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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渡嘉陵江

        陕南战役是虚晃一枪,调动和打乱敌人战略部署,为嘉陵江战役开展创造了条件。

        红四方面军发起陕南战役时,由于兵力东调,造成根据地兵力空虚,川陕境内的川军各部依据“川陕会剿”的部署,乘机向根据地发起大规模攻击,短时间内相继占领万源、阆中、仪陇、苍溪、巴中、通江等地。川军的这种偷偷摸摸的“老鼠战略”给我军发起嘉陵江战役造成一定的麻烦,为了扫清渡江作战的障碍,确保控制渡江前进基地,徐向前、陈昌浩决定首先消灭仪陇、苍溪之敌,控制东岸嘉陵江渡口。

        1935年3月2日,红三十军、红九军和红三十一军各一部分别向当面之敌发起攻击。川军已经是红四方面军的手下败将,如同乌龟,一打就缩。3月4日,红三十军二六五、二六六、二六七、二六八团,首先以夜袭手段,向盘踞在阆中城东四十五公里处的老观场和红山庙一线之敌发起猛烈攻击,激战两天,全歼田颂尧部何德隅第三路两个团。3月5日,又在红九军一部的配合下,于阆中老观场以西的鸡山梁、大奎山地区歼敌罗泽洲师第九团全部和第八团大部,敌旅长被击毙,敌团长梁宽培、二营营长邱泽维自杀,俘敌团副雷少卿、一营营长杨覆宇、三营营长骆州伦等。在追击中,又歼敌四个团的各一部。与此同时,红三十军一部和红九军一部向仪陇的兴隆场、日兴场、大风场等地的敌军发起攻击,歼灭四川边防军李家钰部一千余人,几天的战斗犹如风卷残云,攻占阆中的玉台、水观、洪山、河溪,直抵阆中城附近的烂泥沟。红三十一军一部向苍溪进击,守敌何德隅第三路的一个旅听闻红军大军将至,没作抵抗即弃城而逃。3月11日,红军克复苍溪城。

        到3月上旬,红军在阆中、苍溪、仪陇等地连续作战九天,共歼灭了田颂尧、李家钰、罗泽洲六个团的全部或大部,俘敌官兵近四千人,缴获长短枪三千余支。特别是罗泽洲师仅伤亡逃散官兵即达五千余人,基本上失去了作战能力。至此,北起广元,南至南部的嘉陵江东岸(除阆中城外),悉为红军控制,扫除了渡江作战的障碍,渡江战役的条件基本具备。

        红四方面军发起陕南战役,蒋介石就估计红军意在陕甘。3月2日,蒋介石飞抵重庆,恰逢红四方面军发起收复苍溪、仪陇的战役。几天之内,红军即克服苍溪、仪陇。看到四川军阀如此豆腐渣,蒋介石气不打一处来,“殊堪痛恨”,3月12日,特电刘湘与派往川军的督察专员,要求严明赏罚:

        (一)此次二、三两路阵地侵入之匪,并非匪方主力,乃罗泽洲部平时不遵令构筑碉堡,加强防御工事。官长督饬不严,精神废弛,临阵则一再撤退,影响全线战局,殊堪痛恨。即派大员听候查办,一面令饬负责戴罪图功,就现地赶速收容整理,立即恢复,并固守东观场、赛金坝、新政坝之线。(二)苍溪失陷,该总指挥田颂尧督饬不严,着记大过一次,并将守城负责长官查明从严议处,呈候核夺以为战守不力者戒。(三)李部左翼固守仪陇部队,不为罗部退军牵动,仍严阵死守,廖战数日,该总指挥李家钰督饬有方,各部异常奋勇,殊堪嘉尚,着先传令嘉奖,并奖洋五千元,以昭激勤。(四)杨森部报告多欠确实,除令遵规定迅速督部确实占领恩阳河至兴隆场阵线外嗣后报告务须确实,不得再有此类妄报情事,致干未便。(五) 以上各条,望将遵办情形具报。

