子就要冲去救小爱。

        “嘭！！”有什么东西爆裂了。

        接踵而来的，是浓烈的、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米小爱呆呆的望着眼前被劈成数块散落一地的怪物尸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米兰，过来。”鎏站在距离尸块不远处的地方，朝她招手。

        他的目中是火焰般的鲜红，那种红，简直就像是随时可以摧毁一切美好的地狱红莲。

        他救了她。

        救她的理由，是因为她的身份吧？

        她朝他走过去，安静的停在他跟前。

        “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不用谢。”鎏的眸色逐渐加深，抓起她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他问，“这枚戒指，为何刚才没有放出冰蓝色的光？”

        米小爱当场愣住。

        什么意思？这枚戒指除了代表女王的身份，还有别的特殊意义吗？他这么问，难道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空气仿佛都被凝固，鎏死死的盯住米小爱，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你是谁？”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过猛的力道似要将她折断。

        “……我是米兰啊，殿下。”

        米小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此刻，她多么希望刺客们能转移鎏的视线，让他不要继续用这样咄咄逼人的口吻逼问下去。

        “雪国的第一任国王是谁？”他眯起眼，眸光幽蓝。

        “希尔巴尼?维亚。”米小爱开始感谢雪对她长达一个月的日夜培训。

        “雪国利比思圣殿曾在哪一年发生意外火灾？”

        “斐利989年。”米小爱对答如流。

        “雪国与魔界签订第三次和平条约的基本内容是什么？”

        “殿下，没有‘第三次’签订条件这回事吧？加上这次合约，雪国和魔界总共才签订过两次和平条约。”腹黑鎏，竟然敢试探我？

        “那好，你告诉我，在你身处危险的时候，‘蓝冕’为什么没有放出传说中足以毁灭半个雪国的能量来守护你？”

        米小爱想了想，心里大概有数了。

        鎏口中的“蓝冕”，恐怕就是她手中的戒指了吧？

        “殿下，‘蓝冕’只会守护流着纯粹皇族血液的正统继承人，而我只是前女王的养女，您忘了吗？”

        鎏松开米小爱，眼里的情绪复杂而纠结。

        “对不起，是我多心了。”他顿了顿，“你跟‘她’实在太像了。”

        “那个‘她’，是殿下的心上人吗？”米小爱屏住呼吸。

        鎏晃了晃，乌发垂下来遮掩了忧郁的眸，嘴角勉强的弯了下，终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正在此时，天际传来女子的惨叫声。

        米小爱寻声回头——布拉拉从战兽上跌落下来，一道细如牛毛的红光闪电般钻进她的后脑勺，接着，有条银鞭及时卷住布拉拉，将她平稳的放倒在地面。

        步步惊心（下）

        布拉拉双目紧闭，脸色黯淡无光，就像夜空陨落的星辰一般蒙上层死气沉沉的灰。

        米小爱狂奔过去抱住布拉拉，见她全身上下并没明显损伤，总算是稍微放下心来。

        已经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人离开了。

        米小爱握住雪的手，紧张道，“雪，布拉拉不会有事吧？”

        雪正欲开口，又有几道红茫劈了下来，冲着鎏的方向穿梭而来，靠的近了竟然倏地一下不见了。鎏深深望着布拉拉和米小爱，眼神里的忧伤将那双沉静的眸子染成几近无色的灰，他头也不抬，随手化了个结界暂时作下抵挡，那红茫虽是隐了踪迹，但坠在结界上仍是爆裂为炫目的火星。

        雪长舒一口气，飞身坐上雪豹继续跟刺客余党缠斗。

        “喂，你不能睡，快张开眼，听到没！听到没！”米小爱不敢直呼布拉拉的名字，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脸，着急道。

        布拉拉一点一点的睁开眼。

        没有焦距的眸躺在眼眶中，迷离的转动一周。

        “拜托你们，杀了我……”极轻极轻的声音自她嘴唇溢出，她用颤抖的手握住米小爱的手，哀求道，“快……趁着那咒语还没发作……”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米小爱看着布拉拉，几乎就要哭出来。

        “殿下……殿下……”布拉拉缓慢的转动着眼珠，直到目光捕捉到鎏的身影，她朝他面露微笑，“殿下，请您杀了我。”

        鎏走到布拉拉面前，蹲下身子，浓眉紧紧蹙成一团，问道，“是红茫咒吗？”

