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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河阻击战

        12月中旬,在刘湘三请四催下,川军各路部队总算到达进攻出发点,12月16日,刘湘在成都宣布发起第一期攻击,命令六路大军分别向宣汉、达县、仪陇、旺苍等县发起进攻。

        四川山大水多,由于空气湿度大,天空总是雾蒙蒙的,冬天,更是以多雾的天气为主。川北一带,大小河流众多,州河、前河在开江、开县环绕一圈后,流向宣汉、达县。要进攻宣、达,就要渡过这两条河。

        宣汉西南二百里有一处地方名叫曾家山,曾家山海拔不过六七百米,山势挺拔,从山顶至山脚呈二十度左右的缓坡。山脚下,州河蜿蜒曲折,河面不宽,最宽处六七十米,最窄处也就三四十米。河水不深,三米多的竹篙就能撑到底,水流也不急,河边水草茂盛,不时还能看到鱼儿欢快地在水里打起水花。

        根据部署,许世友指挥的红九军二十五师就驻守在州河西岸曾家山脚下,这里是由两开地区进入宣汉、达县的必经之路。许世友选定以曾家山为主要防御阵地。遭遇战后,红军与敌军全面对峙,州河成为双方的天然界河。许世友带着师部的参谋人员沿着州河走了几个来回,仔细观察地形,决定利用曾家山与州河之间的缓坡与河边的高差由高到低组织立体火网。前沿部队在州河沿岸构筑数道防御工事,许世友专门给前沿的连排指挥员讲“击敌于半渡”的典故,告诉他们:一定要等敌人的渡船离岸,快到河中间时再狠狠打。

        12月15日晨,州河沿岸笼罩在薄雾中,轻柔的白雾如同细纱,远山近树,一切看起来雾蒙蒙的。

        一大早,许世友走出师指挥所,在门口的平地上打了一套功夫拳,这是他的热身操。几个警卫员在旁边眼热地看着,赞赏师长的拳脚。突然,天空中传来阵阵隆隆声,许世友仰头望向天空。隆隆声由远及近,很快飞临阵地上空,虽然天上有薄薄的雾,但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五架飞机编队在州河和曾家山上空盘旋。许世友马上跑回指挥所,大声命令作战参谋:“通知部队,迅速作好准备,敌人要渡河了。”

        许世友的估计一点也不错,此刻川军二十一军第三师和二十三军廖雨辰部正在州河东岸整装待发。

        12月中旬的川北,温度接近零度左右,州河边寒风飕飕。州河东岸,川军第一波攻击部队已进入前沿阵地,准备渡河攻击的前锋是廖雨辰部。数千人的队伍黑压压一大片,最前面的突击队披挂整齐,排好战斗队形,河边寒风吹得他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挂着鼻涕,但仍然按照步兵操典,手忙脚乱地作着渡河准备。前沿阵地的侧后方,一片丘陵里藏着第三师的指挥所。听到头上的飞机轰鸣,王陵基走出指挥所,手举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对岸。王陵基身后,几十门“六零”、“八零”口径的迫击炮外带五门山炮一字排开,黑黝黝的炮口指向对岸。

        根据事先侦察,王陵基在州河不到七十里的河段,部署了自己本部三个旅、廖雨辰部以及杨勤安独立团共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再配以五架飞机和近百门各种口径的迫击炮。凭着这样的火力,他自称要给红军“熬一锅钢铁的肉汤”。

        河对岸,起伏的丘陵里,一条条工事沿着起伏不平的地形延伸。工事里,红军战士们躲在工事后面,监视着河对岸敌军的动态。

        八点左右,太阳渐渐探出头来,薄雾已经散去,炮兵报告视线清晰。王陵基伸起两个指头猛地向下一压:“开始。”如同按下了战争游戏机的开关,头顶的五架飞机翅膀一斜,一架接一架地向地面俯冲,轮番地开始轰炸。

