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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幻蘑菇

        3月20日对于江州市民来说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对于江州刑警支队却是难以忘记的日子。早上长青县发生了灭门惨案,一家四口遇害,随后又在江州师范后围墙处的污水井发现高度腐败的尸体。

        污水井女尸案由105专案组侦办。目前,污水井女尸案最大的进展是找到了尸源,受害者是来自秦阳的杜文丽。重案大队接手长青县灭门案,经过艰苦努力,长青县灭门案成功告破。

        江州重案大队组成八个抓捕组,宫建民、陈阳等刑侦领导分别带队,追了八个省,终于锁定公安部B级逃犯杨彬踪迹。

        3月29日,长青县灭门案第十天,晚上十点,雾气缭绕。十七名江州刑警和当地刑警悄悄地靠近一栋两层白色楼房。宫建民经历和指挥过无数次抓捕,仍然紧张。作为指挥者,他将所有紧张情绪深藏于心,没有丝毫显露,显得非常镇定。

        刑警们来到楼下,白色楼房里面没有任何反应。宫建民一声令下,邵勇等刑警从三个方向破门而入。灭门案嫌犯正与一个妇人在屋内喝酒,来不及反抗,被刑警按倒在地。

        那妇人惊叫道:“强盗哇。”

        宫建民蹲在杨彬面前,道:“杨彬,我们是江州刑警。”

        听到家乡话,杨彬停止挣扎,面如死灰,如死狗一样瘫在地上。经初步审讯,杨彬对杀害长青县一家四口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杀人目的是报复。

        至此,震惊一时的长青县灭门恶性杀人案成功告破。

        从案发到抓到犯罪嫌疑人,一共花了十天时间,总算不辱使命。宫建民心情一直不能平静,走到门口,点了两次,才点燃香烟,狠狠抽了一大口以后,拨通电话,道:“抓住杨彬了。”

        分管副局长刘战刚沉默了两秒,道:“辛苦了。回来小心点。代我向所有参战民警问好,我和关局会在车站迎接你们。”

        返程途中,宫建民坐在车上,看窗外与江州完全不同的风景,陷入回忆。

        长青县灭门案发生在早上五点,一个早起村民发现被害者院中有人躺倒在血泊之中,马上报案。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后,又在屋内发现三人遇害。一家四人被杀,这是社会影响非常恶劣的灭门大案,刘战刚、宫建民、陈阳等刑侦方面的领导以及重案大队、技术室的核心骨干都来到案发现场。这也是当天污水井女尸被发现之后,交由105专案组进行现场勘查的原因。

        凶案发生后,山南省、江州市和长青县三级公安部门高度重视,召开紧急会议。经研究,决定以江州市刑警支队为核心开展案侦工作。江州市刑警支队重案大队共有侦查员48人,下设八个探组和一个机动探组,为了侦办长青县灭门案,动用了六个探组。

        长青县灭门案第一次案情分析会结束以后,副局长刘战刚和支队长宫建民又抽空回到江州,主持了污水井女尸案的案情分析会,在会上明确将污水井女尸案交由105专案组侦办。开完污水井女尸案的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以后,宫建民又回到长青县,召开长青县灭门案的第二次案情分析会。

        根据现场留下的一件沾有血迹的棕色夹克和大门上的血指纹以及鞋印,警方对犯罪嫌疑人做了基本判断:犯罪嫌疑人是一人作案,男性,年龄在20~35岁之间,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偏瘦;犯罪嫌疑人胆大妄为、凶狠残暴,心理素质较好,可能有前科;与受害者熟悉,应是在农村生活,有可能曾经在外面打工。

        在此判断的基础上,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和长青刑警大队先后对一万余人进行走访、摸排。经过大量缜密侦查后,警方锁定杨彬,认为其有重大作案嫌疑。

