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4日,上午。
伍强和东城派出所民警第二次来到老文化宫南门,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目击证人。走了两个多小时,没有丝毫进展,正要放弃之时,伍强忽然看见那家门脸极小的店铺打开了。前几天,这家店房门紧闭,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店老板手机号码,始终没有联系上。
站在包子店门口,伍强能清楚地看到当时停面包车的地方。
店老板发现一个肩膀宽阔的汉子堵在门口,正想招呼,见其头上有伤疤,凶神恶煞的,便没敢出声。
东城派出所民警走进店铺,出示警官证,道:“你这两天没有开门?”
店老板见到警官证,松了口气,客气地散烟,道:“回老家办丧事,走了十来天。”
这个店经营特色大包子,店铺虽小,生意不错,能养活一家人。派出所民警到社区时路过这家店,还买过这家店的包子。他接过店主散发的香烟,道:“5月27日,你开店铺没有?”
店老板拿起记账本翻看,查找5月27日记录,道:“那天我在店里,这是我记的账。”
伍强道:“5月27日上午10点左右,有一辆面包车停在那边,就是这边数过去第四根路灯的位置。”
店老板拍了拍脑袋,道:“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了。我那天看到一件怪事,有个年轻妹子带着一个小娃娃,走到路上,一辆面包车开过来,跳下来几个人,把年轻妹子和小娃娃推上车。我当时感觉奇怪,从店里跑出来看。那帮人动作很快,我还没有回过神,面包车就开走了。我原本想报警,后来想到万一是夫妻闹矛盾之类的事,报警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也就没有报警。”
店主未报警,伍强深觉遗憾,问道:“跳下来几个人?”
店老板道:“三四个吧,他们动作快,我来不及数,应该是四个。”
伍强道:“你看清楚他们的相貌没有?”
店老板摇头,道:“他们动作真的很快,几下就把人弄进去了,那个妹子没有来得及喊,这是让我疑惑的地方,所以没报警。他们都戴着帽子的,穿的是一样的卫衣。在我这个位置看,个个都差不多。”
“这几个人有多高?”伍强问这句话有目的。邱宏兵身高一米八四,如果这四人中有身高接近这个高度的,邱宏兵的嫌疑将进一步提高。
店老板道:“几个人都是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多一些,不高不矮。”
伍强道:“有没有超过一米八的?我有一米七七,比我要高的。”
店老板道:“没有,应该没有。在我的印象中,那四个人动作快,非常灵活。我没有个子特别高的印象,应该没有你高。”
邱宏兵是江州二建的老板,赤膊上阵是件奇怪的事。跳出车外的四人身高均明显矮于邱宏兵,说明邱宏兵当时不在现场。伍强随即想到另外一种可能,邱宏兵也有可能躲在车上,没有跳下车。
侯大利接到伍强电话后,赶紧调出张英的询问笔录。
从张英的叙述中,当时面包车停在她的身边,从面包车里跳出四个人,应该还有一名司机。江州面包车的车厢比一般面包车宽大,有的司机还有意去掉一排座椅,以便装货。在这种情况下,一辆面包车挤个八九人没有问题。张英和其儿子上车就被蒙了黑布袋,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车上是否有其他人。
为了核实情况,侯大利和江克扬特意再次找到张英。张英第一次见到侯大利和江克扬时态度非常抵触,反复做思想工作才愿意回答提问。由于拿回了裸照,删除了相机里的照片,她的态度明显改变,积极配合工作,努力回想面包车上是否还有其他人。很遗憾的是她上车之后就被套上了头罩,无法回忆起车上是否还有其他人。
侯大利和江克扬回到办公室时,马小兵和袁来安已经调取了5月27日邱宏兵所住小区和江州二建的监控视频,另外还复制了江州二建办公室的会议记录。
据江州二建办公室的工作记录,5月27日下午3点,江州二建开会,邱宏兵、杨为民都参加了此会。
调取二建监控,邱宏兵在上午11点32分到达大楼,在二建餐厅吃午饭。杨为民到达办公室的时间是2点07分。邱宏兵没有坐公司的商务车,而是自己开奔驰车来到大楼,奔驰车的车牌为南B×××××。
邱宏兵所住小区地下车库监控显示:邱宏兵在上午11点07分离开小区地下车库,开了一辆奔驰,车牌为南B×××××。在副驾驶位置上坐着肖霄。
至此,邱宏兵在5月27日上午前往老工人文化宫南门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马小兵和袁来安带着询问通知书在金色酒吧找到肖霄,将其带到刑警新楼办公区,由侯大利和从二大队借过来的女侦查员秦晓羽进行询问。在江州市公安局的制度中,询问妇女,尽量由女侦查人员进行。虽然说“尽量”不是“必须”,但是,“尽量”在某些语境下就等同于“必须”,为了避免惹麻烦,遇到女嫌疑人,一般还是有女侦查员参加。
女侦查员秦晓羽刚刚从外地回来,脸色黑黑的,还有些划伤。
侯大利道:“你受伤了?”