        随后,蒋介石以“督饬不严,精神废弛,临阵则一再撤退,影响全线战局”的罪名,将罗泽洲撤职查办。

        嘉陵江是四川四大名川之一,古称阆水、渝水,是长江上游的支流,也是长江水系中流域面积最大的支流,流域面积达十六万平方公里。嘉陵江发源于陕西省宝鸡市凤县西北凉水泉沟,因流经凤县东北嘉陵谷而得名。嘉陵江源头为白龙江和西汉水,直至陕西省略阳县两河口以下始称嘉陵江。嘉陵江从略阳白水镇向南,经阳平关进入四川境内广元,流经元坝、昭化、苍溪、阆中、南部、蓬安、南充、武胜而达重庆的合川,左纳渠江、右纳涪江两大支流后,于重庆朝天门汇入长江,干流全长一千一百一十九公里。

        广元以上为嘉陵江上游,广元至合川为嘉陵江中游,合川以下为嘉陵江下游。

        嘉陵江上游蜿蜒穿行于秦岭、摩天岭、米仓山等崇山峻岭之中,从源头到上中游,水位落差高达四五百米,沿途河谷深切,水流湍急。过了昭化以后,山势逐渐平缓,河道也逐渐开阔,水流趋缓,由于地势迂回曲折,嘉陵江在这里七弯八绕,有“九曲回肠”之说。

        嘉陵江战役发起前,红军与川军在嘉陵江东西两岸隔江对峙。川军在北起广元的朝天驿,南至南部新政坝约六百里的嘉陵江以西地区共配置了五十三个团。其中邓锡侯部二十一个团防守广元朝天驿至射箭河以北的沿江地段,田颂尧部三十二个团防守射箭河以南至南部的新政坝地段。

        按照贺国光行营参谋团推广在中央苏区“剿共”的经验,川军在嘉陵江西岸修建了大量的碉堡,仅从昭化以上至宁羌一百多公里的防线上,原有碉堡两百座,新筑碉堡一百四十七座,平均每三五百米就有一座碉堡。参谋团对碉堡的修建有严格的要求:所有的碉堡之间要连点成线。其密度以两碉间目力、火力均能交叉相及。每座碉堡里最少能驻一两个班,大碉堡里甚至可驻一个排的兵力。五十三个团的数万敌军分布成数个集群,对防守地段分工负责,任何地方的碉堡里一发现动静,枪声一响,周围的驻军就可以迅速出动,互相支援。

        红军控制的河段主要在嘉陵江东部地区苍溪经阆中至南部段,这一带水深流急,江面宽约一百八十至二百八十多米。对无舟楫之利的红军来说,要在短时间内,组织八万大军渡江作战,难度极大。

        3月中旬,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四团二营四连在苍溪鸳溪口上游的通竹溪试行偷渡。四十名突击队员乘坐九艘木船偷渡,部队顺利抵岸,在木船返回来接应第二批部队时,江中的木船被碉堡里的敌人发现了。敌人的轻重机枪立即开火,船上的艄公中弹牺牲。上岸部队在江滩边没有任何掩护,全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下,碉堡里的敌人火力密集,碉堡后面不远敌人的大部队听见枪声,立刻冲往江岸。结果寡不敌众,除了两名战士泅水返回东岸外,其余三十八名干部战士全部牺牲。这次试渡失败了。

        通竹溪渡江失利让敌人发觉了红军要从剑门关以南渡江北进的战略意图,刘湘迅即增调刘汉雄部加强江防,红军渡江的难度进一步加大。

        这次失利也震动了红四方面军领导层,大家都意识到,渡口的选择事关渡江成败。强渡前的准备工作极为重要,徐向前反复强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各级指挥人员一定要做仔细的工作,行动前,将困难想得多一些。战争的胜负除了取决于双方军力多少、火力配备、战士素质、意志品德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事先作大量仔细认真的调查,对于战场的地形、敌军的配置、一草一木、一沟一坎都要做到了然于胸、知己知彼。

