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曾经担任过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大队长,如今是派出所所长,被杀害之后,全省政法系统震动。江州刑警刚刚在十天之内侦破了长青县灭门案,公安部发来贺电,省政府发出嘉奖令,谁知表彰会第二天就发生了警察被杀的恶性案件,社会影响极坏。
当夜,省公安厅刑侦专家组一行三人来到江州。
得知黄卫遇害以后,侯大利一直等着被询问。他清醒地认识到必须有拿得出手的证据,才能让其他侦查员相信自己。所以,他得知黄卫遇害的第一时间,便开始保留相关证据。
4月4日,两个陌生中年人出现在侯大利面前。
侯大利知道两人肯定来自省公安厅,或者是从其他市级公安局抽调的高手,此刻配合得越好,超容易讲清楚真相。他冷静从容地讲述了找黄卫借工作笔记本的前因后果。
两个预审专家对案情了如指掌,开始根据预案有针对性地发问。
“你平时开车戴手套吗?”
“开车戴手套,同事们可以作证。”
“为什么要戴手套?”
“个人习惯。”
“你离开黄卫家,然后到车库,没有发现手套吗?”
“我发现手套遗留在黄所家里,之所以没有上去拿手套,一是考虑到黄所妻子态度不好,回去有可能撞上;二是我当时拿到黄所长的工作笔记,坐在车上集中精力看笔记,看了十来分钟后,才开车离开。你们调出沿途的监控视频,应该可以看到我开车时没有戴手套。”
昨天夜间,专家组调阅了侯大利开车从黄卫所住小区回到刑警老楼的所有监控视频,从视频中可以看到侯大利确实没有戴手套。
“你最后接到黄卫的电话是在什么时间?”
“我到了车库,正在看笔记,接到电话,电话刚接通就断了。我‘喂’了两声,没有回答。”侯大利又道,“在车库翻阅笔记本以后,我开车直接回到刑警老楼。沿途都有监控,很容易就能查清行驶路线和时间。我没有参与勘查黄所遇害现场,只是听朱支说起现场情况。黄所长的颈动脉被刺破,刺破颈动脉会引起血液喷射,至少一两米吧。我从刑警老楼出发到回刑警老楼穿的是同一件衣服,衣服没有洗,我把衣服装进物证袋子,随时可以接受检查。而且我希望检查越野车,看里面有没有黄所血迹。”
“衣服在哪里?”
“我听说黄所遇害时人在办公室,马上在朱支和樊勇面前脱下衣服,进行了封存,并交由朱支代为保管,整个过程全程录像。”
“你为什么要采取这些措施?”
“自证清白,虽然不需要我自证。我愿意接受测谎。”
专家三人组在离开江州之前,与江州市纪委、江州市公安局的领导小范围交流了意见。三人皆认为侯大利不具备行凶动机,现场勘查结果也排除侯大利作案的可能性。黄卫一直在负责江州打黑工作,专家组倾向于此案为黑社会报复杀人。
省公安厅专家组所得出的结论有刑事科学支撑,没有出现“警察杀警察”的险局,大大减轻了江州市公安局的压力。
在交换意见时,省公安厅刑侦专家组表扬了侯大利在黄卫遇害后保留证据的冷静行为。若非侯大利及时、完整地保留了案发后的相关证据,刑侦专家组不会在短时间如此肯定地得出侯大利不具备作案可能性的结论。
江州市公安局随即成立专案组,由局长关鹏亲自担任组长,分管副局长刘战刚和刑警支队长宫建民任副组长,紧锣密鼓地开展黄卫案的侦破工作。
由于此案太让人意外,牵涉到重案大队大量精力,因此杜文丽案仍然暂时交由105专案组侦办。
江州市重案大队侦破了长青县灭门案,侦查员们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又遇上黄卫案。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侦查员,知道在案发初期投入力量越多,破案可能性越高,所以不叫苦不喊累,投入了紧张的案侦工作中。