“我们追那两个龟儿子到山上,他们跟我们绕圈子,追了半天没有抓到。我们后来在草丛里蹲守,天黑,没注意到周围全是锯茅草。那两个龟儿出现时,我们从茅草中钻出来,扑倒他们。当时没有觉察,后来坐上车才发现满脸是血,全是锯茅草划的。看见我脸上的血,顾支队被吓惨了,以为我被刀片划伤了脸。”
秦晓羽望着侯大利,道:“上一次出事后,支队领导成了惊弓之鸟,都怕再出现伤亡。行动方案总是反复研究,条件稍稍不好,要么不行动,要么要增援。”
提起田甜牺牲之役,侯大利黯然神伤,道:“我理解支队领导的做法,这一次抓不住,下一次还可以抓。”
秦晓羽道:“上一次我们有伤亡,好在没有追究领导责任。联合调查组还在调查你,他妈的,我们一线侦查员里外不是人,两头受气。”
交谈几句后,肖霄进入询问区。有了吴煜案的经验,她对公安办案方法有所了解,不再紧张。
按照询问计划,侯大利负责询问,秦晓羽记录。
肖霄看到侯大利后,低下头,又变成怯生生的少女。侯大利告知法律责任时,肖霄不停地乖巧点头。
侯大利面无表情地道:“我们是江州市公安局民警,这是我们的警官证,现在有几个问题想找你了解核实。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有关规定,你应该如实提供证据、证言,如果有意作伪证或者隐匿罪证,要负法律责任,你明白吗?”
肖霄道:“我明白。”
侯大利道:“你认识邱宏兵吗?”
肖霄道:“我认识邱总。他喜欢唱歌,唱得很好,到金色酒吧来玩的时候,偶尔唱一曲,很受大家欢迎。”
??
经过必要铺垫后,侯大利开门见山地谈了此次询问的目的,随即开始进入正题,道:“5月26日晚上和5月27日上午你在做什么,具体谈一谈。”
被带到刑警支队后,肖霄一直在琢磨到底犯了啥事,内心还是挺紧张的。她得知警察是在调查老工人文化宫发生的猥亵妇女案,彻底放松下来。她抬起头,面带难色,道:“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谁都记不清楚。记不清楚的事情,我不能乱说。”
侯大利道:“你是金色酒吧的驻唱歌手?”
肖霄道:“我是。”
侯大利道:“这里有5月26日晚上的录像,你可以看一看。”
看罢录像,肖霄眉毛低垂,可怜巴巴地道:“谁都不想做这些事情。我一个小女孩要生存,这是被社会逼得没有办法,哪怕有一丁点办法,我也不愿意被男人吃豆腐。与其被那些土豪吃豆腐,还不如被邱总这种长得帅又很绅士的男人吃豆腐。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我不偷不抢,凭劳动吃饭。”
无论从表情还是用语,肖霄成功勾勒出一个受到社会欺压的少女形象。秦晓羽不了解吴煜案,对肖霄还颇有几分同情。
侯大利压根不相信肖霄的陈述,道:“5月26日晚上,你住在哪里?”
肖霄咬紧嘴唇,泪珠滚落下来,道:“当天晚上,我被邱宏兵带回家,晚上就住在他家里。你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隐私,再穷的人也有自尊心。”
侯大利不为所动,道:“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肖霄道:“5月27日上午,接近吃午饭的时候,邱宏兵开车送我出去的。他把我送到金色天街附近,然后开车走了。”
侯大利道:“开车送你离开的具体时间?”
肖霄道:“11点多,不到11点半,我回到金色酒吧,玩了一会儿,才到12点。”
侯大利道:“邱宏兵开的是什么车?”
肖霄道:“黑色奔驰车。”
侯大利道:“车牌是多少?”