        飞机轰炸给前沿阵地造成很大伤亡。红军战士里,只有从鄂豫皖来的老战士们见识过敌机轰炸,也懂得怎样在轰炸中保存自己。但四川籍的新战士们多半还是第一次见识飞机轰炸。开始,天上出现隆隆的马达声时,大家都好奇地仰望,当一架架飞机狂吼着俯冲下来,炸弹带着尖厉的哨音刺激着人的神经,一些胆小的战士便爬出工事到处乱跑,炸弹落下,巨大的爆炸声响和腾起的烟雾,更是吓得一些战士不知所措。炸弹巨大的破坏力和杀伤力,在阵地上造成一个个深深的弹坑,很多人被炸得飞上半空,阵地上散落着残缺的肢体,受伤者发出恐怖的呻吟,死神狞笑着在阵地上盘桓,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一些新战士中传染。敌机俯冲下来时,尖厉的啸声吓得他们有的乱跑,有的则双手抱头,全身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这时,只有鄂豫皖过来的老红军最镇定,他们和各级干部一起对那些跳出战壕乱跑的战士大声喊着:“别乱跑,趴下,趴下。”

        但这种叫喊没起多大作用,只有见到那些到处乱跑的人被炸得血肉横飞时,没被炸着的人才趴在那里不敢乱动。再转头一瞧,有几个从鄂豫皖来的老战士,居然还靠在工事里悠闲地吸烟,这对他们起到了极大的镇定作用。一个战士哆哆嗦嗦爬回工事问:“你们不怕飞机下蛋?”

        一个老战士扑哧一笑:“怕有什么用?越跑越容易被炸着。这家伙在天上下蛋没个准,你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炸弹落到头上算我运气不好,咱们这么大的阵地,他一架飞机才有几个蛋?刚好掉在头顶的有几颗?记着,这家伙就欺负胆小的,越跑越炸你。”

        老战士和各级干部的镇定对那些吓得乱跑的新战士起到了表率作用,对先前的慌乱,他们有些不好意思,纷纷挤到老战士们身边,要他们讲如何躲避飞机投弹。有的新战士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指着对岸说:“格老子的,你们在天上下蛋,老子要你们在地上还。”

        天上的飞机肆虐一阵后离开了,对岸的大炮又吼叫起来,炮击的威胁比飞机的要大多了。近百门迫击炮一起开火,炮弹呜呜地呼叫着,成片地落在地上,炮弹爆炸的气浪如同刮起十二级台风,阵地上烟雾蔽天,弹片横飞。山坡上的草木也被打燃,滚滚浓烟夹着火舌到处蔓延。炮击整整持续了二十分钟,整个阵地如同被翻了一遍,被炸死炸伤的战士血肉模糊,横七竖八地躺在阵地上。

        炮声还未停,第二轮飞机又来了。战争是最好的教师,这一轮轰炸时,基本上没有战士们乱跑了。敌人的轰炸将工事里的红军战士们压得抬不起头,就在这时,阵地上的指挥员大声喊道:“注意,敌人来了!”

        战士们的眼光这才投向前面的州河。河里起码有不下三十条小船和竹筏,这些船上满载敌军突击队一字排开,船夫们连撑带划,直向河对岸而来。

        州河弯弯曲曲,船行至一半,对岸工事里一声清脆的枪响,同样是轰轰的迫击炮和喷吐火舌的轻重机枪如同铁扫帚一样扫向河中心的船只。河面上顿时腾起巨大的水柱,十几艘小船在河里乱转,不一会儿,水面上漂浮满了敌军,一些人在拼命地扑腾,一些人则慢慢地沉入水中,清澈的河水霎时变得浑浊,河水变成暗红,空气中,到处飘着浓浓的人血特有的腥臭味。

        许世友手端望远镜,脸色铁青,呼吸急促,前沿阵地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里。他凭着前沿阵地枪声的疏密,就能判断出我军阵地的现状。他已经向前沿派出两批预备队了。

        一天过去了,残酷的渡河冲击反复进行了多次,血肉组成的躯体在枪林弹雨中搅磨。有几次,敌人硬是靠轰炸压制了我军的火力,有部分敌军冲上了岸。很快,那些冲上岸后的敌军才发现,他们走上了绝路。由于运输工具有限再加上我军的火力打击,后续部队跟不上来,他们又被我军前沿的火力压制在河岸边不能动弹。河东岸的敌人用炮火轰击红军阵地,红军战士们则冒着敌人的炮火,用排子枪向岸边的川军集中火力射击。那些川军有的想冲向前,但刚站起身就被打倒,再冲近点的被战士们的手榴弹炸得血肉横飞。无奈之下,一些川军士兵趴在河边装死以逃避打击,有的竟然摸下河,重新向对岸游去。

