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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女花影下

        你抽完一支烟,和熊方雷一起从塔上眯着眼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将夜之景,一整条街的路灯陆续点亮,由近及远,两只慌忙的黑色鸟影在不远处的雨中挣扎飞舞,看不清是燕子还是蝙蝠,它们似乎是想飞进林中躲雨。

        “我说唐六啊,你觉得……如果自己是只鸟的话,会是什么鸟呢?”

        在这塔顶之上,熊方雷找你闲聊。

        “我这么胖,还能当鸟啊?”你笑了笑,“那就只能是不会飞的鸵鸟。”

        顺着黑色鸟影的方向,你和熊方雷看向塔后湖泊之外的树林,他正要从兜里拿出一颗槟榔嚼起来,忽然眉心跳了一下,脸色变了。他把槟榔塞进嘴里,对你叫道:“走!我好像看到那边有个人。”

        “哪儿?”你也凑过来,张望了一番。熊方雷指给你看,在燕子飞进树林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白影。

        “哎?还真像有个人!”你问:“会不会是那个女孩子?”

        “快走快走!我他妈哪知道!”

        你们两人匆匆从塔里走出去,钻进雨中的警车里,发动引擎,不一会儿,就绕过了湖,到了那片小林的边缘,两人蹚着一条满是泥水的小路进去,手机照明灯照在皮鞋上,都是泥巴和草渣,你摇摇头说:“哎呀,这新鞋今天又是淋雨又是踩泥的……”

        “做事儿的时候你少鸡巴啰唆!仔细找!”

        熊方雷吼了你一句,你没告诉他,这是你老婆给你买的结婚纪念礼物,才穿了三次。

        你觉得熊方雷其实心里也烦,但是想想,对于工作,他可能比你还是更有责任心一点,也就没脾气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而你是另外一个人。你更胖,在别人眼中更温和圆滑,会捞钱,但你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对得起一身警服。

        你更认真地用手机晃着四周找起来。忽然,你好像一眼看见了什么,再朝那边照过去,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女孩子,背靠在一棵大树上,偏着头,垂着手,在一大丛花朵已经凋败干瘪的虞美人后面,露出半个身子,不知是死是活。

        “哎!我找到了!在这边!”

        你大喊了一声,拉了一下熊方雷,往女孩身边走去,看到那浑身湿漉漉的女孩穿着短裙和白色丝袜,和那个大学生形容的一样,但是已经被泥水弄脏。她低垂着头,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凭你有限的想象力,你觉得她像一个被丢弃的充气娃娃,但显然不是,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是个真人,只是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你觉得要是在大白天看到这样的景象,没准内心还会产生罪恶的性欲,但是在这瓢泼夜雨之中,你只觉得怜悯。

        熊方雷冲过去,跪在地上抱起她,把手指往她鼻子下放了放,又把头贴近她娇小身板的胸脯位置,听了听心跳,然后一边脱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一边对你叫道:“还活着!打电话通知急救,让局里多搞两个人来检查现场!”

        第二天早上,你看见女孩睁开眼睛。她发觉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环视着周围白色的墙、白色的窗、白色的被子和氧气罐,白色的阳光照在了她的棕色眼眸上,透出玻璃一样清亮的反光,你觉得很美。

        “啊——”

        她轻轻喊了一声,想用手去扶自己的头。

        你赶忙说:“哎!别动,躺好……”

        “太阳好刺眼睛,请把窗帘拉一下。”她对你说。

        你走过去拉上了窗帘,这时又有另外的人走了进来,和你说话:“啧,唐六,你还在这里?穿着湿衣服待了一整夜,先回去休息休息换身衣服吧,辛苦了啊。”

        这个戴着黑框眼镜,两鬓有些白发的男人,是张楚溪,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你们的顶头上司。

        “张局,你怎么来了,雷哥呢?”你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过来看看。方雷还在现场,和老何在一起。”他回答。

        “那好,孩子刚醒,我先去叫医生过来。”你说。

        你出去了一趟,带医生进来,张局已经在和女孩说话了。

        “我这是……”女孩还是比较虚弱。

        “在三医院,”这个老领导说话往往很简单,“我们是警察。”

        “幸亏昨天傍晚接到了一个热心小伙子报警,我们才去找你。找到你的时候是晚上,公园都关门了,你已经昏迷过去了,”张局指了指他自己掺杂着白头发楂儿的后脑勺,“医生说,你是脑袋遭到钝物撞击导致的脑震荡。”

        “怎么样?”医生问,“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坐起来的时候,头……会疼。”

        “然后呢?”