        杨彬,27岁,长青县人;身高一米七三,体型较瘦,短发,圆脸,皮肤较白;左脸上有一个明显黑痣,平时喜欢背一个较旧的双肩包。

        杨彬刑满释放后,有一个情妇。等到江州警方追到情妇家时,杨彬已经离开,情妇也没了踪影。

        江州警方组成了八个组,北上、南下,在短时间内行程万里,一路追查犯罪嫌疑人杨彬。警方获悉杨彬藏匿在岭东省,迅速组织专案民警赶赴岭东,最终成功抓捕犯罪嫌疑人。

        这个过程如今回想起来简单,过程中的煎熬只有一线指挥员宫建民才知道。

        飞机降落在阳州机场,到机场迎接的有省公安厅相关领导以及江州市公安局局长关鹏、副局长刘战刚。

        4月2日,抓获杨彬的第四天,江州市公安局召开侦破长青县灭门案表彰大会,对在侦破长青县灭门案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单位和集体进行表彰奖励。新调任的江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杜军,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刘真,省公安厅正处级侦查员老朴,市局在机关党委班子成员,各分县局局长,局属有关部门负责人及各分县局分管刑侦、刑事技术、禁毒工作的副局长,刑侦、禁毒大队长和刑事技术中队长在市局主会场参会。

        会议由江州市市长助理、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关鹏主持。

        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刘战刚宣读了公安部贺电、省厅嘉奖令、市委市政府通报表扬决定和市局党委表彰决定。随后,大会主席台领导亲自为有功人员代表颁发了奖状和荣誉证书。

        在侦办石秋阳系列杀人案中,105专案组锋芒隐隐盖住了重案大队。如今成功侦破长青县灭门案,重案大队打了一个翻身仗,所有参战刑警都扬眉吐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将前一段时间受的窝囊气丢进了太平洋。

        105专案组全体成员也参加了表彰大会。开会时,侯大利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浮现出污水井现场。经过无数次勘查,现场细节已经在其脑海中形成栩栩如生的画面,此刻集中精神,犹如又重新进入了现场。

        会议结束,105专案组回到刑警老楼,在小会议室开会。

        大家刚刚坐定,侯大利提出一个问题,道:“朱支,若不是3月20日当天恰巧发生了长青案,肯定是重案大队主侦杜文丽案,我们配侦。如今重案大队成功侦破了长青县灭门案,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要将杜文丽案交给他们?”

        在组员面前,朱林没有回避此事,提前做了安排:“重案大队成功侦破了长青县灭门案以后,污水井女尸案肯定要交给他们,这一点我们必须听从指挥,不要有任何怨言。105专案组成立的初衷是侦办未破积案,到目前为止初衷未变。污水井女尸案和章红案有相似点,这是105专案组作为配侦的重要切入点,否则也就不需要105专案组做配侦。杨帆案没有更多线索,暂时没有办法突进。侯大利和田甜主要跟进章红案和杜文丽案,希望能有所突破。

        “葛朗台和樊傻儿跑了邮寄明信片的三个城市,没有收获。根据当前形势和局里安排,葛朗台、樊傻儿小组把前期材料交给重案大队,集中精力抓丁丽案,继续跟进,紧抓不放,有新线索要立刻报告市局。丁晨光一直催着105专案组,必须对其有所交代。”

        会议内容简单,安排工作以后,半小时就散会。

        侯大利和田甜在三楼资料室投影上再次播放章红卷宗的基本材料,准备抽时间再一次拜访章红父母,同时继续调查走访杜文丽的朋友和同事。在研读章红卷宗时,侯大利发现了几处特殊尿渍,这一次到章红家,准备到现场看一看尿渍实际分布情况。

        章红遇害以后,其父母互相责怪,不久后就离婚。如今章红父亲章中明已经再婚,章红母亲罗玉兰独居在老楼。

        章中明接到电话,压低了声音,道:“侯警官,案子有新消息?”

