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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下的谋杀

        世安厂是三线厂,位于巴岳山中段,距离江州市区约四公里。

        世安厂生活设施和厂房沿山脚分布,星星点点,呈一字长蛇阵。厂区种满香樟树,将一幢接一幢的白色砖房围在其中。砖房层高均超过五米,门和窗比普通民居更为宽大。所有家属院均有编号,编号为六号的家属院被称为六号大院。

        六号大院位于小山坡上,距离前厂门约五百米。

        四幢三楼,杨勇提行李,秦玉牵女儿,敲开邻居李永梅的房门。

        李永梅打开房门。

        杨勇道:“我们这次要走五天。”

        “别操心小帆,好好办事,回家一趟不容易。”李永梅牵着杨帆,朝屋里喊,“大利,小帆来了。”

        侯大利放下魔方,站在卧室门口朝杨帆招手。

        杨帆没有撵父母的路,说了一句“早点回来”,便径直到侯大利房间。

        杨家和侯家是多年老邻居,知根知底。杨勇和秦玉有急事回老家,女儿放在侯家,绝对放心。

        卧室里,侯大利压低声音道:“我有新魔方,等会儿比赛。”

        杨帆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你肯定练习很久了,这不公平。”

        侯大利拿起新魔方,随手一阵乱转,很快将诸色聚齐。

        杨帆看得眼花缭乱,随即展开反击,骄傲地道:“我现在不玩魔方了,幼稚,我要读童话。我差点忘记了,你认不了多少字,不会读童话。”

        侯大利道:“你给我讲童话故事,我教你玩魔方。”

        杨帆用力点头。

        送走杨勇和秦玉夫妻,侯国龙和李永梅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回到卧室,关了房门,李永梅脸皮绷得很紧,没有一丝笑意,道:“辞职出去,如果生意做垮了,那我们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侯国龙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指着报纸上画满红线的文章。

        “这篇《东风吹来满眼春》最先是发表在1992年3月26日的《深圳特区报》上,如今全国各大报刊都全文转载了。报道意味着什么,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总设计师说得太好了,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你难道没有嗅出其中的机会?我在世安厂干了这么多年供销,熟悉市场,晓得市场需要什么。与其在厂里混吃等死,不如痛痛快快大干一场。你放心,凭你老公的本事,每年赚个一两万绝对没有问题。到时我儿子与小帆结婚,我给他们风风光光办婚礼。”

        提起这事,李永梅气不打一处来,道:“杨勇是厂医院一把刀,知识分子为人挺清高。你辞职以后变成无业游民,到时候杨勇和秦玉十有八九不肯让小帆嫁给大利。”

        两人正在说话,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推门而入,怒道:“侯国龙,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厂里后备干部,再锻炼两年就当供销科长,为什么辞职?难道你眼里只有钱,没有世安厂,没有集体荣誉感?”

        侯国龙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厂长来了,但他还未说话,妻子李永梅已经跳了起来:“侯国龙,你背着我已经交了辞职书?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生活过得好好的,非要往火坑里跳!”

        她没有想到先斩后奏的丈夫居然还假惺惺地讨论是否辞职,若不是老厂长在家,肯定要扑上去厮打。

        听到屋外吵闹声,侯大利和杨帆好奇地站在门口张望。

        杨帆乖巧地递了纸巾给李永梅,道:“干妈,别哭。”

        “小帆,到屋里去。干妈没哭,眼里进了沙子。”李永梅用纸巾擦掉眼泪,将小帆带进侯大利卧室,轻轻关上门。

        老厂长很看重精明强干的侯国龙,对其寄予重望。此时木已成舟,他发了一通火以后,将以前的生意伙伴联系方式写在纸上,交给侯国龙。然后他黑着脸,背着手,气咻咻地离开侯家。

        老厂长离开后,李永梅安静下来,坐在客厅抹眼泪。侯国龙勤快地在厨房忙碌,准备做硬菜来缓和气氛。

        饭菜摆上桌,侯国龙笑嘻嘻地抱住妻子肩膀,道:“不要生气了,若是生意做不好,凭着做菜的手艺,开个小饭馆没有问题。”

        李永梅用力打掉伸向胸前的手,道:“儿子和小帆在里屋。唉,你就是不安分,辞了职,从此就是无业游民。你在供销科,我在厂里说得起话。你辞职后,我在厂里抬不起头。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

        侯大利和杨帆年龄尚幼,不能理解辞职出去创业对家庭有什么影响,只是难得看见大人吵架,就躲在门后看热闹。

        晚餐时间,侯国龙不停讲笑话,想让气氛活跃起来,还殷勤地为妻子夹菜。李永梅绷着脸,一言不发,也不吃饭。

        晚餐比平时丰盛,两个小孩忙着吃肉,顾不得大人刚刚在吵架。

        晚饭后,侯国龙屁颠颠地洗碗,李永梅仍然绷着脸坐在客厅里。

        《新闻联播》时间,李永梅来到卧室,道:“小帆,阿姨和叔叔有事出去一会儿,你们两人在家里,怕不怕?”

