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志自九州回来的翌日,冬子和他在赤冈的餐厅碰面。他虽是去工作,却好像也顺便打了高尔夫球,脸孔晒成黝黑,身材似手更结实了些。
“给你的。”贵志递出一个细长型的纸包。
冬子打开一看,梧恫木盒内是博多织的衣带。
“你居然没忘?”
“我不知道要买什么,很困惑呢!”贵志羞赧的笑了笑。“藤井要我向你致意。”
“你在电话中说他正在苦恼,怎么回事?”
“我说过他太太住院吧?”
“过程还顺利吗?”
“还不错,但,手术后好像就没有那方面的关系。”
“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提不起兴趣。”
“是藤井太太那方面吗?”
“藤井也一样。”
“怎么可能……”
“我也不太清楚,但,可能是因为藤并看到整个手术过程吧!由于他和医师是朋友,对方出于好意才让他看,但,反而造成很大的打击。”
冬子想像着自己被摘除的部位让贵志见到的情景。如果那样,贵志也许同样再也不想和自己上床吧!
“他太太也知道这件事吗?”
“好像还没告诉她。不过,即使他提出要求,太大也不答应。”
“为什么呢?”
“她说自己已不是女人,拒绝了。”
“岂有……”
“他也告诉太太说没有这回事,可是大太却顽固的拒绝,不过,同意他可以和别的女性发生关系。”
“那么,藤井先生他……”
“他深爱着太大,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么说,他们……”
“入夜后,藤井觉得太太很可怜,睡前总会握住太太的手。所以,现在即使在外面喝酒,到了十一时,他一定会回家。”
冬子想起在福冈见到的藤井那和善的脸孔。从外貌看是嗜酒的粗扩型人物,事实上却非常细心体贴、以温柔来包覆住内心敏锐的感受性。
而,他却只握住妻子的手静静躺着,在淡谈的床头灯光照射的静寂卧室里,两人想到确定彼此掌温的躺着,不久就进入梦乡。妻子已抛弃自己身为女人的念头,想要平淡的生活,丈夫也知道,却仍藉手掌的温度想传达内心的爱,这种中年夫妇之间没有肉体关系的宁静爱情,自有其美丽的和温柔的一面。
但是,藤井四十二岁,妻子只有四十岁,虽是已属于没有冲动的年纪,却非性欲已消失的年龄。
“两个人像这样就满足了吗?”
“不可能满足吧!但,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并非身体互相接触才算是爱的表现。”
“可是,只是这么做的话,男人无法忍耐吧?”
“我想也是,不,如果妻子不约束,男人反而很难在外头逢场作戏。”
“是这样吗?”
“当然,也有妻子什么都不说,男人仍在外花天酒地;但,藤井却不同,他认为妻子在手术后陷入苦恼、郁闷之中,自己如果还这样做,未免太残酷了。”
“可见他相当爱着妻子了。”
“也许吧!”
“可是,只因为接受过手术就主动退缩,他妻子的心情也真令人难懂。”
“他太太是属于神经质的人,就算医师说明那并没有影响,还是无法看得开。”
“只因为这样?”
“也可能是知道藤井失去欲望了吧!”
冬子想起江户时代,宫廷里的女人只要年近三十岁,就自动不再与将军同衾,因为认为年纪大了还沉溺情欲之中未免过于淫乱。
但是,现代人的性爱并无年龄限制,没有人会认同那样的理由的。
冬子又想到中山夫人。藤井之妻和中山夫人完全不同,藤井之妻在手术后似已放弃自己是女人之事,但是中山夫人却反而愈大胆开放,坚持自己是完全的女人。一方是后退,另一方是前进,这是由于个性使然呢,抑或另有其他原因呢?反正是鲜明的对比。
若与这两人比较,冬子可能较接近藤井之妻吧!她虽不似藤并之妻那般强烈,却也希望逐渐脱离男文的情欲关系,也想亩认已和这种关系无缘。
“竟然在这种话题里打转。”贵志改变话题慨的喝着葡萄酒。
冬子也很想逃避这个话题。
“我设计的大楼终于开始兴建了。”贵志恢复建筑师的表情。
“什么时候会完成?”
“可能要到今年底吧!”
“那么你又会去福冈?”
“不,只要开始施工,就没有必要常去了。”说着,贵志似忽然想到。“船津说他想辞掉工作。”
“船津?”