        她轻微地摇摇头,表示否定。

        “身体的……其他地方,有感觉到不舒服吗?”

        你知道,医生问得很委婉。

        “没有,睡着不动,头就不疼。”

        其实,她面色也还是有点泛白。

        医生给了你一个眼神。

        “哦,那就好!坐起来疼应该是属于脑部受创之后导致的神经性头痛,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先多躺一会儿,待会儿再给你安排一个脑Ct,如果检查结果没有什么异样,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多注意休息。”医生转过身来,对你们两位警察交代道:“孩子才刚醒来,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但是不要紧追着问,不要强迫她回忆什么事情,慢慢来,恢复身体要紧。”

        “好,知道了。”张局说。

        “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就先走一步,有情况你们可以随时叫我。”

        “好,好,谢谢医生,您先忙!您先忙!”你把医生送到病房门口,医生悄悄告诉你:“这种事,要么是真没感觉,要么是不愿意说,你们也就……”

        “唉!懂!我懂!”

        你最会察言观色,顺便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张副局长身边。

        “昨天,你为什么去公园?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记得吗?”张局把双肘撑在膝盖上,问她。

        “大概……记得,”她躺在床上,皱眉思考着,“我去湿地公园,本来是和一个网友约好了去拍JK写真的……”

        “JK写真是什么东西?”

        张局完全没听说过的样子,你似乎对这个词有一点印象,但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水手制服写真的意思,JK是日语的‘女子高中生’的缩写。JK写真都流行十几年了,现在班上有不少女生都在玩,我是被同学带入圈的,JK制服穿着很漂亮,要比我们学校自己的校服好看多了。”

        “就是你昨天穿的那种日式校服吗?”你想起来,自己读高中的时候,就有女生喜欢穿这种衣服。这些年,人们的爱好和生活,还真是没怎么变。

        你在旁边插嘴,拍着自己的双肩比画:“就是肩膀上还有个那种那种的……像海军一样。”

        “嗯。”女孩有点不好意思。

        “那个网友是谁?你们怎么认识的?”张局问。

        “我们是在‘少花’上认识的,有一天我在‘少花’上发了一组自己拍的JK照,他就‘私’我说觉得我长得很漂亮,穿JK很合适,但是每次拍摄和后期修片做得不好,影响了出片效果。他说自己是非常喜欢JK的摄影师,也很懂后期,还是津水人,就说‘勾搭’一下,改天约拍,一起出几套好看的JK照片。”

        “等下等下!”张局向她挥手示意,“你慢慢说,JK我知道了,你再解释一下刚刚讲的这些东西,什么是‘少花’?‘勾搭’是怎么勾搭?约拍是约好一起拍照的意思吗?”

        “对,约拍就是那个意思。‘勾搭’就是加为好友,我当模特给他拍照,然后发到‘少花’上,算是我们共同完成的摄影作品。‘少花’是一个国内JK爱好者圈子中最火的网站和App(手机软件),全名叫‘在少女花影下’,全国所有的JK爱好者都会在上面发布照片,交流讨论的……”

        你赶忙给张局解释说:“这些是小孩儿玩的东西,张局你是老同志啦,不懂也不奇怪,我都没听说过的。”

        你知道,张局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你也懂得,怎么去维护他的面子。

        张局点点头:“我大概顺一下啊,你的意思是说,你和这个人是在制服爱好者的网站上认识的网友,然后他以免费拍照片的名义请你去湿地公园拍照,然后呢?你们见面了吗?”