        为了选择合适的渡口,确保渡江作战的隐蔽性和突然性,红四方面军各部及地下党组织派出了多路侦察人员,这些侦察兵以各种职业为掩护,深入嘉陵江东西两岸,搜集敌人的江防情报。侦察兵王义化装成难民,混过江去,在苍溪马桑垭下寺庙“出家”,以当和尚作掩护,搜集情报。通过各条渠道的情报,红军总部掌握了沿江的地形、道路、渡口以及敌江防工事、纵深兵力部署、火力配置、敌人活动规律等重要情况。为了掌握第一手情况,徐向前和副总指挥王树声带上熟悉地形的红三十三军军长王维舟以及参谋人员翻山越岭,沿嘉陵江东岸行进三四百里,了解敌情,查看地形,选择合适的渡河地点。

        经过详细调查和反复比对,徐向前最终选择了苍溪城南四公里处塔子山下的塔山湾渡口、苍溪城北二十五公里处的鸳溪口、阆中城北八公里处的涧溪口作为强渡嘉陵江的主要渡口。同时,还选择了阆中境内的沙溪场、南津关、河溪关、茄子渡,南部境内的红岩子等作为强渡嘉陵江的辅助渡口。三个主要渡口的江面宽约一百五十米至四百米。虽然江面较宽,却是敌人整个江防的薄弱环节。田颂尧在涧溪口至鸳溪口这一地段,仅部署了三个团,一线地区只有四个营。这些部队装备差,又屡遭红军打击,建制不全,士气低落。从地形条件看,东岸一般高于西岸,便于红军隐蔽待机和组织兵力掩护;从水文条件看,这一段江水流速缓慢,水深只有三至五米,岸滩亦比较平坦,对渡江有利。根据地形和敌我兵力分布以及渡江器材等因素,总部决定,大部队分三个点同时渡江:

        红三十军居中,为渡江主力。从苍溪以南塔子山附近实施重点突破,歼灭守敌后向剑阁攻击前进,协同三十一军攻占剑阁。

        红三十一军居右,从苍溪以北的鸳溪口渡江,而后向剑阁攻击前进,攻占剑阁后,向昭化、广元发展,打击邓锡侯部并阻击胡宗南部从甘南南下,保障红军右翼安全。

        红九军居左,从涧溪口渡江,而后以一部协助红三十军向北进攻,另一部消灭阆中、南部守敌,保障红军左翼的安全。

        红四军作为第二梯队,待第一梯队渡江成功后从苍溪渡江,以一部向南迂回,协同红九军消灭南部守敌,主力向梓潼方向攻击前进。

        总部炮兵营配置于塔子山,掩护红三十军渡江。西线渡江作战由徐向前指挥,陈昌浩指挥红三十三军和地方武装在东线阻击牵制敌军来援。

        接到总部的渡江部署,红三十军副军长程世才立即赶到八十八师,和师长熊厚发一起研究渡江方案。在红四方面军入川后的两三年里,在血与火的严酷斗争中,程世才从团长迅速擢升为副军长,但每逢重大战斗便一竿子插到基层连队和战士们一起拼杀,这已是多年的习惯。程世才和熊厚发也时常有惊人之举,一个副军长,一个师长,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他们居然化装成普通百姓,直接来到嘉陵江边察看地形,侦察敌情。程世才和熊厚发参军前都是种田的农民,农民的淳朴和憨厚形象根本就不用化装,他们俩一个身着蓝色土布裤褂,一个身着黑色土布裤褂,背着背篓,手提镰刀,程世才的腰里还别着旱烟袋锅。几个警卫人员也是一身农民打扮,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砍柴、割草。平时猛得像张飞一样的熊厚发,此时却细致地在笔记本上仔细勾画部队的隐蔽地点、出击路线、强渡突破口。

        程世才回忆:

        ……经过反复侦察核准,我们对敌我双方的地形、江水的流速变化、敌人的工事构筑、兵力部署、火力配备以及预备队所在方位等情况都摸清了,就连敌人怎么换班,每班次多少人,进出哪个工事,有什么规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当时嘉陵江上没有桥,要渡河只有靠船只和临时架设浮桥。

