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千枝的公寓，菅井再次搭计程车，回家。

        这是再也不会回来的家了！只有见到放置亡妻牌位的神桌上积满灰尘时，内心涌升一抹似被冷风吹掠的伤感。

        虽说准备，也只是把夹在书页中的八张五千圆钞票放进皮夹子，再换上参加喜宴、丧葬时所穿的西装而已，其他没什么东西可携带。妻子留下的和服等物，早就叫旧衣店来处理掉了。

        他走出家门。暗巷内那股馊味，再也闻不到了。

        搭计程车抵达上野车站时正好八点半。卧铺车票不分头等或二等都已卖光，他买了头等座的车票，走进头等座的候车室。

        候车室里溢满人气和香烟烟雾。没见到千枝。

        这个时刻，安田已回局里报告，局里一定乱烘烘吧！他眼前浮现刑事课长那斑白头发的圆脸。——课长是位好人，我喜欢他，也尊敬他。他之所以未发现我的罪行，主要是因为信任我。或许，其他人也是一样吧！

        至少，在工作方面，我的能力得到认同。

        森户怎么样呢？我讨厌那家伙，他也对我不满，但，即使是他，连作梦也想不到会是我干的吧！被认为聪明的家伙，只不过是记忆力较佳而已，通常都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人，但，偏就是这一类人能出头！

        算了，像森户这种家伙，这次的事对他是一次很好的教训。

        腰木是个好男人，总是默默的认真工作，没有多大的能力，却有强烈的正义感，像这种人物，才是日本警察的支柱，最能踏实苦干，很少获得回报。

        安田也有和腰木酷似之处，虽然年纪轻，血气方刚，不过等到几年后，也会和腰木一样吧！只是，他比腰木聪明，能够识穿我的罪行即是最佳证据。但，独自前往赤羽，就很难说他反应灵敏了，也许，是年轻贪功，企图独占破案功劳吧！

        我没教过他这样的调查方法，坦白说，真想当面骂他几句……濑尾是个没头脑的家伙，只会发牢骚，却很少做事。当然，该做的是都做了，不过做得并不漂亮，不能相信他的正义感。

        倒是年轻的阿部刑事聪明多了，他不会想参加什么组长升等考试这类的东西，一举就想高中司法特考，打算当检察官、推事或律师。确实，这样做聪明得多，尽管干警察的考绩不佳，但，只要考试能及格，再经过两年的见习，就可当上检察官了。

        他或许不会仗势欺人，但至少可以摆个派头。刑事课长曾因被地检处乳臭未干的检察官呼来唤去而愤慨，然而，这毕竟是头衔的权力。并非人在仗势欺人，而是头衔在仗势欺人。

        阿部会变成什么样呢？

        菅井看表。差五分就九点了，千枝仍未来。

        从西武线的椎名町前往池袋，换搭山手线，不到一个钟头就会到上野。她在做什么呢？

        已告诉过她上车后再化妆就行，只要换件衣服，带上手提包，也就够了。

        她也是很奇妙的女人，一听说要去十和田湖，高兴得像要远足的小女孩。

        菅井尚未完全了解那女人！共同生活一年多的男人入狱，她却像是不愿想起那男人的事，也明白表示不愿再度和对方一起生活，既没写过信，也未去面会过对方。是她的心冷若冰霜？还是认为对方背叛妻子的信任，落得那种下场乃咎由自取？不知道。

        她那纤弱无力的样子，刺激着男人的欲望。只是，千枝自己并不太意识到所具有的魅力，这是她的优点。然而，是否也因此才会被宫坂那样的男人勾搭上？甚至跟着像菅井这样的男人？

        她是容易受骗的无知女性，只有如动物般吃和睡的单纯欲望，即使不买给她想要之物，她也会干脆的放弃，不再执拗的想拥有。

        那女人真的喜欢自己，满足目前的生活？菅井没有自信。女人的心情总是难懂的，或许，宫坂到头来也摸不透她的情绪吧！

        菅井似乎能了解宫坂迷恋千枝、却又想离开她的心情。千枝是雌性，在她面前，男人成为雄性动物！宫坂可能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关系吧！

        千枝没有拒绝菅井，甚至是主动诱惑菅井。她只是重视肉欲而自甘堕落？

        她总是一副慵懒状，喜欢流行歌谣和看电视剧，喜欢在饭上淋酱油，认为鸡很可怜而不吃鸡蛋。

        菅井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迷恋千枝？即使现在，仍旧深深迷恋不已！有个名词叫“痴情”，菅井正是如此，而且明知这样却无法自拔。

        实在太慢了，会在途中发生车祸吗？距离开车时刻只剩二十分钟。

        菅井是第一次和她旅行，而且，也是最后一次吧！

        他想：我已经是走上绝路！明天或后天，千枝只要看报纸，就会知道自己被警方通缉，她会因害怕而逃走吗？

        即使不让她看报纸，一旦钱花光，那时候就是结束了。让她单独回东京？自己能做到吗？很难说，时候未到根本不能下定论。反正，自己终归必死，虽然不想死，但若被逮捕，还不如选择死亡。

        不想活着蒙羞！

        被捕的话，结果一定是判处死刑。菅井深知警察的力量。和关口逃亡的情况不同，自己想逃掉根本不可能，即使躲在贫民区或四处流浪，被逮捕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突然，菅井眼前浮现海边的风景，在候车室缭绕的香烟烟雾对面，可见到海洋，人们的扰攘声恰似海潮声。

        ——妈妈常说我小时候很喜欢海，只要看到海，连什么玩具都不要了。

        虽然死在哪里都一样，但，菅井忽然怀念着海边！

        在黑暗的海平面彼端，像是有谁在呼唤……夕阳西沉、海面染成金黄色，有红色的云彩，然后，黑夜降临……算了，为何要这样感伤呢？

        在污秽的人生尽头，和女人一起看海，流下眼泪吗？这未免太滑稽了。

        如何处置千枝才是最重要的问题！自己是很希望能挥挥手，尽可能爽快的和她说再见，但，能做得到吗？能默默注视千枝离去的背影？

        不可能！感觉上自己在死之前会先杀掉她！毕竟，即使自己死后，也不想把她交给任何人。

        菅井早就准备着番木鳌素——足以使两、三人轻松死亡的分量。

        不，现在只要想逃亡的事吧！只要逃得过就继续逃。有人被通缉仍能逃亡十年、甚至十五年。别太懦弱！专心考虑逃亡的事吧！

        ——太慢啦！千枝还没有来。

        旅客已经开始进入剪票口，距开车时刻只有十分钟了。到底她在搞什么？是听错会合的地方？或是……不，她不可能会改变心意！

        菅井挺直腰杆，环视室内。他很不安，呼吸急促。

        “她不会来了。”

        突然，有人说话，同时，大泽刑事课长在眼前出现。

        在这之前，菅井丝毫未注意到，他原本红润的脸孔霎时转为苍白。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安田刑事和腰木刑事自左右抓住他手臂。

        菅井听到两手被铐上手铐的单调声。

        “你跟踪安田前往赤羽，但是，腰木一直在你背后跟踪着。而且，叫千枝的女人告诉我们和你在这里会合。”大泽刑事课长以凝重的口吻说。“回警局吧！大家都在等你。”

        他推推菅井的肩膀。

        菅井想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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