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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黑木玄斋vs灭堂之牙第四节

第四节

        送走阿初后,六藏拿着信吉描绘的女童画像与手下分头依序将通町从头到尾每一户可能的人家和店家都跑遍,并一一问话。自前天起有没有看过这孩子?在丸屋四周是否曾看到陌生人?尽管有如海底捞针,但耐性与坚持是现阶段最重要的。

        当六藏的调查进行得如火如荼时,被派往打探芝口寻人告示牌的文吉回来了,并带回一则消息,说那里贴了一张告示,本所相生町二丁目卯兵卫租房的房客中有个五岁女童叫阿千,昨天过午之后便不知去向。告示上注明的孩子的发型、衣物的颜色,均与丸屋发现的女童极为相似。

        “相生町吗。好,我这就跑一趟。”

        遇上这种时候,六藏必定亲自出马。论脚程,他在神六头子底下时即以快出名,而且捕吏就是靠双脚办事的。更何况遇到这种特殊情形,派手下去未必能得到对方的信任,纵使对方信任,还必须在采取行动的同时顾虑到心乱如麻的双亲,六藏的手下年纪还太轻了一些,目前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江户城孩童走失的问题严重是市政的痛处之一。从掳人、勒赎等形同现代所谓的人口买卖的恶劣行径,乃至于庙会祭典时牵着孩子的手出门却被人潮冲散的案例比比皆是。再加上一旦走失,要再找回来并非易事。走失的孩子之后在被发现的町内由他人养育,直至长大成人仍不识亲生父母的前例不知凡几。这些生离的悲剧,六藏至今看多、听多了。

        芝口的寻人告示牌是享保时期由八代将军吉宗大人所设,目的是协寻这类失踪人口与走失的孩童。除此之外,在人来人往的桥头与神社境内等地,各町居民也会竖立走失孩童的告示。到了天保(一八三〇至一八四四年)年间,汤岛神社境内也立起了迷路石。江户城孩童走失的问题之严重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世上就是有些奸恶小人一看到这些告示得知有孩子走失,深知父母不愿放弃任何幽微的希望,心急如焚地等着外来的消息和通报,便利用机会谎称找到孩子,安排让父母亲与孩子见面,借此诈骗金钱财物。这类例子也是不胜枚举。正因如此,每当遇到必须联络走失孩童的父母时,为免除他们的不安——这消息是真的吗?这个人能相信吗?——一开始最好由六藏出面。

        过了两国桥不远就是本所相生町,大德院门前町南边便是一丁目与二丁目。与相生二丁目隔着一条路的北边现为松坂町一丁目的商家,但百年前的元禄时期,此处正是因赤穗浪士为主报仇而声名大噪的吉良府所在地。匆匆经过那一带时,六藏想起阿好先前提过这个月十日起,中村座将上演假名手本忠臣藏十一段,说什么四世市川团藏要一人分饰七角,不时与阿初嚷嚷着想去看戏。

        管理人卯丘卫的住处不费工夫便找到了。六藏一喊,本人立即走了出来,可见他正焦急等候着外来的消息。卯兵卫是个五十来岁、声音粗哑的男子,或许是担任町役人够久了,听了六藏的话也不显慌张。

        “是吗,找到阿千了吗。”卯兵卫说着咬住下唇。

        “目前还无法确定。请问孩子的双亲住在哪里?”

        卯兵卫领先带路。

        “孩子的父亲弥助以修竹皮草鞋为生,母亲阿留白天在回向院门前町的茶铺帮忙。阿千是独生女,我也很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阿留昨天像发了疯似地到处找,现在则是失了魂似地瘫在家里。”

        过了杂院木门就到了阿千家。卯兵卫向里面喊了一声,随后打开格子门,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头发散乱的女子从铺在房内的薄铺盖上抬起铁青的脸往这边看。确实是一副心力交瘁、疲惫困顿的模样。

        “阿留啊,弥助呢?”

        阿留起身理理头发回卯兵卫的话:“说要再去可能的地方找找,和箕兄他们一起出去了。出门有半个时辰了。”

        六藏先上前简单交代了自己的身分,并告诉她找到一个疑似阿千的女童。阿留仿佛鬼神上身一般,赤着脚就跳下泥土地。

        “在哪里?头子?阿千在哪里?”

        眼看着阿留就要往六藏身上扑,唾沫都喷到他脸上了。卯兵卫连忙将她拉开,当他闪身安抚阿留时,六藏瞥见架高的地板上倒放着一顶边缘破损、已暗沉变色的斗笠,其中散放着三、四个碎布缝制的红、蓝沙包。

        做修竹皮草鞋这门生意的,出门干活时都会戴斗笠,那一定是弥助将旧了不要的斗笠给了阿千的。

        六藏当下觉得自己看到不该看的情景了。陪着阿留与卯兵卫回通町的路上,六藏心情愈发沉重,愈发希望躺在姐妹屋的女童不是阿千。虽然想查明孩子的身分,却又不希望那是阿千。矛盾归矛盾,但六藏真心如此祈求。