        杨帆还真有点怕。侯大利挺起胸膛,道:“不怕,我在家保护小帆。”

        六号大院在厂区内,很安全,李永梅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她随即与丈夫一起又去找老厂长,讨教办厂的经验。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侯大利先是将连环画搬到客厅,又从铁盒子里拿出水果糖,在杨帆面前显摆。侯国龙是厂里的供销科副科长,长期走南闯北,家里总有糖果。两个小孩吃了两粒上海水果糖,又吃龙虾糖,大饱口福。

        吃过糖后,侯大利为了逞能,带杨帆到里屋放录像带。电视刚打开,里面响起奇怪的音乐,还出现了“红楼梦”字样。杨帆明显比侯大利早熟,小小年龄已经能读简单童话书了。她知道是文学名著,便端着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准备认真学习,谁知“红楼梦”里出现的是脱光衣服的男女。杨帆蒙着眼睛,大叫道:“这是什么啊?关了,快关了!”

        侯大利最初看到画面有些懵懂,听到杨帆叫声,意识到这似乎不应该小孩看,手忙脚乱地关掉录相机。

        杨帆看见了不该看的动作画面,又羞又恼,躲进卧室,不理睬侯大利。

        晚上九点,侯国龙和李永梅仍然没有回家。杨帆困得睁不开眼,到了十点,按照父亲要求必须上床,而上床之前她得去六号大院院外的公共厕所方便。

        六号大院正在改造,在几幢楼外面增加卫生间和厨房。改造工程已经在厂长办公会通过,出了图纸,准备今年动工。在改造完成之前,大家还得使用大院外的公共厕所。前往公共厕所要经过一段黑暗树林,黑暗树林早年曾经吊死过人,而且女厕所灯光昏暗,有十几个大蹲位,在夜间冷风吹过时会发出呼呼的声音,阴森恐怖。杨帆平时在夜里都是由父亲和母亲共同陪伴上厕所。父亲站在厕所外,母亲在内,三人可以隔着墙交谈。这是小家庭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项活动。

        父母没有回来,杨帆不敢单独进入女厕所,就算侯大利站在厕所外面也不行。

        杨帆肚子越来越疼,如果不解决问题,极有可能造成极为尴尬的后果。侯大利急中生智,将报纸铺在卧室里,用来解决内急。杨帆最初拒绝,实在憋得不行,还是红着脸接受了建议。

        解决内急问题以后,杨帆将肮脏物装入塑料袋。她坚决拒绝了侯大利陪同,独自将塑料袋丢进院内垃圾池。

        “今天这事,不能跟任何人说。如果说了,我和你一刀两断!”杨帆眼光不敢瞅侯大利,嘴里却恶狠狠的。

        侯大利笑嘻嘻地道:“我不怕上厕所,所以我家没有夜壶,你们家应该准备一个吧。”

        杨帆道:“我们家不用夜壶,那个东西太脏,放在房里臭烘烘的。”

        早上,侯大利和杨帆还没有起床。侯国龙和李永梅在厨房小声议论。

        李永梅捶了丈夫一拳,道:“让你把录像带取出来,你偷懒。两个小家伙肯定看过录像。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啊?现在看到小帆都心虚。”

        侯国龙笑道:“心虚什么,我们调剂夫妻生活,理直气壮。你儿子还没有发育,屁事不懂。”

        李永梅告诫道:“小帆是小姑娘,脸嫩,这事装作没有发生。”

        八点,四个人在一起吃早餐。杨帆想起电视里出现的羞人画面,吃饭时低着头,目光不敢与其他人对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清洁工老杜满脸黑圈,两根手指提着一张报纸来到房间门口,道:“侯科长,太过分了!”

        老杜是正式工人,工作职责是清洁垃圾。他在厂里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怕得罪人,虽然只是清洁工,但在厂区内无人敢惹。

        侯国龙道:“老杜,什么事啊?”

        老杜举起报纸控诉道:“今天有两只野狗跑到垃圾池,将一个袋子扒出来。为什么要扒袋子?里面有屎。狗改不了吃屎,闻到屎味就要下口,将屎拖得满院子都是。”

        杨帆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缝钻进去。

        老杜继续控诉:“报纸上写着侯科长的名字,所以我上来评评理。革命只是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侯科长要尊重我的劳动。”

        看到报纸上的名字,侯国龙明白肯定是两个小崽子做的好事,赶紧道歉,提出帮助老杜打扫院子。

        “不用侯科长打扫,以后注意就行了。”老杜出了恶气,提着沾满屎的报纸回到院子。

        侯国龙将儿子单独拎到房间,追问事情经过。侯大利高昂脖子,将事情大包大揽在自己身上,结果挨了五下鸡毛掸子,小腿和大腿上出现五条红肿印子。打完儿子,侯国龙和李永梅到自家新开的小作坊加班,将侯大利和杨帆留在家里。

        走到路上,李永梅道:“我觉得不是儿子扔的。他胆子大,从来不怕黑。”

        侯国龙道:“杨帆毕竟是女孩,醒事早,得留点面子。打了儿子,就保住了杨帆的面子。”

        在家里,杨帆看着侯大利腿上的红肿印子,哭着追问:“你把我供出来没有?”侯大利骄傲地道:“我不会当叛徒,否则我爸不会揍我。”杨帆威胁道:“这件事情不准说出去,说出去,我再也不理你了!”