肖霄道:“南B×××××。”
??
肖霄的陈述,证实邱宏兵确实在5月27日上午没有时间前往老工人文化宫南门,更不可能对张英实施猥亵。
侯大利随口问道:“你在邱宏兵家里过夜,不担心邱宏兵妻子回来吗?”
肖霄怯生生地道:“邱宏兵跟我说,他老婆出去旅行了。邱宏兵是大老板,我没有办法拒绝他。我也想通过他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侯大利道:“你在5月到邱宏兵家里去过几次?”
肖霄脸色苍白,低着头,眼泪又往下滚落,道:“我是身不由己,在5月26日晚上去过邱宏兵家。”
询问结束后,秦晓羽将询问笔录交给肖霄核对。肖霄看完之后,写下“以上记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并按下指纹。
肖霄离开办案区后,秦晓羽道:“你后来询问的事情与猥亵妇女案没有关系。”
侯大利没有讲明真实原因,道:“其实也有关系,我想查清楚肖霄和邱宏兵的真实关系。你不要被肖霄的表情迷惑,这个女人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心机深沉。在吴煜案中,我们打过交道,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询问结束,侯大利一直若有所思,走进电梯,忘记了按楼层,直至到了地下车库才回过神来。他之所以在最后一段询问了肖霄和邱宏兵的关系,是因为在侦办猥亵案时发现了蹊跷事,他怀疑张大树的女儿张冬梅失踪了,甚至可能遇害了。只是,张冬梅的父亲张大树没有报失踪,邱宏兵也没有报失踪,也没有人发现张冬梅遗体或者其他能证明遇害的证据。
坐电梯回到办公室,侯大利写下张冬梅可能失踪的理由:第一,张冬梅手机有半个月打不通;第二,她的微博更新停止于5月24日,以前几乎天天要发微博;第三,邱宏兵在5月26日公然带女人回家,没有考虑妻子突然回家。
写下三条理由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这三条理由无法说服支队长。
侯大利拿起手机,准备给宁凌打电话,询问上次交办的事。他的手摸到手机,电话就响了起来,正是宁凌打来的电话。
宁凌道:“我是女企业家协会的理事,借着女企业家协会的事情找张冬梅,没有办法联系上。张冬梅的手机一直关机,电话打不通。她的QQ一直都是灰色的,QQ空间更新停止在5月21日。我直接给许阿姨打了电话,许阿姨说最后一次通话是在6月17日,她是查了通话记录的。我又借着找张冬梅办事的名义,联系我知道的张冬梅的朋友。没有人知道张冬梅最近一段时间的行踪。有一个人开了玩笑,说肯定跟顾医生去度蜜月了。”
侯大利道:“谁是顾医生?”
宁凌道:“张冬梅是非常独特的女人,才华横溢。在私人关系上也比较洒脱,顾医生叫顾全清,开了一家康复中心,与张冬梅关系密切。我找到顾全清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了电话,手机关机。”
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侯大利郑重地道了一声感谢。
QQ空间更新停止在5月21日,与微博最后更新日5月24日接近,也就是说从5月下旬起,张冬梅的社交软件就停止使用,这对于一个高度自恋且喜欢展现自己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只不过,张冬梅的妈妈明确说最后一次通话是6月17日。这与社交软件停止更新时间不符,让侯大利感到非常费解。
同样令人费解的还有老工人文化宫南门的猥亵案,邱宏兵明明不在场,但张英和李强均指认电话里的声音就是邱宏兵的声音。
想到这个问题,侯大利双眼一阵狂跳。在2001年10月18日,李秋等人从省城阳州来到江州的原因是接到侯大利的电话,而侯大利本人百分之一百没有打过这个电话。还有,杨为民到现在都不承认在5月27日上午和父亲通过话。
与十年前的往事极为类似的事情居然在猥亵案中出现,这令苦苦等待线索冒头的侯大利似乎看到了破案的一丝亮光。侯大利经受过复杂案情考验,比起普通同龄人有着过硬的心理素质,虽然破案的一丝亮光让他全身血液为之沸腾,他却没有浮躁。
侯大利独自来到顾氏康复中心,这是一家设在江州体育中心底楼的运动康复中心,对外开放。康复中心与一般的中医类按摩中心不一样,设施设备先进,装修风格现代。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康复中心有一排治疗床,三张床上有人正在康复治疗。大门正面的墙上挂着医生介绍,排在第一位的是顾全清。顾全清约莫三十岁,五官端正,气质儒雅。
“你哪里不舒服?”进门处有一处诊台,年轻的小姑娘主动询问道。
侯大利道:“我腰有点不舒服,估计是锻炼过度,腰肌劳损。”
小姑娘道:“你以前来过我们这里没有?”