        为了阻止红军渡江,敌人事先已经将嘉陵江东岸所有的船只或是拖到西岸,或是击沉、烧毁。红军急需解决渡江工具。方面军总部决定,由三十一军和总部工兵营负责造船,当地苏维埃政府全力协助。造船地点选择在嘉陵江支流东河沿线的苍溪王渡、阆中清泉、井溪、土垭袁家崖,以及嘉陵江上游的猫儿跳和永宁铺附近的丛林。这里群众基础好,地势宽广,树木茂密,便于隐蔽,并有红军部队严密警戒,封锁消息。

        为了给红军造船,当地苏维埃政府几天时间就请到了五百多位造船的老船工、木匠、铁匠,这些工匠们背着干粮,带着工具,昼夜兼程,从四面八方赶到造船地点;郑义斋组织和动员各级后勤部门到处收购和运输了大批木材、打造船钉的废铜烂铁和桐油。三十军军长余天云和政委李先念亲自到造船工地给工人们做政治动员。川陕省委副主席余洪远和省保卫局的谢凡守在船厂督导。经过一个多月日夜不停的紧张劳动,共造了木船七十五只,除了几只较大的船外,大多数都是“毛蜂壳”(即五块板子钉成的船,每只可容纳一个班),还用毛竹扎了三座浮桥和数十只竹筏。根据渡江指挥部的要求,3月26日前,七十五只船全部造好。

        3月27日下午六时,太阳渐渐地隐入群山之中,天色暗了下来。部队的战士们和支前的民工们隐蔽地将船只一艘艘地运送到渡江出发地。

        云峰山既陡且险,仅有的小路,早被枯草掩没了。抬船的人们,必须用自己的双脚踏出路来。最陡的地方,前面人的脚跟几乎碰到后面人的鼻子。这样陡的坡抬这么大的船,实在不好走,大家只好在船底绑上垫木,把船放到地上前拉后推地往上滑送。衣服撕烂了,皮肉磨破了,在这深夜里,不知有多少血汗洒在险峻的荒山!……有位老大爷说:“我活了六十岁,走遍全四川,只看见水里驶船,没说过陆地行舟。可这样奇怪的事。我现在亲自来做了。”

        造船的同时,渡江的部队也展开了紧张的水上练兵。在嘉陵江左侧的东河上,担负渡江任务的部队官兵们加紧学习驾船、泅水技术,反复演练登陆、突破、巩固阵地、扩大战果、纵深穿插等战术动作。

        为保证战役发起的突然性,红四方面军采取了各种隐蔽措施,如严密封锁消息,隐蔽船只,部队行动不吹号,做饭不冒烟。为了迷惑敌人,苍溪县委组织了大量的宣传队在主渡口所在的塔子山、五当山、陶家垭一带,对敌喊话、唱歌,晚上组织赤卫队、游击队在江内放灯,配合红军搞佯攻,假渡江,又发信号又打枪,高喊“红军过江了”。这些迷魂阵搞得敌人惊疑不安,通宵难眠,坐卧不安。但每次都是“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久而久之,敌人对红军这些迷惑动作习以为常,注意力逐渐松弛。由于各项工作到位,在十几天的准备时间里,敌人始终没能摸清红军的军事意图。

        1935年3月28日,苍溪、阆中已经到处可以见到春天的景象,漫山遍野的树木披上绿装,春日的阳光里,田野里金黄的油菜花耀人眼目,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花香。天渐渐黑了,嘉陵江东岸一片宁静。苍溪塔子山下,嘉陵江滚滚奔流,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拍打着两岸陡峭的山壁,激起一阵阵水花。要不是战争,这又是一个极为平常的嘉陵江之夜。

        塔子山雄峙于嘉陵江东岸边,塔子山顶方面军炮兵营的十几门“八二”口径迫击炮虎视眈眈,黝黑的炮口指向对岸敌军阵地。塔子山后面的斜坡上,登陆部队排列着队形,一直绵延到远处的树林里。几千人集结在一起,一点声响也没有。工兵部队已经悄悄地将几十艘渡江的木船移到了江边,几十只木船排成一列,每艘船边蹲着两名水手。山脚下,红三十军军属炮兵和八十八师师属炮兵的一排排迫击炮蹲在发射阵地,随时准备开火。

