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苦笑道:“不错,我正是胡铁花,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他刚说出自己的名字,那纤弱的少女也立刻放下棋子,霍然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瞪着他。
胡铁花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苏蓉蓉,你是李红袖,你是宋甜儿,我以前看到你们时,你们还是小孩子,想不到现在已长得这么大了。”
李红袖嫣然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是么?”
胡铁花叹道:“我早就想看看你们了,只可惜现在这时候真不好,这地方更坏。”
平姑娘将他放在铁栅前,笑道:“你们老朋友见面,多聊聊吧!”
她嘴里说着话,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那块石板就忽然像翘翘板似的一翻,胡铁花的人就像球一般滚到铁栅里去。
李红袖和宋甜儿抢着将他扶了起来,为他解开身上绑着的牛筋,两人一起吱吱喳喳的问道:“你怎会也到这里来了呢?”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正想问你们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宋甜儿抢着道:“我睇去佐沙漠,睇见各匹马翻黎,以为祷……”
她吱吱喳喳说了一大堆,忽然停住了口,叹道:“我说话你恐怕也不懂,还是让她们说吧!”
李红袖道:“长话短说,总之我们到沙漠去玩了一趟,就回来找楚留香,却在半路上遇见李玉函、柳无眉夫妻。”
胡铁花道:“你们可认得这夫妻两人?”
李红袖叹道:“谁认得他们呀!只不过那天我们到快意楼去找小孟尝打听消息的时候,他们恰巧也在那里。”
胡铁花暗暗叹道:“他们只怕并不是恰巧在那里,而是故意在那里等着你们的。”
李红袖道:“我们本来就觉得这夫妻两人看来人蛮不错的样子,又听说他们是很有名的世家子弟,自然就不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
她忽然停了下来,望着胡铁花道:“你若是不知道他们的为人,你会对他们有提防之心么?”
胡铁花苦笑道:“我也不会,只因为我们都没有楚留香聪明,也没有他那么仔细。”
李红袖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他要我们一路同行,我们就答应了,谁知他们竟在我们茶壶里偷偷放了迷药,等我们醒来时,已被送到这里,我实在想不到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也会耍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
胡铁花叹道:“若换了我,我也想不到的。”
李红袖道:“最奇怪的是,我们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们究竟存的是什么心,只因我们被关在这里之后,竟一直都没有见到他们。”
她指着宋甜儿又道:“这小鬼虽然天天骂,天天吵,但无论她怎么骂,李家的人竟好像全都死光了,连一个都不肯露面,我们气极了,就在墙上画了三个大乌龟,谁知他们竟像是真的变成了缩头乌龟,躲着不敢见人。”
她也叹了口气,道:“你想,他们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胡铁花满腹苦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蓉蓉忽然道:“你是不是已见过楚留香了?”
她瞬也不瞬的瞪着他,胡铁花只觉她那双温柔的眼波,忽然变得无比明亮,竟使人不能在她面前说谎。
胡铁花只有点了点头,道:“我已见过了他。”
苏蓉蓉道:“他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胡铁花垂下头,避开她的目光,讷讷道:“我……我也不太清楚。”
苏蓉蓉走到他面前,一字字道:“你一定知道的,我希望你莫要瞒着我们,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都希望你告诉我们,因为我们有权知道。”
她语声虽仍是那么温柔,但说到后来,变得焦急尖锐了,她似乎也已感觉到什么不祥的预兆。
可是胡铁花又怎忍在她们面前将楚留香的凶讯说出来?
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感的人,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苏蓉蓉脸色却已渐渐变了。
她似乎忽然失去了重心,身子再也站不住了,忽然就倒了下去,宋甜儿和李红袖惊呼着扶起了她。
只听一声轻叱,黑珍珠忽然走过来扼住了胡铁花的咽喉,她苍白的脸上已全无一丝血色,瞪着胡铁花哼声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说我就先杀了你。”
苏蓉蓉挣扎着爬起来,颤声道:“放开他,放开他……他绝没有恶意。”
黑珍珠道:“但他为什么不肯说?他究竟想隐瞒什么?”
苏蓉蓉目中已流下泪来,黯然道:“我知道他不肯说,只不过是怕我们伤心而已。”
她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李红袖、宋甜儿、黑珍珠三个人也似全都站不住了,三个人一起瞪着胡铁花。
胡铁花瞧见她们那种眼色,心里就好像被针在刺着似的,他直到此刻,才懂得伤心的滋味。
突然间,一个人飞也似的冲了进来。
这人赫然正是李玉函。
一见到他,李红袖她们的眼睛里就似将冒出火来。
李红袖高声道:“你这恶贼,你居然还敢来见我们?”
宋甜儿颤声道:“你把我们的楚留香怎么样了?”
黑珍珠厉声道:“你最好快快杀了我,否则我迟早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胡铁花怒喝道:“恶贼,你敢和我一决生死么?”