送走再次来勘查现场的老谭以后,陈萍只觉得心力交瘁。她以前总是嫌丈夫黄卫不回家,回家就躺到床上,懒虫一条。如今丈夫遇害,她坐在空落落的家里,忘记了丈夫往日缺点,丈夫离世对家庭造成的破坏却显露无遗。
男人是家中顶梁柱,这句话平时也就说说,如今顶梁柱当真垮了,陈萍感觉自己就真是一根浮萍,没有依靠。
手机响起,来电的是一个陌生电话。陈萍抓起电话,道:“谁?”她满心希望是公安局领导或者刑警支队的同志打来电话,带来破案的好消息。
“五娘,我是满娃。”电话里传来老家口音,称呼很是亲热。
陈萍愣了一会儿神,这才想起满娃是一个接近十年没有走动过的亲戚。她情绪实在不高,只是“哦”了一声。
满娃声音很大,道:“我有件事要找姑爷帮忙。我舅子的车在江州被扣了,五娘让姑爷给交警队打个电话,把车放出来。我把车号发了短信过来。”
陈萍最烦亲戚们找丈夫办这些烂事,有时往往罚款一百元的事情,非得让黄卫处理。黄卫在江州公安系统挺有名气,各单位都要给面子,往往在政策范围内走宽限。亲戚们开口时理直气壮,事情办完了甚至不说一声谢字。人情是债,是债就得还,么是请客吃饭还债,要么就是在职权范围内还债。这两种方式都让黄卫觉得心中不爽,经常发牢骚。偏偏陈萍老家亲戚多,为了这些烂事,夫妻俩怄了不少气。
此刻满娃又提出让丈夫帮忙放车,陈萍悲从心来,道:“你姑爷都走了。”
满娃向人夸了海口,说是放出小车轻而易举,顿时急眼,道:“姑爷出差,好久回来吗?五娘,你让姑爷打个电话,姑爷面子大,交警肯定要买账。”
陈萍悲从心来,不想多说,“砰”地挂断电话。
满娃又打了两个电话过来,陈萍不想接。隔了一会儿,满娃发了一条短信:“五娘,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还算啥子亲戚?”
看到这条短信,陈萍痛哭起来。正在哭时,响起敲门声,门外人道:“嫂子,是我。”听到来人声音,陈萍开门,请来人进屋。
来人见陈萍脸上还挂有泪水,叹息一声,安慰道:“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你把身体弄坏了,小军怎么办?”得知陈萍生气的原因,来人拿起手机,看了短信,火冒三丈地打了个电话,说道:“山B×××××,这个车的车主太不地道,给我往高限罚。”
听到来人打了这个电话,陈萍又觉得不妥当,道:“他虽然不懂事,毕竟是亲戚。”
来人道:“这种远房亲戚,一点不懂事,不要理他。”
陈萍又道:“抓到杀人凶手没有?”
来人来到门口,拉开房门,朝外看了看,关门后,指了指喉咙,道:“有些话是鱼刺,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
陈萍急道:“黄卫不明不白就被害了,我们这种关系,你有什么不能说?”
两人进了里屋,交谈了一个多小时。等到来人走了以后,陈萍趴在床上又哭了半天。泪水哭干以后,她拿出影集,抚摸丈夫年轻的脸。
4月5日,黄卫遇害的第三天,陈萍带着申冤材料,直奔阳州,开始上访。她第一站没有到省公安厅,而是直接到省委信访局。来到信访局接待中心前,她在头上绑了一条白布,布上写着“冤”字。随即又拉开一个横幅,写着“警察遇害,天理何在”。
陈萍展开条幅不久,有工作人员过来,收了横幅,将其带入接待中心。
朱林接到主管副局长刘战刚电话后,吓了一跳,道:“陈萍到省委上访?不可能啊。省公安厅调查组已经给出结论,排除了侯大利的作案嫌疑。”
刘战刚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道:“陈萍提出就是侯大利杀害黄卫。这个指控很严重,电话里说不清楚。局里要召开紧急会,你和老宫都要参加,半个小时后开会。”
放下电话,朱林背着手在屋里转圈,反复分析此事对侯大利以及专案组的影响,消瘦脸颊上全是寒气。他转了十来圈后,来到资料室。资料室里只有田甜在看投影仪,侯大利不在房间。
“侯大利在哪里?”