        布拉拉点头，“恐怕是的，刚才感觉有东西针似的刺进我后脑勺，闭上眼后看到有道很微弱的红光在眼前一晃而过，而后脑子里一直有人说话……声音带着回响越来越大……好像快到极限了……头很痛……唔……”

        “布拉拉，不要说话了。”鎏固住布拉拉的头，掌心微微发烫燃射出深蓝光芒，一波接着一波流入布拉拉脑中，竟让布拉拉的大脑结构瞬间透明起来！米小爱惊讶的发现布拉拉颅内有根红丝线似的光芒越来越清晰，这红线虽然看着很是单薄，被上百股蓝线缠绕着压制着，却大有些越战越勇的滋味，反而加深了颜色，红得嚣张无比。

        “殿下，没用的，即使你有再强的魔力……也破解不了这……这咒。”布拉拉强忍痛苦微笑道，“要是还不动手……我将很快就不是我了。”

        眼见着布拉拉的头膨胀扭曲，米小爱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不要哭。”鎏看了眼米小爱，转而凝住布拉拉，“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米小爱听出了话中含义，登时睁大眼睛瞪住鎏，“鎏，你不能杀布拉拉！！”

        “米兰，冷静点，听布拉拉说。”

        “可是……她是你的得力部下！”

        “那你告诉我，除了那么做，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这个该死的红茫咒！”鎏的双瞳像要喷出火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又想起了“她”——前不久才跟红茫咒搭上关系的至爱之人。

        ——或许，“她”的异常根本也是被操纵的？

        ——若“她”真是恶魔族的奸细，以恶魔族今日攻击的对象来看，他们的目标从来就是他；再以恶魔族一向作风来看，既然确定了他为目标，他们就绝不会打草惊蛇的杀了布林公主！

        ——如果米小爱真是无辜的，那么，有问题的就是魔界别动队了。

        ——如果魔界别动队也出了“问题”，那么……

        “殿下……听我说……那个施咒的人混在魔民之中，是个……女人。我看到了她的侧面，很像是……很像是……唔……殿下……请您立刻动手！！！”

        “布拉拉，帝国的烈士丰碑会永远铭刻你的名字。”鎏那修长手指触上布拉拉的眉心，轻轻摩挲着，突然，一缕强光自指尖射出，照亮了她的脸颊。她笑着，又恢复了健康的肤色，那样的朝气甚至让人产生一霎那的幻觉，仿佛刚才的事情统统只是一场梦，仿佛布拉拉还是布拉拉，还是那个会吵嘴会打架的布拉拉，还是那个豪爽勇敢敢爱敢恨的率性女子。

        “能为殿下效劳是我终生荣幸……”最后一丝光阴从她脸上消逝，布拉拉缓缓合上眼，嘴角向上自豪的扬起，铸成永恒的弧度。

        所有人都忘记了怎么哭泣。

        米小爱怔怔的看着布拉拉，往日的调笑吵闹一幕一幕在眼前，在耳边重现，重现。

        ——哼哼，你来定规则，我是十项全能型宠物，你去魔界宠物圈随便问问，哪个不知道我布拉拉？

        ——扁平猫，哈洛说你两个都喜欢。

        ——殿下他对你动了真感情。

        ——你知道我上次回来是殿下请我帮忙吗？你知道殿下从来没有为了私事拜托过我吗？你知道殿下叫我故意在你面前跟他套近乎，来激起你对他哪怕一点点超出主仆关系的关注吗？你知道他明明有伤却还把三分之一魔力注入在你那该死的项圈里，为的是你在哪里都不会被人欺负吗？！你这个白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想抽死你！！

        “鎏，布拉拉真的死了吗？”米小爱抬起头，呆呆的望着鎏，“她的手还是热的。”

        他背对她站着，指甲刺破掌心流下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鎏？”米小爱觉得有某种近似于毁灭的气息冲破他的每个毛孔不断涌出来！

        起风了。

        他始终站着，一动不动，黑色的气流自他脚下逐渐加深、加重，继而化作龙卷风将他全身封闭起来，他的乌发飞散在风中，绝望的舞着。

        “糟了，米兰，赶紧叫鎏停下来！”雪跟军队一起制服了刺客余党，老远发觉鎏有异常，立马扔下刺客飞速赶来。

        空中的房屋晃动起来，躲在屋内的魔民惊慌的打开窗户，大声呼喊。

        广场的地面在一秒内裂开数条大缝，整个地面都在震动，晃得人站不住脚跟。

        “天！听说殿下毁灭过一座城啊，难道那不是传说吗……”不知是谁吼了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哭起来，悲伤、恐慌如同光速般笼罩住煦御城，哭声很快扩散到整个城池，米小爱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脑中浮出四个字——世界末日。