侯大利道:“第一次来,是听朋友介绍的,我想找顾医生。”
小姑娘道:“顾医生这段时间不在,我给你推荐一个师傅,技术也很好。这几天我们在搞活动,办卡有折扣,很划算。”
侯大利长期锻炼,腰肌确实也有些受损,便根据小姑娘的推荐办了一张金卡,随即开始第一次康复治疗。为侯大利治疗的是一位长有络腮胡的中年人,络腮胡是江州体育中心的队医,在康复中心兼职,不定期过来。他的技术不错,为人豪爽,健谈。在康复治疗花了接近一个小时,侯大利已经确切地知道顾全清已经外出一个来月,而且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侯大利故意问道:“一个月联系不上,你们都不着急?”
络腮胡道:“刚开始还有些急,有一些老顾客点名要找顾全清。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我们的技术其实相当不错。”
侯大利笑道:“顾全清长得这么帅,肯定跟着小姑娘出去走天涯了。”
络腮胡面带一种“大家都懂”的笑容,道:“老顾是浪迹天涯,但不是小姑娘。小姑娘其实没有啥味道,青涩得很。”
侯大利用极轻微的声音道:“我晓得,他是和张冬梅一起外出的。”
顾全清和张冬梅如今关系好得蜜里调油,康复中心是尽人皆知,中年人也就没有掩饰,笑着点头。
侯大利最初纯粹为了打听信息才办卡,谁知还真遇到了高手,经过络腮胡按摩,腰部的酸胀感大大减轻。与身体相比,更重要的收获是基本确定张冬梅和顾全清应该是一起外出,也就意味着张冬梅不是失踪,而是外出“度蜜月”。
回到办公楼,侯大利来到307室。江克扬等人皆在办公室,围坐在一起讨论案情。
江克扬道:“我又去提审了杨为民,杨为民坚决不承认拍了裸照,认为有人栽赃陷害。邱宏兵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难道,张英和李强产生了幻听?”
伍强道:“面包车是假车牌,如今换了车牌,没法找了。我和马儿找了四大队,他们没有掌握手腕上刻字的黑社会分子。”
侯大利和重案一组原本以为猥亵案是一件简单案子,谁知这件简单案子处处透着奇怪。他拿出烟,给大家散了一圈,道:“如果杨为民说的是真话,那就是有人陷害。陷害者是如何办到的?既要让杨为民父亲以为是与儿子通话,又要让张英指认邱宏兵,这个难度太大。”
马小兵道:“偷杨为民的手机是非常简单的事,包括把照片放入铁皮柜,对扒窃高手来说都不是难事。但是,不管扒窃技术如何高超,没有内应都办不成这事。如果杨为民所说是真话,则在二建里面肯定有内鬼。关键是杨为民父亲深信在与儿子通话,这个太不好理解了。”
江克扬道:“有没有那种会口技的人,能够模仿其他人说话?”
这是一个非常新颖的观点,侯大利立刻取出笔记本,记录下江克扬这个观点。如果此案突破了“声音”这个难点,那对侦办杨帆案也有极大好处。
7月4日,下午3点,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东城派出所,找到钱刚副所长。
钱刚副所长见到两人,赶紧到所长戴克明办公室抓了一筒好茶。泡好茶后,钱刚道:“我的事多亏了你们,一直说要登门道谢,可是刚回来上班就遇到一起盗窃案,陷在了案子里。”
所长戴克明走进来,道:“说曹操,曹操到,我刚和钱刚说起吃顿饭,请侯组长和老克探组,还有建伟兄和新来的女法医张小舒一起到农家乐弄点土菜。这是我们派出所的心意,纯粹一顿便饭,这次不能推辞了。今天和老克一起过来,有什么需要我们办的?”