        侯大利道:“没有。我们过来了解情况。”

        章中明声音陡然提高,道:“这么多年了,我们为了破案是全心全意配合,能说的全部说了。你们没有消息,又来找我们做什么?找一次,就揭开一次伤疤,我们要伤心好几天。我希望能尽快破案,给我女儿一个交代。纳税人养活了你们,总得给老百姓办点事情。”

        章中明平时说话挺温和,无数次失望之后,脾气暴躁起来,在电话里训斥了年轻警官。

        侯大利能够理解章中明,没有生气,但是也没有委曲求全,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们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破案。刚才你把火气发在办案民警身上,不太明智。我们办案民警真不来找你们,那绝对不是好事。”

        章中明没有料到年轻民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闷了一会儿,道:“侯警官,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我在阳州开会,后天才回江州,到时我跟你联系。”

        田甜随后拨通章红母亲罗玉兰的电话。罗玉兰提前退休,独居在老楼,接到电话,表态随时都可以到家里去。

        侯大利和田甜随即前往章红遇害时居住的房屋。章红家位于江州二厂老家属楼。老家属楼属于老式临街建筑,没有小区。

        女儿遇害以后,章红父母很快就离婚。罗玉兰知道女儿永远不能回来,仍然独居于老屋,固执地守护女儿的一切。在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奇迹能发生,女儿和平常一样,拖着行李箱,施施然来到楼下,让爸妈帮着拿行李。

        接到警官电话以后,罗玉兰打开木门,站在简易栅栏式铁门后,望着楼梯。

        简易铁栅栏门并非正式防盗门,是由店铺防盗门制作的简易铁门,挂锁部分有一整块铁板,保护住门锁。这幢老楼都安装有木门。当年为了保护经常独自在家的女儿,章中明发挥聪明才智,设计栅栏式铁门,然后这幢楼的其他人家才都做了类似的铁栅栏门。

        罗玉兰在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侯大利和田甜出现在楼梯口。

        章红曾经住过的家,房间干净整洁,墙上挂历仍然停留在2006年。

        田甜和罗玉兰面对面而坐,谈论章红的日常生活,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

        侯大利来到章红遇害房间,站在门口,扫视房间。房间充满着女大学生气息,贴着不少张国荣的画像,画像旁边手写“哥哥”字样,桌上放着几本言情小说。侯大利上次过来时,桌上也放着这几本言情小说,位置没有变化。桌面上没有灰尘,整洁如新,说明章红妈妈打扫房间时,小心翼翼维持房间原貌。

        在客厅传来罗玉兰的叙述:“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听到敲门声,打开木门,女儿就站在门口,嚷着让我煮红烧肉。”

        杨帆逝去以后,侯大利有时会在课堂上做白日梦,会想着杨帆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引得所有同学侧目。白日梦是梦,可以给自己安慰,却永远不能实现。侯大利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屋中间,闭上眼,将卷宗里的相片从卷宗里面抽出来,一点一滴还原在房间里。

        当年的现场勘查是老谭带人所做,勘查得非常仔细,侯大利看了无数遍,早将里面的细节记得烂熟。现场勘查报告中一个细节给侯大利深刻印象:在书桌、椅子和床上都有尿渍。经过理化检测,这与被害人的尿液成分高度一致。

        今天再次来到现场,侯大利主要目的是实地查看尿渍分布情况。

        他脑海中出现了一段影像:犯罪嫌疑人潜入房间,在章红杯子里放了安眠药,然后躲在角落,静静等待;章红喝了杯子里的水,上床睡觉;犯罪嫌疑人脱下章红裤子,保留上身毛衣;性侵过程中,章红醒来,犯罪嫌疑人扼住章红脖子,直至章红死亡;死亡时,小便失禁,在床上形成尿渍。

        为什么书桌和椅子上有尿渍?

        侯大利闭着眼睛让影像在头脑中继续自然运行:犯罪嫌疑人先后将小便失禁的章红搬到了书桌和椅子上,书桌和椅子上才会留下尿渍。

        “犯罪嫌疑人是性变态!”