        对岸的阵地淹没在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哗哗的流水声中,偶尔可以听见江对岸传来敌哨兵的几声咋呼,不时还有几道手电光在夜空和江面上晃动。

        九点三十分,徐向前在前线指挥部里命令:“各部急袭渡江。”但部队真正渡江的时间实际上在下半夜。程世才回忆:

        当晚,我和熊厚发同志带领部队到达预先选定的渡江地点,迅速将已经运来隐藏在附近山沟里的几十只小船抬到江边下水,按编号顺序排列好,待命出发……熊厚发师长看了看表,正是午夜一点半。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我:“副军长,时间到了。”

        “好,按计划行动”我点了点头说。

        “开始渡江!”随着熊师长简短有力的一声令下,五十多只小船载着渡江勇士们,似离弦的利箭,直射对岸。

        由红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三团两个营和总部教导营组成的中路突击部队在师长熊厚发亲自带领下,登上五十多只渡船。每只船上一个班,船头架着轻重机枪,战士们个个手握步枪,背插大刀。艄公们奋力划船,几十只船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里,滚滚江涛也淹没了船桨击水的声音。

        张德胜家在四川江油农村,两年前,邓锡侯的部队到处抓丁,他没躲脱,被几个“棒老二”吆吆喝喝地捆绑到了军营,发了一身军装,和一大帮和他一样的农民一起,成了“当兵吃粮”的川军。前几天,连长将他们召集训话,要他们“眼睛放亮点,发现情况先问一声,情况不对再开枪”。今天晚上是张德胜的岗,他在江边晃悠,和以往一样,除了哗哗的江水,什么情况也没有。张德胜嘴里咕噜着:“格老子的,要老子眼睛亮点,老子眼睛又不是洋油灯,啷个亮法嘛?”

        今天晚上喝的是稀饭,张德胜一气干了三大碗,这会儿有点憋得慌,跑到江边冲着江水撒尿。突然,他隐隐约约听到哗哗的江水中有点别的声音,但定神一听,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一会儿又听见了似乎是划桨的声音。他赶紧瞪大眼睛盯着江面看,黑乎乎的江面,什么也看不清,他使劲瞪着眼睛,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哗哗的江涛声中,划桨的声音倒是听见了,张德胜警觉起来。过了一会儿,划桨声清晰可辨,他隐隐约约看到江面上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张德胜大声吆喝:“谁?干什么的?”黑乎乎的江面没有回音。慢慢地,划桨的声音和移动的影子变得更清晰了,一排排船正向着自己划过来。张德胜的头皮一个劲地发麻,他一把端起枪,再次吆喝:“谁?站住!再不站住老子开枪了!”那一大排船只既不答话,也不减速,径直向着江岸冲过来。张德胜扣响了扳机,“啪”,枪声在嘉陵江静谧的夜空震响,此时已是凌晨二时。

        听到枪声,成群的敌人如同蜂群般咋呼着从碉堡里冲出,各种枪对着船队开枪。此时,二六三团突击队的船距离岸边不到五十米。“哒哒哒哒”,船队的机枪吐出道道火舌,偷渡变成强渡。部署在塔子山上的红军炮兵也对准敌人的火力点开炮了,红军总部炮兵营二十多门迫击炮和几十挺重机枪一齐开火,隆隆声如同雷鸣。江岸上顿时浓烟滚滚,弹片横飞,炮弹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嘉陵江的夜空。敌人被压制在工事里。还没等敌人展开,红军突击队已经抢滩登陆。五十多条船载有六百名突击队员,六百多人一上岸犹如猛虎般冲向敌阵。碉堡群里共有敌人三个连,不到十几分钟便全部报销。张德胜胳膊负了伤,倒在地上装死,最后捡了一条命。