“师范后围墙。”
“去做什么?”
“看现场。”
“你没去?”
“我们一起去过好几次,他今天想独自转一转,”田甜见朱林脸色不对,道,“找他有事?”
朱林道:“遇到大麻烦,陈萍到省委上访,指认侯大利是凶手。”
田甜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道:“省厅调查组已经有了结论哪,排除了侯大利作案嫌疑。这事会有什么后果?”
朱林工作时间长,见过的事情多,比起田甜更加谨慎,道:“陈萍到省委上访,这事麻烦,后果难料。你马上把侯大利叫回办公楼,给他打预防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千万别冲动,一定要冷静。”
田甜道:“局里是什么态度?”
“暂不清楚。”朱林交代完毕以后,急匆匆到市局开会。
朱林来到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的小会议室,推门进入,才发现小会议室坐了满满一屋子人,除了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军,市公安局关鹏局长等人,还有市纪委监察、市信访办的人。
会议开始以后,首先由105专案组组长朱林报告安排侯大利到黄卫家里取工作笔记的来龙去脉;之后由市刑警支队长宫建民介绍黄卫案侦办情况,着重介绍排除侯大利作案嫌疑的全过程;最后,市信访办谈了陈萍到省委信访办上访的过程。
三人讲完后,杜军书记道:“我看了陈萍提交的材料,黄卫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侯大利,手里握着侯大利的手套,这些疑点确实存在,不好解释。”
刘战刚道:“省公安厅专家组有明确结论,从刑事科学角度,排除侯大利作案嫌疑。省公安厅派来一个刑侦专家组,帮助我们破案。”
杜军严肃地道:“陈萍上访,市委非常被动。把侯大利调离刑警岗位,这样对上对下都有交代,也符合回避制度。”
朱林如今从刑警支队长岗位退居二线,无欲则刚,敢说真话,道:“侯大利毕业于山南政法刑侦系,是非常优秀的刑警,在侦破石秋阳案中冒着生命危险替换出人质,把他留在105专案组才能发挥其特长。”
“地球离了谁一样转。侯大利刚刚毕业,怎么就无法代替了?”杜军口气严厉,道,“除了案件本身,我们还要考虑社会影响。陈萍到省委上访,江州市局必须有所行动,若是一点行动都没有,若是陈萍再去上访,甚至到更高级别的地方上访,追查下来,大家没有退路。各位都是一方领导,要有政治敏感性,眼光不能仅仅看到案件本身。”
一直没有说话的关鹏局长见朱林还要争辩,给他使了眼色,阻止他再说,道:“恰好省公安厅正要举办现场勘查刑事技术培训班,半个月时间,文件刚到我办公室。我建议派侯大利参加,暂时离开江州。黄卫在刑警支队时一直领导打黑工作,千里押解的是本市有名的黑社会分子,这次遇害极有可能是黑恶势力报复。刑警支队必须尽快拿下此案,否则无法给江州警察交代,无法给市委市政府交代,无法给江州父老乡亲交代。”
杜军听出了弦外之意,道:“你有把握在近期破案?”
关鹏道:“命案发生后的72小时是黄金期,在这段时间里,现场痕迹物证的利用价值高,相关证人记忆清晰,犯罪嫌疑人还没有办法很好地伪装与逃逸。重案大队在黄金期里虽然没有抓到杀人凶手,也找到很多线索,半个月之内必定破案。如果半个月破不了案,事情就麻烦了,一时半会儿就破不了。”
“既然这样,那就让侯大利参加培训。我希望在半个月内能听到好消息。”杜军认可了关鹏的建议,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脸色缓和下来,喝了口茶水,道,“侯国龙谈起他这个儿子,真是恨铁不成钢啊,说起来都要掉眼泪。老朱,侯大利是你手下的兵,到底怎么样?”