“我一回来,他马上提及这件事。”
“为什么?”
“不知道。”贵志替自己和冬子倒酒。
“他辞职后要做什么?”
“说是希望到美国再深造。”
上个星期和船津见过面,但他却连一个字也未提及。
“他虽年轻,却相当有才华,对我的事务所而言,他的离去实在可借。”
“那么,你何不挽留?”
“我当然要他考虑,但,他似乎已下定决心。”
“以前就有征吗?”
“不,是突然提出。”
“这就奇怪了。”
贵志点头后,凝视冬子。“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船津辞职也许原因在你身上。”
“我?”冬子想起船津强迫邀约的电话,或许当时他已下定决心辞掉工作了。
“这是我的臆测,亦即,他觉得和我一起做事是很痛苦之事。”
“痛苦?”
“他喜欢你,所以才无法忍受。”
“岂有……”
“他很死心眼,也喜欢钻牛角尖,以前曾经参加学生运动。”
“我不知道哩!”
“所以被某大建筑公司革职,通过朋友介绍,进人我的事务所。”
贵志这么一说,冬子也想到船津的确是有点爱钻牛角尖,像对医院的愤怒,还有对冬子的强迫态度都是。
“我去九州期间,你没和船津见面吗?”
在贵志凝视下,冬子低头不语。贵志的预感很敏锐,表面上好象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却无所不知。
“他没有说想辞职是为了你之类的话吗?”
明知沉默就是代表承认,冬子仍沉默不语。
“这件事算了……”贵志抽着烟,望向窗外。不久,拉回视线,手握酒杯,问:“且不谈船津,但,你觉得他如何?”
“如何?”
“喜欢他吗?”
“不。”
“应该是喜欢吧?”
“我觉得他不错,却非喜欢……”
“现在你可以和他结婚的。”
“和他?”
“他应该是这样期待着。”
“怎么可能?”冬子喝一口葡萄酒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不把握机会,他将离你而去,这也没关系吗?”
冬子注视贵志。“你希望我和船津结婚?”
“不希望!”
“那,为何讲这种话?”
“我不希望你后悔。”
“我不会后悔。”
“这么说,船津离开了也无所谓?”
“当然。”
“真的吗?”
望着贵志,冬子内心忽然不安了。她明明憧憬着结婚,却没办法接受船津,并不是讨厌对方,而是很难下定这种决心。
“可是,船津还不见得真的会辞职吧!”
“他一旦说出口就不会改变。”
“绝对不会改变?”
“看样子我叫他帮你的忙是做错了。”
“可是.我并没有……”
“这我知道。但是,却因此失去一个人才。”
“大概是你太漂亮了吧?”
“怎么可能讲这种话?”
“当然这不是你的责任。”贵志苦笑,按熄香烟。“要去哪里吗?”
“今天我要直接回家。”
“有事?”
“也不是。”冬子今夜不想和贵志上床。
走出赤冈的餐厅,两人很自然的往青山方向走。晚上九时,四周车流还很多。
走到展示进口车的大楼前,贵志开口了:“怎么样?可以吧?”
“可以什么?”
“我想要你。”
“我说过今天不行,对不?”
“那搭计程车吧!”
“再走一会儿。”冬子走在前面。确实,在餐厅里的时候,她想直接回家,可是一旦出来外面,又觉得这样单独回家太寂寞了。尽管继续累积肉体关系令她心情沉重,但她目前还不希望和对方分开。
“但是,为什么……”贵志喃喃问道。
“为什么,没有理由的。”
“还在意着那件事?”
“说完全不放在心上是骗人。”
“或许不该告诉你藤井的那些事的。”
“和藤井的事无关。”
“还是搭计程车吧!”
“等一下!”冬子制止,在路口左转。
进入巷道,周遭马上转为静谧了。走了约莫五十公尺,冬子问:“我想问你,为何约我这样的女人?”
“因为喜欢你啊!”
“骗人!”冬子停住脚,凝视贵志。“我没有子宫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一定是个没趣的女人吧?”
“那只是你自己认为而已。”
“但,我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燃烧了。”
“那只是暂时。”
“能够更热情燃烧的女人岂非更好?”
“并不是只要热情燃烧就好。”
“可是,男人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吗?”
“有时候会喜欢,有时却不会,何况,喜欢或厌恶不只是靠做爱来决定。”
“但是……”
“你应该能做到的。”
前面是缓坡,再过去是一栋白色大楼。
“可是,我仍旧不明白。”
“或许该说是斩不断的缘分吧!”