        “我看他在‘少花’上确实发布过不少好看的JK摄影作品,觉得他人还不错,就答应了,但是……真的去约拍,却发现这个人有点古怪。到了公园,见不到他的人,他只是用‘少花’给我发信息,大概意思是说他不喜欢摆拍,说摆拍没感觉,所以想用一种特别的拍照方式,拍出我最自然的感觉。”女孩说。

        “什么方式?”你问。

        “他说他会躲着拍我,不会现身,会在远处用长焦镜头捕捉我每一个好看的瞬间。我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让陌生人给我一张字条,告诉我下一步该去哪里。我想到了他的那些JK摄影作品。之所以显得很自然,可能就是用这种游戏的方式拍出来的,所以就答应了他。”

        “会有陌生人给你字条?”

        “对,上面会写什么‘去租个车骑吧,骑车在公园里转转’,‘去松湖那边’,‘去云塔那边’,‘南边有个林子,去那边’这种,我都按照他说的做了。”

        “难怪我们在观光车上发现了写有‘去云塔那边’的纸条……”你一捶手,胳膊和肚子上的肉都抖了起来,“对上了!”

        你问:“你是在那片林子里遭到袭击的吗?当时怎么没有警惕呢?我们问了公园的管理人员,那片林子,就算白天也少有人会去,一个男的约你去那种地方,你不会起疑心吗?”

        女孩在病床上摇头:“我没想那么多。”

        “所以,你等于是一直被遥控着在公园里面走,也没有看到那网友长什么样子吗?”张局问。

        “嗯,我在树林走,里面很安静,我就有点出神。我正在想,都走到这里面来了,等下谁给我递纸条呢?他应该会现身吧?然后就感觉有东西打了我的脑袋,就晕过去了。”

        “你们这些小孩儿,真是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张局忍不住批评了她两句,声音还越来越大,“现在世道这么乱,随便见什么网友?不知道有危险吗?”

        你明白,他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是为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知道带女儿的不容易。

        “好了好了,张局你也别发火了,这里是医院……”你善意地提醒了他,自己又轻声对女孩儿批评道,“你们这些小孩,不是说不想给你们自由,而是现在的社会,给小孩子自由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每年要接到多少关于未成年少女受到侵害的报案?”

        “唉,不过唐六啊,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如果我们假设,这个网友就是袭击她的人,是早有预谋的,”正在思考的张楚溪忽然转向你,问道,“那为什么要搞这么复杂的什么拍照游戏,还让那么多人帮他递纸条?不怕我们去找那些目击者,把他指认出来吗?”

        “呃……我觉得……可能是激情犯罪吧,”你一边点头做思考状,一边回答,“可能一开始没想要犯罪,真的是想给她拍照呢,后来忍不住就……”

        “好了好了,别说了……”张楚溪打断你,“现在乱猜也没用,这个我们回局里再开会讨论。”

        “其实……我问过一个递纸条的人他长什么样,”坐在床上的女孩打断了你们的谈话,“那个人说他戴着口罩,脖子上挂着一副单反相机,背着一个双肩包,是短发的小哥哥,感觉像个大学生。”

        “哦?你问过?那特征还蛮明显的,戴口罩是为了反侦察吗?等下给老何打个电话,再调下公园和周边的监控,找一找这个戴口罩,拿相机背双肩包的男人,看能不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张局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什么要紧事:“对了,小同学,我都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叫张雨书,家住香椿路肉联巷老肉联厂宿舍大院。”

        听到这个地名,张楚溪微微皱眉,咋舌喃喃道:“欸?这个地方,我怎么好像有点印象……”

        “你父母叫什么?有他们电话号码没有呢?”你总是喜欢跟着问。

        “我爸爸叫张全鑫,电话是……”

        “啧!张全鑫?”张局突然露出一个惊愕的表情,猛然想起什么来,不再说话了,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两个来回,直接走到了病房外。

        你觉得莫名其妙,推开椅子站起来,跟着走出去。

        你听到他在走廊里骂道:“操他妈!还他妈是遇到鬼了!”

        “张局,干吗发这么大的脾气,莫非是您家亲戚?”你见到张局发过很多次火,但对一个小女孩骂脏话,还是头一次。

        “我哪里会有这样的亲戚!”他白了你一眼,调整好情绪,走进病房,向女孩问了电话号码,然后走远,到走廊的尽头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一声不吭。

        “张局,到底怎么了?”你问。

        “我也想知道他妈是怎么了!”