        遗憾的是,捕吏的愿望通常会落空。

        当六藏带着卯兵卫与阿留到姐妹屋,两人朝清洗过后躺在那儿、脸蛋宛如甜睡般可爱的女童看上一眼,阿留当场昏倒。

        “是阿千没错。”卯兵卫说道。

        绝对错不了,就是那个味道。

        一感觉到此,阿初没来由地就是知道了。杀死那个小女孩的正是眼前这个叫吉次的人。他为何要下毒手、整件事的前后经过又是如何,这些阿初都不清楚。但她感觉得到。

        阿初感觉到,在吉次那九尺二间的狭窄住处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够伸手触碰得到、有重量却又形体不定的妖气悄悄涌进一般,令她的指尖发冷,太阳穴和额头中正央痛了起来。

        阿初眼里的吉次与上次初次造访时看到的相同,眼前的他骨瘦如柴,双颊凹陷,个头小,大大的双眼下是两片厚重的黑眼袋。当天阿初也曾想过,依他的肌肤松紧度与头发的光泽看来,实在不像四十岁的人,顶多只有三十二、三岁。

        “……哪位?”吉次一面取下包在头上的手巾,一面来回看着阿初与右京之介问。

        右京之介看看阿初,投以待命的眼神,然而,阿初却像被附了身似地径往盯着吉次瞧,因此右京之介眉毛不安地上上下下了一会儿,无奈之下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们是——呃——上次也曾经来拜访过……”

        右京之介的声音将阿初从噩梦般的境界中拉回来,她旋即回过神来,挺直背脊,径直从坐着的架高地板上站起来,说道:

        “你忘了吗?不久之前我才来找吉次这个人,却发现我找错人了。我叫阿初。”

        阿初回头看看右京之介,又说:“这是右吉,在我们家做事。不好意思没即时介绍,我是滨町一家店名矶善的料理铺的女儿。”

        情急下,阿初只能抬出嫂嫂阿好的父亲的店名。若要谈收购残蜡,料理铺比小饭馆来得有说服力。

        吉次露出回想起来的表情。“原来是上次的……那,今天找我有什么事?你已经知道弄错人了啊?”

        吉次将背上的秤与绑在腰上的包袱巾卸下,放在架高的地板上。少了背上的行李,吉次腰杆更直了,看来不像乍见时矮小。

        “其实是这样的——”

        阿初搬出事先想好的说词,吉次则站在一旁安静听着。右京之介看阿初又看看吉次,眼珠子转来转去听着这篇有模有样的谎话。

        “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求之不得。”听完阿初的话,吉次露出和善的笑容如此回答。这是阿初头一次看见这个人笑。她还发现,只要吉次一笑,右颊下方便浮出一道看似刀伤愈后的痕迹。脸上不做表情时看不出来,但脸颊一动,立刻看得出只有该处像拉出一条线似的,有一道伤痕凹进去。那伤痕与“活像个贴在墙上的画”的人,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协调……

        “不,不对。”阿初一面与吉次交谈,一面在心中拼命寻思,“这个人果真是被借尸还魂了,所以就连他活着的时候丝毫不足为奇的伤痕?如今也显得突兀。也许附在这具尸体的死人魂魄,就从这种小地方冒出来,显露出自己的本性。”

        阿初顿时有点喘不过气来,她不由得伸手拉扯腰带,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脸上的表情呢?我的眼神是不是透露出我内心的恐惧?

        “对不起,可以借个地方如厕吗?”阿初一心只想暂时离开这里,就算只是透个气也好,随即脱口而出了。她表达得很不自然,但吉次似乎不以为意,直接告诉她地点:“在那边的转角。”

        一面拉开半格子门,阿初很快地对右京之介说:“右吉,你和吉次大叔商量看看价钱怎么算,什么时候来收,这些小事你决定就好。”阿初用力朝右京之介看了一眼,暗示他“要好好应付”,但他却透过眼镜回以不可靠的眨眼,不自然地回答“是,小姐”。她虽然感到不安,但此刻的她若不先喘口气,恐怕连面对吉次都办不到。

        阿初一来到外面,立刻反手关上格子门,并用力握紧颤抖的手为自己打气,撒开腿赶紧寻找最近的岗哨——必须快点通知六藏哥才行。恰巧这时候三间町的岗哨当月轮值的管理人不在,受雇的看守人与书记两人为了打发时间,正悠悠哉哉地清理、清点消防鈎等防火用具,赫然见到一名神情骇人的年轻姑娘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两人同时感到惊讶。

        只见眼前这名姑娘喘着气,一开口先要了纸笔,交给她之后,她急切地草草写了几个字,接着便开口要求:拜托,请轿夫紧急跑一趟,把纸条送到通町一家叫姐妹屋的小饭馆。真是莫名其妙,两人禁不住惴想着这姑娘该不会是疯了吧,但听她说“求求两位帮忙!拜托!”立刻双手合十地恳求时,实在无法断然拒绝。既然送信地点交代得明明白白,看守人即时答应下来了。姑娘声嘶力竭地叫道:“拜托了!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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