        两人在家里玩了一会儿,留了张字条,就和院子里的大孩子们一起前往市里看运动会,为世安厂厂队加油。

        江州市每年都要举行夏季城市运动会,参加单位是全市各系统和大单位。世安厂是大厂,单独组队参加,每年成绩都不错。世安厂有一个转业军人是投弹高手,多次获得手榴弹投掷冠军。上午有手榴弹投掷比赛,世安厂拉拉队全部集中在手榴弹比赛场地旁边,准备为冠军助威。

        世安厂冠军队员小刘出现在赛场,如老虎巡视领地一般在场地里走了一圈,甩甩手臂,弯弯腰,自信满满。轮到他投弹时,世安厂拉拉队发出阵阵欢呼。

        杨帆问:“小刘叔能赢吗?”

        侯大利素来崇拜小刘叔,道:“小刘叔肯定要赢,能赢小刘叔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手榴弹在空中飞出漂亮弧线,落地以后,有工作人员跑上去,在落地点插上红旗。小刘的红旗比起其他人的红旗至少多了五六米。世安厂拉拉队认为这一块金牌拿定了,欢声雷动。

        最后一个选手上场。这个选手胸肌发达,运动背心上印有“银行”两个字。他也不做准备活动,几乎就是随手扔了一下,手榴弹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着地点远远在小刘红旗前面。

        扔完手榴弹以后,这个选手不再投弹,转身离开。

        其他选手又投了两轮,距离银行队选手的红旗差得很远。

        一枚到手的奖牌被人横刀夺走,世安厂拉拉队都觉得遗憾。遗憾归遗憾,众人皆承认银行系统选手确实厉害,实力远超世安厂小刘。广播传来热情洋溢的声音:“银行系统选手石秋阳打破手榴弹纪录,将原纪录提高了四米。”

        世安厂拉拉队达成共识:银行系统出了一个怪物,世安厂在手榴弹项目上失去优势,几年都翻不了身。

        侯大利和杨帆只是来看热闹,谁输谁赢对他们影响不大。两人跟着拉拉队在运动场玩了一天,累得不行。

        回到家已经六点。桌上有饭菜和一张字条,字条留言道:爸爸妈妈有事,晚点回家,你们自己吃饭,早点睡觉。吸取了教训,杨帆吃过晚饭以后赶紧到院外的公共厕所。可是又遇到另一个新问题,临睡觉时,侯大利父母还没有回家,杨帆不敢一个人单独睡觉。侯大利最初坐在床边陪杨帆说话,说了一会儿,两人都被瞌睡虫侵袭,眼皮重如山。等到侯国龙和李永梅回家时,两个小孩在床上睡着了。

        李永梅看着两个小家伙的睡姿,道:“他们青梅竹马,从小就好,不知最终能不能走到一起。”侯国龙不停打哈欠,道:“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以后做什么生意才是最重要的。”李永梅讽刺道:“当初是谁瞒着我辞职,现在开始担心以后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从辞职到现在,夫妻一直就为这事拌嘴,侯国龙腰杆不硬,没法还嘴,抱起熟睡的儿子到另一个房间睡觉。

        选择决定命运,这是一句大实话。

        侯国龙选择离开世安厂,先是从世安厂请星期天工程师,度过最困难的时期后,花大价钱从世安厂挖走几个关键岗位技术人员,生意走上了正轨。

        国龙厂技术人员们拆掉不同品牌的摩托车,反复安装。经过无数次拆卸以后,国龙牌摩托车横空出世。几年后,国龙牌摩托车成为国内鼎鼎有名的摩托车品牌,在东南亚市场占有相当大的份额。

        杨勇坚持留在世安厂医院,担任了厂医院副院长,靠技术吃饭,旱涝保收,生活平静。

        侯国龙创业最初阶段,极度缺人才,多次邀请杨勇到企业工作。在杨勇眼中,国龙厂不过是一家随时可能垮掉的小企业,他觉得侯国龙的邀请很可笑,自己是堂堂副院长,怎么可能到一个私人小厂工作?

        国龙厂发展起来后,侯国龙开始逐步解决企业里世安厂老人比例过高的问题,再没有向杨勇发出过邀请。侯家和杨家渐行渐远。

        江州商界在20世纪90年代处于战国时代,竞争手段简单粗暴,经常诉诸武力,犹如黑社会争夺地盘一样。行业老大丁晨光的女儿遭遇不幸以后,初露头角的侯国龙被江州黑社会吓住,悄悄将企业主体搬到省会阳州,儿子侯大利也转学到阳州最贵的私立学校读书。他不愿意让江州这边的人了解家人情况,严密封锁了儿子的消息,也不让儿子与江州人见面。

        每个人的发展都受社会和家庭的巨大影响,另一方面,每个人的发展又有独立性。侯国龙希望儿子能好好读书,进入名牌大学,将来继承家业。可是,侯大利是独立的人,与父亲一样有个性有思想,进入青春叛逆期以后,在省城结交了一帮子有钱的富二代,日子过得高潮迭起。