四个人一起破口大骂,李玉函竟仍完全没有听到。
只见他的脸色竟比李红袖他们更悲伤,更可怕,他眼睛里布了血丝,全身都在不停的发抖。
胡铁花他们反而不禁觉得奇怪了,正猜不出他怎会变得如此模样,柳无眉忽然也冲了进来。
她神情不但很悲伤,而且像是很惊惶。
她竟冲到李玉函面前,紧紧抱住了他,颤声道:“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李玉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去抚摸她那凌乱的头发,他目中充满了悲痛,也充满了怜惜。
柳无眉忽然放开他,自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匕首。
她竟一刀向自己的心窝刺了下去。
李玉函发了疯似的抱住她,颤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快住手。”
柳无眉已是泪流满面,道:“我已拖累你这么久,求求你,让我死吧,我死了之后,别人就会原谅你的。”
李玉函跺脚道:“你死了之后,我还能活下去么?”
柳无眉身子一阵颤抖,手中的匕首“当”的落在石板上,她也紧紧抱住了李玉函,放声大哭起来。
胡铁花他们全都瞧得怔住了,谁也猜不出这夫妻两人究竟为了什么变成如此模样?这莫非又是在做戏?
只听柳无眉痛哭着道:“其实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只不过,我觉得你已为我牺牲得太多了,我怎忍再让你陪着我受苦?”
李玉函柔声道:“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快乐的,怎么能说是受苦?”
柳无眉道:“那么,我们不如走吧!去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住下来,不论什么人都不见。”
李玉函道:“可是你……”
柳无眉凄然一笑,道:“我也许还能活几个月,等这几个月……”
李玉函忽然打断她的话,柔声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死,我要你永远活下去。”
柳无眉道:“可是现在……”
李玉函道:“现在我们并没有绝望,我们至少还有这五个人在手里。”
胡铁花他们越听越不明白,越听越奇怪。
柳无眉为何要死?他们为什么……
突听李玉函一声大喝,道:“站住,你若敢再往前走,我就要他们的命。”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暴雨梨花钉对准了胡铁花他们的身子,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柳无眉,像是生怕失落了她。
石阶上有人叹了口气,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放手么?你这是何苦?”
这声音竟赫然正是楚留香。
楚留香竟没有死。
是谁救了他?
胡铁花他们又惊又喜,失声呼道:“楚留香是你么?”
他已用不着回答,只因为他们终于又见到了楚留香。
楚留香正站在最下面一级石阶上,果然不敢再往下面走一步,只因他深深知道暴雨梨花钉的威力。
现在,胡铁花他们五个人挤在一间并不大的石室中,每人都在暴雨梨花钉的威力控制之下。
他们根本没有闪避的余地。
胡铁花跳了起来,大笑道:“老臭虫,你果然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的,天下有谁能要你的命?”
楚留香虽然在微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但这次若非有人救我,我的命就已经被人要去了。”
胡铁花道:“真有人来救了你?是谁?”
楚留香道:“你猜不出。”
胡铁花道:“我实在猜不出。”
楚留香叹道:“你自然猜不出,只因我自己也想不到,救我的人竟然会是李观鱼李老前辈。”
胡铁花又怔住了,失声道:“儿子想要你的命,老子怎会去救你?”
楚留香苦笑道:“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没有要我命的意思,所有的事,全都是这位李公子贤伉俪两人安排出来的。”
胡铁花道:“可是,帅一帆那些人,岂非全是受了李观鱼所托而来的么?”
楚留香道:“这只不过是李公子在假传圣旨而已,儿子替老子说话,别人自然是不会怀疑的。”
胡铁花道:“那么李观鱼为何不否认?”
楚留香道:“只因李老前辈七年前练功岔了气,全身都已僵木,连话都说不出了。”
胡铁花越听越奇怪了,道:“他既已全身僵木,又怎能出手救你呢?”
楚留香叹道:“李老前辈一生正直,最重江湖道义,他眼看着不平的事在他跟前发生,而且还假借他的名字,心里的难受和气愤,你我只怕是想像不到的,但他却又偏偏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连动都不能动。”
胡铁花一拍巴掌,道:“莫非是他气极之下,那一股久已被憋死的真气,竟又被怒火所激动了么?”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
胡铁花笑道:“后面的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了。”
楚留香道:“哦?”
胡铁花道:“柳无眉正要杀你时,瞧见李老前辈忽然又能走动说话了,自然要大吃一惊,一个人眼见自己的阴谋就要被揭穿,谁都会害怕的。”
楚留香道:“不错。”
胡铁花道:“等她再想杀你时,那五个老头子自然就不会再让她下手,那时李玉函只怕史吓得连魂郡没有了,所以立刻就追到这里来。”
楚留香微笑道:“十成中你居然猜中了九成,这倒真难得的很。”
胡铁花道:“但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为什么不将那几个上了当的老头子也带来呢?”