        天地间的光辉在这一刻失去色泽。

        白衣男子挥出银色光圈，将方圆百里罩在结界中，包括鎏。

        黑与白，在结界内搏斗着，鎏脚下的鲜血染红了一小片地面。

        “鎏，冷静点，如果你体内的封印开了，这座城就完了！想想你的百姓！”雪的额角渗出丝丝冷汗，脸色泛着虚弱的白。

        “米兰，鎏的封印快要冲破了，一会儿我会集中所有能量在他的‘黯墙’上破开一道口子，时间只能持续十几秒，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制止他绝望的情绪。不然……”有股血腥味从喉咙口冲出，雪咳了下，继续道，“不然煦御城、百姓们，还有我和你，都完蛋了。”

        “……好，可我该怎么阻止他？”

        “不管什么办法，哪怕他只是从现在这个状态下脱离一秒，我就能让他停下来。”雪闭上眼，额头印出银色的字体，他操纵着冰蓝色的强大气流，将所有“能量场”汇聚于一点，平静水眸中有某种情绪沉淀，沉淀，最后沾染了他的睫毛。

        太不明显的晶莹。

        “小爱……”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她听得到。

        黑色的龙卷风很快就把雪的结界冲出缕缕细痕！狂躁的风卷起地面石块，将空气搅成混沌的污浊。

        “雪，我准备好了。”米小爱捂住狂跳的胸口，目光死死盯住黑色龙卷风，有道细口已开始慢慢呈现，此刻正被冰刃般的冰蓝色气流切出黑色断口。

        “小爱，我……”他凝住她，胸口被剧烈冲撞的气流压迫着，嘴角溢出一缕深红色液体。如果现在不说，如果阻止不了鎏……

        “雪，你刚才说什么？我听不到！”两股势力越打越裂，风声呼呼将人们的对话吞没为支离破碎的断句。

        “没什么。”他朝她微笑，“数到三后，你就立刻进入那个开口。”

        “一。”

        他的微笑被撕裂般的痛感固在嘴角。

        “二。”

        他用尽全身力气再将开口拓宽些，他要她安全的进入到鎏身边，哪怕只是多一秒。

        “三。”

        他看着她如离弦之箭般冲进那堵黑色的风墙，脖子一仰，呕出几口温热的液体，将一袭白衣染成鲜艳的血红。

        “父亲，希望我能守住您的遗愿……”白色的身影被狂风掀起，抛出绝美的弧线，魔民们发出心疼的惊呼，有个女子忽然闪了出来，接住他的身子，一下就没了影。

        黑墙内壁。

        米小爱的四肢被风刃割出几道伤口。

        也不知道是怎样从后面环住他僵硬的身子，她只知道，很痛。

        风将她刺得很痛。

        他全身颤抖，那么悲伤的情绪，想来不是一天两天的累聚。

        还有，他的拳头舒展开来，那么刺目的红，将她的双眼刺得很痛。

        “鎏，停下来！！拜托你，停下来！！”

        他的身子顿了下，风声小了一些。

        “求你了，鎏！”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把他抱得更紧些，一遍一遍的唤他，唤他鎏。

        可是，风却没有再弱下去。

        外面传来房屋坍塌的声音，百姓们的绝望到达顶峰，或许是意识到了死亡正在步步接近，魔民们哀怨的开始责备魔王，责备他的失控，责备他突然之间的变化，责备他以往的光明形象都是骗人的，无止境的责骂声四面八方传来，有人吼道：“你怎么不去死呢？”

        又是这句话。

        你，怎么不去死呢？

        风更大了。

        米小爱深吸一口气，用力将他扳转过来，他的头发真的很乱，乱到遮住整张脸，乱到他的真实表情她一点也看不清。

        “听好了！”米小爱哭着整理他的发，“我是米小爱！米小爱！！！”

        他猛地一晃，难以置信凝住她，眼底深紫透过乱发一点点印出来。

        “求你停下来，你不是恨我吗？我就站在这里，我回来了！”

        她哭得一抽一抽，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语句。

        “……求你……不要折磨自己……求你……”

        “鎏……我爱你……”

        风停下来了。

        缕缕黑发披散在肩。

        她看到了他的脸。

        布满泪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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