        这一段时间正是国龙集团发展的黄金时期,夫妻主要精力全部倾注于此,忽略了对儿子的成长教育,以为花重金送到贵族学校,儿子自然会顺利成长。

        一起阳州富二代因争风吃醋打群架而致人死亡的案件,这才让侯国龙发现儿子居然成为省城纨绔圈子的风云人物,出事当天儿子被其他事情耽误,这才没有参加打群架,侥幸逃脱牢狱之灾。

        出事之后,数位朋友建议侯国龙将儿子送到国外,留学归来以后正好接班。侯国龙不愿意儿子成为黄皮白心的香蕉人,决定将儿子送回家乡读高中,远离省城纨绔圈子。

        2001年8月,高一开学前几天,侯大利回到江州。刚在江州大饭店的房间里放下行李,妈妈的电话便追了过来。

        “大利,我让顾英准备一些礼物,你提到杨叔家里去。”

        “妈,我才到江州,改天去。”

        “你小时候经常生病,都是吃杨叔开的中药。既然回到江州,你一定要去拜访。现在没有开学,还有时间。等到开了学,时间更紧。”

        “好,好,好,我去。好几年没有见到杨帆,也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

        江州大饭店是侯家产业,顾英是饭店副总经理。她按照李永梅的要求,将土特产准备妥当。

        侯大利在饭店睡了一会儿,带上礼物,前往世安厂六号大院。

        敲门之时,侯大利在脑中设想杨帆长成少女的模样。杨帆从小就是六号大院小公主,女大十八变,进入高中应该还算不错。他脑海中浮现出不少省城美女的样子,猜测杨帆大体上也就是如此级别。

        房门打开,开门的正是杨帆。虽然有心理准备,侯大利还是被杨帆吓住,定睛细看,猛拍额头,道:“我靠,你居然长成这样了!简直祸国殃民。”

        杨帆身穿一袭白色长裙,系红腰带,留着马尾巴。最普通的学生打扮仍然让杨帆宛若天仙下凡,美得让人不能直视。侯大利在阳州见过大世面,此时见到儿时朋友杨帆仍然觉得挨了一颗手榴弹,炸得脑袋嗡嗡作响。

        杨帆没有想到敲门的是侯大利。几年时间,侯大利从一个小屁孩长成了身高超过一米八的英气青年。她微微侧头,脸上露出调皮神情,道:“你怎么回来了?”

        侯大利有些挪不开眼睛,道:“我在江州一中一班。”

        江州一中一班是江州最好的班级,是为了读清华北大准备的,俗称清北班。六号大院早就有侯大利变成街头小混混的传言,如今这个青梅竹马的小混混要来读清北班,杨帆心直口快地道:“一班是清北班,你来做什么?成绩肯定会被拉到最后一名,不是很没有面子嘛。”

        她微微一笑,补充道:“我也在一中一班。”

        杨帆的笑容是这个夏天最美丽的鸟儿,在侯大利脑中飞舞,弄得他有些眩晕。

        侯大利到世安厂找杨帆纯粹是完成母亲交给的任务,顺便看一看老朋友。多年不见,有时也怪想杨帆的。见面瞬间,他觉得到江州一中一班是父母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决定。

        短暂尴尬结束,侯大利和杨帆坐在客厅毫无拘束地交谈起来,分享这几年各自的经历。客厅茶几上有一个魔方,色块边缘颜色有些脱落。侯大利根本不假思索,手指翻飞。在一阵哗哗声中,魔方六种颜色全部归位。

        杨帆知道侯大利玩魔方天赋超人,依然眼睛发直,叹道:“我为了超过你,买了魔方攻略,记住书中的步骤才勉强能够完成两面。可你没有看过攻略,居然还玩得这么溜,用的时间比我短。人和人的脑回路不一样,这点我得承认。你智商不低,用在学习上多好。”

        侯大利脑中似乎有解码器,将所有玩魔方的步骤一步步浮现出来,对他来说玩魔方极简单,丝毫没有难度。

        杨家墙上挂有老派相框,相框里面有杨帆初中阶段的舞台照。

        “我记得你是幼儿园舞霸,现在还跳舞吗?有没有录像?”提到录像,侯大利不由得想起两人小时候偷看大人录像带闹出的笑话,笑了起来。

        杨帆也想起了当年的糗事,道:“你脑袋乱想什么,不许笑。”

        “我没有乱想。”

        “你肯定在乱想。”

        在侯大利的强烈要求下,杨帆半推半就地将自己珍藏的光盘放进DVD。

        节目里,杨帆跳独舞,舞蹈名字叫《孔雀舞》。远景,白裙胜雪,舞姿优雅,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孔雀。近景,其手臂软若无骨,柔美中又迸发激情。

        这个舞蹈曾在电视里播放无数次,侯大利看过,没有太多感受。杨帆跳起此舞,他顿觉惊艳无比。惊艳变成一道电流,击中十六岁青年的心脏。

        杨勇和秦玉下班回来,见到多年未见的侯大利都挺高兴,做了拿手菜招待老邻居的顽皮小子。在席间,杨勇询问了侯大利的身体。侯大利在四岁前多病,每个月必发烧一次。杨勇是医院一把刀,也通中医,做了不少药丸给侯大利。不知是药丸起了效果还是年龄长大抵抗力增加,到了四岁以后,侯大利很少发烧,变成了一个皮猴子。