        他解开衬衣衣领下的纽扣,缓了口气,让你打个电话,叫老何过来。

        你眼中的老何,是一个天天不穿警服、喜欢穿白色t恤的奇怪老男人。他的脸绷得很紧,不苟言笑,做起事来雷厉风行,效率很高,一副分秒必争、很害怕浪费时间的样子。你有时候觉得,尽管老何回来上任才1个多月时间,熊方雷和老何这两个冷漠的男人之间就已经散发出相互看不上的味道了,但事实上,他们更像是一类人,被工作附身的那一类人,不懂生活也不近人情的那一类人。

        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是羡慕这一类人的,你曾经一直想要成为这种人。有时候,你又提醒自己,如果为了他们那样的人,自己的生活将寸步难行。

        “求求您了!先让我们进去见见女儿吧!”

        住院部楼下,张楚溪、何天奈还有张全鑫夫妇和你一起站在门口一棵大槐树旁边,蝉在树上叫个没完没了,烦人。几个女护士有说有笑的,拿着方形的铁饭盒去打饭了,夏天的燥热,往往在正午偏前一点儿的时候最盛。

        “啧,说了你女儿现在休息了,先别进去打扰她,我们现在要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们积极配合。”

        今天张局看起来比老何都要严肃。

        “老张,你急忙把我喊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是……”

        你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两个50多岁的男人,老何比张局年轻一岁,但头上的白发,比张局还要多,他的前秃也更为严重。你听局里的人说,以前的老何,可是个大帅哥。

        老何盯着眼前的这两个人看,又抠抠头发,似乎非常眼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他们是谁。

        你想,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按照古人的说法已经到了“知天命”的时候了,除了时常会感到记忆力衰弱之外,对待人事的态度,也理应比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宽容许多。

        “老何啊,你还记得大概17年前,我手头接过的一个案子吧?有个叫张柯的初中生寄住在伯伯家里,突然失踪了,说是买了新手机,没有存储卡去买卡,就再也没回家。”

        “哦哦哦!你们是那时候,”他想起那个女孩的名字来,“张……小鹭的父母?”

        “欸,欸……”他们仓促地答应了两声,脸色变得十分尴尬。

        “不对吧?”老何突然想起来,皱着眉头感到奇怪,“你们刚才说,这楼上出事儿的女孩子是你们女儿?你们不就只有张小鹭一个女儿吗?”

        “这个女孩叫张雨书,是张小鹭的妹妹!”张局说了一段让老何面露惊讶的往事,“那年,那个叫张柯的男孩失踪后,一直没找到,张全鑫的弟弟本来想再生一个,结果去医院检查身体发现生不了。张全鑫和老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对不起老张家,害得老张家没有男孩子续种,所以呢,都30多岁了还想要自己偷偷生一个,结果又是个女儿。一年后,这家人刚考完高考的女儿张小鹭,也突然和她堂弟张柯一样离家出走失踪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回来,都过了十六七年了,又遇到个案子,你说他妈的又是这家人,你说我这是不是活见鬼了?”

        “张小鹭失踪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这个事?”老何的语气中有些明显的悲意。

        “唉,你……2013那年,不是刚申请调去北京嘛?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就想着,不如什么都不提,断了你对这边的牵挂,不再想这边的破事,好好过日子嘛。”

        关于这件事,你在局里听到过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当年张局和老何关系很好,但老何的工作能力明显比张局突出,要不是老何自己走了,那么副局长的位置,绝对就是老何的。这两件事有没有直接关系?你不知道。当然,你很清楚,这个时候,自己什么都不该说。

        “张雨书?这个名字肯定是她姐姐给她取的吧?”

        你不知道老何是怎么判断出来这一点的,他继续问:“也就是说,她是在妹妹生下来以后才失踪的?”