        “杜文丽手脚被捆绑,这是变态行为,还是控制行为?”

        “杜文丽胃里没有查出药物,原因很可能与高度腐败有关。章红案和杜文丽案存在不同点,也可以视为犯罪升级。”

        “章红房间里没有犯罪嫌疑人的指纹、手印,也没有头发和其他生物检材,说明犯罪嫌疑人有反侦查意识。这是一个老手,不可能是第一次犯罪。”

        站在屋中间,侯大利脑海中有栩栩如生的影像,各种设想在脑中反复碰撞。

        客厅里,罗玉兰在田甜建议下,拿出影集,一张张翻阅。

        行为轨迹和社会关系是老朴破案的抓手,经历过石秋阳案件以后,不仅侯大利将其视为侦破工作重要抓手,田甜也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这个观点。这个观点几乎所有侦查员都知道,但是深奥的道理往往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出来,越是优秀的侦查员,越能将这些基本原则运用得最彻底。

        聊了章红基本经历之后,田甜提出看影集。罗玉兰非常配合,从自己的卧室拿出厚影集。每一张相片都记录着一段岁月,女儿成长经历被相片忠实地记录着。章红受到了良好家庭教育,从小到大,有不少舞台照;进入江州师范学院以后,参加了学校舞蹈团,有更多演出照。

        侯大利坐在田甜身边观看相片,原本心思还在几处尿渍上,随着演出照越来越多,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疼痛感。杨帆影集里也有许多演出照,杜文丽的QQ空间中放了很多t形台的相片。

        厨房里飘出浓烈的肉汤香味,这是一股异香,香味扑鼻。侯大利长期在江州大饭店用餐,为其做菜的厨师皆是大厨。侯大利口味很刁,一般菜品很难吸引到他,今天闻到罗玉兰厨房飘来的汤味,倒真是被诱惑了,暗自流了不少口水。

        “好香的汤。”侯大利离开章红家时,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厨房。

        “蘑菇肉汤。”罗玉兰微笑着站在木门后,等到两位警官背影消失,便关上铁栅栏门和木门,到厨房关了火,将汤放在客厅木桌上。她盛了三碗汤,放在自己、章中明和章红常坐的位置上。

        等到汤冷了以后,罗玉兰端起碗,道:“汤可以喝了,一起喝吧。”

        汤是蘑菇肉片汤,看似普通,实则与寻常人家的蘑菇汤不一样。寻常人家的蘑菇是在菜市场买的,罗玉兰煮汤用的蘑菇是从老家山上采来的。这是一种小伞状灰色蘑菇,貌不惊人,却能释放出让人忘记痛苦的魔力。

        罗玉兰喝了半碗汤,吃了几根蘑菇,闭眼,等待快乐女神降临。快乐女神从来不会欺骗人,总是如约而至,很快就让罗玉兰忘记了女儿遇害、丈夫离家的巨大痛苦。她睁开眼时,看见女儿坐在餐桌前,剪了整齐刘海儿,低头喝汤,旁边放着一本书。

        “你多大年龄了?还天天玩手机,都不找个男朋友。你现在就是该找男朋友的年龄了,等到过了二十五,女人就要掉价。”罗玉兰看着女儿天天待在屋里看书,就觉得不痛快,催促着女儿赶紧去找对象。

        女儿章红抬起头,道:“妈,你这人挺矛盾,高中时候一直严防死守,不准我谈恋爱,凡是有谈情说爱的书都不准我看。怎么刚进了大学,就要我马上找男朋友,我自己都还没有适应这个转变。”

        罗玉兰道:“你别骗我了,毕业两年了,还说在读大学。章中明,你来作证,女儿是不是工作两年了?”