        晚上八点,杨勇和秦玉站在窗前,望着女儿将侯大利送到院外:两人都是高挑个子,并排走在一起有说有笑,杨帆还不时扬手做打人状。

        杨勇满脸担心,道:“今非昔比呀,侯大利变成纨绔子弟。我不想让他和小帆走得太近。他们家太富,我们家靠技术吃饭,平安和稳定才是幸福。”

        秦玉安慰道:“侯大利和小帆多年未见面,这次回来就和走亲戚差不多。小帆有主见,看不上侯大利的。”

        出于对女儿的信任,夫妻俩没有太过焦虑。

        开学后,杨帆在第一时间成为江州一中新一届校花,还被公认为历届校花中最美丽的校花。侯大利成为江州一中最有钱的富二代,还被公认为历届富二代中最有钱的富二代。

        9月19日,周六,中午。杨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屋里转来转去,昨天,侯大利送了一张歌剧院演出票,约她看歌剧。江州歌剧院最近几年不景气,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去年江州歌剧院得到一笔投资进行大修。焕发青春的歌剧院频频邀请国内外著名的演出团队来江州演出,今天来演出的西欧音乐剧团,正是杨帆喜欢的。

        侯大利笑嘻嘻地发出邀请时,杨帆从这个幼时伙伴的眼中读出某种意味深长的味道。自从初中开始,她无数次地将这种眼光拒之门外。对待其他人,杨帆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而侯大利不是其他人,是一起长大的兄长。尽管这个兄长变成传说中的纨绔子弟,但是成了纨绔子弟仍然是兄长。

        杨帆接受了邀请。

        演出很精彩,杨帆看得很开心,偶尔也会担心侯大利会来牵自己的手。如果他真要牵,是拒绝,还是接受,这是一个麻烦问题。

        所幸侯大利没有在黑暗中趁机牵手。

        演出结束,杨帆沉浸在剧情之中,脸上仍然挂有泪滴。侯大利对音乐剧没有感觉,整个演出过程一直在天人交战。按照在阳州得来的泡妞经验,在演出的时候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握住杨帆的手,甚至还可能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面对冰清玉洁的杨帆,他罕见地前怕狼后怕虎,担心若是举动不慎,惹恼对方,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杨帆为人做事很认真,有时认真到古板,侯大利从小就领教过。

        演出结束,侯大利陪同杨帆去后台找主演签名。

        到了后台,杨帆停在门口,道:“真的能拿到签名?杰克是大牌。”侯大利神神秘秘地笑道:“一切都在掌握中。”进了后台,歌剧院领导很热情地带侯大利和杨帆找到颇有名气的演员杰克。

        蓝眼珠金头发的杰克很程序化地为杨帆签了名,同意一起合影。

        走出歌剧院,杨帆仍然沉浸在歌剧中,情绪比平时激动,道:“凭什么歌剧院院长领你去要签名?”

        侯大利道:“我有个人魅力呀!”

        杨帆道:“不准油嘴滑舌,说实话。”

        侯大利道:“歌剧院去年得到一笔投资,这才起死回生。这一笔钱是我爸投的,所以我才能狐假虎威。我知道你喜欢这台音乐剧,恰巧这个音乐剧团在阳州演出,我请歌剧院一定要想办法把演出团队弄到江州。没吹牛,真是这样。”

        “原来这样啊!”杨帆所受到的家庭教育一直推崇安贫乐道,对富豪者心存鄙夷,至少在明面上如此。跟着侯大利出入演出后台如履平地,能够与仰慕的演员合照,甚至音乐剧团到江州演出都与侯大利有关,这让杨帆深受震动,觉得自己所受家庭教育似乎是一个隔绝外界的套子,有掩耳盗铃的嫌疑。

        侯大利完成了一次低调而有效的炫耀,暗中得意,却假装云淡风轻。

        杨帆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侯大利走在旁边,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沿着林荫道走了十来分钟,远远能够看到山南银行的高楼。来到这座楼,意味着杨帆将骑上自行车,沿胜利路出城回世安厂。侯大利放慢脚步,想与杨帆多走一段。

        在街道拐弯处出现喧哗声,有人群在快速跑动,聚集在一起。江州市民素来喜欢看热闹,街上打架、撞车,往往能引起围观。喧哗和跑动,意味着街道上有突发新鲜事。

        街边,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在激烈争吵,如斗鸡一样,互不相让。

        看来是一对小恋人,女方要分手,男方不同意。女子不过十八九岁,挺漂亮的。男子则有二十来岁,从穿着到气质都极为普通。围观者兴致很高,议论纷纷,还有人起哄让他们赶紧分手。争吵了一会儿,女子转身要离开。男子伸手抓住女子,女子用力挣脱。拉扯中,男子恼羞成怒,摸出匕首,扎向女子。

        围观人群原本只是看热闹,瞎起哄,当男方行凶时,他们全部傻掉,眼睁睁地看着男子用匕首刺人。女人被匕首扎在肩膀上,没有受到致命伤。她见往日恋人双眼通红,杀气腾腾,吓得没有一点力气,失去应对能力。

        有旁观者清醒过来,叫道:“快跑哇!”