侯大利道明来意,钱刚副所长把执法办案队召集起来,研究手腕上刻字的人以及辖区内会口技的人。
接近4点,钱刚桌上的座机和手机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什么?修配厂工人又闹事,多少人,朝哪个方向去了?”钱刚接到电话,听到又有群体性事件,神情凝重,只觉得心脏被一双无形的手挤压,心脏快速跳动,血流时快时慢。
“这次人要少一些,但也有好几十人,还是朝二建去了。”派出所社区民警最先得到消息,站在路边向副所长钱刚汇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钱刚只觉得心脏异常沉闷,闷得难以呼吸。枪击案发生后,他被羁押了近一个月。一个月时间虽然不长,却对他的精神造成了极大冲击。这种冲击是隐性的,又是持久的,他似乎一下就衰老了十岁,进取心迅速下降,以前还会想着在职务上更进一步,如今就算上级让他当所长,他都没有太大兴趣。听闻修配厂职工又闹起群体性事件,不禁脸有难色。
所长戴克明快步走了过来,对钱刚道:“这次你就别去了。修配厂的人都认得你,你在现场容易引起矛盾。你留在家里带班,不值班的人,都跟我走。”
侯大利道:“戴所,晚上的事情就算了吧。”
“不能算,最多时间稍晚一些。派出所天天都有事,“见怪不怪,其怪必败”用在所里最恰当。我已经给李建伟和张小舒打过电话,晚上6点半到7点,不见不散。”戴克明说完,转身走出房间,带人到现场。
侯大利和江克扬没有回办公楼,又到老工人文化宫南门,查看猥亵案的现场。
晚上6点半,侯大利、江克扬探组、法医室李建伟和张小舒、勘查室小林和小杨等人来到郊区农家乐。
农家乐位于江州河的河湾处,依山傍水,景色幽雅。老板接到电话后,早就炖上了须须草鸡汤。须须草是江州河的特产,用来炖鸡,汤味格外鲜美。戴克明提前来到农家乐,坐在院里和老板聊天。
侯大利有些惊讶地道:“戴所,事情处理完了?”
戴克明道:“这次去的人少,处理得快。修配厂的工人还没有服气,估计还得闹事。”
“钱所还没有过来?”江克扬坐在椅子上,接过老板递来的烟。
戴克明道:“钱刚刚刚出门,有人来报案,是一起失踪案。钱刚要处理这事,等一会儿再过来。”
农家乐房前约一百米就是江州河的一处回水坨,农家乐老板热情地拿了几支渔竿,道:“这个回水坨是我们农家乐的老窝子,经常能出鱼。野生鱼比饲养的要好得多,谁钓归谁,可以现场加工,也可以带回家。”
戴克明道:“吃饭还有些时间,甩几竿。”
江克扬、马小兵等人取了渔竿,兴致勃勃去钓鱼。张小舒也取了渔竿,对李建伟道:“李主任,钓鱼去。”
李建伟道:“我不喜欢钓鱼,有一次被人拉去钓鱼,坐了两个小时,动都不能动,算了。”张小舒道:“这个河段长期喂了窝子的,应该很好钓。”李建伟道:“你懂钓鱼?”张小舒道:“小时候爸爸经常钓鱼,我就跟着去,帮他挖蚯蚓。我会带个罐头瓶子,有小鱼,就养在瓶子里。后来养死过几次,就不养了。”李建伟这才有了点兴趣,道:“那我也去钓鱼。”
张小舒又道:“大利不钓鱼?”
“大利”这个称呼非常亲切,侯大利却觉得十分刺耳,目光一直回避张小舒,道:“我在这里喝茶。”
张小舒离开小院时,侯大利暗自舒了一口气。
今天张小舒在离开办公室时,特意换上了一条红色连衣裙。当侯大利猛然间看到这一身大红连衣裙时,一股血猛然冲向了头顶,往日情景如排山倒海的海啸一样朝他扑了过来,彻底压住了他。他转过身,不敢再看红色连衣裙。
原105专案组里,老葛等人知道侯大利的心理隐疾,不能瞧大红连衣裙以及不能紧盯河面。到重案一组后,侯大利更加严密地封锁了内心,江克扬等人并不知道侯大利的心理隐疾。等到张小舒坐上了车后,侯大利面色苍白地将车钥匙交给江克扬,道:“你开车。”江克扬接过车钥匙,道:“你脸色不对,生病了?”侯大利道:“没事,估计着了凉。”
来到农家乐后,侯大利目光一直躲避张小舒,也没有与张小舒说话。张小舒两次找侯大利说话,他仿佛没有听到。
河边,江克扬、伍强等人各自找好了自己想要的位置,在鱼钩上穿上新鲜蚯蚓,开始等鱼儿上钩。李建伟和张小舒走得稍远一些,寻了一块没有大树的地方,免得鱼线被树枝挂住。
张小舒道:“李主任,大利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跟他说话,他眼皮都不抬,太傲慢了。”
李建伟望了张小舒一眼,道:“他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没有办法面对大红衣服。这是他的心理创伤,田甜曾经和我谈过。”
张小舒道:“为什么大红衣服和大利的心理创伤有关?”