        章中明乐呵呵地道:“玉兰哪,女儿考上研究生了,当然还在读书。”

        罗玉兰喜道:“考上研究生了,都不跟老娘说。读研究生更得找男朋友,但是我要提一个要求,不准找农村的男朋友,以后麻烦事情多。”

        喝了致幻蘑菇以后,往日的家庭生活就能重新在客厅上演。罗玉兰不停喝肉汤,持续地将这出戏演下去。

        与此同时,侯大利他们在越野车上谈论了一会儿奇香的肉汤,话题转到在章红房间的发现:“我有一个发现,或许这不算发现,杨帆、章红和杜文丽,三者之间的共同点就是都有舞台经历。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有一个连环杀手隐身在观众中,寻找舞台上的目标。如果真是这样,杨帆案就有希望侦办。”

        “你对尿渍的判断还是很有道理的,否则无法解释尿渍为什么会出现在桌子上。这个尿渍和杜文丽案件的树叶一样,看似寻常,实则反映出案发时的情景。三人都有舞台经历,这也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相似点。”

        越车即将到达刑警老楼时,田甜突然道:“时间还早,我想和你一起再去世安桥看一看。”

        这些年,侯大利总是独自前往世安桥。他没有想到田甜会提出这个要求,愣了愣,苦笑道:“到世安桥看过无数遍,每个栅栏的模样我都记得。”

        田甜言不由衷地道:“朱支常说,现场,现场,还是现场。这句话很有道理。比如今天,我们是第三次到章家,就有了与上一次不同的收获。虽然这些收获只是间接收获,可是每一点收获都逼近凶手。”

        侯大利掉转车头,朝世安桥开去。田甜一直担心侯大利拒绝和自己一起去看世安桥,等到越野车掉头,心里才涌出丝丝甜蜜。

        越野车很快来到世安桥。以前到这里,都是侯大利独自来,今天身边却跟着另一个姑娘。侯大利站在桥上,暗道:“杨帆,我有了新女朋友。你能接受田甜吗?”

        江州河默默向东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从世安厂往城里方向数的第四根栅栏有自行车撞击痕迹,第四根或者第五根栅栏就是杨帆曾经紧抱的救命“稻草”。站在此处,侯大利仍然后背发凉,不敢去深想杨帆面对河水时的绝望和恐惧。他不愿面对东去的河水,背对栅栏道:“你能陪我来到河边,谢谢了。我和杨帆从小在一起长大,她又遭遇横祸,我很难忘记她,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田甜抚摸着石栅栏,望着沉默东流的河水,道:“我是法医,见惯了生死,谈不上大彻大悟,却也比一般人看得更开。我之所以看上你,不是因为你长得不错,也不是因为你家里有钱,恰恰是你对逝去女友念念不忘,执意报仇。我偶然会想,如果我遭遇不测,你肯定会为我报仇的。”

        “把最后一句话收回去,以后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必须收回。”

        “呸、呸、呸。”

        田甜对准江州河“呸”了三声,完成“收回最后一句话”的仪式。

        两人步行来到当年石秋阳藏身之地,从石秋阳视角回顾整个案发经过。经过多次对石秋阳的提审,侯大利如今对当年往事有了更为清晰的影像:案发前,先有客车开过,随后一个小个子匆匆来到世安桥;十分钟后,杨帆骑自行车来到世安桥;看到小个子招手,杨帆停下自行车;随后两人发生冲突,杨帆被推下河。

        小个子有可能乘坐客车来到世安桥,这是侯大利反复研究石秋阳供述得出的结论。杨帆案发当初,由于没有目击者,无法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江州刑警支队在调查走访时,忽略了对途经世安桥的长途汽车和公共汽车的深入调查,所做调查主要是针对司机是否看到世安桥上发生的事情,而没有从“凶手是乘客”入手。等到七年后石秋阳落网,再回顾案情,最佳时机早已错过。

        侯大利提起这点,连连嗟叹。世上没有后悔药,穿越只存在于小说中,错误已经犯下,永远无法纠正。

        在世安桥停留许久,侯大利开着越野车来到江州大饭店,在雅筑餐厅要了一个小包间。侯大利和田甜刚落座,副总经理顾英就准时露面。

        “雅筑餐厅有没有很香的肉汤?应该是煮了蘑菇的。”

        “大利说的是蘑菇肉片汤,还是蘑菇丸子汤?”