        看着硝烟弥漫的州河两岸,王陵基的心情复杂,他的确没有料到河对岸的红军居然如此能抗打击。两轮飞机轰炸,近百门炮几千发炮弹,将对面的阵地翻了几次,自己煮的这锅“钢铁肉汤”翻滚沸腾,但那些红军战士的血肉之躯居然能一次次地在轰炸后端枪射击,眼见得州河变成红色,河面上死鱼和士兵们的尸体密密地覆盖了河面,在他看来,甚至可以踏着这些士兵的尸体走过河去。但就是过不去。然而他还不很难受,因为死的这些士兵并不是他的部队。

        站在王陵基身边的是廖雨辰,这些渡河的突击队都是廖雨辰部的士兵。廖雨辰的脸色死灰,他想冲过河去收复宣汉、达县的念头被自己士兵的鲜血和密密麻麻的尸体打消了。他的部队冲锋了九次,五次突上了对岸,有三次甚至冲过了对方的前沿阵地,但还是被山上冲下的红军预备队消灭了。令他最为不满的是,当看到自己的士兵在对岸和红军冲杀时,王陵基竟然命令炮兵开炮。

        看着身边一言不发的廖雨辰,王陵基摆出指挥官的架子命令廖雨辰再组织进攻。廖雨辰头上青筋直暴,他拔出身上的佩枪递给王陵基:“雨辰无能,请总指挥枪毙我吧!我的几个团现在还能出气的只剩两千人了。早就听说王总指挥兵多将广,指挥有方,雨辰愿意在此领教。”

        王陵基被顶得一愣,虽然他心里腾起一股火,但廖雨辰毕竟不是他的部队,只是暂时受他节制。其实他早就有心要收编刘存厚的部队以自立门户,不受刘湘节制,但眼前还不是时机。他扭转脸命令身边的参谋长:“让我们第三师的弟兄们上!”

        王陵基的第三师训练有素,装备优于廖雨辰部,红军已经战斗一整天,工事基本被炸毁,战士们仍然在抗击敌人的轰炸和冲锋。敌人的轰炸给我军造成的杀伤越来越大,阵地前,敌我双方尸横遍野。终于,王陵基的一支部队渡过州河,开辟出一块登陆场,后续部队还在陆续过河。

        曾家山指挥所里,许世友已经没有预备队可派了,他将军帽一掀,命令师部通讯、警卫、交通等附属部队全部拿起武器,一定要压住敌人。说罢,手提从不离身的大砍刀,带头冲向前沿阵地。他身后,几乎所有的红军战士们大声喊杀,冲向前沿阵地,敌我双方混战成一团。

        16日,敌援军不断增加,敌许绍宗旅、杨勤安团在东林河口陆续强渡过州河,向曾家山、插旗山进攻,敌张邦本旅、李圭如旅也渡过州河向我军新朗坡阵地发起仰攻。截至晚上,过河敌军人数已过两万。

        17日,红九军也派出增援部队,敌我双方在州河北岸的大山坡、插旗山、周家桥、景坝垭口一带往来冲锋,血战竟日,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战斗的惨烈,虽鬼神亦为之胆寒。徐向前在《历史的回顾》中描述:“州河北岸,敌我相搏,杀声震天,山河尽染。”

        《四川“剿匪”第五、六路军在万源地区全线总崩溃的经过》,记载了这次渡河战斗经过:

        中央纵队掩护渡河部队之独立第一团于十二月十五日拂晓即对宣汉河北岸之插旗山、曾家山、新朗坡、张家寨、石鼓寨一带红军阵地进行猛烈射击,同时开始抢渡;正午前后,飞机临空助战,炮兵亦不断轰击红军工事。独立一团一部首先过河,沿河激战二小时启,即行占领曾家山,掩护七、八两旅强行渡过宣汉河北岸,向插旗山红军阵地猛犯。插旗山制高点约高一千公尺,雄踞江边,由东林河渡过的七旅全部向山上仰攻;红军凭地形险要与既设的坚固工事,以逸待劳,英勇反击,次晨更以一部扼守阵地,以主力向疲惫之来敌反攻。许旅、杨团背水为战,亦知只有前进才能幸免覆灭,故在该地与红军反复肉搏,虽死亡垒垒亦未敢稍退。从拂晓至薄暮,许旅伤亡一千四五百人,杨团伤亡二三百人,机枪营长胡泽江负重伤。最后只好坚守在斜面上与红军对抗。