朱林黑发尽白,眉毛也变长,颇有些“仙气”,道:“在侦办石秋阳案中,侯大利舍身代替人质,非常英勇,我早已经忘记侯大利是侯国龙的儿子。”
杜军道:“从3月下旬开始,江州就很不平静。希望抓住杀害黄卫的凶手以后,江州能平静几天,否则我都怕接关局的电话了。”
经过研究,会议决定:第一,推荐侯大利参加省公安厅现场勘查刑事技术培训班,培训时间是4月10日到4月25日;第二,由市公安局杨英政委牵头,与陈萍谈话,做好安抚工作;第三,由分管副局长刘战刚牵头,加强黄卫案专案组力量,掘地三尺,也要破案。
开完会,朱林开车回刑警老楼。在车上,他脸色冷得如三九寒冬。下车以后,他用力搓揉了面部,让紧绷的面部缓和下来。大李慢慢走过来,碰了碰朱林大腿。朱林蹲下来,道:“大李呀,做事难哪。”大李听懂了朱林的话,用力点了点头。
三楼资料室,侯大利和田甜没有说话,专心看投影。
投影仪上正是陈雷、小吴和杜文丽在海边沙滩的合影:三人站在海滩上,笑得很开心;陈雷短发,穿短裤,光着上身,杜文丽和小吴都穿泳装;小吴双手抱着陈雷的一只胳膊,杜文丽则站在陈雷另一边,手搭在陈雷肩上。
朱林进屋,道:“有没有新发现?”
侯大利指着幕布上的图表,道:“杜文丽的社会关系有两条线:一条明线,房地产公司和电视台;另一条暗线是模特这条线。我和田甜前几天集中在调查明线,现在准备调查模特这条暗线。”
朱林道:“田甜、葛朗台和樊傻儿加紧按照这个思路调查。侯大利把手中工作放一放,准备4月10日去参加省公安厅为期半个月的现场勘查刑事技术培训。这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对以后案侦工作有好处。”
侯大利短暂沉默,道:“我不用交证件吧。”
“不用交证件,只是派你学习。这一段时间,你暂时不用上班。参加工作以来,没日没夜地干,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朱林咳嗽一声,道,“你要理解这个决定,现在各级对上访都很重视,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措施。如果没有任何措施,陈萍再去上访,大家都很麻烦。我们也会给陈萍做思想工作。陈萍向来支持黄卫工作,就是遭遇到这事,思想有些乱。”
侯大利道:“只要不交证件,也就是半个月时间,多学本事也是好事。”
“若不是你和黄卫遇害有点牵扯,我会建议把你纳入黄卫案专案组。你的视角很独特,总能找到被别人忽视的地方。刑警支队憋着一股劲,要尽快破案,这不仅是职责,还是情感;不仅是情感,还是荣誉感。黄卫曾经是重案大队长,重案大队长遇害,这是狠打全体刑警的脸。”
经过石秋阳之役,朱林如今打心眼里喜欢这个不是财迷也不是官迷的富二代。原本以为还要做思想工作才能消除侯大利的抵触情绪,没有料到他面对决定异常心平气和,朱林暗自给侯大利竖起大拇指。
楼下传来大李沉闷的叫声,这个声音发自喉咙底部,带着浓重威胁。朱林极为熟悉这个声音,赶紧跑到三楼走道,只见一楼院中站着一个消瘦的高个儿男孩,手拿刀,身体紧贴墙壁。大李平时懒洋洋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此刻面对拿刀的少年人,凶相毕露,目光如电,牙齿如刀。
高个儿男孩是第一次遇到凶如猛兽的警犬,强自镇静,嘴巴却不敢出声。
“是黄卫的儿子,手里有刀,冲着你来的,你别下来。”朱林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下楼,将大李与黄卫儿子隔开。
“黄小军,干什么?”
“朱叔,别拦我,我要找侯大利那个杂种算账。”
朱林严厉地道:“谁给你说的这事?”