楚留香缓缓道:“我自己的事,自然还是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
胡铁花道:“你能解决得了么?”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解决不了的事,至少我到目前还未遇见过。”
这件事可留到以后慢慢再说,但他们两人却一直在说个不停,竟似忘了这是什么时候,这是什么地方,更好像全未瞧见李玉函和柳无眉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宋甜儿她们一旁实在瞧得奇怪得很。
最令她们伤心的是,楚留香非但没有对她们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反而和胡铁花说个不停。
这其中只有苏蓉蓉知道楚留香的心意,她知道他们此刻正是想用这些活来分散李玉函的注意力。
只要李玉函稍有疏忽,楚留香立刻就可以夺下他手里的“暴雨梨花钉”,楚留香出手之快,苏蓉蓉更清楚得很。
怎奈李玉函的眼睛还是瞬也不瞬的瞪着楚留香,他的手还是紧紧扣住那一匣“暴雨梨花钉”。
楚留香无论说什么,他竟似全都听不见,但只要楚留香的手一动,他的暴雨梨花钉,立刻就会发射出来。
苏蓉蓉不禁在暗中叹了口气,因为她已看出楚留香若想夺下李玉函手里的梨花钉,只怕比在虎口拔牙还要困难。
突听李玉函厉声道:“你们说完了么?”
胡铁花道:“你难道也想说话?好,那么我先问你,楚留香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要如此害他?”
李玉函居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他和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要杀他,实在情不得已。”
胡铁花怒道:“你这是在说话,还是在放屁?”
李玉函也不生气,竟又叹息了一声,道:“有许多事,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懂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许多事我本来的确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现在却渐渐想通了。”
李玉函道:“哦?”
楚留香道:“最令我想不通的就是,你们既然救过我,为什么又要杀我呢?”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后来我才想通这道理,因为我已发现你们根本没有救过我。”
柳无眉道:“你……你难道忘了那天在石观音的秘谷中……”
楚留香听到了她的话,道:“不错,那天你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却并不是为了救我,只因那时我已经逃出来了,你不杀那些人我也可以逃得出去的。”
柳无眉冷笑道:“你既不肯承我的情,我也没法子。”
楚留香道:“你虽未救过我,我还是很感激你,只因若非你出手相救,龟兹王父女和胡铁花他们只怕已死于石观音的毒酒。”
柳无眉道:“你居然还未忘记这件事,倒也难得的很。”
楚留香道:“我自然不会忘记,因为我一直在奇怪,你们是见到苏蓉蓉她们之后到沙漠去的,怎会一到沙漠,就能找得到石观音那秘谷里?那秘谷不但地势偏僻,人迹罕至,而且谷中道路错综复杂,但你们却像是轻车熟路,来去自如,这岂非是件怪事?”
胡铁花耸然道:“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了。”
楚留香道:“还有,石观音用毒的功夫极精,她配制出来的毒酒,别人自然无法化解,所以她瞧见胡铁花他们喝了她的毒酒后,就立刻走了,因为她认为世上绝没有人能解得了他们的毒,所以才会那么放心。”
他眼睛盯着柳无眉,缓缓接着道:“但你却轻描淡写的就将他们中的毒解了,这岂非又是件怪事?”
胡铁花拍手道:“不错,她若不知道石观音那种酒的毒性,怎么能为我们解毒呢?”
柳无眉一双春花般的手,紧紧捏着她自己的衣襟,道:“这两年事你难道……难道已经想通了么?”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这两件事虽然很难解释,但却也是你们留下来的惟一漏洞,若非这两件事,我只怕永远也猜不出你的真实身份。”
柳无眉的指节已捏得发白,但一双手还是在不停的发抖,道:“你……你现在难道已猜出了我真实的身份?”
楚留香道:“我先问你,一个人若是根本就没有去过石观音那秘谷,他能在谷中来去自如么?”
柳无眉咬了咬嘴唇,道:“不能。”
楚留香道:“一个人若不知道石观音那杯毒酒的成分,能解得了那杯酒的毒么?”
柳无眉道:“不能。”
楚留香道:“若非是石观音很亲近的人,既无法知道那秘谷的出入道路,也不会知道那毒酒的成分,是么?”
柳无眉忽然大笑起来。
她似乎已不能控制自己,一直神经质的格格笑个不停。
胡铁花忍不住道:“她……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一字字道:“你难道还想不到她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柳无眉竟也是石观音的门下弟子。
这句话说出来,连胡铁花都大吃了一惊。
李玉函更是面色大变,厉声道:“她若也是石观音门下子弟,那天为何要将她的同门全都杀死?”
楚留香冷笑道:“石观音既然已经想到龟兹国去称王称霸了,带着这么多徒弟,岂非反成了累赘?”
李玉函道:“你……你认为那是石观音要她将那些人杀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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