        由羊烈子渡河之李树藩旅刘团占领新朗坡,即依傍于曾家山杨团占领阵地之后,以待游团渡河。该旅于十七日晨续向大山坡、插旗山进犯,自晨至暮,战于大山坡、插旗山,周家桥、景家垭口一带,七、八旅及独立一团所有兵力都先后全部投入了战斗。红军亦迭次增援向来敌进击,双方兵力约达二万余人,反复冲锋,血战空前。战况紧急时,飞机多次飞临助战。红军继见敌军已全部渡河站稳阵地,十七日晚遂自行后撤。李树藩旅付出伤亡一千多人的代价,始得推进至鹅颈坝、插旗山、西二面坡高地。许绍宗旅占领新场、尖山子之线。官团于十七日晚占领宣汉城。

        除了曾家山、插旗山外,红三十军主力八十八师与刘湘二十一军第四师范绍增部在达县城东南雷音铺地区也展开血战。

        范绍增,四川省大竹县清河乡人,绰号“范哈儿”,“哈”在四川方言中是“傻”的意思。范绍增一生坎坷,自拉枪杆子在江湖闯荡,几经沉浮,后投靠刘湘,任第四师师长。这一次“围剿”红军,范绍增非常卖力。王陵基给范绍增的任务是渡过通江河,占领通江北岸红军阵地。

        通江河南岸不远处有一处阔气的庭院,这是一家刘姓地主的豪宅。四周围墙高耸,绿树密布,庭院门口牌楼斗拱,大门内飞檐照壁,庭院里居然还有假山花园。这家地主很会选地方,宅子背后有一大山如同靠椅,宅子离河边不足十里,宅子前不远有一座数百米高的小山,山上有一土地庙,山顶上还有一座亭子。登上小山可以直接观察前沿,回到屋里可以优哉游哉。

        范绍增个子不高,长得敦敦实实的,圆圆的脸蛋,两个眼睛溜圆。厚实的嘴唇上一个狮头鼻,笑起来圆眼眯成一条缝,活脱脱一副弥勒佛,凶起来圆睁的眼睛似要突出,满脸的横肉楞起,立马让人想起画上的门神。范绍增一眼看中这块地方:“格老子的,这个龟儿子硬是会享受啊,告诉他,老子要在这里打仗,哎,也要安逸安逸。”

        他把手一挥,这里就成为他的前线指挥部。参谋们手忙脚乱地把地主客厅里的山水字画撤下来,挂上大幅作战地图,马弁们将地主的檀木太师椅抬到地图前,范绍增四仰八叉地躺在太师椅上,参谋长向他报告了王陵基的进攻部署和河对岸红军的部署。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老子这次来,就是要让刘湘知道,老子的队伍是打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王灵官那个龟儿子喜欢咋呼,老子给他来实的。告诉弟兄们,打过河去,老子有赏,谁要是不卖力气给老子眼里插针,格老子的,莫怪老子不客气。”

        16日清晨,宣汉以南的通江河南岸。敌二十一军第四师范绍增部集中五个团,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开始了连续强渡。

        通江河北岸守军是红八十八师。八十八师师长兼政委汪烈山,湖北黄安七里坪刘家洼人,在鄂豫皖苏家埠战役时,汪烈山就已任红二十八团团长。这一战,打得敌人两个旅长缴枪投降,二十八团也打出了威风。除了和大多数红军指挥员同样具有勇猛顽强的作风外,汪烈山还具有观察细腻,处事细致周密的特点。在粉碎田颂尧“三路围攻”时,有一次汪烈山派通讯员出门送信,通讯员刚刚转身跑出去后,汪烈山突然又将通讯员追了回来。别人以为信件内容有问题,谁知汪烈山将双眼盯在通讯员的脚上。四川的冬天,天气寒冷,这个通讯员光着双脚,脚后跟一道道裂开的血口子如同小孩的嘴。汪烈山二话没说,脱下自己脚上的鞋给他:“穿上。”

        这个小通讯员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是不久前才从敌军中跑过来参加红军的,敌军中官兵的等级差别明显,欺负士兵、喝“兵血”是惯常之事。参加红军以来,官兵平等已经使他耳目一新,现在,师长脱鞋给自己一个小兵穿,他还是给吓住了。再说,红军官兵打赤脚、穿草鞋司空见惯。他手足无措,连连推辞。汪烈山如同母亲般拍拍他的背:“来,来,穿上,穿上。我坐在指挥部里,你要在外面跑,要是因为脚伤命令传达不到,那就要误大事了。”