        “我也不知道,肯定是蘑菇炖肉,那香味真是让人流口水。”

        “大利都流口水,肯定很香,”顾英笑道,“大利平时不下厨,说不清楚是什么汤。田警官知道是什么汤吗?”

        田甜道:“真的很香。那家主人介绍是蘑菇肉汤,具体是什么蘑菇,不知道。”

        聊了几分钟,顾英到厨房找大厨做蘑菇汤,将私密空间留给一对男女青年。

        凡是侯大利来到雅筑,肯定是平时不出手的大师傅亲自出马,哪怕是小菜都是千锤百炼。今天送来的一道野蘑菇肉丸子汤,虽然也是香气浓郁,却没有罗玉兰家的特别香味。

        田甜把野蘑菇肉丸子汤全部喝光,拍着肚子,道:“强烈要求步行回家,每次到雅筑来都管不住嘴,再不运动,肯定要长成大胖子。”

        侯大利道:“那就先步行到刑警老楼,看一看投影仪,对章红案再进行复盘,研究那几块尿渍。然后再步行回来,顺便减肥。”

        田甜再次嘲笑道:“你这个富二代好无趣,天天就知道看卷宗。”

        话虽然如此,田甜还是陪着男友来到刑警老楼资料室。投影仪打开,章红案和杜文丽案的细节一页一页出现在幕布上,幕布如黑洞,牢牢吸引了侯大利所有注意力。他犹如钻进了幕布,两个小时都没有出来。田甜坐在他身边,瞧着神情专注的男友,眼里溢出丝丝柔情。

        晚上八点,天黑透,侯大利眼睛从幕布移开,又提出新要求:“抛尸肯定发生在晚上,我们到师范后围墙走一遍。”

        “好吧,我陪你去。”

        田甜今天心情不错,如大姐姐一般很宽容地对待侯大利,陪着他来到师范后街。此刻街上行人渐稀,两人手牵着手从师范后街拐入师范后围墙小道。

        沿着小道来到师范后围墙缺口处,侯大利停下脚步,与田甜讨论了一番章红案和杜文丽案的联系。两人继续向前走,来到一处树林较密的黑暗处,拥抱在一起,说情话,谈案子。黑暗树丛中突然亮起灯光,将周围一片全部照亮,随后响起汽车发动声。

        侯大利为了寻找三级监控,查遍了周边所有房屋,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灯光亮处是一个关闭很久的院子,平时一向无人,今天居然有人出现在院里,明亮车灯将隐在黑暗中的两人完全照亮。

        侯大利和田甜不约而同离开对方。侯大利用手遮蔽直射而来的光线,道:“前一段时间我们来查探头,这家一直没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探头。有些探头安装得挺隐秘,我得去碰一碰运气。”

        侯大利径直朝院子里走过去,拿出警官证,向正准备开车的中年男子出示。

        “警官,有事吗?”中年男子打开车灯,便看见一对青年男女拥抱在一起。他见怪不怪,准备离开,没有料到青年男子是警官,而且直接找了过来。他猜不透警官来意,又知道污水井处才发现了尸体,从驾驶室出来时,暗自拎着一个螺丝刀。

        侯大利客客气气地道:“这个院子是你的吗?请问有没有监控?”

        中年男子将螺丝刀放进裤子口袋,道:“有监控,有时开,有时不开。”

        侯大利道:“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不开?”