        男子将女人拉倒在地,蹲在女子身边,从容不迫地扎第二刀、第三刀。

        一名晚报记者恰好在围观人群中,出于职业敏感性,挑选了一个极佳角度,将凶残杀人犯和呆若木鸡的围观群众圈进镜头。

        男子扎到第六刀之时,侯大利扛着杨帆的自行车冲了过来。他横举自行车,砸在男子脸上。男子的注意力全部在女子身上,没有注意到周边变化,被自行车砸得金星乱迸,摔倒在地。

        侯大利又朝行凶者脸上用力踢去。

        行凶者陷入疯魔状态,躺在地上,举刀乱挥。侯大利的皮鞋踢到行凶者脸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一个背书包的年轻人跟着跳出来,朝行凶者另一侧脸面踢去。年轻人是侯大利和杨帆的同年级同学陈雷。他虽然从初中就和社会人交往,打过架,偷过车,但是当街看到杀人还是第一次,脑子一下蒙掉。侯大利跳出来将行凶者打倒在地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狠踢行凶者。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有人敢于挺身而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人。第三人是一个胖子,他重新举起自行车,扔在行凶者身上。越来越多的人冲了出来,对行凶者拳打脚踢。

        公安闻讯过来之时,行凶者满脸鲜血,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被扎女子伤势过重,当场身亡。

        行凶者被制伏后,杨帆用自行车驮着侯大利,前往附近医院包扎。在医院急诊室,侯大利龇牙咧嘴地拉开裤腿。小腿伤口有四五厘米长,鲜血不停地往外涌,杨帆吓得花容失色。

        医生开始处理伤口时,侯大利伸手握住了杨帆的手。这是一次大胆试探,由于选择了正确的时间和地点,杨帆没有拒绝。

        阴谋得逞,侯大利乐开了花。他闭着眼,专心体验与杨帆握手的感觉。在童年时代,侯大利和杨帆经常在一起玩耍,搂搂抱抱、推推搡搡是常事,那时候太年少,互相碰触之时就如左手摸右手,完全没有感觉。进入青春期,他再次握紧杨帆的手,只觉得对方柔若无骨的手传来一阵阵生物电,让心跳加速,内分泌系统发生激烈变化,多巴胺狂增。

        共同面对凶杀现场,杨帆对侯大利的评价和情感发生了明显变化。侯大利从省城归来时,散发着浓烈的纨绔气质,让她暗觉隔膜。遭遇杀人案后,杨帆万万没有想到侯大利居然会第一个冲出去,狠揍杀人犯。

        从医院出来,杨帆道:“没想到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勇敢。”

        说话间,杨帆将那只“魔爪”不动声色地甩掉,这让侯大利很遗憾。更遗憾的是另一件事情,侯大利道:“我们距离杀人现场太远,否则可以将那个女孩子救下来,可惜了。”

        杨帆柔声安慰:“你已经尽力了。若是当时周边人能及时站出来,那个女孩或许还有救。”

        在侯大利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回到现场。现场在短时间内被清理干净,仍然有一群闲人在凶案发生地议论纷纷,不肯散去。侯大利和杨帆凑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便知道了很多细节:被杀女子的哥哥在附近银行上班,是银行保卫科长;保卫科长很高大,得知妹妹遇害,跪在地上痛哭。

        银行家属院就在附近,有好事的银行职工家属还在人群里讲起保卫科长的家事。

        一个老太婆提着菜篮子,对保卫科长深表同情,道:“他是好人哪,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工作认真负责,为人也很诚恳。他们是兄妹,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出车祸一起走了,哥哥带着妹妹长大,既是长兄,又是父母,很不容易。他把妹妹拉扯大,感情不是一般兄妹能比的。听说他正在给在镇里当老师的妹妹调动工作,已经有了眉目,谁知遇到这种事情。真是天算不如人算哪!”

        听到这些事,杨帆发出感慨:“现在是什么世道,好人命不长,祸害活千年。”

        与多愁善感的杨帆相比,侯大利明显没心没肺,道:“那我就去当祸害,可以活一千年。”

        杨帆嗔怒道:“这个时候别开玩笑,我没心情。你在省城这些年胡作非为,你别瞪眼,我听说过,这是事实。你以后要跟我做朋友,得痛改前非,努力学习,成为一个正派的人。”

        在省城圈子里,如果有人说出这样的话会被所有人笑死,会被当作假正经、大傻瓜,杨帆说出这一番话时非常真诚,让侯大利无法用“解构”方式嘲笑她。

        晚上,杨帆在梦里反复出现侯大利冲过去救人的场景。侯大利发现有人杀人时,没有思考便冲了过去,完全发自本性。其冲过去救人的姿势如此勇敢和果断,留给她深刻印象。

        街边杀人案的新闻很快在《江州晚报》刊发。

        每天晚餐时间,杨勇都会在饭前读报,了解江州新闻,这已经成为雷打不动的习惯。他看完第四版,将报纸放在桌上,感叹道:“人心不古哇,若是放在十年前,肯定有一群人冲出去帮助受害者。”

        杨帆好奇地拿起报纸,看完第四版文章,愤怒地道:“记者不讲职业道德,断章取义!”