        “何警官哪!是你的话应该能理解我们的心情吧?都是带过女儿的,麻烦你帮我们劝几句,让我们先去看看自己的女儿再说,好吗?”他们似乎把老何当成了救命稻草。

        你看那胖胖的女人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带女儿?我他妈也是带的女儿呢!看什么看,现在知道要看了?说了在休息,你们要上去打扰她休息吗?又不是不让你们看,等她休息好了醒过来了自然让你们上去!”老副局长胸中好似强压着怒火,“生孩子,没条件就不要生,生了,你就要好好养她,管教她,不然生出来干吗?又要生,又不管,只知道赚钱,是你他妈养的猪吗?老子最看不惯你们这种人!”

        “我们知道错了,以后会好好的……我们也不容易呀……”

        那胖女人真的已经抽泣起来,胖子丈夫扶着她,两人很是委屈。

        “知道?知道什么?啊?三个孩子,都在你们家出事!你们要是这也算知道怎么带孩子,那还真他妈有鬼了。”

        张局生起气来,胸口会大幅度起伏。

        “您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雨书的身体没大碍吗?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哼,没大碍?”

        张局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

        你终于也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说:“你们真是一对糊涂父母!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胖子夫妻两人面面相觑。

        “还别说是个小孩子,大人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得受多少惊吓啊,精神损伤你们懂吗?而且……”你犹豫了一下,见张局没有制止自己,就说了出来,“你们见过谁对一个小女孩儿下手,就只是把她打晕的?她手上又没什么钱!如果真的没事,我们领导至于冲你们发这么大的火?”

        何天奈也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站着。

        “怎么……还不明白啊?这是一起典型的未成年人迷奸骗奸案件!”

        你的声音其实压得很低,但还是像一声闷炮,炸在了他们心里,震得他们一哆嗦。

        “我们在公园小树林沿途的垃圾桶里找到了一只丢弃的避孕套,现在已经拿去做精液DNA采样了,如果是有前科的罪犯应该可以匹配上,”怎么和受害者家属解释案情,争取他们配合,对你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工作了,这也是你最有自信的一份工作,“这件事情,孩子当时失去了知觉,刚才医生在她醒了之后,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她暂时也没有提下体有疼痛感之类的反应,所以很可能,她自己是不知道这回事的。刚刚我们领导几个商量的意思是,从关心孩子的角度,希望大家都不要在她面前提这个事,能瞒着她就瞒着她。接下来的工作,我们会有网警部门的配合来深入调查这起案件。除了非常必要的情况,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替孩子做一些出面的工作,配合我们对孩子进行谈话问询。要充分照顾好孩子的情绪,等下上病房去,你们也不要和孩子提。”

        你说完这些,那胖男人紧紧地挤了一下眼睛,愣在那里,然后哎呀呀开始叫起来,我老张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哟!一边叫,一边用手捏成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你上去拉住他不让他捶,他就和胖女人一起瘫坐在水泥地上,眼睛里失去了光彩,像是丢了魂一样。

        “啧啧,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待会儿你们上去,千万记住,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这个事,好吧?还有可能会有媒体那边的人过来,你们也要小心别说漏了,”张局也来扶他们,“我们都姓张,祖上可能还是一条根上的,这个事,我一定尽力,给孩子一个公道。”

        夫妻俩一边抹着泪水,一边点点头。

        五个人在住院部楼下又站了一会儿,天气越来越热了,打饭的护士们也已经端着方形的铁饭盒回来,她们仍然有说有笑的,似乎从来不会为病人的痛苦而烦恼。其中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穿着白色软布鞋和肉色短丝袜,是你喜欢的那种感觉。虽然已经结婚,偷偷看一看也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情,只是,在这种时候,多不合时宜?人啊,其实是挺复杂,挺危险的,一旦没控制住自己,就会迈向深渊。想到这里,你不免又开始佩服起自己来,佩服自己一直在深渊边游走,却又没让自己掉下去。

        等胖子夫妇情绪稳定了一些,你带着他们上楼去了。张局走在后面,你回头,看见老何拉住他的衣角,疲惫地说:“时间紧迫,我继续去现场那边转转,就不上去了。”

        你忽然感到身上湿衣服的难受了,之前一直在忙东忙西,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换身衣服去。你看着门口老何的背影,在想要不要和他一起走。你想起昨天在上塔的时候,熊方雷找你谈论老何时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想了想一个问题:老何这个人,他究竟是在为了什么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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