        “我经常出差,出差时就把监控关了,回来再打开,主要是防止有人进来搞我的车。”中年男子驾驶的是超过百万的豪车,平时挺爱惜,照看得非常细致。

        中年男子的话给侯大利带来希望,道:“我想看一看视频,打扰你了。”

        “你们是不是为了污水井的事?”得到肯定答复以后,中年男子的态度积极起来,邀请一男一女两位警察进屋。

        打开视频时,侯大利暗自祈祷:“希望发生奇迹,在这里能查到去年11月左右的视频。”

        祈祷之后,奇迹当真发生了,中年男子所用监控是民用设备,并非天天启动,更关键是这套监控直接将视频存在硬盘上,有很长时间没有清理,去年9月到现在的视频全部都在。视频正好对准小道,小道有明亮路灯,能清晰录下走在小道上的路人。

        拿到了极有可能突破案件的视频,侯大利激动起来,握着中年男子的手不放,不停地说“谢谢”。田甜相对来说更为冷静,接过了越野车的方向盘。

        一路上,侯大利握着U盘,双手合十,祈求好运发生。

        回到刑警老楼,侯大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去年11月的天气预报资料。去年11月,北风集中在中旬。他将视频直接调到去年11月15日,视频快进到15日晚九点十七分,一个熟悉人影出现在镜头。

        “李武林,这是李武林。”侯大利指着电脑,腾地站了起来。

        视频中出现了一个人影,经过视频监控范围时,恰好有一束光打过来,将面部照得非常清楚。

        田甜对侯大利列为嫌疑人的五个同学都有深刻印象,仔细看了定格的视频,道:“确实是李武林,视频监控点在师范围墙缺口处朝右约两百米。李武林是从师范后街方向朝中山大道走,他两手空空,说明不了什么;而且在这个时间点经过,不是抛尸的好时间。”

        在视频中看到李武林的身影时,侯大利脑海就在急速翻腾。田甜一席话,让他冷静了下来。他坐下来,朝前翻看视频,再也没有找到李武林的影像。

        田甜道:“视频如果没有拍到有人背着、扛着或者提着能装进人体的包裹,那就没有参考意义。这是一条小道,有人经过很正常,李武林经过也很正常。我数了一下,七八分钟就有一个人从镜头前走过。”

        “杜文丽在11月中旬遇害,11月15日晚九点多在师范后街发现李武林身影,这不是偶然。”侯大利拿出笔记本,在李武林的“行为轨迹”记录上增加了这一条。这一条记录分量很重,比得上其他好几条记录。

        田甜仿佛能看透侯大利的想法,道:“很多案件中充满偶然因素,反过来推理,生活中也会有很多偶然。李武林为什么就不能是偶然间经过?师范后街是美食街,很多人吃过饭以后,都会走师范后围墙的小路,这是到达中山路的捷径。出了师范后街小道,到达中山路大道,朝左五十米就有一个公共汽车站,很多人都会去坐公共汽车。”

        侯大利道:“李武林有车,不会乘坐公交车。”

        田甜道:“李武林有无数理由经过师范后街,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除非你在深夜看到他鬼鬼祟祟拿着一个大袋子。你往后翻看,说不定还会遇到熟人。” 果然如田甜所言,侯大利继续快进视频,一个小时以后,另一个同班同学王胜在11月17日晚十一点二十五分出现在视频中。他似乎喝了酒,独自行走在围墙小道,脚步蹒跚。

        当侯大利定格视频时,田甜道:“这个同学的家在哪里?”

        侯大利道:“李武林和王胜的家都不在师范这一带。”

        田甜道:“要论可疑,王胜这个时间点更为可疑。”

        侯大利慢慢冷静下来,道:“无论如何,这是一个重要发现,李武林要进入嫌疑人名单。明天我要查李武林的通话记录,如果在邮戳日期内,李武林在南州、阳州等地出现,那么他就有重大嫌疑。”

        这或许是一个重要突破口,田甜也存了些希望。通话记录的查找结果令人失望,不仅李武林在邮戳日期内没有在南州、阳州的通话记录,陈雷、王永强、蒋小勇和王忠诚等人在邮戳日期内同样没有在南州、阳州的通话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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