黄小军正在读高二,长得极似父亲,满脸青春痘,挥动剔骨刀,大声道:“大家都知道这事。侯大利爸爸有钱,杀人没事。”
朱林毫不客气地道:“你爸这么精明的人,你怎么这样糊涂?他看到你这么愚蠢,在天上会生气的。”
黄小军迟疑起来,道:“朱叔,到底怎么回事?”
朱林道:“你从小就喜欢福尔摩斯,应该有推理能力。你把刀给我,跟我一起到三楼,完整推演一遍整个事件,你自然会做出判断。在这方面,你爸爸可是行家。”
黄小军看着大李,不愿意交出剔骨刀。
“大李是一只功勋警犬,我和你爸都将大李当成朋友,”朱林回头道,“大李,这是黄卫的儿子,没事。”
大李退了几步,仍然用警惕的眼光瞧着黄小军。黄小军将刀交给朱林,跟着其上楼。他上楼时仍旧不停回头,直到看不到大李,才松了一口气。
侯大利和田甜一直站在走道上,能听到朱林和黄小军对话。田甜道:“黄小军要上来,你先回避,免得起矛盾。”侯大利摇头,道:“我若是躲了,以后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黄小军到了三楼,看见侯大利,顿时又如斗鸡一样想炸毛。侯大利一点都没有回避黄小军,冷眼望他。黄小军原本以为侯大利见到自己会因为内疚而退缩,没有料到这个富二代气势很足,根本没有退让。他捏紧拳头,脖子渐渐又梗起来。
“黄小军,跟我到资料室。侯大利,打开投影仪,你来讲案情。”
黄小军道:“我不想听凶手讲。”
朱林心平气和地道:“侯大利找你父亲,是我安排的,他没有任何动机害你父亲。”
黄小军斜着眼看侯大利,道:“他和我爸有仇,我爸就是被他害的。”
侯大利一点都没有照顾黄小军情绪,道:“按照你的说法,是我害得黄所调到派出所,那应该是他恨我,不是我恨他,这很难成为我杀人的动机。”
黄小军听到母亲哭诉,一时激愤,这才来到刑警老楼找侯大利麻烦,谁知刚进门,就被一条警犬逼住。他自诩胆大,可是突然之间看到这条硕大警犬,还真是被吓住了。来到楼上,眼前的“杀人凶手”一点不内疚,反而气势逼人,这让黄小军渐渐冷静下来。
侯大利来到幕布前,用眼神逼住黄小军,道:“有些画面,你得承受住,你能吗?”
朱林眼光带着鼓励,侯大利态度倨傲,田甜很平静。黄小军咬了咬牙,道:“我能承受。”
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当他看到父亲躺在血泊中,仍然无法接受,泪水喷涌而出。他努力睁开眼睛,盯紧投影仪。
侯大利站在幕布前,分析道:“致命伤在喉咙,只用一刀划破动脉,鲜血至少喷了两米;从地面的血迹来看,确实如此;尸体没有移动,这就是第一现场。”
田甜接口道:“我查看过伤口,伤口显示出匕首在刺入以后有横切的动作,从这个动作来看,凶手毒辣,手法老练,绝对是老手。”
侯大利指着相片角落,道:“这是手机,从手机在地面的角度来看,应该是突然遇袭以后,手机从手中摔落。而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我的,我当时在停车场。”
……
“这是从停车场出来的相片,注意看我的衣服,没有血迹……这是回到刑警大楼的视频截图,看衣服。”
……
“这是我开的车辆,经检测,没有任何血迹。”
……
“你们家的小区监控被破坏。”
……
侯大利将黄小军当成侦查员,全面、准确、完整地复述了当天的现场情况。
朱林道:“小军,你听明白了吗?省厅和市局非常重视你爸遇害之事,派了三个刑侦专家帮助侦办此案。他们查过所有线索,排除了侯大利的作案嫌疑。”
“我爸最后见到的人是侯大利,打的最后一个电话是给侯大利的,手里握着侯大利的手套。要说侯大利与我爸遇害没有关系,我不相信。”听完侯大利讲述,黄小军内心开始动摇,下意识地复述母亲强调的理由。
朱林若有所思,突然反问道:“你妈是什么时候有这个观点的?”