        杨勇道:“你怎么知道记者断章取义?”

        与侯大利一起看演出之事是机密,绝不能让父母知道,否则会引来没完没了的唠叨。杨帆停顿了一下,道:“当时我们班上有同学在现场,知道现场情况。案发很突然,现场围观的人都蒙了,没有反应过来。后来就有很多人冲出来,一起制伏凶手。记者只写了整个事件的前半段,后面围观群众合力打凶手就被掐掉了。”

        “还有这种事?”杨勇又拿起报纸。

        《路人冷漠,一朵如花生命凋谢》,标题下面是一幅清晰的大相片:凶手举起刀,正在扎躺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身上满是鲜血,放弃了抵抗,神情痛苦、绝望。在凶手身旁站有几个人,这几个人没有笑容,表情有些呆滞。

        杨帆眨了眨眼,道:“我们有两个同学看到这事,讲得非常清楚。”

        杨勇查看了摄影记者和编辑的名字,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报道有很大问题。报社批评路人冷漠,可是报社摄影记者也在现场,他只顾抓拍相片,为什么不见义勇为?虽然我也是摄影爱好者,理解摄影者遇到抓拍机会的急切心情,但是人命毕竟比一张精彩的相片更重要。这个时候,他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放下相机,哪怕对着歹徒大吼一声,都比一张精彩的相片有价值。”

        “老爸,你这个观点犀利。”杨帆看了报纸只顾着生气,没有发现报纸这篇文章隐约透露出来的矛盾之处。

        杨勇愤怒地道:“如今报纸只顾用夸张甚至虚假报道增加销售量,有了销售量才有广告,有了广告才能发财。以钱为指导,这是人心不古、社会风气不正的最主要原因。”

        前往江州一中时,杨帆将报纸装进书包。

        下午放学,侯大利和杨帆一前一后走出学校,来到小河边。

        小河在江州市这一段被称为江州河。江州河穿过城区,又向东流去,最后汇入长江。江州市政府这几年全力打造沿河景观,修建滨江花园带,为市民提供了一个天然的休息场所。

        “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刚才还不肯说。”侯大利环顾左右,顿时喜欢上了这个“约会”地点。

        “报纸记者完全不顾事实。大家一起制伏凶手的事情,新闻里一点都没有提及。”杨帆将《江州晚报》递给侯大利,让其阅读第四版文章。

        “万幸啊万幸!我爸现在是胆小鬼,越有钱越胆小,最怕我出事。如果知道我还要见义勇为,天肯定会塌下来,家里会被搞得鸡飞狗跳,我爸极有可能再给我配两个保镖。”侯大利拍了拍额头,大呼万幸。

        杨帆想起了“黑衣人保镖”形象,忍不住想笑,道:“有这么夸张吗?我感觉社会治安挺好的,你是故意给江州政府抹黑吧。”

        “用句书面语来说,社会治安和长江差不多,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水下波涛汹涌。”侯大利看见杨帆在撇嘴,道,“我爸有一个朋友叫丁晨光,也是做摩托车生意的。他的独生女叫丁丽,前些年在江州被杀了,现在都没有破案。丁丽被杀以后,我爸被吓破了胆,在阳州初期,还真给我配了保镖。”

        杨帆父母选择成为工薪阶层,缺少了富贵,换得了安宁。这些年来,杨帆生活在校园和世安厂厂区里,很少直面社会险恶。听到侯大利讲起生意场上的刀光剑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用同情的眼光瞧着侯大利,柔声道:“大利,你变成富二代,到底什么感觉?是不是过得不好,很苦恼?”

        “想听实话吗?”侯大利愁眉苦脸地道。

        “当然,我想听实话。侯叔成为富豪,肯定会对你造成负面影响。刚才提起丁丽,我心里紧绷绷的。”

        “当富翁压力很大”的观点是杨勇和秦玉的固定观点,前些年在家庭交流中,经常提到侯大利由于缺乏父母管教与社会青年混在一起的故事。杨勇和秦玉认为侯大利小时候如此聪明可爱,因为成为富二代而误入歧途,毁了人生,言谈间对侯大利深表同情。杨帆受到父母影响,也觉得侯大利失去父母关爱挺可怜。

        “我在你面前说实话吧。在其他人面前,我没有说实话。”侯大利脸色严肃,先是低头看着平静的小河,又用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这才故意用深沉的眼光瞧向杨帆,道,“我现在觉得成为一名富二代,除了安全问题外,其他地方都还不错,若是当一个全职纨绔子弟,那真是爽翻了,爽翻了!”

