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早变了样。宝玉在园时,已叹宝钗迁出、迎春远嫁……大非昔日光景;如今则宝玉也搬出园外,探春也远走高飞了,湘云家里也遭了事,勒令回家去了。庵里也关闭了。只有李纨、惜春、黛玉三处还有人。这三处,在园子盛时也很少来往,何况今时?黛玉孤处于馆院中,满目凄凉,一腔悲痛。及闻宝玉被难落狱,又再无外祖母老太太的疼顾,心上的一二亲人俱已不见,她早已痛不欲生,只是紫鹃知道她的心意,防范得十分严密,怕出了事。
随后,黛玉耳边听到的,便都是说宝玉犯了何罪,如何恶劣下流,等等骇的话语。其间更有—条就是说宝玉与她自幼亲密,已有了男女暖昧之事,老太太在时无人敢明白揭示,如今该是大家说个水落石出了……。
赵姨娘屋里,暗暗支使个丫头,每日到处散布这些流言,有时到潇湘馆门上寻衅,骂给人听。
紫鹃怕黛玉听见,受不住脏言秽语的诬谤,百般的隐瞒维护,词劝慰。可是二人心里都明白:言词是假的,事势的无情是真的。二人常常相对流泪。
紫鹃眼看着黛玉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素常的旧疾一样一样的加重了。只得请示王夫人,王夫人派人到配药房,找贾菖、贾菱要那黛玉常时对症服用的丸药。
药是寻到了,可煞是奇怪:往常这种丸药是宝玉从北府中得来的宫中秘方,特为林姑娘配制的,但凡服了之后,虽不能根治,总是多少轻减,——白日潮热自汗少些了,咳嗽轻些了,夜里四更后渐渐睡着一时了。可这回服了新讨来的药,病情不但未减,却猛然变得厉害了。
紫鹃看看这情形不对,又急只怕又诧异,觉得恐有缘故,就来回禀王夫人,王夫人找平儿来,吩咐派人去问菖、菱两个。
贾菱等二人回话说:“那日只菖哥儿一个值班,适逢叔叔环三爷来寻药,谁知那药正缺了,菖哥就说,这是日常用的药,街上小药铺也有,您且坐一坐,我去寻来。等菖哥回来时,见有人正取了药走,我问给谁取什么药?说给林姑娘,治夜嗽的,方才环三爷已按照药名子给我找出来了。我当时急急忙寻药从街上回来,却没有细看那药取的对不对。”
贾菱把林姑娘素昔常用的丸药又给了平姑娘,拿来让紫鹃对证。果然上回那药是错的!这事紫鹃不敢让黛玉知道,只是急得哭,求平儿请大夫来看。大夫一看上回的药,大惊失色,说:这是大苦大寒的峻剂,小姐是弱症,如何用得这个!只怕是不好的……。平儿、紫鹃听了,已知是难救了,连忙暗地预备该当打点病重的事务。
紫鹃回房,见黛玉病苦更甚,不禁哭道:“姑娘你这苦,太重了,谁也禁当不起的!这也是咱们常说的:命薄心苦。”黛玉说道:“你也不必伤心,为我难过。你是知道我的心的,我命至此,不怨天不怨地,不怨人。我只挂念落难入狱得几何!即便我为他再受万苦,也是无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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