        小通讯员木呆呆地让汪烈山给自己穿上鞋,愣着半天没动。还是汪烈山对他说:“快去,执行任务。”小战士才醒过神来,他给汪烈山行了军礼,转身跑出指挥部,边跑边揩眼泪。

        防守通江河北岸的是八十八师二六三团,为了抗击敌人对达县的进攻,上级抽调二六三团团长邵烈坤带一个营去防守达县城南大凤凰山阵地,河岸阵地由二六三团政委陈锡联带领二、三两个营防守。汪烈山不放心,专程来到二六三团阵地,和陈锡联一起直接指挥阻击。

        16日凌晨,通江河面漆黑一片。通江河不宽,八十八师二、三营防守的这段河面也不宽,一百多米的距离,虽然天太黑看不清对面,但对面的动静都听得清。

        15日,陈锡联奉命率部到河边担任阻击,部队赶到河边后立即赶修工事。部队忙碌了一天,晚上也没休息。

        范绍增采取集中突破一点、然后逐步扩大战果的打法,在二六三团的阵地前用了五个团的兵力持续猛攻。

        陈锡联,又名陈锡廉,乳名谱庆。1915年1月4日出生于湖北省黄安县高桥区(今红安高桥镇)一个贫苦农家。1929年4月参加红军。因作战勇敢不怕死,被称为“小钢炮”。陈锡联回忆:

        我们在宣汉以西的东宁河北岸沿河设防,工事还没有做好,敌人已经赶到河边。天还没亮,前沿就打响了。我站在河岸上观察对岸敌情,只见河面上黑影幢幢,人声嘈杂,原来是敌人正纷纷乘着木船、竹筏实行强渡。我军集中火力阻击,给敌人以很大杀伤,终于把强渡的敌人打回去。

        清晨,河面上薄雾初散,敌炮开始对我沿河阵地猛轰。我发现敌人炮火打得最凶的一段阵地,正是我们工事最薄弱的地带。我放心不下,就急急冒着炮火赶了去。这时,敌人的炮弹正呼啸而来,河岸上打得乌烟瘴气,听声音,估计对岸至少有十五门迫击炮在向我阵地射击。

        当我赶到的时候,远远就望见在烟腾腾的河岸上站立着一个人,我一下就认出是我们汪烈山师长……

        ……他只是出神地注视着对岸的敌情。突然一颗炮弹落在他近处,炸起的泥土溅了他一身,他拂拭几下,若无其事地说:

        “看情形,敌人这次是‘来者不善’呀!”

        通江河北岸一马平川,地形十分不利于防御。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下,部队临时构筑的工事很快被摧毁,两个营的兵力,阻击火力太弱,又没有防御纵深,敌军的炮火给部队造成很大损伤。尽管战士们竭力阻击,但当天下午,敌军强渡成功。

        右纵队十二月十五日开始渡河攻击,利用浓雾凌晨偷渡,拂晓被红军发觉时,该部即以炽盛机、炮火力制压,当时该部兵力占绝对优势,至天明,廖旅饶团已渡过两营,红军利用近河之罗顶寨据点英勇抵抗,饶团往复冲犯,飞机亦飞临助战,午后三时,该部占领罗顶寨。叶团续渡过河,占领了夹溪桥街市及其附近地区,廖旅率其预备队廖团向复兴场、双龙场纵深楔入。范旅在正面亦已先后渡河占领文家梁与廖旅会攻县城。

        突过河的敌军占领河岸滩头的阵地,陈锡联组织反冲锋,将立足未稳之敌赶下河去。战士们呐喊着冲进敌阵,与敌人拼死搏杀,正在胶着的时候,敌人的第二波、第三波部队陆续过河,过河的敌人立即投入战斗,二六三团被逼步步后退。到了中午,范绍增部已有四个团过河。如果再与敌人硬拼到底,两个营都会给敌人吃掉。汪烈山决定,部队撤退到既设阵地石鼓寨。

        通江北岸不远,就是重重叠叠连绵起伏的大山。由于亿万年前的地质活动,这些大山沟壑纵横,怪石林立。因为匪祸频繁,当地百姓在一些地势险要的山上以石块垒砌成山寨作为藏身之处,石鼓寨就是这样一处地方。因为突起的巨大山石状若石鼓,故名石鼓寨。石鼓寨地形险要,扼守住进山道路,四周高出地面约二十余米,地势壁陡,易守难攻。