黄小军道:“最初只顾着伤心,后来才开始慢慢想起这些事情。”
朱林道:“不对,肯定有一个时间点,你妈突然就有了这个观点。”
黄小军想了想,道:“上访前一天吧,我妈给我谈到案件的三大疑点。”
朱林坐到黄小军身边,道:“江州公安绝对不会放弃追查凶手,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在追凶过程中,我们要理智、冷静,不能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黄小军低头想了一会儿,来到侯大利身边,道:“侯大利,请你回答我,你真的不是凶手吗?”
侯大利郑重地道:“我不是凶手,绝对不是。”
黄小军独自离开了刑警老楼,失魂落魄。朱林站在刑警老楼门口,对侯大利和田甜道:“这事奇怪啊!陈萍最初还能听得进解释,怎么突然间就跑去上访?有点奇怪。黄小军这孩子不错,脑袋清醒,能听得进意见。”
侯大利望着黄小军背影,想起当初杨帆落水时自己所受到的打击,对这个高中生充满理解和同情。
上楼时,朱林满腹心思,独自回楼。
今天是江州监狱的探视日,在田甜收拾东西时,侯大利主动道:“我陪你到监狱。”
“什么?”
“我去见见你爸。”
田甜脸上慢慢有了笑意,道:“你真愿意陪我到监狱?”
“我们是搭档啊。”
“若是搭档,那就别去了,这是我的私事。”
“别矫情了,走吧。我去见见刑警老前辈。”
侯大利主动要去见父亲,这对田甜来说是一个标志性事件。若非在单位,她肯定要热烈拥抱侯大利。
一辆警车开进刑警老楼,下车之人是侯大利的大学同学陈浩荡。大李面对来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退回到自己领地。来人虽然身上有不熟悉的陌生味道,可是开着警车,这让大李有些犹豫。它最终还是承认来人是警察,放松了警戒。
侯大利见到老同学,调侃道:“政治处的人难得到老楼来一趟,公事还是私事?找我还是找朱支?”
“开车经过老楼,顺便看看老同学。”
男友愿意陪着自己去监狱,“愿意”最重要,比实际行动更重要。田甜朝陈浩荡点了点头,轻声道:“陈浩荡有事找你,你下次去吧。”
侯大利道:“十分钟。你到车上等我。”
侯大利和田甜轻声说话时,陈浩荡一直用饶有兴致的眼光瞧着这一对传奇男女,等到田甜坐上越野车,才道:“现在终于可以证明,你的性取向没有问题。你别瞪我,刑侦系第三小组曾经认真讨论过你的性取向。”
侯大利摸出一包好烟,丢给陈浩荡。
“难得有这种高档烟,暂时不抽,找机会显摆。”陈浩荡拿着烟,反复看了,放进口袋,又语重心长道,“我过来和你聊几句黄卫的事。陈萍到省委上访,影响很坏。我想到这事,替你着急,搞不好要坏你的前程。”
侯大利道:“腿长在陈萍身上,她要去做秋菊,我有什么法子,总不能捆住她的双腿。我就算去求陈萍也没用。她如今对我恨之入骨,求她没有任何作用。”
陈浩荡用手指着侯大利,道:“虽然省公安厅专家组排除了你的嫌疑,可是这种事总会留下坏印象。更何况如今上访是大杀器,没有哪个领导不怕上访。你这人在破案上有一手,对政治一点不敏感,简直是个白痴。我们是同学,有些话憋不住,一定要见面给你聊几句。你若要在警界发展,还真得利用父亲的关系,建立一个合适的上升通道。在专案组当刑警,破再多案子,最多夸你一声神探,可是对以后的发展没有什么好处。纯粹从业务往上走,这一辈子走到重案队大队长就算是了不起了。”
侯大利不以为然地道:“论到当官,就算当了局长又如何?”