        他前面说得很凝重,后面喜笑颜开。

        “居然还说纨绔子弟爽翻了!讨厌,我不理你了。”杨帆原本会听到侯大利的吐槽,不料画风突变,大恼,扬起手欲打。

        侯大利伸手抓住杨帆手腕。

        自从侯家搬离六号大院以后,侯大利和杨帆有数年时间没有见面。这一次在江州一中重逢,见面不久后又一起亲历了血案,关系猛然就拉回数年前。两人以前是以“兄妹”模式进行交往,从小在一起长大,天天见面,友情中带着浓浓亲情。几年时间分离,家庭环境的巨大变化,给两人以成长空间,带来全新视角,将“兄妹”关系还原成为正常的对异性爱慕的男女青年。

        侯大利小时候经常牵杨帆的手,甚至在一起摔跤,从来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彼一时,此一时,他始终记得杨帆打开门时自己的感受,当时场景完全是青春女神横空出世。这种女神来袭的感觉,与往日青梅竹马的兄妹感觉完全不同。

        杨帆被侯大利握住手腕,脸唰地红到了脖子,往后缩了缩,没有挣脱魔爪。她没有想到侯大利会如此大胆,一时之间思维混乱起来,脸烫得如起火一般。

        “你放手!”

        “我不放!”

        “侯大利,放手!”

        “报纸妹,我不放!”

        听到“报纸妹”称呼,杨帆想起小时候那一次尴尬经历,扑哧笑了起来。青春女神展颜而笑,侯大利获得鼓励,更不肯放手。

        杨帆最终屈服,不再试图将手从侯大利的魔爪中挣脱。

        两人牵手在小河边树下说话。杨帆焕发出更加亮丽的神采,青春光彩扑面而来,让侯大利感受到圣洁之美。

        两人在小河边聊了二十来分钟,杨帆便要回家。杨帆是杨家的千金宝贝,父母为了保护她,规定了明确的回家时间。若是回家时间与放学时间有明显差距,杨帆必须给父亲做出合理解释。

        回城以后,侯大利买了一辆自行车。第二天放学后,侯大利骑自行车送杨帆回世安厂。到了世安桥以后,杨帆不肯再让侯大利跟随。

        侯大利坚持道:“我们下车,走一段。”

        杨帆从内心深处也想与侯大利在一起,便“勉强”同意了这个方案。两人推着自行车往世安厂走。从世安桥到世安厂还有一公里,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回家路途实在太短。

        侯大利道:“我这两天跟着你,发现你骑自行车从学校到世安厂时有一条基本路线,几乎没有偏离过。”

        “真的吗?可能随我爸吧,你知道我爸的性格,他是外科医生,讲究严谨,不仅工作严谨,生活也严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就是死板。初三毕业,我在暑假参加了部队文工团考试,顺利通过了。我爸想让我去学医,认为到文工团是吃青春饭,坚决不准我去。我本来很想去,后来屈服了,这才到了一中。”

        杨帆谈起了对自己来说很重要也很遗憾的一件事。

        “幸好你没去,否则我们就不能会师了。”侯大利安慰道,“你若对文工团真有兴趣,我让国龙集团投资搞一个国龙文工团。你来当团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杨帆给了这个纨绔子弟一个白眼,道:“很多事情用钱买不来。你以后也要改掉富二代思维。我未来的男朋友,一定要通过自己的本事考上重点大学。”

        几年时间,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在思想上产生了一定差距,杨帆意识到侯大利如今确实有了富二代思维,习惯用钱作为衡量标准。虽然两人对世界的看法在悄然发生变化,但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感情加上帅哥美女在一起的化学反应,让两人交往起来非常愉快。

        从9月底开始,侯大利就骑自行车送杨帆回家。杨帆受父亲影响很大,行为谨慎,不愿意两人的事情被任何人知晓,回家行动安排得非常隐秘。放学后,两人各自到不同区域取自行车,驶离城区,在郊区会合,最后于世安桥分手。世安桥附近有一处密林,密林中间有一块平坦的草地,两人经常坐在草地上复习功课。

        除了杨帆同桌好友杨红以外,没人知道侯大利和杨帆的小秘密。

        10月18日,侯大利接到省城哥们儿的电话,下午在江州一起聚聚。哥们儿在电话里暧昧地说起有两个艺校女生要一起来江州,到时候一起嗨一把。侯大利在省城时混迹于富家公子圈,因为年龄小,为了在圈内装酷,跟随大哥们有样学样,甚至遇事就当急先锋。

        回到江州,侯大利的人生发生了美妙的转折,眼里只有杨帆,对其他女孩子再无兴趣。但今天省城大哥们过来,侯大利出于义气还得接待。

        放学后,杨帆离开学校,独自骑自行车回家。

        一小时后,一场罕见的秋日暴雨突袭江州,江州河水暴涨。

        晚上七点,暴雨时断时续,杨帆还未回家,杨帆父母焦急起来。

        晚上七点半,杨勇和秦玉叫上左邻右舍,沿公路寻找杨帆,在世安桥发现了倒地的自行车。世安厂六号大院的邻居们报案以后,冒大雨,顶惊雷,沿河道寻找,到天亮时仍然一无所获。

        侯大利与省城来的狐朋狗友们喝了顿大酒,然后回家睡觉。而此时的杨帆已然孤独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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