        突击队上岸后迅速控制了杜里坝、老君堂、胡家坝一带的登陆场。五十多艘船只紧张地在滚滚江水中来回穿梭抢渡部队,到29日拂晓,八十八师两个团已经全部顺利渡江,渡江后兵分两路,向敌师部据守的东岳庙和赵家山进击。守敌不支,狼狈逃向思衣场。八十八师突击队占领了飞虎山、高城山、万年山等制高点。天亮后,敌人从各个据点里涌出来发起反扑。八十八师是有名的“拳头”部队,这只铁拳头左右挥舞,敌人顷刻遍体鳞伤,刘汉雄部一个旅被全歼,敌团长陈崇朴被当场击毙,随后又消灭敌陈继善旅,旅长陈继善本人也被击伤,在八庙场后的金龟山击溃前来支援的敌江防预备队王志远旅,红八十八师一天之内向纵深推进了七十余里。

        除中路塔山湾渡口红三十军八十八师成功登陆外,右路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四团在苍溪以北鸳溪口石罗锅强渡成功,一举攻占敌阵地火烧寺,击溃当面之敌一个旅。左路红九军二十七师与红三十军之一部,在阆中的刘家坝至涧溪口一带,利用浮桥渡过嘉陵江。到29日黎明,红四方面军左、中、右三路全部突破敌人的江防工事。一夜之间,刘湘和邓锡侯、田颂尧苦心经营三个多月的六百里嘉陵江江防工事全部瓦解。

        3月29日中午,过江后的红军夺回被敌人抢走的大批船只,又在沿江群众的支持下,利用事先准备好的器材,在上自虎跳驿下至涧溪口的江面架起数座浮桥,红军大部队迅速过江,向两翼席卷。

        《国民党二十九军在嘉陵江与红军作战经过》文中,记载了田颂尧防区被红军突破的过程:

        ……二月二十八日晚,红军在苍溪之六博垭乘风雨之夜,先以小部渡河在胡家坝登岸成功。防守这段河防系何德隅路之陈继善旅陈崇朴团的陈择仁营。红军渡过河时,河边守兵正在哨棚内聚赌。红军继续渡河未被发觉。待红军已前进到该段守军营长陈择仁营部时,营部守兵始发觉进行抵抗,陈择仁慌忙惊起走出营部门口,即被红军击毙。田军顿时一片混乱,争相溃逃。红军的其他部队又复自松家场、孙家仓等地相继抢渡过河,对田军进行猛烈攻击和扫荡。旅长陈继善、团长陈崇朴仓猝抽调部队应战,在红军的猛烈打击下,陈继善身负重伤,陈崇朴被击毙,官兵伤亡甚大。经渡河红军继续深入和左右席卷,于是第三地区之刘汉雄防御阵地即全部瓦解。

        红四方面军大部队过江后,按照预定部署迅速展开。红三十军八十八师击溃邓锡侯从思衣场赶来增援的敌军后,迅即向剑门关挺进。红三十一军九十三师经阆中的垭口、思衣场,向剑阁方向攻击前进;另一部在红四军的配合下迂回阆中嘉陵江西岸的白溪、天鞍,向南部方向推进。红九军二十七师在红四军一部的配合下,向驻守在嘉陵江东岸阆中城郊田颂尧部王志远的第五旅、第九旅发起攻击。此时的阆中城处于红军的半包围之中,已成一座孤城。3月30日,驻守阆中的敌军见大势已去,其主力连夜向嘉陵江以西溃退,3月31日,红军进驻阆中城,并沿苍溪东岳庙向剑阁方向前进。

        邓锡侯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为防守昭化以南,胡宗南公开甩了他的袖子,想拉田颂尧垫背,又被一掌推到棉花包里,刘湘又在中间和稀泥。这次布防嘉陵江,自己的部队承担了近半江防,责任重大,蒋介石要进川,刘湘要整编,整来整去,矛头总不外乎我们这几个军。想到吹胡子瞪眼睛的蒋介石和阴森森的刘湘,邓锡侯的脊梁骨直发凉。28日晚上,他和参谋长在一起东扯西拉了半天,安排部队向北进攻朝天驿的红军,至午夜才睡下,睡下没一会儿,刺耳的电话响起,他一把抓起听筒。电话里传来了他最怕听到的话:“报告,红军过江了。”

        邓锡侯已经听不清对方讲了些什么,他只是对着电话吼道:“守住,给老子守住。”扔下电话,邓锡侯立即电令陈鼎勋、杨秀春稳固嘉陵江江防。

        红军突破嘉陵江的消息很快就报给了蒋介石。可以想见蒋介石气愤与懊恼的神情。接报后的当天,30日上午,他先是敦促江防责任人邓锡侯迅速采取措施:

        迅即抽派后方及昭、广部队十团以上分驻金仙场、剑阁,对窜过嘉陵江之匪痛击,并负责肃清该匪。

        4月2日,他得到更多川军溃散的消息。红军突破嘉陵江之后,势如破竹。田颂尧不仅不抵抗,反而指挥部队撤退,结果田部败退一泻数百里。田颂尧知道丢失嘉陵江江防的责任,为了减轻战败之责,发电报给蒋介石请“削职示惩”,并将自己的部将刘汉雄、何德隅、杨特生、陈继善等一干人拟定处分报蒋。蒋介石决定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撤销田颂尧职务,以逐次解决四川军阀尾大不掉的难题:

        查嘉陵江向称险要,阆、苍、南部一带。原属二十九军防地。一年以来,迭次通令构筑碉堡,加强工事,严密布防,以遏残余徐匪之窜扰,不啻三令五申。该军负责守备经年,糜饷实钜。津以救国救乡之大义,应如何激励军心,力图报称。乃连日据报,该军防守不严,徐匪一部,遂于俭晚突破嘉陵江;继复作战不力,苍溪、阆中、南部亦竟相继撤退。弃藩篱而不守,陷人民于涂炭!实属玩忽命令,贻害地方,断难再予宽容,盖川陕边防剿匪督办第十二路总指挥,四川剿匪军第二路总指挥,第二十九军军长田颂尧着即撤职查办。其副军长孙震辅助不力记大过一次。着令孙震督率二十九军,戴罪图功;此次该军失败负责诸将领,由孙震查明呈报,以免分别惩处;该军现在收容若干,着孙震速即整理改编。秉承刘总司令湘办理具报。仰即转令,一律遵照。

        继刘存厚、罗泽洲以后,在四川军阀窝里混了十几年的田颂尧也被蒋介石一脚踢开,从此两手空空,失去兵权。既“追剿”红军,又打击地方军阀,还要取得地方政府的实际控制权,蒋介石一石三鸟。以后,田颂尧部二十二路指挥何德隅、二十旅旅长杨特生、二十一旅旅长陈继善、团长陈崇朴、第三纵队司令刘汉雄、十三旅旅长覃世科、第八路指挥李炜如、第二路指挥李鋆陶都被分别给予撤职、记过的处分。

        蒋介石撤田颂尧杀鸡吓猴,邓锡侯不敢怠慢,3月30日立即向所部再下指令,固守梓、剑、昭:

        一、匪窜过嘉陵江后,向左右延伸,缺口渐扩大。

        二、北路扼江口,百图观,剑阁及江口至昭化河防之线,已商得第二路军应协同防守。

        三、剑阁至梓潼距离甚大,刁司令所部速兼程驰赴剑阁。余亲率之五团到达梓潼后,直趋剑阁,以资联系,防匪流窜,但须以梓潼、剑阁、昭化为三个据点。

        四、广元部队应与胡师联络,并抽调三团由陈指挥,率领在刁部后兼程跟进。

        五、所有本军后方各部队应一律出动,限四月冬日集中绵阳。

        继第一梯队的三个军过江后,第二梯队的红四军也从苍溪鸳溪口渡过嘉陵江,其一部配合左翼第九军一部经阆中地区南下,攻占南部县城,歼灭敌李炜如部三个团,中路红三十军及九军另一部击溃田颂尧第十旅一部,3月31日占领剑阁。

        徐向前率队随中路行动,他回忆道:

        ……我军刚进剑阁,别处的敌人不知道剑阁已失,打来电话问:“赤匪到哪里了?你们怎么样呀?”有的干部回答倒干脆:“老子是红军,你们完蛋啦。”令人又好气又好笑。

        听说剑阁县丢了,邓锡侯真如火烧屁股,立即连续发布命令,4月1日,命令调集驻守广元附近的部队回援剑阁,4月2日,命令梓潼的部队坚守城池。他自己率部从绵阳星夜来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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