李建伟道:“九年前,杨帆落水的时候,穿了一身大红连衣裙。大利那时还在读高一,租了一艘船,在河边找了两三天,才在下游几十公里找到杨帆。”
张小舒“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我后备厢里有作训服,我去换。”
李建伟道:“现在去换,太明显了。”
张小舒道:“随便找个借口,就说衣服弄脏了。我穿这一身,大利看着不舒服,我也不自在。”
张小舒放下渔竿,回到农家乐换上了作训服。她走到院里,朝侯大利看了一眼。恰好侯大利也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碰了碰,张小舒没有转移目光,侯大利则迅速掉转目光。
又一辆车开了过来。钱刚下车后,道:“抱歉,抱歉,刚准备出门就有人来报案。”
农家乐老板端出一个搪瓷杯,里面泡的是老荫茶。钱刚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侯大利随口问道:“什么案?”
钱刚道:“一对老夫妻,说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儿子,手机总是联系不上。”
天渐渐黑了下来,须须草鸡汤的香味随风飘散,惹得几个侦查员失去钓鱼的兴趣,纷纷收竿,回来吃饭。戴克明所长钓鱼技术最好,在短时间内居然钓起三条二指宽的鲫鱼,进院就招呼:“马老板,有豆腐没有,煮鲫鱼豆腐汤。”
马老板接过鱼桶,道:“有须须草鸡汤,鲫鱼豆腐汤就没味,我缸子里还有几条鲫鱼,我去做一盆黄焖鲫鱼,味道好得很。”
鸡汤、腊排陆续端上来,皆是农家土菜,戴克明端着酒杯讲了开场白后,大家开始喝鸡汤。侯大利在江州大酒店长期吃特级厨师弄的饭菜,口味很刁,试着喝了一口鸡汤后,迅速被正宗的农家鸡汤征服,接连喝了三碗。
喝到第二瓶酒时,执法队办案民警打来电话。
通话后,钱刚道:“戴所,失踪案应该是真的。失踪者叫顾全清,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开了一家康复中心,其父母说顾全清有一个月没有露面了。具体情况还有待进一步查实。”
重案一组主要负责全市大案要案,此案如果真是失踪案,按照江州市公安局案件管辖规则应当由江阳区刑警大队侦办,所以,江克扬等人都没有在意此事。唯独侯大利听到顾全清的名字后,警觉起来,问道:“顾全清的父母报失踪?”
钱刚有些意外地道:“侯组长知道顾全清?”
侯大利道:“顾全清是康复中心医生,今天中午我还在那里做了治疗。”
钱刚道:“我已经安排执法队调查。失踪了一个月才来报失踪,这些当父母的心太大。”
侯大利道:“顾全清的父母平时不和儿子通电话?”
钱刚道:“细节不清楚。”
顾全清和张冬梅是情人关系,两人都外出了一个月。如果顾全清是失踪,那么张冬梅多半也是失踪。侯大利准备明天向支队长汇报此事,晚上就没有再提起,与大家一起举杯,兴尽而归。
回到江州大酒店,侯大利洗澡之后,坐在窗前想张冬梅和顾全清的事,凭着他的直觉,顾全清和张冬梅大概率是出事了。张冬梅可以任性,长期关手机。顾全清作为康复中心负责人,不可能长期关手机。
到了凌晨,侯大利才上床睡觉。长久思考案情,让他有轻微失眠症,所以不太敢太早上床。太早上床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不如晚些上床。在床上翻了无数次身后,侯大利终于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梦中出现穿红色连衣裙的背影,极似杨帆,侯大利努力飞奔而去,谁知双腿被无形绳索缠住,跑得极慢,非常用力,却迈不开脚步。
终于,他接近了红色连衣裙。红色连衣裙回头,面容却是张小舒。他停下脚步,红色连衣裙突然变成水中的那抹红色。
“啊,不要。”侯大利在梦中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了一声。喊了这一声后,他翻身而起,额头和身体布满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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