“你是同情?”
“应该算是男人的自信吧!”
“约我和男人的自信有关吗?”
“我自信完全了解你的身体。”
“讨厌!
“若只因接受那种手术就让我们的关系崩溃,实在是太遗憾的确,冬子也能体会贵志的这种心情,但是若问她要如何是好?她自己也不明白。
尽管拘泥于上宾馆,但,走到下坡处,冬子还是搭上计程车。就这样,两人前往位于千驮谷附近、曾经去过的宾馆。
或许因为来过一次,进入房间后,冬子的情绪稍微缓和了,喝过啤酒,浸泡过热水澡,本来拒绝的念头很自然的消失。
“来吧……”
冬子被贵志伸出的手拉上床,她命令自己闭上眼。
——什么都不要去想……
眨离闹市区并不太远,却听不见一丝声响。冬子就这样接受了贵志的深入,时间流逝,清醒时,贵志静静移开身体,躺下。之后,拿过烟灰缸来,点着香烟,趴在床上。
冬子侧躺,凝视着贵志宽厚的肩膀,心想:又是和以前同样的情景。
每次吸一口烟,在床头灯的亮光下,贵志扩大的身影就轻轻摇晃。
“怎么样?”
“咦?”
“今天有一些不同吗?”
冬子沉默不语。但,的确比以前有稍满足的感觉,只不过,若说已完全恢复又相差太远了。
“算了……”贵志把香烟搁在烟厌缸,转脸面向冬子,伸过手来。“是这里吧?”
“什么意思?”冬子扭动身体。贵志的手移近她小腹的疤痕。
“摸一摸没关系吧?”
“我不要!”
“拜托嘛!”
“可是……”
“得奇怪呢!只要摸着这个疤痕,我就会感到心情完全放松了。”
“哪有这回事?”冬子又想避开对方的手。
“真的哩!你静静的别动。”贵志的手摸到疤痕边缘,接通馒馒抚摸整道疤痕。“从这种地方真的能够摘除子宫吗?”
“别说了……”
“很平滑、漂亮的疤痕。”
冬子忍住痒,默然。
“你的确在这里。”
“什么意思?”
“抚摸着疤痕,能确实感受到和你在一起。”
“根本是谬论!”
“可以吻它吧?”
“不要!”
“很可爱的疤痕呢!”
虽然冬子摇头,贵志仍用双手按住她小腹。
“不要做这种奇怪动作!”冬子身体往后缩。
贵志死了心,脸孔往上移,问:“为什么不要?”
冬子转过脸。但,疤痕被抚摸后,她的心情反而转为开朗了。
“起来吧!”冬子先起来,走进浴室冲澡。
穿好衣服,回来时,贵志已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正在喝。“你不喝吗?”
“当然要。”做爱后又被抚摸疤痕,冬子变得稍微大胆、开朗了。
“没有什么困扰的事吗?”
“困扰?”
“譬如店里的生意或工作方面……”
“目前还算很顺利。”
“如果有,请告诉我一声。”
虽然贵志的话意味着届时他会援助,不过,冬子已不打算接受援助了。好不容易发誓要自力更生,若存着有人会帮助的心理,很快就会失去意志力。
“船津的事不要紧吗?”喝完啤酒,贵志确定似的问:“即使他辞职、去了美国也没关系?”
“当然和我无关……”
“是吗?”
冬子无法窥知贵志为何还问起这件事的用意。
“走吧!”短暂沉默后,贵志拿起话筒打电话请柜台帮忙叫计程车。
冬子对镜子补妆。
不久,女服务生来了,告知计程车已到。
虽然总是这样,但,相爱之后要离开时,冬子的心情都很沉重,即使是贵志来自己家也相同。可能因为不久前才那般紧密结合在一起,却形同陌路般分开,内心难免感到会空虚吧!
在这之前,冬子曾多次向贵志倾诉这点,但,倾诉也没用,或许正因为男女关系,那种空虚才无法消失。
即使这样,手术后由于已忘了何谓满足,那种空虚渐斯淡薄了,亦即,无法燃烧达到高潮让分开的寂寞感也跟着减少。
——还未恢复原状……
沿着跳石走在深夜的庭院里,冬子忽然错觉被贵志抚摸过的疤痕变粗摄、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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