陈浩荡道:“你这人脑袋不开窍,守着大金山讨冷饭。我若有你这种家世,绝对不会做小警察。当同学的,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够意思了,你真的要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侯大利知道陈浩荡说的是真心话,只不过两人想法完全不同,鸡同鸭讲,互相都听不进去。在自己遇到困难时,陈浩荡能说出这一番话,也算不错。
陈浩荡离开后,侯大利陪着田甜前往江州监狱。
进入监区,在等待田甜父亲到来时,侯大利道:“我忽视了一个问题,你爸叫什么名字,你一直没有跟我说过。”
田甜道:“很有时代特点的名字,田跃进。”
田跃进以前是白胖律师,进入监狱服刑以后,生活有规律,不再有大鱼大肉,身体内的肥肉迅速飞走,变成一个精瘦中年人。田跃进被带到管教办公室而不是寻常的接待室,暗觉奇怪。进门后见到一个陌生年轻男子,他停住脚步,眼光一点一点变得锋利起来。
田甜介绍道:“爸,这是我的同事侯大利。”
田跃进曾经摔断了腿,走路略有瘸拐,来到沙发前,扶着沙发椅子,道:“你和田甜是同事?”
侯大利道:“田甜是我的女朋友,我在刑警支队二大队工作,目前抽调到105专案组。”
“你认为女孩当法医算不算是好职业?”田跃进原本习惯监狱生活,神情中的锋利劲儿早就收敛,变得慈眉善目。今天见到陪同女儿一起来的男子,他往日的桀骜之气顿时又迸发出来。
侯大利没有回避眼前中年男人的眼光,不卑不亢道:“我毕业于山南政法大学刑侦系,做过很多尸体解剖。在我眼中,法医是刑警中的一员,关键在人,而不在于职业。”
“你很面熟啊?爸爸是谁?”田跃进总觉得侯大利有些面熟,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所以然,更没有将侯大利和侯国龙联系起来。
侯大利笑而不语。
田甜嗔道:“爸,别查户口了。侯大利明天要到省公安厅参加现场勘查培训,抽时间和你见面。”
田跃进坐在沙发上,心情颇为复杂。他独自将女儿拉扯长大,费了很多心血,此时女儿终于带回了男朋友,虽然这是必然之事,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为人可靠吗?”
“爸,你当着人问,我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
“肯定可靠,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可是法医,能透过身体看到灵魂。”
“我相信你的眼光。以你的臭脾气,把人都带到这里,我反对有屁用。”田跃进伸手指着侯大利,道,“田甜是我的宝贝女儿,你若是欺负她,老子找你的麻烦。”
田跃进是江州有名的律师,在侯大利以前的想象中,田跃进应该温文尔雅,今天见面才发现田跃进身上依旧保留着一线刑警的气质。几句话下来,侯大利觉得未来老丈人很对自己的胃口。
“爸,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测血糖。”
田甜在刑警支队总体上是冰美人形象,到了父亲面前变得啰唆起来,给父亲查了血糖,反复叮嘱父亲在监狱生活的注意事项。
会面时间不长,即将结束的时候,田跃进让女儿先出去,道:“平时田甜过来看我都是在接见室,今天安排在管教办公室,看来你小子有背景。不管有啥背景,你小子记住,田甜不是罪犯的女儿。在这一点上,你别瞧不起她。”
侯大利眉毛紧了紧,道:“我和田甜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没有考虑父辈的因素。你是你,田甜是田甜。”
田跃进如暴怒的狮子,瞪大了眼,道:“你小子挺有脾气,在我面前居然都不肯说点顺耳话。”
侯大利坦然道:“好听的话未必是真话,我刚才说的全部是真心话。”
田跃进斜着眼打量侯大利,道:“回去好好跟朱林学本事,刑警不好当,得有真本事。”
离开监狱,坐上汽车,田甜主动亲了侯大利脸颊,道:“我爸最后和你谈了什么?”
侯大利若有所思地道:“田叔在暗示我,他是冤枉的。”
田甜愣了愣,道:“爸在我面前基本不谈他自己的案子。”
侯大利道:“能不能弄到田叔卷宗,我想看一看。”
田甜道:“我爸是检察院反贪局直接办的案子,卷宗不在局里。我爸的律师有些资料,可以找过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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