        部队退守石鼓寨后,范绍增部追踪而来。敌人以五个团的兵力,将石鼓寨三面围住发起进攻。敌军数量远远超出二六三团,攻击一波接一波。二六三团据险而守,敌人即使冲到跟前,面临二十米的陡壁也徒呼奈何。敌人无奈,便以密集的炮火轰击山寨。

        二六三团这次防御作战是边行军边打仗,战士们自身携带的粮弹数量有限,坚守一天后,部队伤亡很大,子弹也快打光了。汪烈山和陈锡联把部队的非战斗人员炊事员、饲养员、卫生员都组织起来。部队缺子弹,但山寨上不缺石头,大家搬运石头守寨。寨子居高临下,敌人仰攻到山寨前,不用开枪,只要用石头砸,就能打击敌人。川军也很鬼,他们马上就发现红军没有子弹了,他们扎起了长长的云梯,冲锋时,敢死队在机枪和炮火掩护下,抬起云梯冲到寨子前,企图爬云梯上来。

        红四方面军的很多部队都是由农民起义军和游击队发展而来,由于武器缺乏,各个部队几乎都配有大刀长矛。以后,部队装备改善了,但适合阵地前拼杀的大刀长矛仍旧没有丢弃。二六三团的官兵几乎人人手持一支长矛,但他们的长矛与别人的不一样,他们的长矛都带有倒钩,犹如古代的“钩连枪”。敌军士兵冲到寨前架起云梯,一个接一个往上爬,战士们为节省子弹一枪不发,躲在石头后面,待最前面的敌人一露头,便一矛捅上去,然后顺手一带,无论死活,便可将其钩带上来,敌人身上的子弹手榴弹便为我所用。碰上身材高大一点的,或者尚未死拼命挣扎的敌兵,就几个人一起动手,连扯带拉拖上来。

        这种战法令敌军非常恐怖,一架云梯上往往有四五名敌兵往上爬,后面的头顶住上面的脚,当最前面的敌军被刺中拖上去时,痛苦恐怖的叫声撕心裂肺,下面的敌军吓得魂飞胆丧,往往前面的被拖上去,下面的则吓得往下跳,二十多米的高度摔下来,落在石头上也伤胳膊断腿,爬也爬不动。红军战士们则用石头往下砸,顿时死伤一片。汪烈山和陈锡联也一人手持一杆长矛,和战士们一起作战。

        敌军欺负红军缺少子弹,也不急于攻寨,公然将部队在距石鼓寨不远的地方列队,前面的部队进攻,后面的部队观阵,呐喊助威。但这反而起到了负作用,看到那些被刺中钩上去和从云梯上掉下来摔倒在石头上受伤的士兵,观看的敌军谁也不愿再爬云梯。五个团的敌军,竟然拿不足两个营的红军无可奈何。不得已,敌人换了种打法,专门用炮轰。山寨上全是石头,一炮炸响,弹片石头蹦起来,给部队造成很大损失。

        战斗一直到傍晚,双方仍僵持不下。太阳偏西,敌人停下来抽大烟,满山坡都是躺着抽烟的敌军士兵。二六三团炊事员乘此机会给战士们送饭来,陈锡联、汪烈山与战士们一起吃饭,突然,敌人向寨子冷炮袭击,一枚炮弹落在汪烈山和陈锡联身边,汪烈山当场牺牲。陈锡联为此抱憾终生:“这件事使我以后每每想起来就悔恨莫及。如果早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我当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汪师长和我们一起吃饭的。它使我在以后的戎马生涯中永远记住一条血的教训:战场永远是残酷无情的,无论自己如何疲劳,一个军人的高度的警惕性是无论如何不能松懈的!”

        汪烈山是这次战役中红军牺牲的最高级指挥员。汪烈山英勇善战,爱兵如子,深为部下所敬重。夜幕降临时,部队奉命转移。二六三团官兵们不愿把师长葬在敌占区,轮流抬着汪烈山的遗体,走过一百多里路,最后将汪烈山安葬在大巴山麓。

        根据部署,红军东线部队已达到迟滞和大量杀伤敌人的目的,总部命令,17日,红军主力撤出宣汉城,18日撤出达县城。东线部队分别撤退至庙坝、井溪场、东升场、双河场、碑牌河至北山场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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